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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村小说的基督教文化书写——论北村的后期创作

2014-03-12姚丹妮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400715

名作欣赏 2014年5期
关键词:北村原罪张生

⊙姚丹妮[西南大学文学院, 重庆 400715]

作 者:姚丹妮,西南大学文学院2012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与中外文化。

北村曾是20世纪80年代后期先锋派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他最著名的作品是“者说”系列,例如《逃亡者说》《归乡者说》等等。这些作品在形式上新颖、独特,文字上华丽、神秘,内容上荒诞、晦涩,赢得了不少读者的青睐。但对于北村而言,文学作品的外在形式不管如何华丽都遮掩不住他内心的彷徨与迷惘,面对没有“灵魂”的语言文字,他开始极度厌恶,渴望在纷繁复杂的语言符号中找寻到文学写作的真正意义和价值,因此他开始不断探寻写作的出路,直到他加入了基督教,他的作品也由以往着重关注小说的形式进而升华到对人性、人生价值的终极探索与思考。此后,北村每部小说都充斥着基督教思想,他曾说过:“《施洗的河》《张生的婚姻》《伤逝》这些作品没什么好说,我只是在用一个基督徒的目光打量这个堕落的世界而已。”①自《施洗的河》以后,北村的小说创作正式进入了一个“神性”的写作时期。基督教的“原罪说”“救赎说”“圣爱说”都在其小说中有所体现。

一、基督教教义在北村小说中的体现

在基督教文化中最典型的一个特征就是原罪,而原罪来源于一个堕落的传说——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里受到了蛇的诱惑,未能遵守上帝的旨意,偷尝了禁果,遂被逐出伊甸园,他们所犯之罪成为了整个人类的原始罪过。基督教认为,此罪一直传承到人类的所有后代,因此人类自出生之日起就与生俱来地带有着原罪,这种罪需要得到基督耶稣的救赎,才能让人类最终走向清洁和光明。另外,基督教教义中还强调苦难与救赎。因为人类带有原罪,势必会在人间受到各种各样的磨难与痛苦,但人类无法自救,只能在罪恶的深渊里越走越远,因此,这个世界才会出现一系列的犯罪、虚伪、堕落。而要想改变这种局面就必须诚恳地成为基督教“信徒”,让基督耶稣搭救,才能获得快乐与幸福。除此之外,基督教徒还一直信仰圣爱学说,认为爱人和被爱同等重要,同样有价值。北村是基督教的忠实信徒,在他的小说里,将基督教教义所呈现出来的原罪、苦难与救赎、圣爱思想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一)原罪。北村在看待原罪这个基督教教义中的核心词汇上有着比一般人更为深刻的理解,小说《施洗的河》中刘浪的出生就是父亲刘成业罪恶欲望的结果,他是父亲刘成业强暴母亲陈阿娇后所结出的罪恶之果。小说中北村用刘浪的出生来勾勒原罪,将其定义为人类出生时就已经有的罪恶。但这是其父辈祖先们留下的,并非刘浪自己造成的,作者以此说明任何人都有着与生俱来的罪。除此之外,在对原罪的解释上我们在小说中还能读出更多的韵味,章板这个地方,遍地烟馆、妓院,常年充斥着暴力与杀戮,这些情况都是人为造成的,刘浪继承了父亲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本性,将其进一步“升华”,成为了章板名副其实的恶人,这都与刘浪与生俱来的原罪有莫大的关系。因为有原罪而得不到救赎,他只能在罪恶的深渊里越走越远,最终无法收场。

在小说《鸟》中,当苏林向张敏提出不正当要求的时候,张敏竟有这样的反应:“我触电一样,好像心被掏去了”。这种人性最本能的反应,正是有罪之人无法抵抗欲望从而堕落的最好诠释。学者孙高顺这样说:“在人的内心深处潜藏着一个罪恶的渊薮,它源于人的本性而无因可循,这是一种无可逃避的罪恶——原罪。”②

(二)苦难与救赎。小说《发烧》中,全城遭遇了SARS病毒的侵袭,亲人逝去,生者痛苦,这是上帝对所有有罪之人的惩罚,也是人类遭遇的苦难;《施洗的河》中,刘浪通过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虽然有了数不尽的钱财、无数的美女,但却逐渐丧失了性功能,失去了作为一个男人最重要的特征,最后甚至丧失了言语功能;《孔成的生活》中,孔成一直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他想要过一种自由的、属于自己的生活,而这种生活总是离他非常遥远,他不得不在现实的阻碍下过着他不愿过的生活,因此精神上受到了强烈的打击和束缚,就他自己所说:“我总是想过另一种生活,我要在自己建筑的屋子里度过一生,可是我的身体太重,它像一件不合体的衣服披在我的身上”。北村也说:“良心的冲突来源于罪,有罪带来了苦难和刑法,平安就失去了。”③北村的小说中将人类受苦难的最高“级别”认定为“死亡”,人类曾经试图用各种方法自救,但是都无法实现,最终只能用死亡来结束一切。小说《鸟》中,康生出轨后一直深陷痛苦,无法自拔,他的妻子张敏曾用诗歌、音乐帮助他走出痛苦,可他仍在两次自杀未遂后第三次走向了死亡。同样是出轨的苏林,本想用无数的钱财去获得心灵和身体的救赎,但却逃不过宿命,最终死于胃癌。

北村带有基督教色彩的小说大多描绘的是人类因原罪而受到苦难且自救未果的故事。他想要告诉人们,自我救赎是无法清洗人类罪恶的,人必须得到耶稣的救赎才行。北村一直坚信“救赎是唯一的道路,而我所期待的拯救者只有一位,那就是主耶稣基督”④。然而想得到耶稣的救赎,人们必须首先承认原罪的存在。在小说《如果还有明天》中成为杀人犯的陈步森在逃亡过程中一直惴惴不安,内心的折磨时刻伴随着他,直到他认罪才获得了心灵的安慰,才能平静地面对死亡。北村在描写陈步森在精神病院看着冷薇抱着儿子痛哭的情景时,内心产生了极强的自责和难过,也让他在走向认罪的过程中体会到了爱与宽容,人类的忏悔与认罪是获得救赎的必要条件,只有承认并忏悔自己的罪行才能得到上帝的救赎。

在《张生的婚姻》中,哲学家张生遭遇了未婚妻悔婚的打击,百般痛苦之际,张生发现了《圣经》,并且阅读了它,“张生被一只温暖的手托住,光芒中的安息笼罩了他。祷告完了,他站起来,看见一切都更新了,周围变得比原来更安静,连阳台上的花也被赋予了生命。张生与所看到的一切重新接近,并在与它们融合时,充满温暖”。通过神的引领张生最终走出了困境,获得了重生。

小说《施洗的河》中,刘浪顺水而下到了杜村,碰到了传道人,而这个传道人就是神的化身,“神要用感动开你的灵,只要你开口,你就可以白白地接受救恩,因为它已经用血做成了”。无论刘浪曾经多么十恶不赦,但只要他愿意悔过,神依然接受并愿意救赎。

在小说《愤怒》里,北村还将人的自我救赎和神的救赎做了一番对比,李百义出生在一个贫农家庭,童年是伴随着无尽的饥饿度过的,成年后的李百义一直觉得生活不如意,他认为生活是可以通过勤劳致富的,于是他带着妹妹进城打工,但最终他们输给了这个现实而残酷的社会,老板克扣工钱,将其与狼狗关在一起,妹妹被卖入风尘,最终死于车祸。李百义看到了社会的不公与黑暗,于是与父亲一起踏上了上访之路,但上访无门,父亲又被无良警察折磨致死。李百义彻底愤怒了,杀死了那个折磨死自己父亲的警察。从此以后远走他乡,后来通过经商致富,虽然做了很多善事,甚至受到老百姓的“顶礼膜拜”,但无论他做多少善事,始终得不到救赎,他曾想:“为什么我得不到内心的平安,难道因为自己真的犯了罪吗?”

从北村的笔下不难发现,我们每个人都是有罪之人,我们没有任何权利用任何方式去结束别人的生命,只有上帝可以惩罚或救赎人类。北村对于神的救赎深信不疑,相信只有基督耶稣能救人脱离苦海。李百义最终在被逮捕的那一瞬间,才绽放了笑容,当他踏进牢房的那一刻他才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因为他认罪,所以得到了神的救赎。

(三)爱。“在源初基督教的意义上,上帝乃是出于爱才创造了世界。神就是爱,住在爱里面的,就是住在神里面,神也住在他里面。”⑤爱是基督教亘古不变的主题,也是基督教徒一直推崇的观念,在《如果还有明天》中,当医生告知陈步森只有说出杀人的情景才能恢复冷薇的记忆时,陈步森矛盾了,一面是冷薇的康复,一面是自己的灭亡,他该如何选择?最后出于对冷薇的爱与关怀,他选择说出真相,用死亡换回冷薇的康复。小说最后当陈步森得知冷薇需换肝救命时,他毅然决然地用自己的肝脏救冷薇,而冷薇最终也宽恕并接受了他的感情。

基督教一直倡导爱与宽容,爱世间一切,宽恕所有人,即便是你的仇人,“宽恕是一种决断的引导力量,它将那具有本源意义的仁、爱昭示给被恕者,并将这种本源的力量引入被恕者的生命存在中,自此被恕者自明、自诚、秉仁爱之力,成为一个明觉仁爱的践行者”⑥。除宽恕一切的思想以外,基督教还倡导爱一切,尤其是爱我们的仇人,就好像上帝派自己的儿子耶稣来拯救世人,但却被无知的人们钉在了十字架上,耶稣以博大的胸怀宽恕了他的仇人。北村受这种爱的影响极深,在他的小说中刘浪皈依基督教后重返章板对自己以前的死敌马大传教,最终感化了马大,让其受洗,刘浪的不计前嫌多少与耶稣相似,体现了基督教博爱的精神。

二、北村小说中基督教书写的叙述模式

纵观北村小说,都有一定的写作模式,那就是带有原罪的人类在现实社会中遭遇了苦难(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采取了很多方式想要自我救赎,但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不仅失败,还在欲望与痛苦的深渊里越走越远,最终由于上帝的搭救才洗脱罪孽走向幸福。如张生遭遇悔婚,自救未果,最终获神搭救完成生命的重生;杀人犯陈步森亦自救未果在走向死亡的过程中获神搭救,虽死犹生。我们可以把北村小说的这一叙事模式归结为:深陷苦难——自救未果——求救上帝——最终获救。北村作为当代中国少有的有信仰的作家,这样的叙事模式让他小说的基督教色彩更加浓烈。在叙事过程中让人能对基督教教义心领神会,更能显现出作者对基督教的虔诚。

除此之外,北村的小说情节比较简单,少有波澜起伏,也没有较为突出的人物性格,但总是有一股力量牵动着读者的心,笔者暂且把这种力量称为“神性的审美风格与叙事风格”。“张生被一只温暖的手托住,光芒中的安息笼罩了他,祷告完了,他站起来了,看见一切都变新了,周围变得安静,连阳台上的花也被赋予了生命。”这段文字看似描写张生在得到救赎时的反映,实则是作者自己的生命体验,是北村对神性有了深刻认识以后流露在文字上的痕迹,通过充满神性的叙事手法体现出神性的审美风格。这样的情景在北村小说中比比皆是,作家将内化了的神性体验用感性的文字形式叙述出来,用温暖、充满力量的审美镜头予以诠释,体现出作品中强有力的神性叙事模式与审美风格。

三、北村小说中基督教书写的意义

好的作家往往能够引领一个时代的前进与发展,在当下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北村以一个基督教信徒的角色,用道德与良知来诠释他的作品。在《周渔的火车》序中他写道:“从写第一篇小说直到现在,我唯一对得起读者的是,我总是以真诚面对你们,我从来不为文学之外的原因去违背文学的规律,或者违背良心。”⑦北村用自己的信仰和人生体验向人们传递了另一种价值观——用真实的眼光执着于对人的终极价值关怀。真实成为了北村创作的核心,也正是因为真实,让北村的作品更具时代意义。

其次,北村在小说中极力表现现实的黑暗与残酷,表现人们生存的艰难,意在告诉人们只要有信仰,就能看到社会的美好,只有充分认识到自己的罪性,这个世界才会变得和谐,北村以他独特的视角审视当今社会的弊病,他的小说超越了个人主观情感,用“基督教信仰”帮助人们找到了一条精神出路。

当代文坛上的北村不仅是一个文字的书写者,更是一位传教士,他用不断书写文字的方式来传递基督教信仰,让充满贪婪与堕落的人性在信仰的洗礼下得到灵魂的升华,也为罪恶中找不到出路的人们带去一丝希望。这正是我们所愿意看到的文学应承担的责任。北村以一个基督教徒的身份在抨击现实的基础上实现了对人性存在、人生价值的终极关怀,为我们的精神世界带来了新的希望。

① 北村:《今时代神圣启示的来临》,《作家》1996年第1期。

② 孙高顺:《反思与拯救——北村小说创作转型与基督教文化的关系》,《语文学刊》2008年第17期。

③ 北村:《爱能遮掩许多罪》,《钟山》1993年第6期。

④ 北村:《神圣启示与良知的写作》,《钟山》1995年第4期。

⑤ [德]舍勒:《舍勒选集》,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版。

⑥ 高予远:《论儒家的“忠恕”与基督教的“宽恕”》,《宗教学研究》2006年第2期。

⑦ 北村:《周渔的火车》,上海三联书店201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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