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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实甫《西厢记》与金圣叹《贯华堂第六才子书西厢记》之比较
——以“请宴”一折为例

2014-01-29温旭姣山西师范大学山西临汾041000

名作欣赏 2014年36期
关键词:金圣叹小生张生

⊙温旭姣[山西师范大学,山西临汾041000]

王实甫《西厢记》与金圣叹《贯华堂第六才子书西厢记》之比较
——以“请宴”一折为例

⊙温旭姣[山西师范大学,山西临汾041000]

王实甫的《西厢记》作为场上之曲,偏重舞台表演,故而难免有取悦观众的通俗化的语言曲词;金圣叹改编的版本则更趋向于文人的案头读物,重语言的工整对仗和文雅,但剧情上没有大的变更,两者各有特点。“请宴”一出别具特色,金圣叹对本出的改编既使得戏剧冲突得到强化,人物性格也更加鲜明。

《西厢记》王实甫金圣叹请宴

《西厢记》第二本第二折,金圣叹谓之“请宴”,是整个剧本中别出心裁的一折“:细思前一大篇破贼,是真有一大篇,后一大篇赖婚,是亦真有一大篇。今红娘承夫人命请客走一遭,此岂不至轻至淡,至无聊,至不意。”“①破贼后,赖婚前,决不得更插一篇。吾亦尝细思久之,而后叹绝于红娘请宴也。”②从金圣叹的评价中也可看到他对此出剧情的赞赏。王实甫匠心独运,于破贼一大篇和赖婚一大篇之间插入这样妙趣横生的一折,读者和观众在两场紧张的气氛中,心情得到缓解,于轻松的笑闹中隐隐感觉到事情发展将要不妙,于一张一弛间,吊足了人的胃口,无形中为剧作增添了无限魅力。

金圣叹的改动与王实甫的原剧作大体上没有太大出入,只是更注重剧作的完整连贯、人物性格的塑造和人物对白及曲词的文雅修饰。

一、故事情节更加完整,删减了赘余对白及不雅曲词金本为将其改为更适宜案头阅读的作品,脚色称谓也由原来的末、旦等改为更加明确的人物指向张生、莺莺等,读来也越明晰、简洁。张生对红娘的称呼也保持一致,把“小娘子”“梅香”等称谓统一为“红娘姐”。红娘到了张生住处,金本更清楚地交代道:“可早到书院里也。”③

[幺篇]中“第一来为压惊,第二来因谢承。不请街坊,不会亲邻,不受人情。避众僧,请老兄,和莺莺匹聘。[末云]如此小生欢喜。[红唱]则见他欢天喜地,谨依来命”④。红娘和张生的对白显得重复,故金本去掉二人宾白,直接由红娘口中道出,于后多加了“见他谨依来命”⑤句。

张生无暇多想,一心欢天喜地去赴宴,以为会见到心上人,故求红娘帮他看看着装打扮是否妥当:“小生客中无镜,敢烦小娘子看小生一看何如?”⑥王本为便于表演,借此一问好托红娘之口描述张生此刻形容,而化为读物后,这一句就显得多余了,故金本删掉。

张生认为能与莺莺成亲是姻缘天定,红娘的回答也是“姻缘非力所为,天意尔”⑦。金圣叹将此处删减之后才更为妥帖。因这出姻缘最终成就靠的就是人力而非天意,而且红娘在促成两人的爱情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此话由红娘嘴里说出更不妥当。

红娘走后,张生兴高采烈,说道:“小生到得卧房内,和姐姐解带脱衣,颠鸾倒凤,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觑他云鬟低坠,星眼微朦,被翻翡翠,袜绣鸳鸯;不知性命何如?”⑧金本将张生此处的话都删去了,这样的话不该从一个满腹经纶的秀才之口道出,不符合他的一贯形象,且粗俗鄙陋,难登大雅之堂。

二、人物性格更加鲜明“请宴”一出,主要人物即张生与红娘,着重刻画了张生一心以为好事将成的满心窃喜,焦急万分。所以金圣叹在改动时也更加突出了张生的性格特点,比如红娘听到命令时即刻去请张生,金圣叹变为“老夫人着俺请张生。须索早去者”⑨。于张生来说,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熬煎地等待了很久,而在红娘还很早。这就形成了鲜明对比,衬托张生的急切心理。

又如[脱布衫]改为“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隔窗儿咳嗽一声,[张生云]是谁。[红云]是我。(张生开门相见)只见启朱扉,疾忙开问”⑩。红娘未及敲门,张生已忙作揖。天未明起身,人便于指缝里活跳出来。

还有[小梁州“]只见他叉手忙将礼数迎,我这里‘万福,先生’”,金圣叹改为“义手躬身礼数迎,我道不及万福先生”⑪。红娘未及说完话,张生便行礼,让人忍俊不禁。

接下来,张生又对红娘说“:‘既来之,则安之。’请书房内说话。小娘子此行为何?[红云]贱妾奉夫人严命,特请先生小酌数杯,勿却。[末云]便去,便去。敢问席上有莺莺姐姐么?”⑫金圣叹缩减为“[红云]奉夫人严命,(张生云)小生便去”⑬。红娘将欲云,奉夫人严命来请先生赴席,今张生不及候其辞毕。诸如这些都把张生的无法按捺的心情更突显出来。

除此之外,张生还颇具一些秀才的迂腐和虚情假意,还要明知故问:“今日夫人端的为甚么筵席?”⑭金圣叹改成“敢问红娘姐,此席为何,可有别客”⑮,也更突出了张生的假。

[朝天子]一曲的改动:“这生后生,怎免相思病。天生聪俊,打扮又素净,夜夜教他孤另。曾闻才子多情,若遇佳人薄幸,常要耽搁了人性命。他的信行,他的志诚,你今夜亲折证”⑯,则完整了张生莺莺二人的性格。先写张生是情种,又写莺莺也是情种。

张生一介书生,一无所有,娶莺莺定然无聘,故金圣叹的版本中更突出了这一矛盾:

张生云“:小娘子先行,小生收拾书房便来。敢问那里有甚么景致?”⑰变为“敢问红娘姐姐,那边今日如何铺设,小生岂好轻造”⑱以及“小生书剑飘零,无以为财礼,却是怎生?”⑲变为“敢问红娘姐姐,小生客中无点点彩礼,却是怎生好见夫人”⑳,均强化了“无聘”,为后面情节埋下伏笔。

[四煞]一曲的改动“真侥幸,不费半丝儿红线,已就一世儿前程”㉑,道出了张生的沾沾自喜,以及本出最后“单羡法本好和尚也:只凭说法口,遂却读书心”㉒,也改成张生侥幸的心理活动:“孙飞虎,你真是我大恩人也,多亏了他,我改日空闲,索破十千贯足钱,央法本做好事超荐他。惟愿龙天施法雨,暗酬虎将起朝云。”㉓

三、遣词造句更加文雅,提高了其艺术性金圣叹作为文人,自有属于文人的品味,所以把他认为原作中比较粗俗的字眼去掉,更注重语句的前后对仗,使其读来更加文雅。

[中吕][粉蝶儿“]舒心的列山灵,陈水陆,张君瑞合当钦敬。当日所望无成;谁想一缄书倒为了媒证”㉔,改为“只据舒心的列仙灵,陈水陆,张君瑞便当钦敬。前日所望无成;倒是一缄书,为了媒证”㉕,以及[醉春风“]今日个东阁玳筵开,煞强如西厢和月等。薄衾单枕有人温,早则不冷、冷。受用足宝鼎香浓,绣帘风细,绿窗人静”㉖,改为“今日个东阁带烟开,再不要西厢和月等。薄单枕有人温,你早则不冷、冷。你好宝鼎香浓,绣帘风细,绿窗人静”㉗。意义没有改变,但金圣叹自己认为“前日与今日,语意甚佳”。此外“带烟开是也,杜诗高城烟雾开,是招女婿诗,此用之也”。金圣叹自己注“此十二字,是三句,是一句,看他轻轻只下你好二字,便使十二字并做一字,问并做何一字,依圣叹俊眼看去,此十二字只并做一人字也。盖窗外有帘,帘内无风,鼎中有香,香中有人也”㉘。

不可避免的是,金圣叹的改动也存在一些缺陷,一定程度上甚至削弱了剧作原有的韵味,淡化了矛盾冲突,使其喜剧意味大打折扣。

王本于此折一开始就交代:“[夫人上云]今日安排下小酌,单请张生酬劳。道与红娘,疾忙去书院中请张生,着他是必便来,休推故。[下]”㉙金圣叹却将这部分内容删去,实为不妥。此处安排老夫人上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红娘去请张生。注意,老夫人此处明确交代安排的是“小酌”,要“单请”张生,老夫人的反悔意图也一显无遗。若是要同张生商议婚事,定不能是“小酌”,相国夫人嫁女,非隆重盛大不能衬得上其身份,也绝不能“单请”张生,古时嫁娶都要“三媒六聘”,少不得邀请一些身份显贵者为其做媒。老妇人叮嘱红娘“疾忙”去请,要张生“休推故”,也是怕事情有转圜余地,更证明了老夫人是封建礼教的坚决拥护者,故删去并不恰当。

又如王本中,张生在焦躁等待红娘来请:“夜来老夫人说,着红娘来请我,却怎生不见来?我打扮着等他。皂角也使过两个也,水也换了两桶也,乌纱帽擦得光挣挣的。怎么不见红娘来也呵?”㉚金本却简化为:“夜来老夫人,说使红娘来请我,天未明便起身,直等至这早晚不见来,我的红娘也呵。”㉛金圣叹认为这样能简洁描绘出张生的心理,但细细品来,王实甫的更能生动形象地描绘出张生此刻迫不及待的心情。

王实甫的《西厢记》作为剧本,主要供演员在舞台上演出,注重场上表演。为方便观众能很好地理解剧情,演员扮演的各个脚色都会对自己的身份或心理作简单的介绍;同时,主要演员在表演时承担的部分较多,这就需要安排其他角色穿插上场,插科打诨,使演员们得以调整和休息,保证演出的顺利完成。但也不免有一些为取悦观众的低俗情节、对话或曲词。金圣叹改编的《西厢记》则更偏重于“案头读物”,故省略了很多不必要的身份介绍,再做出合宜的补充,更加注重故事本身的完整和情节的连贯。虽然情节上没有做出较大的变更,但金圣叹对曲词和宾白中个别字、句的斟酌,也显示出了他作为“贯华堂第六才子”对语言要求之高。为保证其文学艺术性,金圣叹也删减了许多比较“低俗”“媚俗”的情节。虽然会有一些改动不大适宜的地方,但也很有特色,文学性更强。

①②③⑤⑨⑩⑪⑬⑮⑯⑱⑳㉑㉓㉕㉗㉘㉛(清)金圣叹:《贯华堂第六才子书西厢记》,见周锡山:《贯华堂第六才子书西厢记》(卷五),万卷出版公司2009年版,第141页,第141页,第142页,第144页,第141页,第142页,第143页,第143页,第144页,第145页,第146页,第147页,第147页,第148页,第141页,第142页,第142页,第141页。

④⑥⑦⑧⑫⑭⑰⑲㉒㉔㉖㉙㉚(元)王实甫:《西厢记》,见张宏渊:中国戏曲经典(第二卷),山东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30页,第30页,第30页,第32页,第30页,第30页,第31页,第31页,第32页,第29页,第29页,第29页,第29页。

[1](元)王实甫著.张宏渊编.中国戏曲经典(第2卷)[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5.

[2](清)金圣叹著.周锡山编校.贯华堂第六才子书西厢记[M].沈阳:万卷出版公司,2009.

作者:温旭姣,山西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戏剧与影视学。

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by@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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