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镇宅夫人(五)

2014-02-11褪尽铅华

飞魔幻B 2014年1期
关键词:老夫柳枝小姐

褪尽铅华

上期回顾:

在安以墨沐浴的时候,念离发现了他是“影”的身份,不久后念离与安以墨一起去寺庙,安以墨追忆小时候的玩伴“岚儿”,让念离的心中又起波澜。然而念离他们并不知道,皇帝壁风正和亲信密谋着一场对他们不利的搜捕计划……

“我要说多少次你才明白,你是奴才,不能比主子高明。就算你能挡下鞭子,该被抽的时候,就要被抽。就算你巧舌如簧能化解危机,该不说的时候,你要学会不说。”

当年桂嬷嬷每说一句,就是一个火辣的巴掌打来,她只是感觉到痛,却不是很明白。

如今明白了,想再痛一次也难了。

桂嬷嬷,她在深宫唯一能够信赖的师父,如今已经魂归西去了。可惜她老人家始终也没能等到富贵返乡的那一天。

念离清楚地记得,那一次说完这话,桂嬷嬷就罚她跪在景妃娘娘的寝宫外,那一天夜里瓢泼大雨,将她浇得浑身发抖,一早桂嬷嬷来看她的时候,她已经昏死过去。后面三天烧得稀里糊涂,没想到第四天一早,身子虚弱着去伺候景妃娘娘更衣的时候,景妃娘娘竟然温柔地说:

你还是病了的好,病了才楚楚可怜,才惹人爱。

念离心里一惊,原来是她锋芒太盛,抢了主子的风光。

原来,这世上,有一种聪明,叫做糊涂。有一种强势,叫做中庸。

念离一边下山,一边想着这些往事。

宫中开心的事真的不记得了,倒是这些挨罚的事儿记得一辈子。

这些往事让她成长,也让她警醒。

相公他是在意了吧,在意自己锋芒太过,在意自己看得太透说得太多。

果真,就算是青梅竹马,就算是对食儿,他始终还是她的夫君。

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是某人的某人。

她可以不用再时时刻刻地想着如何自保了,因为这世上,也许有人可以保护她。

可是,他会吗?

可是,他能吗?

远远地看着轿子在山下等着,念离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暂且还是不要思前想后那么多了,回家,熬上绿豆汤,吩咐后厨做上新鲜的绿豆糕。

估摸着安以墨今天晚上,必定又是去天上人间了。

念离在离轿子只有一米的地方,看着轿夫的脸色都不太对,正要开口问话,突地一只手撩起帘子,一双丹凤眼盯着自己。

那下巴尖得和锥子一样,皮肤苍白得没有血色,最让人难忘的就是那眼睛,仿佛十字夺命镖,天涯海角,锁住了你,就会跟到底。

“小妹见过嫂嫂。”那女子声音很甜美,语气却透着浓浓的敌意,伸出的手向着念离,一字一句地说,“回来的晚了,错过了嫂嫂的大婚,小妹先陪个不是。”

念离愣愣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那漂白的眸光宛如当年在宫中见过的那无数清冷的眼。

“我叫安以柔,大家都叫我,柔柔。”

她拉住念离的手,拉她上车的时候,那尖尖的指甲,故意戳着念离的手指,十指连心,念离皱着眉头咬了一下唇。

“原来是小姑,是回来省亲吗?”念离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得体,却遭来安以柔的一个冷冷的斜视。

“不是。”

安以柔托着下巴,特别明媚地笑了。“我被休回家了。”

那明媚之中,怨毒的一束光袭来,不由得让人一冷。

远嫁西北的六小姐跟着念离的轿子一并回来了,这可是轰动溯源的大事。

这位六小姐安以柔可是很有些故事的人,虽然嫁走了五六年了,可是一提起来,妇人脸上总会闪过一丝八卦的揶揄,但是面子上还要挂着伪善的叹息。

“唉,可惜了,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就被糟蹋了。”

安以柔最听不得的两个字,就是“糟蹋”。

当然,这些前尘往事背后的真相,念离都是在许久之后才一件件理顺明细,这一天,当这从天而降的小姑和她并坐一个轿子回府的时候,她满心思只有一个念头。

离她越远越好。

念离注意到自己这顶轿子后面还跟着个马车,估摸着是安以柔的家当,恐怕她人还没回安园就为了不知什么原因直奔慈安寺来了,却是在山脚下碰上了安园的轿子,于是守株待兔。至于她为何会不回安园先去了慈安寺,又为何对自己这个宫人有如此大的敌意,念离一时难以知晓,也根本不想深究。

深宅的故事就像一个线团,你以为捉住了一根线,一抖,整团麻烦都散了架子,摊在你面前。

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再说,安以墨显然是不希望她多管的。

一进府,念离立马准备下车,撩开帘子的时候,已经看着远远的不少丫鬟立在那里,不知是来夹道欢迎的,还是围观嚼舌的。

“柔柔,我在山顶沾了一身的露水,先回屋子去换件干净的衣服,你先去拜见老夫人吧,我随后就来。”一边说着,念离就当着几十双的眼睛准备下车,可是柔柔却一把捉住念离的手腕,利落地扯下帘子,然后高声吩咐外面的轿夫。

“起,去牡丹园。”

念离看了安以柔一眼,先坐稳了,眼睛盯着地,突地耳边起了一声:“真不愧是宫人,都是一个模子训练出来的,地上有金子吗,你头也不抬。”

念离微微皱眉,看着仰着锥子下巴的小姑,不解地问:“我们先前有见过吗?”

安以柔耸着肩膀笑了。

“笑话了,我在大西北吃沙子喝脏水,你在深宫大院吃香喝辣,我们怎么会见过?不过这新皇帝着实也不怎么着调,不叫前朝贻害去陪葬,却是放出一批狐妖媚子为祸人间!”

念离眼神一冷,安以柔突然很自来熟地拍拍念离的手。

“不是说你,嫂嫂。”

念离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这牡丹园就到了,果真,不出念离所料,安以柔一下车就飞出一句。“不愧是正房,就是不一样,这牡丹园到底让你给住进来了,二嫂和三嫂都恨死你了吧。”

念离这一下轿子,就差点被噎死在这里。

满心念着,淡定,淡定,低调,低调。

毕竟这安以柔是相公的妹子,不同于柳家夫人、裘奎和卫家兄弟那些,还是要和气为好。

“妹妹进屋子坐吗?”

“不坐了,死过人的地方,我嫌晦气。”

念离至此发现,这小姑是打算处处和她杠着说了,就算你和她强颜欢笑,她也未必给你这个脸。

这样的极品她在宫中见的多了,可是在宫中,她还可以斗志斗勇。在这里,她只能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

所谓和谐,才是最难。

“那妹妹你自便,我去去就来。”念离点点头,然后不等安以柔再蹦出什么话来,飞快地就朝屋子里去了。

安以柔站在那里,抱着双臂,看着那池没有牡丹的塘子,自言自语道:“还是没有开起来呀。”

念离一进屋子就叫婷婷端水过来,喝了大半杯下去,这心头一股火才算压下去。

婷婷这回倒是机灵了些,帮着她顺着气,居然开口就说:“六小姐给您气受了吧——”

念离看了她一眼:“你从我脸上看出来的?”

婷婷扶着主子进屋坐下来,摇摇头:“这还用您说,您是不知道,这六小姐可是出了名的难缠,不仅二夫人、三夫人对她敬而远之,就连过世的颜大夫人,都被她欺负得没话可说。”

“难道就没人管教她一下吗?”

“谁敢管教,六小姐可是老夫人和大少爷的心头肉,比宝儿孙少爷都珍贵着呢。”婷婷压低了声音说,“这次她一到溯源边上,立马就有人传话回来,满园子都等着迎接她呢,老夫人激动得差点晕过去,还说,过两天等人齐了,要办大酒席呢。”

念离这头开始一跳一跳地疼。

敢情好,这相当于来了个祖宗啊!

遥想当年,她伺候的第一个女人,景妃娘娘,也是仗着皇帝恩宠,没少兴风作浪。

真是时运不济,这么多年以后,又摊上这么个极品。

婷婷说得不错,这安以柔的确地位非比寻常,虽然不少人看她的眼色都有几分古怪,但又都大气不敢喘的,毕恭毕敬。

念离和安以柔一并进主堂拜见安老夫人的时候,倒是二姨娘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出来,扯着安以柔的袖子自己先哭起来:“闺女啊,这么多年怎么也不回来看看啊!想死娘了——”

哦,还是二姨娘生的。

这倒是更奇怪了,庶出的一个女儿怎么会在安园有如此高的地位?

安以柔对着自己的亲娘并没什么亲近之情,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不用惦念了,这回我直接收拾包裹回家来住,你赶都赶不走了。”

“这……”

“怎么,嫌我被休回家很丢人?我丢人的事儿干得还少吗?”

“啐,竟说些孩子不爱听的话,你呀——”这一头,安老夫人在秦妈妈的搀扶下也出来了,还是一见面就和二姨娘顶着说,这也是多年战斗的结果。

这安以柔倒是奇怪,见着自己的亲娘没什么,见到安老夫人倒是顿时有了表情。

那是戴上的面具。

念离只需要一眼,就看得清楚。

“娘——女儿可想死你了!这回女儿回来,可以天天伺候您老人家了,让那些不知您喜恶冷热的,都站在一边去吧。”说着,安以柔就扶着老夫人坐了下来,自己也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女宾最上位。

念离什么也没说,挨着她的下手边,坐了下来。

“来,柔柔,见过你大嫂念离,宫里出来的女人,可是娘求来保安园兴旺的。看来算命先生说得真不错,这才没多久了,你和老二就都要回来了。”

“怎么,二哥如今还在山上念佛呢?”

“是啊,当初是因为他身子骨不好,送上山,让佛祖养着。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你大哥又是个不着家的主儿,我整天盘算着,要老二也回来帮把手。”

念离听了这话,狐疑地看着秦妈妈,只见秦妈妈回避着她的目光。

看来,上次秦妈妈所说的四个兄弟都死了,也不全是真话,想必,这安二少也不是什么身子骨不好,而是和十年前那场劫难有关。连这六小姐的古怪脾气、被休回家,一句“我丢人的事儿干得还少吗”,也和十年前的事儿逃不掉干系。

“话说,我刚才一进城,就想去慈安寺拜拜,毕竟我这个女人一身子不干净,直接进家门也是不太妥当的。”安以柔不理会周遭人的尴尬,只管自己说,“没想到山脚下碰上安家的轿子,真是一个巧,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大哥带着刚娶进来的大嫂上山踏青去了!兴致真是好。”

又上山踏青?

安老夫人眼睛一横,念离慌忙低下头。总不能直接说安以墨是为了死去的“岚儿”上山祈福去了吧。

这真是被动,这安家一帮妖孽的底细她悉数不知,真是不利。

想到这里,念离一转眼珠子,低眉顺眼地站起来,说:“和柔柔一并回府,高兴得忘记了,正巧我在布庄定了一匹新布料,就好像提前知道柔柔要回来一样,今天见了,觉得那花色特别适合她,我这就去取来,亲手给妹妹做件衣裳,也算是我一番心意。”

安以柔看着念离在“谄媚”,心里顿时高兴起来。安以柔一高兴,两位老夫人也跟着高兴。

于是念离就这般顺理成章地逃出火海,走出正堂,正巧是柳若素和裘诗痕赶了过来,一见念离,脸色都万般复杂。

念离点点头。

“我已经见过柔柔了,二位也快些进去吧。”

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

姐姐我早你们一步投胎去了。

念离连轿子也没要,偏自己走着去买,下人们的全部精力都在六小姐身上,也就没多问。念离从安府后门出来,特意选了一条不常走的路,这一路的商家看着穿着朴素的她,都热情地招呼着:来啊,看看新出炉的大馅儿包子呀,美娘子啊,带回去给相公孩子们吃吧——

这上好的茶叶,独一份,连安园都喝我的茶——

念离故意找着女人多的地方钻,最终,眼神落在“苏记布庄”上。

很好,老板娘一看就是个话唠儿,这一会儿正不少女人在那边,摸着布也不挑,嘴上倒是没停。

很好,就这儿了。

念离一头钻了进去,第一句话进了耳朵,就把她听傻了。

“这女人还真行,五六年前连骗再拐地把自己嫁出去了,还恬不知耻地回来。你们听说了吗?她还是自己给自己写的休书哪——”

“这你从哪里听说的啊?”

“当然是从她夫家来的那车夫啊,说得可神呢!说前不久新换了皇帝老子,放了一批宫女,其中有一个可是大富贵的人哪,伺候过魏皇后的,可了不得!可巧,这安家六小姐嫁的男人,在西北那边混得也不错。那位宫人点了名要嫁给他,这下子就王八对绿豆了!安家六小姐自己哪能不知道自己有几斤重啊——”

“就是,嫁过去就是残花败柳了。”

连骗再拐?残花败柳?怪不得性子如此偏激。

被宫人抢了老公?怪不得一见到她就横眉冷对的。

只是,那个伺候过魏皇后的宫女是谁呢?

惜花、煮雪,还是葬月?

这情同手足又时常互相算计的几个小姐妹啊,就算出了宫,隔着那么远,也能给她找麻烦,真是冤魂不散。

“按说这六小姐也是个可怜的人啊!”念离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插了一嘴,混入这叽叽喳喳的女人群中,没人太在意这生面孔。

“可怜是可怜,谁叫安园树大招风,引来劫匪,杀了几个男人,还轻薄了这六小姐呢?”

“这六小姐能嫁得出去,也多亏了安大少,要不是他当年帮了六小姐夫婿一把,那个男人哪能这么快就富甲一方呢?男人啊,还真是变心够快的!这六小姐就算不是清白的了,好歹也是他的恩人呢。”

“可听说当时六小姐在外面避暑,逃过此劫呢?”念离皱着眉头问。

“哎哟,那还不是面子上的事儿,为了骗那个男人把六小姐娶走嘛!你要是问那些穿金戴银的,满嘴都是假话,要听真的,你就得来咱们苏记,唉,这位娘子,看着面生,是新来的吧?挑挑布料?”

念离一眼望过去,凭着多年经验,直接就挑出了老板娘压箱底的好货。

“钱您到我府上,去账房拿吧。”

“哟,还是个大户,敢问到时候报谁的名字?去哪个府宅啊?”

老板娘将布扯出来递给念离,拿出账簿,低头问着。

“安园,安夫人念离。”

第七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念离迈出苏记布庄,还能听见身后那些女人们呼天抢地的叫声:“老板娘,你醒醒——”,勉强忍住笑意,抱着布匹顺着小街,准备绕到平素经常走动的大路上去,顺点绿豆什么的回府。

一拐弯,突然间一个身影从前面晃过来,那一刻,念离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快速站在道路一侧,用布匹遮住了脸。那双绣花鞋在她眼底走过去,上面精致绣着的花朵图案还是那么打眼儿。

惜花,与她、煮雪和葬月同为魏皇后贴身四大宫人的惜花。

她的家不是就在京城吗?怎么会无缘无故来到溯源这样的小地方?难不成皇帝已经开始追查到这里了?难不成自己的行踪已经曝光?

一股前所未有的冷意蔓延上背脊,一瞬间安园的明争暗斗都算不得什么,安老夫人的刁难、两个小妾的冷落、丫头们的窃窃私语、各自娘家人的兴风作浪、小姑子的尖酸刻薄——

此时此刻,都比不得那一双绣花鞋来得触目惊心。

那微不可查的脚步声从南向北,擦身而过,念离心中有多少个幸亏。

幸亏自己没有继续涂抹惯用的脂粉,幸好自己没有穿着宫中的衣服,幸好自己此时此刻有那么一匹布掩面——

遥遥地见了那背影隐进了一间不起眼的铺子,念离方才脚下生风似的扭头就走,一边走一边手心都在出汗。

人到了安园门口,就像找到一座堡垒一般,冲进去的一瞬间看见小婉那张脸,都倍感亲切。

“夫人。”小婉看着衣裳朴素、香汗淋漓的念离从外面径直奔进来,也没下人跟着,也没轿子坐着,心里在暗暗撇嘴,脸上却没敢流露出来,依旧是四平八稳地叫了这么一声。

念离却好像没听见一样,一反往日那见了谁都慈眉善目的姿态,目若无人地径直朝牡丹园去了。小婉看着她走远了听不见,才啐了一口。

“什么嘛,给脸又不要了。”

话音刚落,突然觉着身边掠过个身影,心中一惊,再一看是柳枝,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要是想趁早从安园滚蛋,就继续这样乱说下去吧,只怕到时候你哭的机会都没有。”柳枝皱着眉头,眸子里晕染着远高于小婉的智慧,“跟在你家主子身边这么久了,也分不清个高低上下的,吃亏的那一天,别说我柳枝姐没提醒你。”

柳枝,安园的大丫鬟,先后伺候过安大少、安老夫人、颜可,现在又亲手带着宝儿,满园的丫鬟都对她几多猜疑,又几多敬畏。小婉吐了吐舌头,缩着脖子绕过了柳枝的眼神,端着新鲜的糕点朝二夫人园子去了。不用说,这上好的糕点,又是柳老夫人点名要吃的了,这柳家人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柳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怨只怨安园虽富,却没个主心骨的男人。

现在谁都能来欺负她们一院子妇孺了。

男人不能让人指望,如若有个可以主事的女人,也是好的。

柳枝脑子里将这几个主子一个个过了遍。

安老夫人虽然身子骨还硬朗,说话还算数,却是个善妒的女人,一身小家子气,难以撑起安园。二姨娘就更不用说了,胆小怕事又愚蠢不堪,就是一张口吃饭、半间屋子睡觉的活人偶。

二夫人柳若素是个怕担责任、四处装好人的病西施,看着温润,实则有股子深不可测的阴险。

三夫人裘诗痕心机不深,盲目自大且目光短浅,只知道听裘夔的吩咐,拉拢宝儿。

至于刚刚回府的安以柔,虽说是个能撑起安园的料子,可是就凭她对这个家一股子的怨恨,不亲自把墙砖拆了就好生积德了。

思前想后,这继承颜可位子的女人,似乎只能是平时看上去温和娴熟、关键时刻气势凌人的大夫人念离了。

想到这里,柳枝还是寻思着要去亲自见见这位大夫人才好。

柳枝本是打算立即前往牡丹园的,途中又碰上新去伺候安六小姐的小丫鬟被扫帚打出院子,哭哭啼啼的,耽搁了半个时辰协调换丫头的事儿。等到了牡丹园门口,鼻子一噤,却是闻到一股子烧焦的味道,眼睛一顺,才发现那干涸的池塘此刻变成了天然火盆,婷婷正向里面扔着不知什么东西,而烧得已经看不出原貌的正是念离当天穿去震慑裘夔的那件明黄色的衣裳。

“天,婷婷,你这是要灭九族的啊——”柳枝当下就紧张起来,慌忙地跑上前去,左看右看想找个什么笤帚扑灭了火,却是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念离突地按住了肩膀。

“我没什么九族,就一个,如果到时候连累安园,就休了我吧。”

柳枝一回头,念离那平素干干净净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却明显地哭过了。

“大夫人,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明黄色是如此尊贵的颜色,您就这样烧了,未免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念离快速说着,扬扬手,“婷婷,烧了,都烧了。”

柳枝眼睁睁地看着婷婷动手烧着一件件她从未见过的稀罕物件,想必也都是宫中才看得见的。“大夫人,如果是谁对您说了什么,您千万别介意,奴婢知道,这些东西是您在宫里十年的血汗钱,不能就这么——”

“柳枝,你也帮婷婷一起。”念离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柳枝如此聪慧,哪里不懂念离的意思?

贼船要一起上,和婷婷一起烧了这些物件,来日就算有人问起来,她为了自保,却不会说出去。

柳枝不动声色地接过了东西,跟着婷婷一并烧着,心底却有了主意。

这件事,横来竖来,一定要告诉安少爷。

“就是这几味药,您看看。”

女人白皙的手在桌面上蹭过来一张药方,抓药的伙计顾不得看字,满眼都是面前花一样的美人儿,那小脸,生得多嫩滑啊——

这溯源城就没见过这么水灵的女人,就算有,也是在那宅子里面做夫人呢,哪能来他们这犄角旮旯的小药铺子呢?

“嘿嘿,姑娘,抱歉了哈,小铺子小生意,正好您要的这几味药,最近货缺得很。”

虽然心猿意马,但是伙计只需要一溜,就心里有了底。毕竟,这也不是他们一家的问题,最近全溯源城都找不到。

“我去过那些大店,都说没有,可是我急用,寻思着您这小店可能有些别的门路,请小哥寻个方便吧。”女人抛了个媚眼,却不似天上人间的姑娘那样风流,分寸得当的调戏,让伙计有啥说啥。

“我要是真能给您变出来,我就算挖地三尺,也双手奉上。别说溯源了,前些日子那些大铺子寻思着这是个商机,想到别的郡去拉一批货回来,赚它一笔,没想到跑了三个地儿硬是没有——”

“那就没谁私下种点吗?”女人又问着,伙计一听就笑了,“您说笑了,这十几味说起来药效大相径庭,可不是一把种子撒下去的庄稼!除非是专门靠这个吃饭的,谁会费这个精气神啊?再说,溯源就这么大,要是能从谁那里抠出货来,那些个大药房能不趁机囤货吗?”

“哦,这样啊!”女人把方子摸过来塞进腰带,绾了绾头发,扭着屁股走了。伙计看得呆了,这女人,全身上下都那么美,就连那小蹄子上套的绣花鞋,绣的花都那么娇艳啊!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惜花,伺候过前朝魏皇后,现在又效力于侍卫队,是只好鸟,择良木而栖。

她出了这家铺子,看看日头,差不多是聚头的时候了,从腰带里面摸出一张小纸条,展开一看,前面十七家药铺都排查过了,这是最后一家。

看来,夫子香所需的这几味药,在溯源是绝迹了。

这趟差,跑得真是辛苦,幸好她只是在南通郡里这几个城跑跑,毕竟侍卫队总管魏思量还念她是个女儿家,没有让她太操劳。

其他那些人可就惨了。

十五天让夫子香灭迹,这也就只有新帝有这样的魄力。

惜花倒是满心欢喜的,能为壁风做些事,她心里美滋滋的。

到了碰头的地点,惜花倒是一愣,这约定的“天上人间”,原来是座青楼。硬着头皮,惜花还是进了楼,倒是出人意料的,没几个人奇怪她好端端一个女人进了青楼。

“溯源的民风着实彪悍。”惜花自言自语道,她哪里知道,在她之前,这里经常有良家妇女大摇大摆地出没,而她又哪里知道,那人便是她的小姐妹逐风。

惜花是最后一个来碰头地点的,屋子里已经坐了五六个大男人,其中有两个人是溯源本地人,其他几个都是侍卫队的同僚。

“辛苦,辛苦,想不到侍卫队也有如此的美娇娘——裘某可有这个荣幸敬一杯酒呢?”见惜花推门而入立马起身来敬酒的,正是溯源的父母官裘夔。

惜花斜了一眼这肥头大耳的男人,提袖捂嘴笑了。

“岂敢,小女子不胜酒力。”

裘夔还没反应,他身边头发半散的男人却是嘲讽地笑了,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点点他:“自讨没趣啊——”

惜花这才注意到这极为不寻常的男人,虽然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却依旧那么打眼儿,那比一般男人来得秀气细致的五官,此刻却是不修边幅的粗狂,有些令人神迷的错乱感。

“这位是?”

“哦,这位可是溯源城清剿夫子香的功臣。”侍卫队的一个男人拍了拍身边那不修边幅的男人的肩膀,“现在全城的货源都压在他那里。”

“怪不得,我找了一天,一根草都没找到。”惜花对这男人点了点头,“您什么招数,说来听听,让小女子开开眼界——”

“能有什么招数,就是裘县令要在各位面前长脸,命我就算赔钱也要将这些破草通通买回家,放着当柴火烧呗!他就是欺负我是个疯傻之人啊——”

裘夔被说得脸一阵子白一阵子红的,正要与他理论,突地有人敲门。

衣衫不整的男人自来熟地叫着:“别装着了,听声儿就知道是你,春泥,你有啥事?”

春泥拉开一个小门缝,却是背对着众人,一看就是老江湖了,懂得什么不该看。

“您府上来人了——”

话音未落,一个翠绿的女人拉开了门,扑通一下子跪了进来,一看这满屋子的人,只说:

“安少爷,您快些回园子看看吧,大夫人病了。”

柳枝设想过安以墨听到念离病了之后的各种反应。

或是急上眉梢,也不管满屋子的人,赤脚宽袍地就往家里跑。

毕竟,大夫人是迄今为止唯一进过落雨轩的女人,两个还常常上山游玩,感情自然是好。

或是满心着急,想多问几句,却又每每欲言又止。

毕竟,安大少给外人的印象一向是对女人不太在乎的,全溯源都知道他“人事”不行。

或者调侃一番,故作轻松,然后暗地里嘱咐她回去好好伺候着。

毕竟,安大少也要对得起这溯源第一怪的名号。

从最热烈的,到最欠抽的,柳枝都一一为安以墨设想到了,而且还想到了与之匹配的理由。可是安以墨不愧是安以墨,他的反应再一次向世人证明,你只能远观了他,不能亵玩了他。

溯源城上下,尚无一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安以墨将这三种反应结合到了一起,只是顺序是倒着的:先是放声大笑,笑得满屋子包括惜花在内的都以为他是吃了笑菇了。

一边笑一边还拍掌,只问一句:“还活着呢?”

柳枝吞了一口口水下肚,用力点点头。“其实没有大病,只是心情不好,不吃饭。”

听了这话,安以墨倒是突然就沉寂下来,嘴唇微微颤抖,每每要说出什么话来,却又话到嘴边吞回肚子,满屋子眼睛都盯着他看,仿佛他是这天上人间最逗乐的艺人。

看着安以墨一根手指戳在自己头上方三寸,似乎是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柳枝也没了主意,半响,安以墨终于顺下那口气,却是横出一句:“没死你来报什么喜?”

下期预告:

昔日宫中的朋友惜花奉命追查“逐风”的下落,念离最终没能逃过追捕,因为烧“黄袍”,念离即将被捉捕之罪,却不料一向淡定的安以墨顾其安慰,竟然回家替罪……

猜你喜欢

老夫柳枝小姐
晚霞小姐
推理:柳枝篱笆墙
生命力
坦然面对别人的挑剔
柳枝词
坦然面对别人的挑剔
谁在跟踪雁小姐
想吃滴答果的慢吞吞小姐
坦然面对挑剔
柳枝,柳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