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雯君

传说之外的人

我叫凝翠，马文才是我表哥，我爹是江南首富，我是他唯一的女儿。

起初，我并不明白江南首富所代表的意义，后来我发现，我想要什么东西，只要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好奇，第二天，它们都会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不管是漠北的沙漠之花，还是南海的红珊瑚，只要我想要，爹就有办法把它们千方百计弄来。

当一切都来的太过容易的时候，生活就显得那么苍白、无趣。

在那个年代，即使爹请了最好的老师来教我，即使爹准许我外出游玩，但是身为女子，我还是不能过随心所欲的生活，我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已经设定好了，学习琴棋书画，然后等待爹娘寻一门好亲事，嫁给一个素未蒙面的人。我对着所有人微笑，笑过之后，还是寂寞，直到我遇到了文才表哥。

那时候我七岁，爹娘带我到外祖母家祝寿，远远看见门外站了些公子、书童，几个表哥对着爹娘行礼，眼睛却不安分地瞟向我的方向，我知道自己的漂亮，心里有小小的骄傲，唯有一人，背了双手独自站在廊下，只看得到一个背影，隐约听得几个表哥说他是马太守的公子马文才，是沈家远亲，称得表哥的，我也没多加留意，心里只想着自己逃出家门的伟大计划。

我承认，我是故意出走的。给祖母拜完寿后，我谎称要找几个表哥玩，偷跑到了后山，周围万籁寂静，天地间好像只剩了我一个人，我心里生出了些莫名的悲怆，躲到一棵老树的树洞里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只有偶尔的虫鸣在风中飘摇，树叶沙沙作响，黑暗中仿佛隐藏着什么东西，我缩回树洞抱紧自己，开始低低地哭。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我吓得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盯着响声传来的方向。一阵树叶晃动过后，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到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漆黑如缎的长发仅用一根发带束在脑后，眉眼细挑，玉颊粉唇，气质孤洁，神情间却带着一丝邪气，矛盾而又完美地揉杂在一起。看到我看着他发愣，他也稍稍歪头探究的打量了我两眼，随即轻笑着伸出手：“娃娃，你可以先走出来再继续看么。”只一瞬，就夺走了我所有的呼吸。

我握着他的手走出树洞，近看才发现他的样子有些狼狈，白色的单衣上被泥污了好大一块，脸上还有被荆棘划破的细小伤口，可是那一刻，衬着月光微笑的他，如此好看。据说当时几个表哥谁也说不清楚我去了哪里，全府上下的家丁和丫鬟，出动了不下几十人，去树林里搜寻，闹得是人仰马翻，却只有文才表哥找到了我，我相信，这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缘。

那些传说中没有的时光

将相遇的点滴，每次梦回时的心悸，用素色花笺记下，用淡紫色的绸盒仔细收了，在阳光甚好的午后细细晾晒，回味十年前那个有着干净眉眼的男子。不知如今的他，会是什么样子？而我，以然不是当年那个躲在树洞中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了，看着镜中的自己，我暗暗发誓，将倾尽所有，来赢得这场爱情。

早从派出的眼线那里得到消息，表哥最近对书院里一个女扮男装前去求学的女子祝英台很是上心，而那女子，心仪同窗好友梁山伯，而梁山伯对祝英台是女子的事一无所知。我笑，或许，是该我出场的时候了。

禀过父母，我朝书院去了。

雕梁画栋的画舫上，远远就看到迎面驶来的小船上站了三个人，当先一个，虽然已经过了十年，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样冷冽的风姿，除了文才表哥，还会有谁。另一个虽然穿了男装，可是那清澈的双眼，娇憨的表情，想来必是祝英台无疑，看到她，我凭空觉得恨不起来。还有一个白衣男子，束着发，一张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庞，比起表哥竟不遑多让，却没有表哥的冷峻风色、寒冽如冰，眉宇之间流荡着温雅的神采，自有一番俊逸隽永的出尘气度，却不知道是谁，他向我微微一鞠，自我介绍道：“在下梁山伯。”我亦回他一礼，客气而疏远。

将三人迎上画舫，叨叨叙了些家常，就有伶人出来献技，吱吱呀呀唱的正是早就安排好的《木兰从军》，细观三人神色，表哥若有所思，祝英台频频与梁山伯低声交谈，眼角眉梢全是女孩儿家的娇俏，那梁山伯到也有趣，温文尔雅的答了，神色坦荡，竟似不知祝英台是女子。

为表谢意，梁山伯取了竹笛献艺一曲，我抚琴相和，音色毫不逊色，梁山伯看我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我淡然笑了，对他平添一分好感。

待得舫中只剩我二人时，我轻笑道：“军中数十载，不知木兰是女郎，梁兄，你说可笑不可笑。”

梁山伯深深望我：“非不知也，实不能言也。”

我收了笑看他，眼中又多了一份探究：“梁兄所求女子为何人？”

“山伯所求女子，如小姐你这般娴静，如水中月、镜中花。”见我红了面颊，他拱手道：“山伯唐突了。”转身走出了画舫。

女扮男装的祝英台，还是被表哥揭穿，总之如我所料，文才表哥是娶定祝英台了，他甚至还动用了太守府的权力给祝员外施加压力。我去探望英台时，见她顶着两只哭肿的眼睛迎了出来，“妹妹”两字还未出口，泪已经落了下来。

关于传说

英台死了，在出嫁的那天。

坊间传，祝员外之女祝英台，美丽聪颖，慕班昭、蔡文姬之才，恨家无良师，一心想往杭州访师求学，祝父不忍爱女失望，只得勉强应允。

祝英台女扮男装，在路上邂逅了同是前往杭城求学的书生梁山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在草桥亭上撮土为香，义结金兰。

到书院后，两人同窗共读，形影不离。梁祝同学三年，情深似海。英台深爱山伯，但山伯却始终不知她是女子。祝父思女，催归甚急，英台只得仓促回乡。梁祝分手，依依不舍。在十八里相送途中，英台不断借物抚意，暗示爱情。山伯忠厚纯朴，不解其故。英台无奈，谎称家中九妹，品貌与己酷似，愿替山伯做媒，可是梁山伯家贫，未能如期而至，待山伯去祝家求婚时，方知英台就是女子。

此时，祝父顶不住权势的压力，已将英台许配给马太守之子马文才。二人楼台相会，泪眼相向，凄然而别。临别时，立下誓言：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

梁山伯忧郁成疾，不久身亡。英台闻山伯噩耗，誓以身殉，被迫出嫁时，绕道去梁山伯墓前祭奠，在祝英台哀恸感应下，风雨雷电大作，坟墓爆裂，英台翩然跃入坟中，墓复合拢，风停雨霁，彩虹高悬，梁祝化为蝴蝶，在人间蹁跹飞舞。endprint

传说的真相

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高高升起的蝴蝶风筝，我抿嘴笑了。

“你得意了？”冷冷的声音传来，陌生的不像我所认识的文才表哥，没有一丝温度。

我有些心虚，还是坦然的对上了他的眼：“不该是你的，就不要强求，留她在身边，你一样不会幸福的。”

他扑哧一声笑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我有些着恼地看着他。

他笑的更欢了，只是那笑，入不了眼。见我冷下脸来，他收了笑，凑到我身边，近乎耳语般低声道：“你以为，凭我马家的权势，你弄的那些小动作我会不知道，我爹总教训我说，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掉也不能让别人得到，我不想忤逆他老人家，不拆穿你，只是想成全她。”他说到后面，声音已带了切齿的恨意。

我的脸变得煞白。

我仰慕梁山伯，但我真正心仪的男子，是表哥哥文才啊！哪知他会有这般恶毒的心思？他得不到祝英台的爱，还想破坏我的爱，可我的爱在他身上哪！没有人会相信，一向桀骜不驯的马家公子，会为了一个女子背负一生一世的骂名，而原来真正放不开的，一直都是我啊，我为他心痛！

忽然，我笑了起来，或许，被他这样的记住，也是好的吧？只是我真的不甘心啊，就连这样的记住，都是因了那个叫祝英台的女子，一直以来，我的处心积虑和含辛茹苦，居然，只是为她人做了嫁衣裳，如果我选择的是另一个人，将会有怎样的结局？只是，世间的事情，从来没有如果。

八月十四那天，我去见了梁山伯，进屋之后，也不多话，径自跪下，求他带祝英台走。

有人会奇怪，梁山伯与祝英台，不是死而化蝶了吗？怎么还能与我相见？这有一个秘密，容我道来。那山上的坟，是我偷出爹的钱，找能工巧匠造的一座假坟，坟上设有机关，触动机关，坟墓会自动分开，待人进入，坟就合拢，坟墓里有通道，通向外面。事成之后，有人放蝴蝶风筝为号。

我知道梁山伯爱我，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了，但我爱的人是表哥。我劝梁山伯带祝英台走，是为了断绝表哥对祝英台的爱。

梁山伯有片刻为难，望我良久，艰涩的道出一个“好”字。他今天穿了簇新的袍子，桌上是新买的红烛和几样精致的小菜，神情有些凄凉，让我心生不忍。那日，临走前他喝醉了，拉着我的手喃喃自语：“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一句话，说得我泪如泉涌。

传说的结局

我离开了家，住进了庵里，师傅说的对，只有在庵里，我的心才能得到宁静。

春天来的时候，庵里飞来了好多蝴蝶，而我的心，已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