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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后”面向亡灵的述说

2014-02-24

滇池 2014年2期
关键词:李准表姐姐姐

“第一次见她是九十年代末。”这是1986年出生的作家李晁,在小说《姐姐》中写下的第一句话,它设置的是小说发生的年代和社会背景,用的是回忆的语态。九十年代末,改革开放已二十年左右。1997年夏天,香港回归;1998年夏天,世界杯足球赛法国夺冠;1999年迎接澳门回归。《姐姐》中故事发生的起始时间“夏日”,应该就在这样的某个时段。

小说中的“我”叫李准,踢足球,打电子游戏,看香港三级片,用蚊香度夏夜,用香波洗头发,住在纸糊玻璃窗、安装白炽灯的房间,生活在红砖墙大院中一栋老楼的第二层,他正处在刚开始梦遗的年纪。当人们依旧在回味苏童“香椿树街”少年系列小说以记忆方式呈现“60后”童年少年的成长历程时,发现“80后”作家已经开始活灵活现地回忆九十年代末的少年生活。

小说中的姐姐是个高中生,看《红楼梦》,戴黑色乳罩,穿粉白三角裤,这也基本对应九十年代的女高中生。80年代初,乳罩开始在成年时尚女性中使用,90年代已经普及至封闭小城的在校女生。

但同时,九十年代末乃至现在,内陆省份的许多小城依旧保留着乡土气质,是熟人社会。姐姐从千里外的老家被接来“我”家时,李晁写道:“他路过二毛家的商店时,我被一个声音叫住,是院里的大嘴薛老太婆,她眼尖地发现了我,喊起来,李准李准,你姐姐来啦。”当年就是这样,某家的事情,所有邻居都知道。姐姐已经到“我”家,可我跑回家“拉开纱门,屋里很热闹,来了好些人,都是妈妈的那帮老太婆朋友。”这就是九十年代末的某种特有景观,现在很难在城市再现——谁家来个亲戚邻居老太们会上谁家去。这是温情的一面。

正因有这种时代特征,所以,作为羞怯少女的姐姐怀孕后更不敢面对大家,她死在了小诊所的手术台上。小说中写道:“你走后,薛老太婆已把你和他的故事大事渲染,他现在成了货真价实的杀人犯,被人唾弃;而你,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少女,被人扼腕。江枫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败在老人们的嘴里,成为众矢之的。”原本可以作为隐私的,在一个熟人社会马上会演变成为公共事件。姐姐死于青春懵懂,死于堕胎手术,更确切地说是:死于舆论。

这就是李晁笔下九十年代末的小城故事,文明与保守,温情与惨痛并在的记忆。如果是在更早的乡土社会,这对表姐弟结婚也未尝不可能,这样表姐就不用为怀孕胆战心惊,因为她怀上的是表弟的孩子——然而,他们所处的年代是九十年代末,加上表姐的监护人是“我”的母亲,这样的行为就构成乱伦。虽然当年的“我”认为是江枫害死了表姐,但“我”这一代人对于事件的处理是:“我”和江枫在足球场上解决。这种代替野蛮举动的文明,虽依旧是古老中国暴力行为惯性下产生的变种,但也能反映出时代在少年身上打下的烙印。

姐姐,是这篇小说虚拟的唯一受诉者,所以,小说中的姐姐被大量的“你”所替代,构成倾述状态。相对“我”而言,姐姐最初的意义是“女人”。小说中“我”初见姐姐,是把她当女人在看。在那个“夏日黄昏”之前,“我”没有见过姐姐,所谓的姐弟概念,实质是空壳,缺乏姐弟情感作为支撑。

于是,对于青春期的男孩而言,那是一个刚刚洗完澡的女人:“我是等了二十分钟才把姐姐盼来的,一个身影从纱门外飘进来,亭亭玉立,头发湿着,拖到腰部,还在滴一些晶莹的细水。姐姐手里挽着脸盆,穿着一套轻薄的棉短衣,看得出是手工做的,绲了蕾丝边,姐姐腿很长,短裤以下还有可观的一截,匀称的,同样挂着水珠。”“我”第一眼就是以两性立场在打量女人,而不是在家庭伦理的概念中接受姐姐。这预示了小说中即将发生的故事。

显然,李晁知道怎样把姐姐当姐姐来写。在此之前,李晁曾写过这样一笔:“人群就要散了,一些人还指着我的鼻子说,李准啊李准,你姐姐来了,看治不住你。”姐姐在“我”生活中,可能的另一个位置很明显:“看治不住你”!然而,“我”极其肯定地把她和母亲划在了“女人”这个概念下:“我不以为然,这个家,我最怕的是我爸(所幸他常年在外),谁还怕女人啊。人走后,我问妈,她呢?”

疏忽的母亲没有在意“我”那些看似平常的话,还在一味强调这是姐姐:“妈妈说,没大没小,那是你姐姐,以后不准她啊她的”。接着,母亲毫无顾忌地说:“你姐姐洗澡去了。”小说中的母亲过于信任这对少男少女应该也有心理根由,她把眼前的儿子和正在洗澡的“女儿”当作了——她自己和自己的姐妹——他们是她们血脉的延续。母亲和姨妈的姐妹感情,不可能也像血缘,直接延续到这对少男少女身上。“80后”的“我”是中国独生子女群体内的一员,从小没有兄弟姐妹,没有相应的这类情感体验。母亲这代人的情感判断,终成某些草率决定的依据:安排卧房等。

在“我”的隐秘成长史中,姐姐不仅是女人,也扮演情人、老师等角色。姐姐从千里之外来到了一个少年躁动、干渴、“骨头发痒”的成长岁月。他们之间的交流,关系的建立,居然是从性开始。在过去一代代作家关于童年少年时期记忆的小说中,时常出现性苦闷者、手淫者,有的甚至把性解放者当作某种意义的“革命者”书写,然而,在“80后”作家李晁的小说《姐姐》中,少年在欢畅地享受性爱,他们因性爱的副产品受害。巨大的自由和解放空间,没有给他们带了幸福,留下的回忆中有惨痛和人伦扭曲的阴翳。姐姐怀孕后利用江枫,自私而伟大地保护自己的兄弟免受伤害,自己则在花季的罪恶感中沉默,最后凋零。一个少女,无论往哪里走,遇见的人都是男人,而这男人中竟也有自己的兄弟,这难道不是一代人少年时期的吊诡之处吗?当一切无法挽回,她用沉默和死亡对简单的性别世界作出了抗拒,为亲情的到来、伦理的复位赢得时间。

她离去多年后,“姐姐”这个身份重新获得“我”的承认。在叙事者“我”的回忆中,浓烈的抒情色彩赋予了姐姐绚丽的色彩。这种抒情,主要是弟弟对死去的姐姐的情感,是对亡灵的倾诉。里面同时混含的还有:“我”对姐姐迟到的感谢,对姐姐伤逝责任的追认和承担。当“我”作为叙事者,面向亡灵讲述这一切的时候,没有丝毫隐讳,没有为自己辩解,当然也不会考虑其他读者的感受,听众只有一个,那就是姐姐,所以,述说的不少内容是循着情感发展和故事发展作内心独白。

本栏责任编辑 段爱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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