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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眼跳右眼也跳

2013-12-11

躬耕 2013年12期
关键词:眼皮麦秸小牛

这天,花婶的左眼跳得厉害。

花婶是坐在自家院门前的石条上给左眼的上眼皮贴麦秸篾时,见到常福的。花婶先是去了门口有十米远的麦秸垛上,找了一根发黄发亮的麦秸秆子,把麦秸秆子用手指甲劈开,掐了一节晶亮的麦秸篾,往麦秸篾上抹了一些口水,眯缝了眼睛才把麦秸篾贴在左眼皮上,这样急速的眼跳才能缓下来。这时候常福过来了,常福过来的时候花婶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他的影子一飘,就飘到花婶面前。

花婶睁开眼睛吓了一跳。这鬼孙,花婶骂道。常福喜欢听花婶骂他,花婶一骂他,就像谁夸赞他一样高兴,脸上立马堆起了笑。他喊她花婶哩,他说花婶这一打扮更漂亮了。花婶不解,瞧瞧自己的穿戴,和平常并没什么两样。常福说你那眼皮贴上金铂了,金光一闪一闪,满脸都是光彩。这时候秋阳正浓,阳光透过树缝照进来,整个村子都是金黄的颜色。花婶看不见自已的脸色,但她知道,常福是个会说话的人。在这个村上,常福说话人人爱听,所以有女人缘。

花婶问常福要去哪里?常福说哪里也不去,就是想您花婶了,看看花婶闲得裆疼不?

花婶脸上嗔怒了一下,左眼皮又是一跳。但这一跳轻松多了,有麦秸篾在左眼皮上压着。花婶心里想骂常福一声,却没有骂岀来。常福打收秋以来就经常来串门子,明里暗里没少讨好她,还帮她家犁过一天地,耩了一天麦,这左眼跳来跳去难道与常福有关。

她就不便骂常福了,况且常福经常跟村上的小媳妇们开这样的玩笑。花婶就说,常福,走走,去屋里说话吧!常福高高兴兴地进了花婶的院子。花婶的院子常福没少来,屋里屋外的气味常福再也熟悉不过了。但这次有点不一样,常福突然心里砰砰直跳起来。花婶的院里有一棵石榴树,这个季节的石榴树是满树的果子,石榴有的红得要裂开了嘴,一个个仿佛呲着牙笑。常福说花婶,这石榴跟花婶一样好看。花婶说好看还得好吃。常福说熟透了的石榴那有不好吃的。

花婶的脸就红了,红得果真跟石榴一样了。

花婶脱衣服时,左眼还一个劲地跳,贴在左眼皮的麦秸篾也压不着了,况且她一激动,衣服碰到了眼上,麦秸篾又滑落了,她的左眼跳得更厉害。

花婶说算了常福,今天不中,花婶的眼光跳。

常福己搂着花婶的腰了,嘴啃在花婶的脊梁上。花婶感觉脊梁上热热的,有一片湿。常福不肯松手,越搂越紧。

花婶说,常福、常福,你松手,花婶给你摘石榴吃。常福说,我就要吃花婶。花婶,你就让我吃一口吧。花婶说,我眼皮跳个不停,眼皮上的麦秸篾也掉了。

常福松手了。常福说,我看看,我看看。

常福帮花婶找贴在眼皮上的麦秸篾,在花婶的肩膀上找到了。常福帮花婶贴,他又在麦秸篾上抹了些唾沫,把麦秸篾贴在花婶右眼皮上了。花婶叫着说贴错了,是左眼。常福又把麦秸篾揭下来,贴在花婶的左眼上。

常福说,是左眼呀!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挨,花婶该发财了。

这一折腾,俩人都没了兴趣,话头就扯到眼跳上了。

花婶说,我这些天想了个遍道儿,也想不出个发财的理由。

常福说,也许是俺旺叔发财了,或者是俺喜兄弟,他们不都在深圳打工吗?

花婶说,他们不让我挂心都不错了,还发财。去年年底,一个被公安抓了,一个叫车撞了,打工的钱全花在上面了,要不是建房还欠亲戚家几万块钱,我说啥也不让他们去了。

常福把眼滴滴溜溜转了两圈,说,花婶你家的牛要生了,双犊。

花婶笑着说,胡址,俺家那头小牛你来了就喂它,不知道它是头犍子。

常福说,是你家的老母猪,要生二十四头猪仔,一头能卖五百块。

花婶说,你逗我吧!这两年你见我喂猪了?

说话间,屋里电话响了,是她儿子花喜打过来。花喜问她,地里麦耩完没?花婶说,耩完了,是……花婶看了常福一眼。常福示意花婶,不让她说是他帮她家耩的。花婶就改口说,是村上人帮忙耩的。花喜哦了一声,好像并没有什么事儿。花婶问,你爹好吗?花喜说,俺爹还在那个小区里拣破烂,有时帮人家打扫卫生。花婶说你好吗?儿子说,还是那样。你爹咋样?俺爹也是老劲儿,妈,把石榴放好了,年下回家吃。花婶说今年天暖,让它多在树上长些日子,年下肯定能放着。

电活挂断了,花婶有点懊恼,咋没问问他们挣着钱没。

常福说,旺叔拣破烂,不知哪一会儿拣一大捆钱就发财了。

花婶哼了一下说,钱是好拣的,你去拣个试试。

常福说,镇上有个在北京拣破烂的,拣了一套旧沙发,在旧沙发里掏出几十万,人家一下发了,在镇上盖了座小洋楼,美得不行。

这事花婶也听说过,人家有那命。花婶不相信自己的男人也有那命,就不让常福再贫嘴了。常福是心怀欢喜来的,却有点失望而归。临走,他又到牛圈里给那头小牛拌了一些草。

花婶让他摘了个大石榴,石榴红透了腔,看着欢喜。常福摘了个裂嘴的,舍不得吃,在手里滚来滚去,看一眼花婶,花婶的脸依然红得像石榴,只是眼皮上的麦秸篾闪着一抺银光。

常福走了,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的样子。

常福纠缠花婶好多次了。花婶不像村里的其他小媳妇,搁不着磨,三磨二磨裤腰带就磨开了。这年月,搁在村里的男人就像公猪,成了稀罕家什儿,蹿到谁家谁用。花婶弄不明白,常福咋就看上她了,她毕竟是个四十多岁的人了。凭常福的能耐,村里的小媳妇任他摆调。常福在村里的名声不高,逗逗村里小媳妇们的事是常有的,把小媳妇们逗得脸热心跳了,自己却害怕似的躲了起来,也没见他对谁动手动脚。就凭这一点,花婶觉得他人不错。

常福有几次对她动了手动了脚,她都让着他,但也没让他得逞。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让一个二三十岁的男人动心了,这本身就让女人容易在心理上产生抵触,有很强烈的不安全感。花婶也是这样,她有点不相信他。他觉得常福太年轻,嘴甜不说,还怕他压不住火,血气旺,拦不着兜了。男人旺和儿子喜回来,他如果上瘾了,还猴急猴急一样地找她,那可就麻缠了。

花婶是个有心眼的人,既是心里也想就是不表露出来。村里的男人大都常年不在家,村里的小媳妇们,有的还奶着孩子,一个个脸上红润润的光堂堂的。花婶知道她们夜里都做了些啥,半夜里邻家小媳妇家的大门咣当咣当响,还有男人的咳嗽声。她听得出来,是村长二狗子,和自己一般大的年龄,隔了她的家门也不找她,偏找小媳妇。有时花婶在心里也气不过,但她毕竟是半老徐娘了,人家放着年轻的不找,再找和自己女人一般样的,肯定有病。

花婶今天,是想和常福温存一下的,虽说年龄不小了,对那事看得也淡,但也搁不着长时间的荒着,有时也想。夜里做梦还真梦见过常福,人年轻了就是好,有劲,一阵子下来可把她折腾坏了。自打生了花喜,她还没有这样痛快过。这些年,男人在外拣破灿收废品,逢年回来一次,对那事也很淡。儿子花喜也大了,像是夫妻俩己经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要说,她花婶在村上也是属一属二的美人,也许自已的男人在城里见的漂亮女人多了,自己已人老珠黄。儿子喜也说过,乡下的女人再漂亮,也比不上城里女人的一个脚指头。她弄不明白城里的女人的脚指头有什么好的,她们只不过是不下地干活不沾泥巴罢了。儿子的意思,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儿子一心要娶个城里女人,这很让她很不安。

花婶觉得,常福还是有眼光的,要是脱光了比比,她的身子不比那些小媳妇们差。身子依旧白亮白亮,肉也紧绷绷的,两个奶子也不像有些奶孩子的小媳妇,吊两个布袋似的;只是自己脸上起了点细小的皱纹,不细看也看不出来;眼袋稍微厚了些,眼睛也不如小媳妇们的贼。就这,像村长二狗他们还看不上她了?她还看不上他们呢,一个个被小媳妇们折腾得皮塌塌的,没了个人形。

左眼一直在跳,只是有了麦秸篾在眼皮上压着,轻松了许多。花婶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没能让常福干成事儿。她劝了一下自已,有的是机会,就想到麦地里转转,看看麦子出土了没有。

花婶是顶着艳阳出门的。午后的秋天风清气爽,田野里干净得海洋一样,偶尔有一块地里冒着鹅黄的麦尖,惹得花婶急忙上前去看,原来是村长二狗子家的地。二狗子家的地,有人现眼皮帮收帮种的就岀芽早,村上谁也不能和他家比。

花婶是想看自家麦地的,看地里有没有麻雀弹,麦子耩得匀不匀,地里墒足不足,也是散心,眼跳得太心烦了。她朝自家地里走时,抬头看了一下天,阳光突然打闪一样在她眼皮上晃过,左眼皮又一阵跳动。迎面过来了村长二狗的爹。二狗的爹是个闲人,整天背个手在田野里晃,晃得精气神十足,六七十岁的人了,眼色头很毒。花婶本不想理他,打个哈哈错过身子算了。二狗他爹什么也没瞟就瞟了花婶的眼一眼,就叫着了花婶。

二狗他爹说,他花婶你眼皮上贴个啥东西,晃得我眼都花了。

花婶说,别提了,眼跳,贴了个麦秸篾儿。

二狗他爹说,嗯,我当是贴了根金条呢。花婶说,你真会开玩笑,哪有金条贴眼皮上的,还不把眼皮压塌。

二狗他爹说,嗯,有有有,现在没有不可能的事了。你有了钱,眼皮上贴金条谁也管不着!你是左眼跳吧?你家财运来了。

花婶苦笑了一下,说,托您老吉言。花婶要走了,二狗他爹有点不尽兴,还想和花婶掰扯,就又凑进花婶的脸面儿看,看得花婶不好意思了。临了,二狗他爹咕哝了一句,不是财运也是桃花运。他还毒辣辣地撇斜了花婶一眼,这一眼把花婶看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花婶骂了二狗他爹一句老杂毛。花婶还是小媳妇的时候,二狗他爹就想过她的点子。那年她在苞谷地里摘豆角,他悄无声地从背后搂着了她,那时年轻有劲儿,一个背甩,甩了他个狗啃屎。一直以来,二狗他爹看她的眼色都是不怀好意,好在她把自己的腰带看得紧。儿子也大了,想她点子的人就少了。

二狗他爹嘴里咕哝的那句话,让花婶听了个清楚。花婶一下子觉得被人偷窥了心事似的,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腰,提了一下裆,像是要护紧下面,仿佛此时有人要解她的裤腰带。花婶脸色涨红,左眼跳不说,心也跳了起来。刚才,常福在她家抱着她时也没这样,常福说想吃她时也没这样,老杂毛一句话就让她这样了。突然还有点尿急,有了尿尿的感觉,裆里还火辣辣的。花婶看了看四下没人,就去一片坟地边,撒了一泡尿,尿水很长,把地滋了一个大窟窿,看来劲头还不算小呢。

花婶再也无心看地里的麦了,慌慌地往回走。走时她想,可不能再和常福来往了,可不敢在和常福来往了。现在人的眼都这么毒,老杂毛,老不死的眼还这么毒……

谁想刚出地头,碰见常福的妈。

常福妈说,你慌慌张张的出了啥事?地里有老虎?

花婶怔着了,花婶不知道说啥好了。

稻壳清洁化处理新工艺,大大降低了工人劳动强度,显著提高了生产效率,提高了传统固态白酒酿造生产的机械化、自动化、标准化程度,具有创新性和示范性,对于推动行业技术进步有一定意义。

看看你脸红的,这日头也没恁毒,常福妈说。

花婶只好说,我眼跳哩!

常福妈问,我瞅瞅是左眼跳还是右眼跳?

花婶说是左眼跳。

常福的妈说,哟还贴着个东西呢,你这眼跳是心事太重了,他旺叔在外挣着钱了,也该给喜子找媳妇了。

花婶听常福妈这样说,就平静了许多。忙答也是也是。

常福妈说,我可正想找你哩。

常福的妈说,你也知道常福也没出去打工,家里紧绷绷的,常福媳妇难产,孩子救活了,媳妇却没救过来!如今,做手术的钱还欠着人家卫生院呢!常福又不支事,我想早点还了心净,就找你张嘴来了。

花婶的心“扑腾”放下了,说,嫂子得多少吧?

常福妈说,二千。

花婶说中,回家拿去,常福妈就同花婶一起到花婶家拿钱。太阳晃过树顶了,村子里很静,花婶和常福妈一前一后地走。

常福妈拿了钱,说院里的石榴挺好,顺手就摘了几个,要给小孙子吃。花婶也没拦挡,由她摘去。

常福是夜来的,翻了院墙。

花婶睡下后一直没能合眼,她听着小牛在圈里的磕蹄声,也听见了翻墙声。花婶断定是常福,白天没办成事,夜里果然熬不着了。

常福妈借走了两千块钱,花婶夜里本来松了口气,左眼皮也不怎么跳了。想常福今夜不一定来了,然而常福还是来了。常福要是敲门她是不会理他的,让他敲到明早,看他还有啥法儿。左眼皮子跳来跳去没跳出钱来,还跳走了二千块钱,而且半夜里又跳出个人来!她直弄不明白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儿,好事也罢坏事也罢。

要不是地头碰到村长二狗他爹,要不是他妈张嘴借钱,她今晚上会给常福开门的,或许给常福成了事儿,这左眼就不跳了。现在,她宁愿让眼皮跳着,她也不会给他开门了。这会儿,眼皮又开始猛跳,她摸摸了左眼上的麦秸篾。麦秸篾还在,好像己经压不着阵脚了。

常福没有敲门,也没有喊门。花婶从窗户上看到了常福的身影,粗壮、结实。她甚至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厚重又温热,像是吹到了脖子上,让她的脖子直发痒。有那么一会儿,她就要坚持不住了,心里咚咚跳着要去开门。那个身影却离开了窗户,她听到牛槽里的拌草声,然后又是一阵翻墙声。常福跳了一次墙,竟然什么也没做,让花婶有点意外。花婶后来想,常福这个男人做事并不鲁莽,也许靠得住。

这一夜,花婶翻来复去并没睡好,可等睡熟了还做了一个梦。她梦见男人在一个豪华的小区里拣破烂,收破烂时拣到一大捆钱,都是格整整的新票子。男人吓得满头冒汗,把钱藏来藏去,最后把钱截在一个刚收到的旧轮胎里,高兴得围着旧轮胎转。一个漂亮女人昂着胸脯走来,那胸脯雪白的一片。男人旺不看轮胎了,迎着女人的胸脯看。那女人好像认识男人旺,用眼晴勾了男人一眼,还朝他摆了摆一只细嫩的手。等漂亮女人走远了,男人旺就从旧轮胎里抽出了几张格格的票子,把拣破烂的三轮车推到了僻静处,就急匆匆地撵那个女人去了。男人旺撵到一栋楼房里,楼房门口有很大的招牌,很多灯,五颜六色,墙都是玻璃做成的,金壁辉煌。屋里坐满了女人,一个个像没穿衣裳似的,大腿雪白,光鲜亮丽。男人走进去了,拉起一个女人就朝小屋里走,他还把钱塞进了女人的胸兜里……

花婶是被小牛叫唤声惊醒的,醒来才发现自已做了梦。她梦见有了钱的男人,又去那地方找女人了。据说上次都是因为男人旺在一家发廊里睡了女人被公安抓的,害得他坐了多天班房还罚了他不少钱,儿子也因为跑他的事被车撞了个半死,俩人一年的收入几乎全砸进去了。看来男人的坏毛病并没有改。她让儿子看着他爹些,把他爹每天赚的钱全收了,由儿子保管。这号事儿子再怎样看也是看不着的,况且儿子还要上班。

花婶一大早起来有点憔悴,不是因为那梦。那个梦毕竟是梦,不做数的,她也不相信男人旺会拣到那么多钱,人家谁也不会凭白无故地把钱丢了。还是因为常福,常福这人咋这样,好不容易翻墙过来了,既不敲门又不说话,在窗户旁站了站,就悄无声息的又翻墙走了。虽说人不鲁莽,但让花婶有点想不通了。花婶一副慵懒的样子来到牛圈旁,昨晚她恍惚听到了给小牛拌草的声音。这头牛瘦小没个牛形,平时吃的东西也不多,花婶对这头牛也没上啥心,就算连拉了个活口儿。小牛喂得成了一副骨头架子,常福说过她,她再这样连拉它,这头牛就能扎翅膀飞了。常福一来,他有事没事的总要转到牛圈里给小牛添把草,倒点料水。花婶也想把这头小牛喂好,原因是她不喜欢牛,是男人非要让她养着,说是平时身边有个活物,就算有了个伴。牛算啥伴呀,还是一头干巴巴的瘦牛,它又不会说话。花婶就饥一顿饱一顿地喂它。花婶去看看,果然牛槽里还有半槽草,再看牛肚子,一夜间牛肚子己变得溜圆。花婶笑了一下,心里说,这个死常福半夜里翻墙过来就是为了给牛拌草,恁会说的人隔着窗户一句话也没说,他要是真说两句好听活,我心再硬也给他开门了。

花婶这样想着,左眼皮又砰砰地跳了起来,用手一摸,眼皮上的麦秸篾早掉了。这时候,她看见了窗户台上的钱,一叠子用砖头压着。她走过去拿了钱,数了数,整整二千。她看出来这钱不是她借给常福妈的钱,是常福的钱,原来常福是来还钱的。数钱的时候,花婶心里一惊一喜的。等她数完钱,左眼不但跳右眼也跳了起来,右眼比左眼跳得还厉害,右眼一跳,花婶彻底蒙了,手里攥着钱怔在窗台前,不知如何是好了。

花婶吃过早饭,再也没心情干事了。她想给男人旺和儿子喜打个电话,电话攥到手里她又放下了。她不知道该给他们说些什么,说她眼老跳,左眼跳吧右眼也跳,眼跳又不是病。说她梦见他爹又去那好地方找女人了,就为这给儿子打电话,儿子喜还不数落她操闲心操的了。这时候要是常福在她身边该多好,常福能跟她说话,说不定跟常福上了床,还能治着眼跳。是不是正应了二狗他爹的那句话,她走桃花运了。这桃花运正应在常福身上,只因为她拒绝了常福,人家妈借的钱常福也还了,这右眼才跳的。这么一想,花婶就更想常福了,不但想常福,对那头小牛也好起来。她准备好好地喂这头牛了,不能让常福说她再喂这头牛就会扎翅膀飞了。花婶实在无聊就准备了黄豆,黄豆是今年的新黄豆,也该小牛增加点精饲料了,小牛吃了精饲料肯定能上膘。只是左眼跳右眼也跳,就不愿意出门了。

左眼和右眼跳得无奈,花婶就还想用老办法。她去门前的麦秸垛上又去找了根麦秆,劈了篾,左眼皮和右眼皮都贴上了,一抬头阳光在双眼上直打闪。花婶突然听到了笑声,笑声是常福妈的。常福妈这一笑,可让花婶难看死了,眼皮上的麦秸篾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常福妈说,他花婶你真会打扮。

花婶说,也不知咋啦,这左眼跳吧,右眼也跳。

常福妈说,麦秸篾一压就好了,我也跳过。

花婶以为常福妈在哄她,昨天借了钱给她,今天说话就不一样了。

常福妈说,借你那二千块钱可管用!医院的账还了,常福一听借了你钱,今早一早就出门打工去了,原先撵都撵不出门的货。

花婶惊讶了一下,急忙问,常福出门了?去哪儿了?

常福妈见花婶有点失态,心里觉得好笑,心想她还挺关心常福哩!花婶也觉得失态了,马上改变了口气。说道,他要是去深圳我想让他给花喜捎点东西。

常福妈说,他不是去深圳,去了北京,夜里才下了决心。

花婶的左眼一下子不跳了,好像有泪,眼眶很滋润。

花婶说,你看我这眼跳得光想流泪。

常福妈说还想摘点石榴,她小孙子爱吃,昨个摘的到家都吃了。今个不见了他爹就又哭又闹,只好哄说给他摘石榴吃才止着了闹。

花婶说摘吧摘吧。花婶跑屋里给她找了个筐子,对常福妈说多摘点儿。常福妈也不客气,光拣大的摘,一会儿就摘了满满一大筐,树上的石榴几乎要摘光了。常福妈走的时候,那筐子重得她都紧擓哩。花婶看着有点心疼,儿子花喜还等着年下回来吃石榴呢,这下子他吃个屁,树上这些不怎么样的石榴怕是也保不住了。

左眼说不跳果真不跳了,但右眼还在跳。花婶拿掉了左眼上的麦秸篾,出神地看着那棵石榴树。常福走了,这个该死的常福,把老娘的兴致挑起来,他却不吭不哈地走了,又让老娘多了一层念想。想想常福这些天的举动,花婶心里直难受,还想流泪,花婶就在心里骂,骂自已也骂常福,像是骂给石榴树听的。圈里那头小牛不愿意了,踢踢踏踏地跳。花婶说,我给你弄些好料,养肥了让该死的常福看看。

快吃中午饭时,花婶家的电话响了。花婶想是不是常福打来的,常福应该给她说一声儿,既然他心里有她了,她也有他了,无论有什么事告一声才对。要是常福打来的,她会说一声抱歉,都是眼跳闹的,要不是该死的眼跳,咱俩也能好到一块儿。

她满心疑虑地去接电话,电话却是儿子打来的。儿子问,妈你吃饭了没?她说还没呢!儿子说妈,报告你个好消息。花婶问你谈着对象了。儿子喜说哪能呢,城里妮眼光高着呢。那是啥好消息?你爹拣着钱了!花婶想起了昨晚的梦,就想给儿子开个玩笑。一听到儿子说话,花婶的心情就好了许多。儿子那边大笑,说,妈你真聪明,俺爹拣了五万块钱,五万啊!!妈、妈你没吓着吧!花婶停了好长一阵才说,没吓着没吓着,怪不得我这些天左眼老跳,跳得压都压不着,果然有财气。儿子说,可惜财大不发命穷人,俺爹又还给人家了。

花婶正听得高兴,听儿子这么一说,问是怎么回事?儿子说是昨天下午的事,天快黑了,俺爹卖了废品回住处,发现路边有个蛇皮袋子。袋子里有衣服啥的,俺爹上前掂了掂还死沉,俺爹翻开袋子看,发现报纸里包着五万块钱。俺爹想装车上跑掉,谁知又掉下一张化验单,俺爹就没跑,打电话叫我也过去了。我说,我可有钱在城里找对象了。俺爹说五万块钱还想在城里找对象,找个屁!五百万还差不多!你没看这化验单,肯定是救命钱。化验单我看了,丢钱那人是得了癌症,肺癌。他也太大意了,怎么能把钱丢了呢?俺爹说看劲头子也是个乡下人丢的,咱也不稀罕这五万块钱,等吧!丢钱的一定着急!妈,俺爹心真好!是个大好人。俺爹俺俩等人的时候,俺爹说要是有个记者在就好了。他想上上报纸,让派出所的那帮人看看,他是个多好的人,就去了那地方一回,硬让他坐牢还罚钱!当官的一养就几个女人都没人管。妈,你说俺爹可笑不可笑?

花婶问后来呢?儿子喜说,俺爹俺俩等了半夜,冻得直打哆嗦,路上的车呼一下过去了,呼一下过来了,后来来一个人,一看也是农村人,给他老子送钱治病的,长得像个二球,说掉了蛇皮袋,说着说着就哭了。俺爹问袋里有啥?一一对应了,俺爹给了他。他给俺爹俺俩下了一跪,磕了个头走了。

花婶问走了。儿子说走了,俺爹俺俩回去睡觉了。

花婶问,有没有叫记者?

儿子说,半夜里叫屁记者啦。

花婶说,你爹不后悔?

儿子说,俺爹这回特淡定,像个爷们儿。

花婶说,你爹就是个爷们儿!

儿子挂断了电话,花婶浑身一下轻松了许多。她脑子突然涌满了男人旺的身影,男人旺的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中午她吃得也多了,像是吃了俩个人的饭,男人旺的饭她也替他吃了。钱虽然没到手,男人旺做了好事儿,做好事总比做坏事强,也算应了左眼跳财的说法。

但是,花婶的右眼还是跳,这就让花婶更加担心。她又把电话打过去,嘱托儿子一定要小心办事儿,干啥事都要小心。让他爹也一样,出门看好路,拣东西要小心,收破烂要小心,开车要小心………儿子说,知道了知道了,俺爹这些年在城里也熬成精了,啥事也没有。

这混小子,花婶骂了一句。

她在心里开始为男人旺,儿子喜不断地祷告;主保佑吧!神仙保佑吧!老天爷保佑吧!……好人有好报……她恨不得把所有能保佑的各路神圣都叫上一遍,叫他们保佑在城里打工的儿子和男人。

花婶祷告了一阵子,准备给小牛备料。她找来缸用水把黄豆泡了,泡好后准备打浆。有了儿子这一通电话,她准备没事了就伺候小牛,多和小牛说话,不再搭理村上的男人们了。花婶想,亏得常福走了,也亏得眼跳,她理智地拒绝了,要不是就对不起自己的男人了。花婶这么一想,心中豁然开朗,心里开朗了右眼也就不怎么跳了,她索性去了右眼皮上的麦秸篾儿。

花婶俩眼皮的麦秸篾儿都没有了。她觉得眼前更亮了,小牛儿突然肥了,石榴树又开花了,火红了院子。

常福是一星期以后出的事。

一星期以后,花婶的两眼早就不跳了。常福根本就没去北京,他是去了县城了,是跟了村长二狗去的。常福的妈没跟花婶说实话,常福的妈也不缺那二千块钱。常福妈也是个眼毒货,他发现儿子常福常往花婶家跑,就知道儿子常福恋上花婶了。儿子常福能说会道,恋上谁家的小妇女小媳妇不好,这事在村里多的是,咋会偏偏恋上了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呢?

常福妈就假装借钱,这一借还果真给了,还那么爽快。常福妈就明白她是猜对了,夜里给儿子常福下了话头,明早就让他给村长二狗上城里打工。常福妈诓说儿子去了北京,花婶就走了脸色,还流了泪,又让摘恁些石榴,这就更证明常福和她有事了。

村长二狗在城里包有工程,扒房盖房啥都干,常年有活。这次,二狗给常福他们找的活是扒大烟囱。大烟囱是原来大轮窑烧砖废弃的,废弃了好多年头。现在边上修了大公路,大烟囱十几搂那么粗,十几层楼那么高,戳在大路边上,既不好看又不安全,就有人提出要扒掉。二狗揽下了活儿,按说这么大的工程得用炸药炸的,二狗这货在村里人模狗样,在城里也有吃不开的地方,他就没弄来炸药。常福他们生了个邪法儿,给大烟囱打洞,在大烟囱底部打洞掏砖,掏一块砖再塞进去一块浸泡了汽油的木砖。把大烟囱底部掏一多半时,再点燃木砖,木砖浸了汽油越着越旺,大烟囱底部空了,自然就倒了。

就在这时出事了。常福这几个楞头青没离多远,都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火,火光嗞嗞地叫着,冒得老高,煞是好看,他们完全忘了烟囱的高度。大烟囱在大火中突然倒下,人们惊恐般四处逃散。常福被突如其来囱顶砸倒,连叫也没叫一声就死了。

花婶是听到常福家的哭声,才知道常福死了,两眼跳来跳去难道应在了常福身上?花婶倍感不安,她想去看看常福,却迈不动步子。常福种种的好处突然涌来,两眼再也控制不着泪水,哗哗地流。

花婶去看小牛,小牛己吃上她备的黄豆精料。她忍不着的摸了摸小牛,眼泪花花地说常福死了,烟囱砸死的,他再也不会来给你添草加料了。她给小牛添了一瓢精料搅了搅,让小牛吃。小牛低着头瞅也不瞅牛槽,花婶看见小牛的眼角也泪汪汪的。

花婶这个时候已经后悔了,她为啥不能给常福一回呢?左眼跳时她给了常福,或许左眼就不跳了。右眼跳时她给了常福,常福或许就死不了了。她觉是她害死了常福,她一直在心里喊着:常福呀常福,你太年轻了,太年轻了……她的男人有时也会突然挤进来,挤进她的思绪里,愁苦里,搅搅不断。她一会儿为常福心疼不己,一会儿觉得能为男人守到最后而庆幸。她变成了一个心理十分复杂的女人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花婶自从听到常福的死汛,仿佛也一下子苍老了,脸上细细的皱纹变得又粗又壮,一脸愁云密布的样子。

哭声依然在常福家的院子里响亮无比,花婶的心里更是杂乱无比。她是从来不愿牵牛的,那怕是上地遛达,她也从不牵牛。这会儿她把小牛解下来,牵着小牛在院子里走动,穿过石榴树,从院子的墙这边走到墙那边,再走回来,来来回回地走,天空阴暗,小牛无声,她也无声。

她有时低头,有时抬头,细听那哭声。那哭声最响亮的是常福妈的,似乎带了埋怨,埋怨自己不该让常福去打工。恍惚里,花婶还听到了骂她的声音,骂得虽不确切,但花婶知道那是常福妈在骂她。花婶想,骂吧骂吧,她觉得挨骂也是应该的,常福确实是个好人,他不该死这么早。

这天夜里那头小牛也死了,死得毫无征兆。

花婶知道,小牛是跟着常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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