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南

（嘉兴市秀洲区农经局，浙江嘉兴 314001）

陈大炬与王店蚕种场

黄宗南

（嘉兴市秀洲区农经局，浙江嘉兴 314001）

1 “老虎牌”蚕种和大有第三蚕种场

民国十五年（1926年），在曝书亭东一墙之隔的大片草地上，建起了一座蚕种场，这是当时的突破性建筑。农民养惯了土种和自留种，从未想到、听到、看到过养蚕制种需要这么高大宽阔的蚕室，一时成了当地的大新闻。这个蚕种场的全称是“大有第三蚕种制造场”（简称“大有三场”）。它的创建标志着蚕业生产和蚕种制造已发展到一个新阶段。许多蚕户由养蚕缫丝，改为养蚕卖茧。此时，丝厂正在兴起，渴望优质蚕茧，缫制好丝，获得更多利润。

大有建场之年，生肖属虎，又鉴于江南部分蚕区有“人敬青龙，户贴虎头”的风俗，青龙即蛇，鼠吃蚕，蛇吃鼠，蚕农尊称家蛇为青龙；老虎像猫，猫吃鼠，蚕户养猫保蚕，或买泥猫吓鼠。猫有虎威，遂以一只开口老虎作为蚕种商标画在蚕连纸的背面，正面为28个蚕卵圈。

不几年，老虎牌蚕种的美誉传遍了嘉湖地区的蚕桑重点县。当时的蚕户占农户数的74～90%，蚕忙时参加采叶养蚕的正半劳动力有130多万人，他们中绝大多数是文盲，很少有人知道朱彝尊和曝书亭，但对老虎牌蚕种，几乎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王店镇和老虎牌蚕种，已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据《中国实业志·浙江省》载：“浙江改良种之制造，民十五（1926）以前，仅蚕业学校、省立蚕场少量制造。迨民十五江苏浒墅关大有蚕种场设第三场于嘉兴王店镇，为浙江私人经营改良种之嚆矢。”

2 陈大炬其人其事

大有三场的经理陈大炬，又名炯如，浙江奉化裘村镇马头村人，1903年生，毕业于浙江省立甲种蚕业学校（通称西湖蚕校），其前身是杭州知府林迪臣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创办的蚕学馆。陈大炬受“教育救国”、“实业救国”的影响，同时也受到蚕丝事业大发展的刺激，风华正茂的他，选择了学以致用、兴办实业的人生之路。

实业家陈大炬先生

大有蚕种场由江苏省立女子蚕校校长郑辟疆倡导，该校教师费达生（费孝通先生之妹）、张娴等多人在校友中集资建成，推举该校教师兼实习场务主任邵申培兼任经理。邵是陈大炬的同学，以邵申培为主的一批江苏蚕业界精英，联合浙江陈大炬等新秀，凭借他们的财力、智慧、胆略，特别是勇于开拓的精神，于民国十五年（1926），共同创办大有一场，同时创办大有三场。从民国十五年到二十年，在吴县浒墅关建一场、昆山大西门外建二场、嘉兴王店建三场、吴县望亭建四场、武进漕桥建五场、宜兴芳桥建六场；民国二十二年到二十五年间，又在无锡后宅建七场、嘉兴栅堰建八场、吴县东山建九场、德清状元厅建十场、安徽省青阳木镇建十一场，并于民国二十五年设育蚕所于台湾省新竹。

大有三场选址在王店的理由是：密集蚕区、交通方便、人均占有土地相对较多，便于购买土地，发展自备桑园。

民国十八年，大有一场在无锡乾甡等丝厂的资助下扩建改为股份有限公司，董事会成员中大都是无锡丝厂企业主，在浒墅关成立大有总场，经理为邵申培，副经理为陈大炬。对外是一个整体，对内各场自负盈亏，产销合作，技术统一，经济独立，集体领导。陈大炬的主要精力放在大有三场。他聘用当时一流的技术人员，有自备桑园190亩，并陆续扩大小蚕专用桑园，还购置三亩低田让其寒冬结冰，并建冰库一座，将低田里的寒冰挑入到冰库，制种时冷藏雄蛾用。场内消毒严格，专设蒸汽消毒灶，蚕匾等养蚕用具，用100℃蒸汽消毒。这样，细菌、真菌、病毒、微粒子原虫等都可杀灭。

微粒子病原虫孢子能经过胚胎传递到下一代，使下代体弱生病，茧差丝劣。当时均用特制的铅圈，共28圈，套放在蚕连纸上，每圈放一蛾，制成框制种，产卵室有专管人员，防止雌蛾外爬。每张每圈编号。越年种产卵到次日早晨，用28孔蛾盒对号袋蛾，以备省蚕种管理部门抽去镜检。如发现微粒子孢子，即对号淘汰。

为提高蚕种质量，大有总场还设有自己的试验部和原种部，培育新品种。原种部用一蛾育，培育原原种，原原种以一克蚁为单位分开饲养而繁育为原种，原种检验合格发至大有各场制成杂交种。在制杂交种的过程中还有一系列的规章制度，然后经省级管理部门检验合格，方可卖给蚕农。

20 世纪30年代，浙江省微粒子病毒率高的批达51.44%，1934年，嘉兴片7个开业蚕种场的微粒子病毒率达9～15%，大有三场只有0.56%，制种量占7个场总量的41.76%，不仅数量多，而且质量好。

大有三场办场的头几年，因竞争者少，盈利特别多，利润大多用来发展再生产，如扩建蚕室、购进土地、栽培桑树等。虎牌蚕种赢得农民信任后，每张（28个卵圈）值米1～1.2斗，比其他牌子的蚕种高出三成到一倍。每年早春到蚕种场来订种的外地种贩小船，从场门口一直停到雅吉桥河边。1940年起物价开始飞涨，除以米买种外，种贩直接用小金条、小金块订种，大有三场的蚕种卖完后，就帮助大有其他场卖种，所得金子藏在酱油瓶中，由专人专船运到浒墅关大有总场。

一般人都认为陈大炬是财神，如1934年春制种减到38474张（比以前少了好些），毛收入折米4万斗，即相当于现今的30万kg大米。而大有三场共有4000股，陈大炬只占792份私股中的一部分。他的财富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多，然而，在王店镇上来说，已算得上是大富翁了。他的事业心很强，1930年在南京近郊创办了新华农场。1942年在王店镇大有三场北邻，创办了大有酿造厂。

陈大炬虽一生精打细算，却舍得花钱在场内绿化。20世纪30年代后期，他请人在场内栽种了宝塔松、罗汉柏、黄杨、冬青、枫、桃、李、桂、樱、广玉兰等等。冰库旁边有常青树，淡竹园，墙上有爬山虎，帮助冰库遮阳保冷。围墙外栽种火桑，乔木养成。

陈大炬一心扑在大有三场，并为总场协办难事，尽心尽力，不负众望。大有总场的推广部和蚕种销售地在嘉湖地区遇到矛盾时，由他出面协调。1947年，大有系统与嘉兴县新塍地区的另一单位争夺种销地盘，争夺的手段，是帮助农民组织小蚕共育，进行技术指导，借此推销蚕种。双方争夺之际，陈大炬带着总场经理邵申培的专函，拜谒嘉兴县县长潘震球。潘复信说：“申培先生大鉴：惠函奉悉，对贵场拟来本县设立指导所特产事业，增加蚕农收益，于公于私，本人极表欣慰。惟尚希将单位、数量、地点及内部负责人及技术工作人员姓名，先行函知本府，俾便切取联系，以免来日工作进行时，发生与其他同一性质之机构冲突，防未然之患，是所至聘……潘震球十二月二十五日”（据市档案馆蚕桑档案）。

3 公私合营建立王店蚕种场

1953年4月，省农业厅派徐文焕、蒋猷龙、王茂千三人，作为政府代表，分别负责行政、生产、财务，对大有三场进行财产清理。10月，完成股份清理，并由嘉兴人民法院判决裁定：官僚资本1875股没收归公；1333股暂未定性，由国家代管；个人私股792股，合计4000股（省农业厅档案室）。同年，成立大有三场临时场管会，公股委员由省农业厅特产局财务科科长于景山负责。以后，建立了公私合营王店蚕种场，场里成立了场管会，陈大炬为副主任，分管生产工作。

王店场书记、场长于景山，转业前是解放军营长，打仗勇猛，个性刚烈，肝中仍旧留有敌人的弹片，场内传说他是华东军区一级战斗英雄。来场数年，管理严格，蚕种增产，年年盈余，经场向上要求，省农业厅批下一笔资金，增建4间挂种室和4间贮桑室。他于1959年春调出王店场，另有任用。不幸，若干年后，因肝腹水严重而不治身亡，其时，于景山正当壮年。

4 莫须有罪名成冤案

镇上反右后，陈大炬终于成为全国55万右派队伍中的一员。

1953年春蚕期，早批蚕大眠开叶，末批蚕进入3龄。某日白天，突然在一座蔟室的窗口和屋顶大冒烟火，接着许多蚕室工人大声发喊：“火着了，火着了！”全场员工放下手中工作来取水救火，镇上“洋龙”也进场了，大火被扑灭，火烧原因，一时难查。

1959年春季，新场长追查旧案，场内原技术主任于1957年上调省蚕科所搞蚕品种试验，新任的那位技术主任在火灾那年住在簇室东面一个小间寝室里，他一向与陈大炬交好。这新技术主任被日也逼、夜也逼熬不过，竟然一口咬定说陈给我钞票，叫我放火。过后他又推翻供词，并多次反复。此言一出，把陈大炬推上了死路。场领导凭书面口供，申报上级，陈迅速被捕到嘉兴火德庙劳改所，陈大炬有口不容辩，有冤不能申。

陈大炬从王店镇的名人、大有蚕种系统的明星，一变而沦为反社会主义的现行犯，从富有财产到身无分文，从美满家庭到孑然一身，工人说他从天堂跌进地狱。那位技术主任作为从犯，送到长兴某地劳动教养，不几年，因证据不足，撤销劳教，回场工作，此时，陈大炬已经死亡。

陈大炬死于1959年8月9日，终年56岁，到火德庙劳改所去收尸的，有他从上海赶来的妻子赵春燕，儿子陈育礼，干儿子、大有八场会计周永华等，他们意外地听到狱中风声：一是陈大炬由骑三轮车装载蔬菜等货物时，车子翻身，人受重伤而死的；二是他不服管教后头撞铁门自寻短见的。果然，家属掀开头发，发现伤痕，推测他可能先是翻车受伤，然后头撞铁门。此时此刻，家属既伤心更担心，害怕受到株连而不敢彻查原因。

陈大炬遗体葬在本场嘉兴王坟山的桑地中。后因桑地被电控厂征用，坟墓迁到南堰大榆下、原大有八场的桑地中。再后，那块桑地也被征用，又迁到王店南灵公墓，这时其妻亦已亡故，遂夫妻合葬于南灵。

5 二十载沉冤终得昭雪

岁月易逝，在陈大炬离世二十周年后的1979年3月10日，中共嘉兴县委对其错划右派给予改正，放火之罪也因证据不足而撤销，以恢复政治名誉。

陈大炬逝世30年后，正遇盛世修志。笔者刚退休，承蒙老领导、老同志的推荐，在市农林局的领导下，为《嘉兴市志》的配套专业志——《嘉兴市蚕桑志》搜集蚕桑史料，其间得到市志办史念主任的多次指导。有一次史主任对我说，在写蚕桑历史人物时，要写葛敬中，他是嘉兴县人，民国时曾任中国蚕丝公司经理，更要写陈大炬，他是浙江省私营改良蚕种场的创始人。

《嘉兴市蚕桑志》经过省市县有关部门及市地方志办公室的领导、专家教授学者们的审评后，经过了修改增删，在1997年付印之前，所有入志照片均已备齐，独缺陈大炬一张，遍访无着。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碰到以前的老邻居周世良先生，闲谈中我说要一张陈大炬的照片，不想他脱口说，我家有一张。并说当时陈的子女恐防留下犯人的照片遭人陷害，在“文革”中将他所有的个人照、合家照等统统烧光了，是他（周世良）的父亲在收拾陈大炬尸体时从工作证上撕下来的，这使我喜出望外。我一看照片，陈戴着眼镜，眉清目秀，神情沉静。此时，我真正感到一句古话说得确切：“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周世良关照我，照片用后要归还的，我一口答应。

人们没有忘记陈大炬曾经有过的贡献，先后有《中国实业志·浙江省》、《浙江蚕种发展史》、《江苏省志·蚕桑丝绸志》、《王店镇志》、《嘉兴市蚕桑志》等，记述了大有三场及陈大炬的业绩。

陈大炬一生的主要功绩是，从1926年到1951年止（1952年起废除蚕种商标，一律用红色五角星代替商标，但仍保留场名），共26年内制造虎牌蚕种百万张左右，并在改良种的制造推广和对加速土种、自留种的淘汰等工作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一个私人企业主，领头制造如此多的改良蚕种，对蚕农、对蚕丝事业，作出了如此多贡献，这在浙江省内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

2013年是陈大炬先生诞辰110周年。在他逝世50多年后，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王店蚕种场健在的老职工依然能记住他的形象，肯定他的功绩，结局虽可怜，但评价有口碑，公道在人心！

本文承蒙周世良、巢中鸰、阎一鸣三位先生以及王店蚕种场的老同事谢琪梅、何怀芳、史惠华、汤巧宝、李明珠、姚月娟、李阿三、杨玉珍等提供许多口碑资料，一并在此深表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