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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翔

2014-03-28孔瑞平

小品文选刊 2014年5期
关键词:双翅铁链王者

孔瑞平

一直认为,雕是自然界中最富性格和表现力的动物。儿时居住的山村名曰皋落,“皋”者,字典的解释是“水边的高地”。确实,皋落村本就坐落于太行山顶,背靠太行山主峰之一的白羊山,又南面环水,不是“水边的高地”又是什么!

皋落这个地势既是如此得天独厚,自然就少不了形形色色的动物。说到它们的性格,当然各色各样。鲁迅在《狂人日记》里这样描写: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大抵不错。走兽们隐匿于山林草莽中,难免带些阴戾之气,故而先生给出的评价,多少是贬义的。雕却不在这些范围之内。雕住在云蒸霞蔚的白羊山顶,整日里潇洒而出,大方而入,时而以王者气度在透明的空气中旗帜似的飘摇。它是天然的明星,生活在地面上的人和兽,都只能仰视它。

皋落村南环水曰“南河”,此时正值黄昏,夕阳的余晖涂抹在粼粼流淌的南河上,贫寒的河一时间变得金碧辉煌;东、南、北三面已渐次灰暗下来,西天却仍然明亮,氤氲着紫灰色的云气。光芒渐次收敛的太阳,在殒落的前夕显现出大得惊人的光轮,将水墨般阴黑的林梢染得血也似的红,此时的雕,如梦方醒。它高昂起头,伸展双翅,伸展,伸展,把双翅伸展到极限,然后优雅地一拍,纵身离开巉岩,跃入黄昏温暖的气流之中。雕被逆光洗出的黑色剪影在紫红色的云海里做着大幅度的盘旋,旋到云顶之时,雕的翅膀就静止不动了。在人们惊怵的追视中,雕双翅平展如精灵般乘着迅疾的暖气流径直掠向暮色苍茫的地平线。

在丛山和荒原中,雕是没有天敌的。它们是食物链顶端的霸主。但是号称“万物之灵”的人类,也会偶尔使雕穷途。记得有一回,村里人打中了一只大雕,这受伤的王者,被农人们活捉了。我飞跑去看的时候,它给关在粮仓里,脚上系了根铁链,铁链子拴在一旁滚着的碌碡上。

雕虽负伤,斗志不输。见有人进来,它就奋力一飞,带得脚上的铁链子哗啦啦直响。待人们咳嗽、揉眼毕,它终于昂头挺胸地站在那只二斗桌上了。即便在被囚的窘境,它也好似刻意地要保持一个至少可以与人平视的高度。

雕有一个漂亮的流线型身体,毛羽几乎通体深褐色;灰色的尖喙闪耀着金属般的冷光,滴溜圆的雕眼锋芒毕露。常年在高天上俯瞰天下的角度,雕已然养成了雕气贯长虹的精神力量,虽然右翼下的毛羽鲜血淋漓,雕却似乎毫不理会伤口的疼痛。出于骄傲,它把巨大的翅膀收得很紧,仿佛一个自负的人把两手背在身后的姿势。雕脚下这张油漆剥落、木榫开裂的二斗桌,俨然就是一个小小的祭坛了。此情此景让我想起戏台上那些被捕的英雄,那时正兴样板戏,就是李玉和、洪常青什么的,虽然落魄却大义凛然,不失自己的威风。看了一阵,我这样觉得:一方面,它没有把人放在眼里;另一方面,它的魂儿也不在这里,而在其他不为人们所知的地方翱翔。

雕的下落,我后来没有追问过。雕一向孤独,却不是一种可以让人可怜、同情的动物,所以不容易让人替它去担什么心。有回观摩一个书家的写作过程,我看他那灵活的笔锋在宣纸上纵横驰骋,耳边听见有人赞说是“笔走龙蛇”,心里忽然就想起那雕来。我想龙还罢了,蛇算什么东西,它在泥沼里那点儿蜿蜒曲折哪能提到话下。我真想告诉人们雕的翅膀曾经在天空中画下过什么样的轨迹。用书法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时而如大草般狂放不羁,时而如行书般流利酣畅。当一幅书法作品成稿、书家最后用印的时候,那雕也就潇洒地收翅,稳健地停落在山石之上,化为一个霸气的落款。

做一只雕意味着什么,也许,只有雕自己知道。

选自《山西日报》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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