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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诗话》“陈后主”条解读

2013-12-12孙芳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3年6期
关键词:诗酒后主永乐

孙芳

永乐大典卷之八O七《南北朝诗话》“陈后主”条载:“陈后主作临春、结绮、望仙三阁,与张贵妃丽华等游居其上,以宫人有文学者为女学士,使江总、孔范等预宴,号曰狎客。先令美人襞采笺制五言诗,十客相继和。采其尤艳丽者,被以新声,遣宫女以千数习而歌之。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其略云:‘壁月夜夜满,瓊树朝朝新。”[1]

钟仕伦先生发表在《文学遗产》2007年第五期的《永乐大典本<南北朝诗话>论考》指出:“永乐大典本《南北朝诗话》均辑自《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南史》、《魏书》、《周书》、《北齐书》、《北史》和《隋书》十种正史。永乐大典本《南北朝诗话》可能是现存诗话中以正史为全部辑录对象的唯一一种诗话,这也是永乐大典本《南北朝诗话》最鲜明的特征,即历史真实性与文学艺术性的高度统一。”“我们今日见到的永乐大典本《南北朝诗话》,无论从文学批评史的角度还是从文献学的角度来说都具有比较重要的价值。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可以说永乐大典本《南北朝诗话》在文本的历史性和历史的文本性的结合上,在诗与史的关系上都堪为现存诗话的典范。”[2]钟先生准确指出了永乐大典本《南北朝诗话》以诗补史、诗史交融的特色。因此,永乐大典本《南北朝诗话》“陈后主”条的记载当具有相当的历史可信度。并且,该条记载以极少的文字向读者直接、间接透露出诸多历史信息。

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来看,陈后主无疑是让人钦羡的,他生于帝王之家,享尽荣华富贵,过着极度奢华、诗酒唱和的生活,即使亡国入隋后还班同三品,受到隋文帝的优待。但是,在那“壁月夜夜满,瓊树朝朝新”的背后,满蕴的是一个王朝的悲哀,一个帝王的无奈,一曲宫体文学走向末路的衰音。

《陈书·本纪》载:“后主,讳叔宝,字元秀,小字黄奴。”又载后主“亡国之君,多有才艺。”[3]有后人编的《陈后主集》流传至今。陈后主为东宫太子时即已表现出对文学的酷爱,对有才名的文士是百般汲引,如恐不及。《陈书·孔灸传》记载,后主在东宫时欲以江总为太子詹事,经过一番斗争才如愿以偿。在他周围,逐步形成了一个东宫文人集团。他们常在东宫宴饮赋诗,相互唱和。《陈书·姚察传》记载:“(后主)补东宫学士。于时江总、顾野王、陆琼、陆瑜、褚玠、傅縡等,皆以才学之美,晨夕娱侍。”[3]后主在《与江总书悼陆瑜》中的一段话很能概括他当时与文人们交往的情形:“吾监抚之暇,事隙之辰,颇用谭笑娱情,琴樽间作,雅篇艳什,迭互锋起。每清风朗月,美景良辰,对群山之参差,望巨波之滉漾,或玩新花,时观落叶,即听春鸟,又聆秋雁,未尝不促膝举觞,连情发藻,且代琢磨,问以嘲谑,俱怡耳目,并留情致。”[3]可以说,后主的太子时光与山水、诗酒、琴音相伴,充满诗情画意,悠游而惬意。

后主即位之后,作为最高统治者,更加沉迷诗酒,为所欲为,文人集会由雅趋俗。至德二年(公元584年),后主于光照殿前建临春、结绮、望仙三阁,以供享受、娱乐。三阁极尽奢华,《南史·张贵妃传》描写三阁:“高数十丈,并数十间。其窗牖、壁带、悬楣、栏槛之类,并以沈檀香木为之,又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廉。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之属,瑰丽皆近古所未有。每微风,暂至,香闻数里,朝日初照,光映后庭。其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植以奇树,杂以花药。”[4]后主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后主与后妃美人、宾客经常在阁中宴饮游玩,赋诗。《陈书·江总传》记载,当时江总虽担任宰相却不持政务,每天与后主游宴后庭。《南史·陈后主纪》记载:“(后主)常使张贵妃、孔贵人等八人夹坐,江总、孔范等十人预宴,号曰‘狎客’。先令八妇人装采笺,制五言诗,十客一时继和,迟者罚酒。”[4]称为狎客,当指当时陪后主游乐的臣子与后主之间亲近到不遵君臣礼节,并且无需回避参与游乐的后宫嫔妃。《陈书·皇后传》也记载:“以宫人有文学者袁大舍等为女学士。后主每引宾客对贵妃等游宴,则使诸贵人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词,被以新声,选宫女有容色者以千百数,令习而歌之,分部迭进,持以相乐。”[3]后主文人集团创制的浓词艳曲风格靡丽,较梁代为盛,内容多涉艳情、宴饮,前人已指出:“‘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大指所归,皆美张贵妃、孔贵嫔之容色。”故陆时雍《诗镜总论》说:“诗至陈余,非华之盛,乃实之衰耳。”[5]的确,在风光的繁花似锦之下,何尝没有隐含末世的哀思之音、最后的狂欢情绪。当一切都归于沉寂之后,陈后主留给后人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那满蕴亡国哀音的一曲“玉树后庭花”而已,真正是“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表面上看,后主领着宠妃张丽华、孔贵人等及一帮“狎客”终日沉迷诗酒,纵情声色,穷奢极欲,昏庸无能,最终导致身破国灭,但是,如果我们分析历史就能看到,从东汉末年直至三国、魏晋、南北朝,短短几百年,却一直动荡不安。陈王朝建立之初,根基已然不稳,高祖过后,“及世祖即位,嬖幸用事,朝政渐紊”。宣帝时北伐,曾想在政治、军事上争得主动,但是,北伐失败,周人将疆界全线推至长江北岸,使陈人与大敌隔江为邻。到了后主时代,王朝基业更是飘飘欲坠。这时,陈朝外部,杨坚已经夺取周宣帝帝位,建立了隋朝,正满怀统一大志,酝酿着把南方的陈朝灭掉。而陈朝内部,忧患重重。史载,陈至德元年(公元583年),即陈后主即位第一年,“陈郢州城主张子讥遣使请降”。[6]《资治通鉴》亦载其事,胡三省注云:“郢州治江夏,中流之重镇,今欲降隋,史言陈之边将已离心。”[7]此时,宫廷之中,夺嫡之争等种种矛盾几乎同时激烈上演。就在后主登基前夕,蓄谋已久的王叔陵持药刀袭杀太子陈叔宝,如果不是太后、乳母等几人拼死救护,陈叔宝早已命丧黄泉。在这种内外交困的情况下,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陈后主内心消极、绝望是可以蠡测的。

从历史记载来看,其实,后主继位伊始还是想有所作为的,他曾先后颁 《课农诏》、《求贤诏》、《求言诏》、《禁繁费诏》等,并且多次大赦天下,奖励农桑,优待鳏寡癃老。但是,在当时情势下,垂死的挣扎已难以力挽狂澜。韩子日:“夫尧生在上位,虽十桀纣不能乱者,势治也;桀纣亦生在上,虽有十尧舜而不能治者,势乱也。”[8]当时的历史形式正是“势乱也”。在如此情形之下,陈后主该如何治理千疮百孔的江山?陈后主内心也许比谁都清楚他已无力回天,故不愿勤于政事,而选择及时行乐。他诗酒自娱的背后,或许隐藏的是无力回天的悲哀和消极应对的无奈。后主不幸生于帝王之家,在内忧外患、天下大势已然明朗的情形下,负载不起家国的重担,作为长子、太子,偏偏又必须承继父业,承载整个国家的荣辱兴衰,一朝失败,便顺理成章,成了王国覆灭的元凶,成为受天下人耻笑的亡国之君的典型。

史料载,后主被俘后,似乎全然没有亡国之痛,还向隋文帝求官号,常到仁寿宫侍宴,给隋文帝上东封书,三天两头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文帝不禁叹息说:“叔宝全无心肝。”[4]后主也许是装傻,也许是真的洞穿了世界,只四个字“且随他去”,正因此,他保全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创造了一个亡国皇帝苟活15年的历史“奇迹”。被俘15年后,陈后主死于洛阳,葬于洛阳邙山,时年52岁。唐代诗人张籍在《北邙行》中这样写道:“洛阳北门北邙道,丧车辚辚入秋草。车前齐唱薤露歌,高坟新起白峨峨。朝朝暮暮人送葬,洛阳城中人更多。”[9]品味历史,荣辱兴衰、寂寥繁华皆一梦,是非成败转头空,唯余感慨而已。

[1]永乐大典.南北朝诗话(卷八O七诗话四十九)[M].北京:中华书局,1986.

[2]钟仕伦.永乐大典本《南北朝诗话》论考[J].文学遗产,2007(5).

[3]姚思廉.陈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2.

[4]李延寿.南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5.

[5]陆时雍.诗镜总论[A]//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3.

[6]李延寿.北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7]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

[8]陈奇猷.韩非子新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9]张籍.张籍诗集[M].北京:中华书局,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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