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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诵夏弦
——中国古代诵读略谈

2014-03-03邵丽英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士人书院读书

■ 邵丽英

春诵夏弦
——中国古代诵读略谈

■ 邵丽英

诵读,是“诵”与“读”的合称。《说文解字》释:“诵,讽也”,“读,籀书也”。根据段玉裁注,“诵”是一种以声传情的表达方式,“读”不仅包括“诵”,还特别侧重于对内容的理解。先秦典籍中“诵”与“读”多分开用,秦汉之后两者即合称“诵读”,成为一种有效的读书方法。《东观汉记》有“诵读昼夜不绝声”之说,而《晋纪》则说:“石勒手不能书、目不识字,每於军中令人诵读,听之皆解其意”。由“诵读昼夜不绝声”“每於军中令人诵读,听之皆解其意”可知,诵读指发出声音读书,“发出声音”是各种诵读方法的共同特点。翻阅历史,诵读活动贯穿了数千年中国文化史,从某种意义上说,几千年的中国文化史也是一部诵读史,“诵”与“学”相伴而生、如影随行、代代相沿,形成了中华民族具有独特内涵的诵读文化。

古代学校里读诗,只口诵的叫“诵”,用乐器配合的叫“弦”,所以《礼记·文王世子》有“春诵夏弦”的记载,原指应根据季节采取不同的学习方式,后泛指诵读、学习。由此,华夏数千年的诵读史,当可以“春诵夏弦”而代之。

一、普天之下,无人不诵

小说《平山冷燕》中有句话,读来颇有意味:

话说周公梦众官,因考较输了,欲入朝认罪,窦国一拦住道:“才情还有天生,学问必由诵读。”

“学问必由诵读”,一语道出了古人对于诵读乃学问之基础与必由途径的见解。纵观古今,数千年来,诵读活动细密地渗透在士人、普通百姓乃至妇女的日常生活中。

春秋战国时的士人已早有“诵”的习惯,《韩诗外传》卷九有“孟子少时诵。”子夏曾对曾子说过这样一句话:“谨身事一言,愈於终身之诵”,由“终身之诵”的说法,可见“诵”早在春秋战国时已被士人习以为常。

白居易曾在《与元九书》中描述自己早年诵读之苦:

及五六岁,便学为诗。九岁,谙识声韵。十五六,始知有进士,苦节读书。二十已来,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疮,手肘成胝。

读书竟至于“口舌成疮”,可见白居易的刻苦,更可知他日后名满天下非一朝一夕之功。清代陆以《冷庐杂识》卷四《王佥事》中有“九日诵读,一日讲贯”之说,就是指十天中九天用来诵读,一天用来通讲,后面又说“移日分夜,如诸生时”,可见当王佥事尚未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上流社会时,正是如此这般诵读的。由王佥事推及整个士人阶层,至少在尚未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仕途前,诵读占据了士人日常生活中的绝大多数时间和精力。正因如此,诵读成了士人读书的代名词,读书即诵。如《明史》载:“陈继,字嗣初,吴人。幼孤,母吴氏,躬织以资诵读。”“按部常止宿学宫,夜巡两庑,察诸生诵读。”这两处都直接以“诵读”二字指代读书学习,可见整个社会已达成共识:士人的诵读就是读书学习,读书学习就是诵读。

不仅士人,即连普通百姓也会用诵的方式来创作和传述韵文,闺阁内的妇女也善于诵读。如:

晋侯患之。听舆人之诵,曰:原田每每,舍其旧而新是谋。公疑焉。(《春秋左氏传·僖公》)

国人诵之曰:臧之狐裘,败我於狐骀,我君小子,朱儒是使。朱儒朱儒,使我败於邾。(《春秋左氏传·襄公》)

“舆人”指工匠,这里所说的“舆人”“国人”即指社会底层的普通百姓。

成诗于汉末的《孔雀东南飞》中这样写道:“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此诗的女主人公刘兰芝“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并非出身大富大贵之家,由此可以得知,我国妇女并非从古时就被剥夺了学习的权利,至少在汉代,普通妇女还是象男子一样可以通过诵读来掌握知识的。

当成年人为了博取功名而日夜诵读时,做为日后大规模诵读的预热,儿童也书声琅琅,诵书不辍。如“陈思王植,字子建。年十岁余,诵读《诗》《论》及辞赋数十万言,善属文。”(三国志卷一九,魏书一九)“黄中幼聪悟,方五岁,玭每旦令正立,展书卷比之,谓之‘等身书',课其诵读。”(宋史卷二六五,列传第二四)

古时的诵读究竟普遍到什么程度呢?白居易《与元九书》记载这样一趣事:

及再来长安,又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娉倡妓。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妓哉?由是增价。

就连地位低下、仅充为士大夫及富人玩物的倡妓都能诵诗,并因此而增加了身价,古代诵读活动的参与人数之众由此可见一斑。

二、宫廷乡村,无处不诵

我国是一个职官发达的国度,在名目繁富的官职中,有一种独特的官职“侍读”,“侍读”指经多方选拔、慎重比较后选出的学识渊博的人,专门负责陪皇帝、太子及诸王读书。

据《新清史》载:“乙丑,帝回銮,泊舟燕子矶,读书至夜半。侍臣高士奇请曰:“圣躬过劳,宜少节养。”帝曰:“朕自五龄受书,诵读恒至夜分,乐此不为疲也。”

皇帝自五岁开蒙,即每日诵读“恒至夜分”,而且乐此不疲,皇帝尚且如此勤奋,皇室成员焉敢懈怠?据史载,历朝历代,凡皇家子孙,上自皇太子,下至各宗室子,诵读皆为每日必修。仅以明朝为例,《明史》载,太子每天读书先由侍读官伴读十数遍,然后再由侍讲官进行讲解,“凡读书,三日后一温,背诵成熟。”皇家子孙读书是一项不能改变的制度被严格执行,通常还要派大臣时时监督,大臣随时可提出意见与建议。明孝宗时,宦官为了不让大臣亲近太子,经常找出一些借口使太子缺席诵读,侍读学士吴宽愤而上书孝宗,直言谴责道:“东宫讲学,寒暑风雨则止,朔望令节则止,一年不过数月,一月不过数日,一日不过数刻。是进讲之时少,辍讲之日多,岂容复以他事妨诵读!”(明史卷一八四,列传第七二。)明孝宗立刻采纳了他的意见,并训诫太子,使其从此专心诵读。“岂容复以他事妨诵读”由此可充分看出古代诵读之制不容更改的事实。

诵读无可比拟的重要性,使士人诵读的场所历来讲究,即使普通士人家中也会辟出净室做为书房,而地方政府、达官贵人为推动子弟诵读,往往大兴书院,以至出现了中国古代著名的四大书院: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嵩阳书院、应天书院,千余年来无数士人在其中诵读并人才辈出,从而使书院天下扬名。据《梦粱录》“府治”篇记载:“正厅后有堂者三。堂后曰听雨亭。左首诵读书院。”由此可知,临安府衙内部也设有诵读书院。不仅官府及达官贵人争相建立书院,即使民间普通人,办学也蔚然成风。穷乡僻壤无力办学之处,便由朝廷倡办“义学”,所有贫穷人家的子弟都可入学诵读。到了清朝,甚至出现了武训行乞办义学之事,据《清史稿》记载:

武训,山东堂邑人。乞者也,初无名,以其第曰武七。七孤贫,从母乞于市,得钱必市甘旨奉母。自恨不识字,誓积资设义学,以所得钱寄富家权子母,积三十年,得田二百三十亩有奇,乞如故。……复积金千余,建义塾临清,皆以其姓名名焉。……遇孤寒,辄假以钱,终身不娶,亦不以告人。光绪二十二年,殁临清义塾庑下,年五十九。病革,闻诸生诵读声,犹张目而笑。

晋张华在《博物志》中记述:

妇人妊娠,……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听诵诗书讽咏之音,不听淫声,不视邪色。以此产子,必贤明端正寿考。所谓父母胎教之法。

即连妇人生产的内室都可闻诵读之声,古代诵读活动的覆盖范围之广,着实令人惊叹。

三、诵而优则仕

如果要探究古人诵读之热的原因,“诵而优则仕”首当其冲。

当然,绝不能排除有些士人只爱诵读,不为出仕,如汉朝屡次辞官不赴的高凤:

高凤字文通,南阳叶人也。少为书生,家以农亩为业,而专精诵读,昼夜不息。妻尝之田,曝麦于庭,令凤护鸡。时天暴雨,而凤持竿诵经,不觉潦水流麦。妻还怪问,凤方悟之。其后遂为名儒,乃教授业于西唐山中。(《后汉书》卷八三,“列传”第七三)

但对于绝大多数士人来说,“子曰:学也禄在其中矣。”“传曰:不歌而诵谓之赋,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将“禄”与“大夫”作为“学”的目标直接提出来,无异于高悬在士人求学路上的明灯,令绝大多数士人为之奋斗终生而无怨无悔。

诵读与晋身显达之间一直有着必然的联系,自隋朝推行科举制后更是如此。科举制前,士人晋身的途径主要为“推荐”,由显贵之人向朝廷推荐,获得推荐的人必须是饱学之士,而“学问必由诵读”,由此导致士人诵读不辍,以待一朝富贵。中国科举制度作为一种考试和选官制度,是封建政治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政治录用功能主要体现在精英人物的录用上,它能够将精英人物经过考试选拔直接输送到社会上层。自隋炀帝时开始建立进士科,用“试策”取士,此后一直延续不绝,历经唐、宋、元、明、清,前后实行了1300多年之久,直到清末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才被废弃。唐代以来,科举出身者逐渐成为文官队伍的主体。他们不仅在政治领域,而且在思想文化、科技、军事甚至外交方面都发挥着重要作用。科举出身者在官僚系统中所占比例比较大,唐朝所任用的360位宰相中,进士出身者达143名;宋朝一代通过科举共取士115427人,平均每年361人;明代内阁大学士总计170余人,科举出身者占90%以上;清代,科举出身的尚书、都御史占50%左右,监察院御史一般都是科举出身。①

尽管历代科举考试的科目有所变化,但主要的部分都包括诗赋杂文、策论经义。前者测试文艺、应用文的知识及其应用能力,后者考察理论水平。科举制推行后,由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文人在官吏中所占比重越来越多,而诵读学习是士人参加科举考试无可替代的前提与基础。正因此,除极少数隐士外,古人绝非为诵而诵,纵贯千年的诵在古人心目中有着无可置疑的功利性,怀揣着一朝登科的梦想,历朝历代士人在科举制的大旗下朝夕砥砺,寒窗苦读,在“诵而优则仕”的路上无悔前行,古人也正是在“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中实现了各自的人生目标。

“以书史为园林,以歌咏为鼓吹,以理义为膏梁,以著述为文绣,以诵读为菑畲,以记问为居积,以前言为师友,以忠信笃敬为修持,以作善降祥为因果,以乐天知命为西方。”②菑畲”(zīyú),垦种一年之田称菑,垦种二年之田称新,垦种三年之田称畲,引申为垦荒、耕耘的意思。古人将诵读视为耕耘,有耕耘即有收获,士人以诵读为工具,在经典中辛勤耕耘,科场一鸣惊人并从此进入仕途,实现“诵而优则仕”的人生目标。“诵而优则仕”成为古代全民性的社会价值取向,几乎是古代文人的共同期盼,也因之成为苦读寒窗的真正动力所在。

注释:

① 转引自郑从金:《从精英循环的角度看科举制度的历史功用》,《云南社会科学》2004年第1期。

② (明)陈继儒撰:《岩栖幽事》,见王云五主编:《丛书集成初编》“卧游录”及其他四种,上海:商务印书馆,中华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初版,第33页。

(作者单位:青岛农业大学动漫与传媒学院)

【责任编辑:张国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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