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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的梦想

2014-01-09李庆伟

阳光 2014年1期
关键词:玉女石湾水泥厂

那天一大早,沿着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走在上班的路上,春明的右眼皮跳了几下。春明想,是不是自己正科长的的职务今天就要宣布了?他这样想着,往路两边的田野看了看。日头刚刚从东边的树梢冒出半边脸,时值四月,路两边的油菜花开得正艳,朝他点头微笑;微风轻拂,肥硕的油菜叶子上还滚动着晶莹的露珠。一只墨绿色的鸟儿在他头顶上飞翔着,翅膀一张一合,婉转的鸟鸣是那样的清脆悦耳,一切都是好兆头。

春明的心里惬意极了。

一个月前,原政工科麻科长内退了,科长的位置空缺下来。春明那颗沉寂了一年的心开始活跃起来。春明在副科长的位置上已经干了十年,可官帽子始终没有落到自己头上。春明想,这一回,应该摊着自己了吧。环顾全厂,像他这么工作勤奋的哪有呢?前天,他又一次找了童书记,童书记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放心,你是咱厂的秀才,论才能、论资历,早该摊着你了。童书记还打包票说,好好干好你的工作就行了。

看来今天就要揭晓了。想到这里,春明加快脚步,向厂办公楼走去。

常务副厂长老顾抬腕看看手表,拿眼扫一下满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大小头头们说:大家静一静,现在开会。

调度室内一下子静了下来,每个人都拿出了笔和笔记本。按惯例,各科室、车间的头头们汇报了昨天的工作,厂领导布置了今天的工作。快到结束的时候,厂党委童副书记清了清嗓子,说:现在我宣布一下矿党委的任命。

春明的耳朵一下子支楞起来,心“怦怦”狂跳起来。幸福的、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来了。他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他,就端正身子,故作镇静地看着童书记的嘴巴。

根据工作需要,经厂党委研究决定,任命万林同志为厂宣传科科长。

春明的脑子“嗡”地一下变成一片空白:怎么会是万林呢?他麻木地坐在那里。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及至看见周围的人都向万林看去,万林正微微向大家点头,他才相信。他颓然地低下头,叹息道:完了,完了!

春明不知怎样走出调度室的。下楼的时候,他一路恍惚往前走,在办公楼前面,差一点儿撞上一辆疾驰而过的摩托车。

春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可是,他怎能坐得住?前天他跟童副书记一块儿去医院看望连书记,他们都说得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卦了呢?

他敲开了童书记的门。童书记一脸歉意,赶紧从办公桌后迎上来,忙着给他倒茶。

春明坐下,尽量把情绪平静下来。他说,童书记,我不明白,前天你说已经定下来了,为什么突然变卦了呢?

童书记叹口气说:春明啊,我也作了不少努力,可你也知道如今这事,唉,事情并不是你想象得那样简单。我虽然是管政工的,但在干部提拔上只是推荐,起不到决定作用呀!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不知啥时候飞进来的一只蜻蜓正在一下一下撞击着玻璃,依然是徒劳无益。春明想,自己多像这只蜻蜓呀。他说:看起来都在皮厂长那里了。

童书记忙摆手说:也不是,这是厂党委最后研究决定的。

春明哼了一声,厂党委研究决定,纯粹是谎言!问题还是出在皮厂长那里!春明想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他说:童书记,你忙,我走了。

春明下到三楼,直奔皮厂长办公室。他轻轻地敲了三下皮厂长的门,门是虚掩着的,他没用力就推开了。他看见皮厂长正三孙子似的对着话筒点头哈腰:叶总,你放心,虚心接受您的批评,一定改、改正!刚说到这儿,看见春明进来,皮厂长陡地变了脸色。他放下电话,盯着春明问:你有事吗?

春明小心翼翼地说:皮厂长,关于我个人的问题,我想向您汇报一下。

皮厂长皱了皱眉,很不高兴地说:你说。

皮厂长,我一九九五年就进宣传部了,光副科我就干了十年,送走了三位科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这一回……

皮厂长拧起眉毛问:咋,你说对你不公平?

他低下头嗫嚅说:我看有失公平。

皮厂长呼地站起来,宽大的长满黑毛的手掌“啪”地往办公桌上一拍吼道:你想当啥就当啥?反了你了!春明一下子抬起了头,他惊愕地看着皮厂长“噌噌噌”几步跨到门口,“嘭”地一下拉开房门,像撵一只争食的鸡一样吼道:你给我出去!

春明恼了,羞辱、愤恨交织在一起,血直往上冲。他说:皮厂长,我只是向你反映一下问题,你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呢!

皮厂长还是那样一句话:你给我出去!

春明刚刚离开皮厂长办公室,就听见“砰”地一声巨响,门在后面严严实实地关上了。那声音惊天动地,震得整个办公楼都瑟瑟发抖起来。

春明站下,望着那扇冰冷的铁门,自言自语地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春明决定离开石湾水泥厂。

这个念头其实一年前就有了。春明在鼎立水泥公司可是小有名气,他写的文章经常在中央、省市级报刊上发表。

去年三月,报社在玉女山水泥厂开笔会。私下里,盛书记把他叫到办公室。盛书记原来是水湾水泥厂的经营副厂长,刚满三十岁的他血气方刚,工作很有魄力。在石湾水泥厂工作的时候,他创新思路,大胆开拓,生产的水泥打进了地铁工程和高速公路,让濒临倒闭的石湾水泥厂起死回生。春明为此写了一篇报告文学,让盛副厂长名声大振。盛厂长打心眼里感激春明。那年年底,盛厂长提拔为玉女山水泥厂党委书记。半年后,盛书记回来搬家时,春明去帮忙。盛书记说:玉女山水泥厂宣传部缺人,你想不想跟我过去?

春明是答应了,可石湾水泥厂不放。主管他的童书记说,麻科长明年就到年龄了,你再干一年,到时候给你扶正。

春明想:既然童书记这样许诺了,硬走也不合适。再说,玉女山水泥厂宣传科长辛科长干得好好的,就是自己调过去,盛书记也不会立即把他换掉的。这样一想,也就作罢。

谁也没有想到,苦苦等待了一年,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事已至此,还有啥干头?

春明在办公室内来来回回地踱步,反复思考这件事:与皮厂长闹僵了,等于说你在石湾水泥厂的政治前途已经结束了。况且万林又比自己小,自己只能在副科位置上干到退休。想来想去,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可是,一年过去了,他也没给盛书记回话,他那边还有位置吗?

他又一想,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就试试吧?

春明向科长请假说,到外面办点儿事,就匆匆下了楼。他来到妻子开的米香饭馆。米香正在捅火,火苗呼呼地往上蹿着,黑色的煤尘蚊子一样飞舞。看见丈夫的脸色,米香就知道事情不好。她把锅坐在火上,添上两瓢水,赶紧跟进店内:咋,科长宣布了?

宣布了。春明颓然地坐在凳子上。

谁?

万林。

怎么是他呀?妻子叹息道。万林她知道,不就是厂综合办那个油头粉面的矮个子吗?

三年前万林还经常到饭馆来请教丈夫,一口一个嫂子叫得那个甜呢。可自从当上综合办副主任后,鼻子翘到天上去了,见面连搭理都不搭理。整天就知道舔领导的屁股。这小子名声也不好,前年睡人家女人,被人家丈夫逮个正着,打得遍体鳞伤,歇了半年才上班。数八百圈也轮不着他呀!

饭馆里一阵沉默,好像空气都窒息了。

春明说:米香,我不想在这儿干了。

你上哪儿去?

我上玉女山水泥厂去!

米香叹口气说:叫我说,咱就在这儿干算了,咱没钱,上面也没人,你就是到那儿,人家一准能给你提个正科?再说,咱饭馆生意这两年刚刚好起来。你在矿上挣一份工资,饭馆再挣一份,够花的不就行了。

春明站起来,双手叉腰,在屋里转了两圈儿说:米香,你说得再好,跟我一块儿提上来的,一个一个都提拔了,我日他娘,谁有我写材料多?双休日,别人都出去玩,我在办公室吭吭哧哧写材料,日他娘,他们都眼瞎,没有看着吗?

春明说着说着泪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他擦了一下泪说,有皮厂长在这儿站着,我就是再干十年,也提拔不了!我咽不下这口气,到那儿还有点儿希望,在这儿一点儿希望也没有!

米香怕别人看见,忙把丈夫推到里间,小声说:你不是常说为人处世要学会忍吗?

我已经忍了十年了,我不能再忍了!他简直像吼叫一样,泪水又流了出来。

米香说:好好,你想去就去吧。可是,你一走,这饭馆咋办?

春明说,玉女山是个新厂,又在市郊,在那儿干好了,可以把咱的饭馆开到市内,非得在这山沟里干不中?

米香被丈夫说动了。她的眼前出现了一道美丽的彩虹。她叹口气说:你想去就去吧。

盛书记热情地接待了春明,并答应说,你过来,先干个宣传科副科长,过一段时间再说。春明的调动手续办得非常顺利,仅仅在两地之间跑了三趟,手续就办齐了。离开石湾水泥厂那天,日头刚刚从东方升起,春明再一次回头看看他曾经工作过的为之奋斗了十三年的地方,眼里涌出了泪水。这里有过他的多少幸福和忧愁,多少欢乐和梦想。而今,一切都结束了,他要奔赴新的工作岗位。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光明的大道,这条大道是那样的宽广、明亮,一丝悲壮在他心里油然而生,这次去一定好好干,干出名堂,让皮一水你小子看看!

春明到玉女山水泥厂报到后,担任了宣传科副科长兼电视站站长。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他每天早上班,晚下班,稿子连续在市级以上媒体发表,赢得了全厂上下的一致好评。

三个月后,宣传科辛科长提拔到另一个厂担任副书记。组织部对春明进行了考察,马上就要下文任命宣传科科长了!他想,人生就是这样,看看已经山穷水尽,几经周折,终于走进了柳暗花明;犹如一艘曾经陷入迷雾的船,经历了艰难曲折,又一帆风顺地驶入了一片广阔的天地。

周六,他回到了石湾水泥厂的家。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妻子。

妻子也非常高兴,特意早早关门打烊。那天晚上,月光如水,屋后的水塘里,青蛙鸣叫。两口子激动得半夜睡不着觉。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尽管这一天来得是那样的艰难曲折,但毕竟是盼来了。妻子抚摸着丈夫消瘦的肩膀说,春明,这一步你算走对了。

春明说:人挪活、树挪死。我当上正科长后,咱把饭馆开到市内,把孩子也转到市里上学,女人嗯嗯地答应着,眼里溢出了幸福的泪水。她的脸紧紧贴着丈夫的脸,摩擦着亲吻着,激情的洪流再一次在她体内澎湃,她忍不住再一次把丈夫拉到自己的身上。

春明正趴在女人身上快活,突然,手机鸣叫起来。

深更半夜的,谁打电话呢?春明翻开手机盖一看,是办公室孙主任打来的。孙主任神秘地说:顾科长,你听说没?石湾水泥厂厂长皮一水被提拔为鼎立集团副总经理了。

你说什么?春明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感觉到那东西正一点点儿软下去。他像一条布袋从妻子身上软软地下来了。

妻子问,咋,皮一水提拔了?

嗯。春明叹气。

妻子说:他提拔不提拔跟咱啥关系?他当他的官,咱干咱的工作,咋,他能吃了谁?

春明没有吭声。妻子又去抚摸他,可是,他已经没有了兴致。暗夜中,他大睁两眼,轻微地叹息。

果然,春明周一去上班,消息得到了证实。皮一水当上了鼎立集团副总经理。三天后,又传来消息。皮一水要来玉女山水泥厂调研哩。

春明慌了,他想躲,可一个电视站站长,关键时候你跑哪儿去?而且厂领导要求,全体中层干部要在厂门口列队迎接。

这一天终于来到。欢迎仪式结束,皮一水来到厂会议室,简短讲了几句话后,开始调研。一群人在厂区内转了半圈,在原料车间,皮一水一眼看见了春明。他拍着春明的肩膀说:春明是个才子,文笔好,很能干。

盛书记和一干人齐声附和道,是的是的。

忽然,皮一水转换了一下话题,叹息道:在石湾水泥厂时,我准备提拔他当政工科长呢,可是,还没等到提呢,就……唉,年轻人,还需要继续加强修养呀!

春明的脸一白一红。但仍然极力赔着笑说:虚心接受皮总的批评。他发现,盛书记脸上的笑僵在了那里。春明的心突突狂跳起来,一丝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他想:坏了!坏了!这下彻底没戏了。

春明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两个月后,玉女山水泥厂对机关科室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把组织部、宣传部、团委合并成一个政工科,只留一个正科长,原团委书记担任了副科长。春明不但没有当上科长,连副科长也抹掉了。

当厂里宣布这一决定时,春明只感觉到天旋地转。心中构筑的彩虹之路轰然倒塌,希望像巨大的肥皂泡一样破灭了。他晃了几晃,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那个阴云密布的中午,春明灌进去一瓶酒,给老婆打了个电话,就摇摇晃晃地向车站走去。他不知道怎样坐上车的。车到石湾水泥厂下大坡时,天已经黑了。山那边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不时有闪电划过。司机还算不错。他按照春明提供的号码,给米香打了个电话,把春明安置到一棵树下,才开车离去。

米香急急忙忙赶到下大坡时,四周漆黑一片,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春明,春明……米香在细雨中呼喊着,没有应声。在漆黑的夜空里,米香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叫着。终于,她听到了“哼”的一声,借助一道闪电,她看见丈夫像一摊泥一样堆在地上。她上去拉丈夫,春明甩甩手说:你别管我,别管我,我还有啥活头呀,你让我死,你让我死!

米香的泪水涌了出来。她弯腰抱住丈夫说:她爸,咱走吧,咱走吧。她搀起丈夫,一搀丈夫往下一堆,一搀丈夫往下一堆。雨淅淅沥沥地飘落下来,打湿了丈夫的衣服。米香只好蹲下身子,让丈夫趴在自己身上。丈夫一边挣脱一边说:你别管我,别管我。春明用手推着妻子,像烂泥一样堆在地上。

一道闪电划过,路边的树木、电线杆在蓝光中一闪,鬼一样的狰狞。一股凉风吹来,米香感觉到一场大雨就要降临。

妮她爸,咱走吧,你再不走就淋病了呀!米香抓住丈夫的两只胳膊,不由分说把丈夫瘦弱的身子拽到自己的背上。她背着丈夫,顺着下坡摇摇晃晃地向下面走去。突然脚下一滑,俩人顺着陡坡滚了下去。这个时候,一个劲雷在头顶炸响,雨就瓢泼似的下来了。

李庆伟:男,1963年出生,河南沈丘人。系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在郑煤集团党委宣传部工作。《中国煤炭报》记者。曾在《诗刊》《阳光》《百花园》《小小说月刊》等杂志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数十篇。小说《探亲》获全国职工文学大赛二等奖,散文《母亲的情书》获第二届老舍散文奖,报告文学《舞在浪尖上的舵手》获《中国作家》杂志社举办的“新世纪报告文学大赛”三等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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