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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继承沙龙的遗产?

2014-02-12陈君

中国新闻周刊 2014年3期
关键词:沙龙以色列和平

陈君

“沙龙太复杂了。他是巴勒斯坦人最痛恨的敌人,也很可能是巴以问题最终的解决者,但8年前的中风,让一切可能性终止。直至今天,他把所有悬念、遗憾都带进坟墓。”以色列希伯莱大学政治科学教授亚伯拉罕·迪斯金感叹道。

1月11日,昏迷8年后,以色列前总理阿里埃勒·沙龙去世,终年85岁。

作为以色列最富争议的领导者,贴着“屠夫”和“战神”的标签,沙龙从中东战火中走出,以“鹰派”“推土机”的强硬形象登上政坛顶峰。

在巴以和平进程中,这位“麻烦制造者”曾经无所不用其极:多次在谈判中扮演反对派角色;强行进入有争议的圣殿山地区,引发数年的巴以流血冲突;“定点清除”哈马斯领导人亚辛,开建约旦河西岸隔离墙……而在执政最后两年,他却选择务实的妥协和痛苦的让步,转变速度令世界瞠目——与阿拉法特继承人阿巴斯握手言和,力排众议推进“单边计划”,下令将犹太人定居点尽数从加沙和西岸部分地区撤出,力求以部分土地换取和平。为此,他不惜退出利库德集团,组建新党,改写以色列政治版图。

沙龙将自传书名定为《武士》。这位“武士”的最后抉择,注定让他与拉宾、阿拉法特比肩。但同样悲情的是,历史也没有给沙龙更多时间——突如其来的中风,将沙龙的政治生命在8年前就画上休止符。

而在8年后,巴以和平依然难见曙光。

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沙龙

“我一年之中,只要来到这里,总会为他祈祷。他的选择,就是以色列正确的选择。”2009年《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在耶路撒冷哭墙边结识了以色列新入伍的军士大卫·赛丁,他说,他是沙龙的拥趸,《武士》一书常备案头。一说起沙龙,那个身材高大的小伙子滔滔不绝地向记者讲述沙龙的传奇、理想和苦衷。

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沙龙。

在以色列撤离后的加沙地带,街道上,很多垃圾桶表面,都喷刷着沙龙的名字,表达着巴勒斯坦人对他的仇恨与诅咒。

“现在,阿里克(沙龙昵称)离开了,我们要为他举行国葬,但阿里克的政治遗产却没有人真正继承。”沙龙去世第二天,赛丁在邮件中这样写道,“如果他还继续主政,或者是8年前在政治巅峰时彻底结束生命,对国家和他自身而言,情形也许都要更好些。但历史不允许如果。”如今赛丁早已退伍,在特拉维夫开了一家小书店,各种版本的《武士》自然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1月12日,他和很多以色列人一起在议会大厦瞻仰沙龙遗体。13日上午,国葬悼念仪式也将在这里举行,美国副总统拜登、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等国际政要将参加葬礼。当天下午,沙龙灵柩会被运至他位于以色列南部内盖夫沙漠的农场,以军礼落葬。在沙龙身边,长眠着2000年去世的他第二任夫人莉莉。

沙龙一生经历过两次婚姻,先后娶了一对姐妹。第一任妻子戈莉因车祸去世后,搬来同住照顾姐姐儿子的莉莉最终与姐夫走到了一起。两人1963年成婚,育有两子。

2006年1月4日,在任时的沙龙因严重中风被送进医院抢救并一直陷入昏迷。同年4月11日,以内阁宣布沙龙永久失去履行职权的能力。

据《耶路撒冷邮报》报道,多年来,沙龙依赖生命支持系统存活。2014年之后,多个重要脏器出现衰竭。6日,血压和心跳一度恢复正常,但很快再度恶化。特拉维夫谢巴赫医疗中心11日宣布,沙龙于当地时间大约14时去世。

“今天,这最后一仗,他打输了。”多年与沙龙政见不合的以色列总统佩雷斯称赞沙龙是“了不起的男子”“出色的军官”,“以色列最伟大保卫者和最重要设计者之一”。克林顿夫妇也发表声明赞扬沙龙“将一生都贡献给以色列”,“与他合作,与他争论,看到他一直努力为他所热爱的祖国寻找正确道路”。

然而,在很多巴勒斯坦人眼中,政治生命早已完结的沙龙依然是“该下地狱的刽子手”。

在加沙街头,有巴勒斯坦人给路人发放糖果,“庆祝”沙龙的去世。路透社援引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一名发言人的话说:“这名罪犯的双手沾满了我们人民和领导人的鲜血。今天,暴君不在了,我们对胜利信心倍增。”巴勒斯坦民族解放运动(法塔赫)高级官员贾布里勒·拉吉布也认定沙龙下令暗杀了巴勒斯坦国前总统阿拉法特,应该被送上国际刑事法庭。另据德新社报道,沙龙死后,黎巴嫩某巴勒斯坦难民营中,巴勒斯坦人朝天开枪庆祝。

“他是典型的政治人物,尤其在我们这样一个历史背景和现实环境中,对他的评价肯定千差万别,甚至截然相反。这很自然。我只要坚持我的观点就可以了。”赛丁说。

在曾加盟前进党的以色列前司法部长Tzachi Hanegbi看来,沙龙和拉宾一样都是在最关键时刻倒下,壮志未酬,他们都深爱着自己的土地,都从战场上归来,都以不同方式寻求国家的安宁与和平,甚至做出艰难抉择、无奈妥协和痛苦让步。

“他就是一部中东战争史”

以色列驻中国大使馆新闻发言言人潘立文认为,对于以色列,沙龙是一个不能被遗忘的人物,“从以色列建国和生存之战,到政治活动以及撤离计划,在这条打造以色列未来的路上,沙龙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作为领袖,他集合了许多关键的品质:勇气,实用主义,更重要的是,他有着誓死保卫以色列国家安全的信仰。沙龙曾被一些人认为太过强硬,在政治上也存有争议,但他仍是一名杰出的领袖,在其政治生涯的后期,他为追求以色列及其邻国的和平,做了勇敢的努力。”

沙龙少年时参加以色列建国前的犹太人军事组织“哈加纳”,对抗当时统治巴勒斯坦的英国人,不到20岁就历任“哈加纳”教官、连长、侦察队长等职,负责犹太定居点和集体农庄的安全保卫工作,初显军事天分。“哈加纳”后来成为以色列国防军。

1962年,沙龙被授予陆军准将军衔,同时被任命为一个装甲旅的旅长。两年后,沙龙升任以色列国防军北部军区参谋长;又两年,成为国防军作训部队司令。

“沙龙最让世人称道的军事奇迹,是1973年以色列被埃及闪击而退却后,他抗命率装甲部队孤军逆袭,偷渡苏伊士运河,炮指开罗,导致埃及三军团被反包围,迫使埃及停战进而反败为胜。他最胆大包天的决策是1982年挥师十万入侵黎巴嫩,兵困贝鲁特,迫使巴解武装缴械流亡。”中东问题专家马晓霖如是点评。沙龙是唯一参加过五次中东战争的以方将军,“从人生首次挂彩的独立战争,到一举成名的十月战争,再到他亲自发动的黎巴嫩战争,他就是一部中东战争史,也是人格化的以色列。”

2001年2月沙龙以利库德集团领导人身份参加总理竞选并获胜了。在此之前,1996年利库德集团重新执政,内塔尼亚胡出任总理,沙龙在这名政治对手手下担任国家基础设施部长、外交部长。

沙龙众多绰号中最为出名的是“推土机”,缘于他对巴勒斯坦人的铁腕政策;但这一绰号,也表明作为政治家,沙龙会毫不手软地推倒、碾碎面前的一切绊脚石。

1999年,利库德集团在竞选中一败涂地,从执政党沦为在野党。沙龙击败内塔尼亚胡当选利库德集团党魁,巴拉克接棒任总理。巴拉克上台后采取措施推进中东和平进程,这使得沙龙极为不安。

2000年9月28日,沙龙突然造访位于东耶路撒冷的穆斯林圣地阿克萨清真寺——破坏和平进程的“功力”发挥到极致——由此引发长达5年的巴以流血冲突。正是这场冲突,逼走巴拉克总理,沙龙趁乱走向巅峰,以73岁的高龄当选为总理。

“也有很多人认为,沙龙此举是孤注一掷,为自己政治生涯拉选票。”以色列工党前新闻官奥瑞拉·本·载韦如此评价。

据媒体报道,此后5年,他麾下利库德集团势力扩大,相对温和的工党影响力日渐式微,以色列政坛出现一人治下、相对稳定的局面。

有评论认为,以色列政坛强人辈出,但几乎只有沙龙称得上“王者”。现任总理内塔尼亚胡、前总理奥尔默特,乃至元老、现总统佩雷斯等无论资历,还是人气,无法与沙龙相提并论。以媒体甚至视沙龙为开国总理古里安之后“第一人”。

“他很有手腕,每遇大事,当机立断。我认为,在所有政治家该具备的素质中,沙龙有一条特别明显:不遗余力为自己族群服务。他一生都致力于确保以色列的安全。”前进党成员舒姆里克·达翰说。

“天赐的拍板人”却没有了天时

“众所周知,在中东地区,和平,是一种‘承诺最多、兑现最少的现象,而沙龙在倒下前曾被认为是能推动谈判并敢于作最终决定的人选。”这一论断的根据来自沙龙执政最后两年的转变。

早在上世纪80年代,沙龙就曾放言,“未来的巴勒斯坦国,有朝一日会从我手中建立”。也许正是这个表态,触动巴民族权力机构主席阿巴斯当时萌发秘密接触沙龙的念头。

“沙龙是军人,但不是莽夫。在长期战争和政治斗争中,他最懂得安全对以色列的意义。” 达翰表示。

出任总理后,沙龙小心翼翼地调整对巴强硬立场,尤其是2002年6月时任美国总统布什提出有条件支持巴勒斯坦建国的中东和平计划后,沙龙随之转变。同年12月,沙龙首次提出一项有条件同意巴勒斯坦建国的方案,这令他成为“第一个不再宣称以色列有权占领全部巴勒斯坦土地的以色列总理”。

2003年5月,美国、俄罗斯、联合国和欧盟联合推出中东和平“路线图”计划,巴以局势一度缓和。由于以色列坚持强硬政策,继续修建单方划定以巴边界的“隔离墙”和对巴武装人员实施“定点清除”,巴以冲突再起,“路线图”搁浅。

在此前后,沙龙做出了他人生中也许最难做出的两个抉择——

把阿拉法特围困在拉姆安拉的残破官邸内,从精神和生理上打垮老对手,最后一刻,放行他出走巴黎。2004年11月11日,阿拉法特客死他乡。风烛残年的阿拉法特在官邸地下室、借助蜡烛工作的照片,流传世界,令人动容。

阿拉法特去世半年后,沙龙与新当选的巴勒斯坦领导人阿巴斯举行会谈,达成停火协议。2005年8月15日,沙龙政府启动酝酿近两年的单边行动计划,随后一个月内成功完成加沙地带和约旦河西岸共计25个犹太人定居点的撤离行动,结束对加沙长达38年的占领。

面对党内“叛徒”“卖国”等指责,沙龙反击道,作为一个为以色列浴血奋战的老兵,“这里没有一个人对祖国的感情,有比我更深。”

以色列《国土报》理解沙龙的选择,沙龙经历了这个国家无数次危机和十字路口,“他是不应受到任何批评的。沙龙成功地用自己的领导能力在以色列人中形成了国家共识,他说服了很大一部分以色列人,真相是可以具有灵活性的东西……以色列人先前一直抱着左翼和右翼、正确和错误有区分的僵硬观念不放。沙龙解放了固定和两极化的政治观念,把它们从衰退的地位、受制于绝对真理的束缚中解放出来。

“在沙龙的脑海里,他是以色列有史以来宗教观念最淡薄、最具尼采风格的总理。没有什么东西对于他来说是特别神圣的,如有必要,任何原则都可以进行反思和调整。就以色列的思维而言,这是意识的深层次革命。”

革命在继续。2005年岁末,年近78岁的沙龙不惜改弦更张,退出利库德集团,组建前进党,以期利用民众支持赢得2006年3月议会选举,实现连任,在中东和平进程里程碑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但这个天赐的拍板人却没有天时了。”亚伯拉罕·迪斯金教授说。

“沙龙内心的最深处没有上帝”

在政治和历史学家看来,对于中东和平进程,沙龙曾坚持“以和平换和平”的立场,反对“以土地换和平”。但经历了多少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暴力循环之后,沙龙发现如果继续在死胡同挣扎,则始终无法为国人带来他最渴求的安全——巴勒斯坦人自杀式攻击总是出其不意、前赴后继。

所以,“武士”果断地承认自己“无法改变历史”,承认“占领”380万巴勒斯坦人的土地“非常糟糕”;并在确保以色列绝对安全的前提下,接受建立世俗的、非军事化的巴勒斯坦国,哪怕该国与以色列老死不相往来。

有人说,这是晚年沙龙对以巴和平一种迟到的理解。他的思想经过转变,最后认为,以色列应该根据地缘政治利益和人口分布特点来划分边界,在保留西岸大型犹太人定居点同时,拆除小型定居点。

“可以建设,也可以拆毁,这取决于你的视角,没有决定性答案。(对巴勒斯坦领土),可以占领,也可以不占领,这要以合作或者以变化的现实而定。曾经值得,现在可能不再值得。”《国土报》一篇文章替这位前总理做出解释。沙龙努力使以色列人相信,这是为和平所必须做出的让步。

“沙龙内心的最深处没有上帝。他没有那些自以为是者和道德派人士所能理解的正义观念。对于他来说,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他具备在毫无眨眼的情况下把看起来永久性的惯例撕成碎片的能力。”《国土报》如此分析沙龙的性格,“中风之前不久,沙龙在他农场的厨房里接受记者采访,他在整个对话期间一直保持笑容,即便在谈及他11岁的儿子古尔因玩枪走火打中自己、死在他的怀抱时。”“圣经、犹太大屠杀、丧亲之痛、法律等令人瘫痪的阴影,甚至他在一个小时之前所说的话都不会使沙龙受到影响。受因于纷争的以色列人非常喜欢这一点,这令他们感觉良好。”

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则评论说,8年前沙龙时代就早已结束,但以国内媒体持续关注沙龙病情,凸显人们对这位颇具争议的领导者“政治遗产“的兴趣。

在希望中倒退,在无望中重生,这是半个多世纪以来巴以和平进程给人的印象。其间,强力领袖凭借个人威望和意志,总能主导局面,或化身和平勇士,或变身“暴力凯撒”,引导局势更好或更糟,阿拉法特如此,拉宾如此,贝京如此,沙米尔如此,沙龙更是如此。

在枪炮与橄榄枝之间徘徊、挣扎,从绝望走向理性……这些应该是老一代巴以政治家的共同遗产。

但谁来继承?

沙龙已去佩雷斯老矣,标志着中东地区老一辈政治家的集体落幕。他们身后,中东政坛难觅强力推手,和平依然遥遥无期。

美国斡旋下,巴以和谈于去年7月重启,在保密情况下进行20多轮,但由于双方在耶路撒冷地位和约旦河谷安全部署等核心问题上分歧巨大,和谈仍无明显进展。

“沙龙为什么会转变,他是鹰派、鸽派,还是最终的中间派,他是懂得牺牲的政治家,还是善于转身的政客?”迪斯金自问自答道,“对于这些问题的讨论,有助于人们在巴以地区寻找新的拍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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