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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说暂住

2013-12-25周闻道

读者 2013年4期
关键词:身份人口

周闻道

在中国“打工博物馆”,第一件醒目的展品,就是暂住证。这个首创于深圳,流行于全国的红色小本,在成为深圳移民文化符号的同时,在多少人的心灵上刻下了辛酸屈辱的烙印。

暂住,一个刺眼锥心的词,本身就蕴涵着多少漂泊不定、身份不明、地位尴尬。它不仅让人在当下低人一等,而且让人对未来心中无底。逐渐,暂住证制度成为中国绝大多数地方政府在特定时期的人口管理方式。一位在北京打拼10多年的朋友,不仅创下了自己的国贸大业,还无偿赞助了许多社会公益事业,可他至今仍是北京的暂住人口。问他对此有何感受,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很不是滋味。”

自2008年3月以来,全国先后有山东、安徽、新疆、江西、陕西等省和慈溪、长春、成都等20余个城市,废除了暂住证制度,实施居住证制度。迄今为止,所有取消了暂住证的地方,在标榜“流动人口与市民享有同等待遇”的同时,无不设置了种种限制。比如,成都从2011年1月1日起施行的《成都市居住证管理规定》载明,持居住证的流动人口,也只在劳动就业、医疗卫生、教育等12个方面享受与市民同等的权益。从2012年10月1日起实施的《山东省流动人口服务管理办法》,同样废止了暂住证制度。可改革后的政策是:“持有居住证的流动人口,将享受更多的和当地居民同等的权益和公共服务。”“更多”,有多少、有哪些?毫无疑问,在新制度面前,扔掉了暂住证,持有居住证者,仍是城市的二等居民。

面对日益尖锐的流动、暂住、留守矛盾,有学者忧心忡忡。庞大的暂住群体,是中国社会的“定时炸弹”,宁可城镇化速度放慢些,也要扎扎实实解决暂住人口,特别是“农二代”的问题。可中国的城镇化进程真的能松松油门儿刹刹车,把速度放慢些吗?

2012年9月14日,以“推动科学发展”为主题的国际城市论坛在北京闭幕。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和北京国际城市发展研究院,在会上联合发布了最新研究成果《社会管理蓝皮书——中国社会管理创新报告》。报告说,人口突破13亿、人均GDP突破5000美元和城市化率突破50%三大指标,标志着中国的社会需求、社会矛盾、社会热点已到了新的拐点。专家们预测,中国的工业化、城镇化,将不可避免地迎来15年左右的高速发展期。与此同时,社会系统性风险将不断增加,中国社会的贫富差距,正逼近社会的容忍线!

目前,全球只有少数国家仍实行严格的户籍制度,中国是其中之一。虽然从第一部户籍制度订立伊始,便种下了城乡身份差异之根,但有3点是后来形成的:一是将暂住身份化、等级化,进而形成身份歧视;二是将暂住与社会公共资源配置差异联系在一起,让身份差异陷入利益关系的纠结中;三是复杂化,政府从管理需要出发,把问题越弄越复杂。

当初的暂住,只是户口登记设定的7项(常住、暂住、出生、死亡、迁出、迁入和变更更正)必须内容之一,并没有身份识别与对立的功能。其中,常住人口登记主要是掌握固定居住人口的基本状况,而其他6项登记,则是掌握人口的增减和变动情况。

大量农民因追梦而进城打工,冲破了原有立法设定的暂住底线。政府陷入进退维谷的尴尬处境:一方面,来势汹涌的进城打工潮势不可挡,逐渐发展成离不开、难改变的城市构成。不仅是农民工离不开城市,城市也离不开农民工。另一方面,大量的逾期暂住者,在迁不出、离不开中,回不去、不回去、难回去,法规关于暂住期限的规定,沦为一纸空文。再一方面,政府既要保护城市既得利益者,又没有能力去解决随着暂住大军涌入带来的社会公共资源配置难题。最简单的做法,就是将户口登记中的城乡身份差别延伸到常住与暂住中来。长此以往,当初的户口登记形式便演变成一种管理制度,逐渐形成了身份差异的等级化。

严峻的现实摆在面前:我国城市化率虽已达51.27%,但真正拥有城市常住户口的居民仅约31%,即还有约20%是城市暂住人口。他们虽长期在城市工作和生活,却不是城市的主人。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要务工收入优于务农,只要城市生活比农村更具诱惑,农民对城市的向往就没有力量能阻止。有专家预测,在未来15年左右的工业化、城镇化中,除现有两亿多已进城农民工及其子女,还将有两亿多农民进城。届时,全国将有5亿多人面临农转城、暂住转常住、流动转安居的问题。

毋庸讳言,在处理城市暂住人口问题上,政府也有诸多难处,当前主要有:社会保险、就业创业、子女入学、社会治安、精神生活、政治权利和居乡留守等。但只要政府理念正确,敢于担当,依法办事,措施得力,问题并不难解决。

然而,“只要”不过是个美丽的假言判断……

社保问题。我国目前初步建立的覆盖城乡的养老、医疗保险等社保制度,已基本从制度层面解决了居民最担心的生老病死问题。当前,最主要的问题是矛盾转移,从个体转向国家,从个人转向机构。在养老保险上,长期计划生育形成的人口严重老龄化,对医保体系的承受能力形成巨大压力。有信息显示,国家正拟以延期退休等方式,消化这个棘手问题。在医保上,值得注意的不是居民过去担心的老有所养和看病难、看病贵等问题,而是新的利益博弈对政府医改新政的挑战。一些医疗机构为了小团体利益,挖空心思钻政策的空子,想方设法加大医疗合法成本,千方百计到医保这个富矿淘金。有业内人士担心,如果不采取严刑峻法打击医保上的不法行为,有效堵住这些漏洞,再大的金山也会被掏空。

身份平等。如何消灭身份和地域歧视,实现整个制度体系的公民身份平等。资源不足、现实困难和另一个群体的既得利益的维护,都不能成为身份歧视的理由。政府的承担既要敢于,又要勤于,还要善于。解决问题的途径似乎不应该是“堵”,而是“疏”。发展中的问题,当以发展的方式去解决。在农民工依法正常迁徙居住后,必然有大量暂住人口身份改变,给城市公共资源配置带来新的压力。无论就业创业,还是子女入学升学等,城市原住民的既得利益不能损害,新移民又要逐渐趋于平等,解决的办法理应放在加快发展和对公共资源配置方式的改进上。即根据人口流动迁徙,加强对原有资源分配格局的重构和加强资源分配的调控,逐步实现由身份的平等过渡到公民待遇的平等。

当然,许多问题的解决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以暂住人口子女入学升学为例,就仍有许多难言之隐。

只要暂住制度没有被废除,身份差异还存在,或者说教育体制的改革没有从整个系统上激浊扬清,人为制造的学位饥饿、择地择校、校外补习、关联教学升学等尚有市场,问题与困惑甚至痛苦就不会彻底消失。异地高考仍然在纠结。就在国家出台异地高考政策后仅一个多月,北大法学院教授张千帆等30位专家,便联合向国务院、教育部及北京、上海、广州三地的教育部门递交了《进城务工人员随迁子女在就读地参加升学考试的建议方案》,对随迁子女的认定条件、父母条件、政策落实时间等提出新建议,同时呼吁教育行政部门尽快制订方案,废除招生指标和分省命题制度,建立全国统一考试、公平录取体制,为各地学生的教育公平奠定制度基础。姑且不论这些建议是否科学合理、切合实际,在国家高考新政出台后这么短的时间里,专家们就以这种集体建言形式,就同一问题再次公开向政府建言,这本身就足以说明,国家出台的政策,与社会现实还有较大差距,并没有较好地解决暂住人口子女的高考升学之虞。

崔莹从黑龙江来京10年,女儿随迁在京就读了7年。崔莹说,她们全家都在进行一场赌博,赌异地高考政策实施时间,如“等待着赦免令的死刑犯”。当中央高考新政出台后,她们以为赌胜了,甚至喜极而泣。可还是不放心,辗转托人内部求证。求证的结果是,女儿暖暖两年之内都不可能在京高考。崔莹眼前一黑,偷偷哭到凌晨。当记者采访她时,她满脸憔悴,忧心忡忡地说,愿以自己的生命,换取女儿在京高考的资格。暖暖更是用针扎破胳膊,刻出血淋淋的3个字母“MDF”。这是中央民族大学附属中学的拼音缩写,据说,考上这个学校,暖暖就可以在北京高考了。见此情景,我们刚点燃的希望还剩下几分?

崔莹的担心,进一步得到官方证实。

国家教育部部长袁贵仁,在解读这次的国家高考新政时,强调了3个核心点:一是要积极解决,二是要有条件准入,三是要因地制宜。第一点表明态度,而第二、三点则不仅放之四海,而且放之30年、50年而皆准。我们不否认,政府面临许多实际问题,但以“条件”“因地”为前提,这将既为各级政府执行政策留足了弹性空间,又为没认真执行好政策、逃避责任留足了退路。针对这样的政策,有专家直言:反对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教育公平是无须讨论的问题,不能人为设置条件,或因为维护一部分人在不平等政策下获得的利益,就不顾另一部分人应该平等享受的权益。

人类已跨入21世纪,预计2012年中国的人均GDP将超过5800美元,经济总量居世界第二。不错,我们永在途中,发展是永恒的主题。但就整个国家而言,生存权不应该再是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如果说,在某个地方、某些人,不管是偏远乡村,还是城市一隅,还存在生存之虞,那一定不是经济问题,而是政府本身的问题,即是否真正以民为本、以民为重、以民为先了。因此,随着经济的发展,温饱问题的普遍解决,全面小康的逐步实现,人们,包括暂住人口的价值取向已发生转移:由经济转向政治和文化,由温饱转向民主自由和参与表达,由渴望人权的局部性、低层次实现,到渴望人权的全方位、高层次实现。

我相信,户籍制度的改革不只是一种自由迁徙和居住权的实现,也是几亿农民工跨世纪的长久渴望,是纠结了几代人的炼狱之旅。解决暂住问题,虽然“前途是光明的”,但我依然有许多无法排解的忧虑与困惑。如果有一天,这些问题能真正彻底地解决,我们蓦然回首,会发现,被扔进历史垃圾桶的暂住制度,是一段多么揪心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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