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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们爱过同一个人

2014-01-14庄小谐

37°女人 2014年1期
关键词:老林小林房子

●庄小谐

因为我们爱过同一个人

●庄小谐

失独老人的痛

傍晚出门,遇到一个老姐妹,她神秘兮兮地抓住我的手:“你还不知道吧,邢兰出事了。”

我一愣,心里无端一沉。

“被男人骗了,房子,还有你儿子的赔偿款,什么都没了,更要命的是,肚子里还有了那个男人的种,已经五六个月了。”

和老姐妹分手,我茫然地往回走,推开家门,老林佝偻着背坐在阳台上,模糊的夜色浮上来,他瘦削的背影显得庞大而忧伤。

“邢兰出事了。”我尽量让声音平静淡然,“听说是被一个男人骗了,房子和赔偿款全没了。”

老林没回头,好半天,似哭又笑地说了句:“报应,这就是报应。”

颓然坐在沙发上,一颗心七零八落。虽然有点儿震惊于邢兰的遭遇,可我更心疼的还是那被骗的房子和钱。当年,为了买下那套房子,我和老林搭上了大半生的积蓄,没想到,这才几年啊,儿子没了,现在,就连那套留有儿子痕迹的房子也没了。还有那40万的赔偿款,那可是儿子用命换来的钱啊。当初不和邢兰争,一是我和老林心如死灰没了争的余力,二是因为我们认定那个在灵前哭得死去活来的女人还爱着儿子。谁又能想到,那笔钱这么快就被一个陌生男人骗走了。

这个消息又勾起了我们的伤心往事,老林晚饭也不吃,坐在黑黢黢的阳台上自言自语:“早听我的,又何至于此,现在好了,连儿子最后留的那点儿念想都没了。”

我暗自垂泪,房子的事儿,的确是我的错。

两年前,儿子出车祸走了,当时,邢兰怀孕3个月。房子是婚前我们买给儿子的,按照现在的《婚姻法》,邢兰一点儿继承权都没有。可那时,新《婚姻法》还没出台,邢兰和我还有老林,享有同等的继承权。老林的意思很明确,房子我们绝对不会要,等孩子出生后,就过到他的名下。我也同意老林的想法,可葬礼过了不到1个月,邢兰哭哭啼啼来了,说是想将户口迁进来。我和邢兰去办手续,中途她突然拿出房产证:“妈,房产证上我想加个名字。”

看我犹豫,她又哭:“我这么做没别的意思,就是为孩子着想,房产证是小林的名字,他已经不在了,将来给孩子办过户,肯定不方便……”她这么一说,我想起了她腹中那可怜的孩子,泪眼婆娑地点了头。

形同陌路的亲情

谁能想到呢,房产证上添了名字不到俩月,我那没见面的孙子就没有了。对于那场意外,老林一直笃定是邢兰使诈。6个月大的孩子怎么会突然胎死腹中?而且,当时邢兰谁都没通知,等我们得到消息时,她已经做完了手术。邢兰的解释是,她跌了一跤,肚子疼了两天,感觉不到胎动了去做检查,这才发现孩子已经没了。

我哭得死去活来,自从儿子走后,邢兰腹中的孩子就成了我和老林唯一的希望。老林闹着要去找医生问个清楚,我死死拉住他,已经这样了,再闹下去,我们怕是连这个儿媳妇都没得要了。老林很愤怒:“你就是再委曲求全,这个人也留不住!”

一语成谶。从那之后,我们和邢兰的相处再没有了当初的融洽。尤其是老林,话里话外总是充满猜忌和不满,过了没多久,邢兰就鲜少回来了。一怒之下,老林去要那套房子属于我们的继承份额,却被告知,房子已经完全落户到邢兰一人名下。老林和邢兰大吵一架,我们之间原本脆弱的关系彻底破裂。

老林从此恨上邢兰,我却没出息得很,老是忍不住想她。毕竟,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和老林,她是唯一与儿子有着密切关系的人。瞒着老林,我无数次偷偷跑到她的楼下,远远地看着她出出进进,想象着儿子正陪在她身边,有说有笑。虽然我也对邢兰抢占房子心怀芥蒂,但我能理解她。一个外乡人,来这个城市打拼不容易,儿子在时,她还有个依靠,现在儿子没了,她孤身一人,肯定更加没着没落。而且,房子不是个小物件,若真如邢兰自己所说,这辈子她都不再结婚了,那么,这房子也确实应该归她。

就在我试着将这样的想法灌输给老林时,邢兰有了新男友。看到她和那个陌生男人手挽着手亲热地走在一起的背影,我险些昏过去。理智提醒我,孩子走了1年了,邢兰有开始新生活的权利,可是感情上却怎么也接受不了。那天回家我哭了一路,眼前都是儿子和她在一起时的亲密片段——小两口在饭桌上互喂饭菜,大年夜她和儿子跑到星光下唱情歌,还有她刚怀孕那段时间,儿子跑前跑后给她端茶倒水……

现在,邢兰和别的男人住在儿子的房子里,用着他买的家电,睡着他买的婚床。这么一想,我整个人简直要炸开。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她那里。

谁会想到,这才过了1年不到,邢兰就遇到这样的不幸。

恩怨与真相

我咬着牙不让自己去可怜她,可是,当天夜里,邢兰到我梦里来了。穿着结婚时我给她买的红裙子,满头花白的头发,一张脸上满是皱纹。我震惊地喊她,她好像什么都听不到,兀自呆坐在悬崖边上,突然间凄然一回头:“妈,我要去找小林了。”说完纵身一跃……

我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万籁俱寂的午夜,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树梢上,我猛然记起,今天是中秋。自从儿子走后,我和老林自动屏蔽了所有节日,尤其是象征团圆的中秋和春节。只要看到别人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对儿子彻骨的思念以及老来丧子的伤痛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依稀的月影里,我仿佛看见了儿子微笑的脸。床头柜上这张儿子的照片总能令我暂时忘记悲伤,但此刻,不知怎的,我感觉儿子的笑容不像往日那样轻松和爽朗。

黎明时分,我犹豫了很久,最终坐上冷清的早班公交车,去了儿子住过的那个小区。虽然来了,但我其实没抱希望能遇见她。可事情就那么巧,在我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里转来转去的时候,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提着一袋垃圾出来了。

“妈?”

“邢兰!”

我们两个一时都窘在那里。望着她,我的鼻子忍不住一酸。和儿子在一起时,生活虽然算不上富裕,起码稳妥安定。眼前的邢兰,头发蓬乱、双眼无神、脸色苍白。

“都入秋了,咋还穿这么单薄?”我忍不住握了握她那双冰冷的手。

攥着我的手,邢兰的眼泪汹涌而出:“妈,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跟着邢兰走进那间10平方米不到的地下室,我的眼泪又下来了。房间里就一张窄小的单人床,简单的炊具散乱堆着,墙角的椅子上还放着隔夜的菜。房子已经被骗子转手卖掉,邢兰在小区里新租了这间地下室,一副要将官司打到底的架势。

“都这样了,干吗还留着这个孩子?”

听我这么说,邢兰一下子护住了肚子:“这个孩子我必须留下。”不等我开口,她便泪如雨下,“当初,我发誓要留下小林的孩子,可命运太残忍,让我失去了做妈妈的机会。现在,老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能再放弃,无论他的父亲是谁。”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从知道邢兰将房子过户那一刻起,我和老林一样,笃定她是故意让我们失去孙子。但现在,邢兰眼中的狂热让我不确定了。

“小林去世前最常跟我说的话就是,‘老婆,你不要怕,家里有我呢’。妈,你知道吗,和小林在一起的那几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有他在,我真的什么都不怕。可是……”擦了擦眼泪,邢兰接着说,“当我知道孩子没了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了,所以才……我最对不住的就是你和爸。”

“妈知道,妈理解。”我紧紧地搂住邢兰瘦弱的肩,她终究不过是一个想在这个城市寻找依靠的小女子,丈夫没了,天就塌了。而我和老林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都说养儿防老,唯一的儿子走了,我们日渐衰老,到哪里去找生活下去的希望?

邢兰没有说太多被骗的经历,因为身孕,她失了业,现在,只能靠四处打零工艰难度日。当我问及她日后的打算时,她的表情很坚决:“再苦再难也要把孩子生下来,再把房子要回来,毕竟那里有我和小林共同的回忆。”

我不好再说什么,正准备走,邢兰执拗地拉住我的手,坚决要我在她这里吃早饭。坐在逼仄的小床上,看着她艰难地弯腰、和面、摊饼,我心里难受极了:“兰,还是我来吧。”

“没事,妈,你们不是都爱吃我做的葱油饼吗?一会儿吃完,再给爸带点儿回去。”

我们爱过同一个人

食不甘味地吃了早餐,恍恍惚惚地出来,路上竟坐错了公交,辗转了大半个城才在中午时到家。老林得知我又去看邢兰,立刻急了。可是,当看到我手中那张复印的病历,他不说话了。这是我无意中在邢兰那里看到的,上面清晰地写着手术原因,确实是胎死腹中。

儿子刚走那阵儿,邢兰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和老林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希望。后来,这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我和老林心如死灰,搬离了原来居住的小区,几乎断绝了和从前生活圈子之间的所有来往,开始了与世隔绝的生活。意外的是,邢兰并没有骗我们。没有了臆想的前提,再来想邢兰的做法,一切好像都变得情有可原。因为担心孩子没了而失去房子,所以偷偷变更房产证上的名字,与其说邢兰的私心有错,不如说这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

“唉,算了,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就算我们再计较,那套房子不也没了吗。”老林长叹一声,又想去阳台上发呆。

我喊住他:“我想了一路,你说,如果孩子真的地下有知,他会希望我们怎么做?”

老林惊觉地看我一眼:“你想怎样?”

“我想,你是不是也去看下邢兰,孩子早晨还问起你的高血压,说如果不是因为那次吵架,早就想回来看你了。”老林阴沉着脸没说话,可就在转身的瞬间,我还是看到他的眼圈红了。儿子在时,每天都是邢兰发短信提醒他该吃降压药了。只要有时间,他们小两口总会带着我俩上公园锻炼身体。每个周末,邢兰总会给我们摊上好多葱油饼。如果不是那场车祸,我们现在过的就是含饴弄孙的幸福生活了。

两天后,我和老林去了邢兰那里。看到老林,邢兰手足无措地又是倒水又是拿水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局促不安地巴结着大人。“别忙了,赶紧收拾东西,这就跟我和你妈回家。”其实,出门的时候老林还没答应我让邢兰搬回去住,但他到底是个善良的男人,看到那逼仄的现实,情感立刻战胜了理智。

邢兰手中的水杯“啪”地掉在地上。我拉过她:“还愣着干啥,你身子这样,身边没人照顾怎么行?”邢兰扑到我怀里,号啕大哭。

邢兰搬回家3个月后,生下了一个男孩儿,她执意给孩子取名林小恩。看到户口本上的名字,老林的眼泪哗地下来了,这是他当初给亲孙子取的名字。

小恩1周岁时,我和老林四处托人帮前儿媳找对象的事,不知怎么被记者知道了,他写了一篇很煽情的报道《大爱无疆,无价情义托起失独父母的新生》。我知道,记者是想歌颂人性的崇高,可事实上,我和老林还真没那么伟大。和邢兰前嫌尽释重又成为一家人,除了顾念旧情之外,我们的初衷不过是,经历过绝望,不想再目睹他人孤身走过艰难和寒冷,更何况,那个人,还和我们一起爱过同一个人。

(摘自《爱人》2013年11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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