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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剩”时代

2013-11-16刘宏伟

飞天 2013年6期

刘宏伟

1

凌晨6点半,一辆黑色奥迪A4正疾驰在八达岭高速公路上,在22号出口拐向了延庆方向。

石高左手扶着方向盘,身体前倾,右手伸向挡风玻璃,准备取支烟抽。后面一秃顶的傻×开着辆小奔突然拐出超车,两车差点儿挂上。石高吓出一身冷汗,只好打消了抽烟的念头。

昨晚跟工信报的几位旧同事喝酒搓麻,一直熬到凌晨两点多才睡。今儿又起了个大早,困得他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心里恨恨地骂着市里的大人物们,干啥都后知后觉,要是汽车限购令早出台几年,不但周末到郊区玩不用早起,平日里每天至少也能多睡两小时。

每当看着车前车后密密麻麻的同类,石高就有种崩溃的感觉,就没了挪动的兴致,只想宅在家里看看书、看看电视、上上网。堵车的情景令他情不自禁地联想起自己的爱情,几年没抓紧,猛然回头,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成了一名地道的大龄“剩男”。明明是道热气腾腾刚出锅的招牌菜,瞬间成了无人问津的剩菜。自己不明就里,还端着高高的架子,岂不成了露着腚沟给人看,窝心、憋屈、颜面扫地……

坐在副驾驶上的习娜一身紧身短裙,把饱满的胸脯勒得鼓鼓囊囊的。从博闻的方向,正好将里面的风光一览无余,心头泛起些微羞愧,赶紧把头扭正。

习娜毫无察觉,正起劲地玩着游戏。那是一干空姐的姐妹儿昨天刚从香港给捎回来的,最新款iPhone。对于年薪二十多万的她而言,并不在乎能省这几个小钱儿,她要的是一种感觉,同一款西洋货,港货就是比在大陆买的有品质保障。

在南城胡同大杂院长大的孩子,别的本事没学到,这眼界高却是打小就练就了的。玩儿什么乐什么都要讲品牌,买不起没关系,A货、翻版扫一眼就能识别出来,这也叫功力。可这样的女子,高官巨富看不上,一般老百姓又伺候不起。自己不甘心与豪门无缘,又狠不下心来嫁到寻常百姓家。结局明摆着,混在石高一类的剩男中打滚。

博闻在后座上歪着脑袋看风景,感觉车子晃悠了一下,朝前一看,旋即明白了石高的心思。他赶忙从衬衣口袋里掏出半包软中华,这还是前两天跟木童吃饭时剩下的,一城管大队长“贿赂”他们俩的,点燃一根儿递到石高面前。

北京城就快被人潮挤炸了,但凡有条件的,都想到郊区舒服地喘几口气儿。这下可好,郊区就成了第二个人堆儿。路上的车渐渐多了起来,石高不敢大意。眼望前方,脑袋一歪,叼上了博闻递过来的烟,嘶嘶地猛吸了两口,感觉很过瘾。

习娜眉头一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她抬手挥了挥面前的烟雾,随后又在手机上忙碌起来。

看着已久沉浸在游戏中的习娜,博闻总算闹明白石高为何没跟她有更进一步发展的原因了。就刚才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习娜根本没留意。如果她暂停手上的游戏,替石高取支烟点上,或者把摆在脸上的厌恶表情略作收敛,他们之间肯定会是另一种局面。但她没有,80后的女孩子,自顾不暇,哪里还会照顾他人?

经过十年的交往,博闻知道表面上对啥都不在乎的石高,其实内心十分细敏。诚如卓琳此前曾说过的一句话:“面儿上越宽泛的人,点儿上越计较。”

十年前,博闻刚认识石高的时候,还记得他曾说过的一段话:“喜欢一个女人,很容易。要在意,就难了。喜欢一如蜻蜓点水,可以短暂停留,也可以擦肩而过。在意就不同了,在意意味着你得在自己的心里挖个坑,填上对方的一部分。对方的任何细微变化,都会感同身受。”当时的他,一副伤痕累累的样子。有几次喝醉后,嘴里总叫着“马雨”。

石高不会在意习娜的喜好,对于一个原本就没存指望的人,任何不满意都在意料中。喜欢和在意,在他的心里是泾渭分明的两码事儿。博闻原本认为石高是很在意习娜的,但通过刚才的小动作,他知道了习娜在石高心里的真正位置,又一个玩伴儿。旋即侧身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旁边的女人。

标准的瓜子脸,丹凤眼掩藏在长长的睫毛下。挺拔的鼻梁,鼻尖处略微下弯,但远没到常见的鹰钩鼻的程度。性感的厚嘴唇。分解开来看,危巧的面部具有素描般的轮廓,甚至带着画中女子般的脱尘。加上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走到哪里都不缺回头率。熟睡中的她连惟一的缺陷都隐藏了起来,那是过于凌厉的眼神。

大概是靠背不太舒服,危巧侧身换了个位置。挪动时睁眼看了一下博闻,顺势把手放到他的大腿上,继续睡了过去。这让博闻想起了木童说过的一句话:“看一个女人的温柔与霸道,只需要一个眼神的对视就够了。有些看似温柔的女人,眼神往往带有杀机,这样的女人很难上手,上手后脱身更难。”这话让博闻想起了家乡田沟里的蚂蝗,一旦被沾上,甩都甩不脱。甚至要用火烧,才肯脱落。

昨晚,博闻临时接到石高的电话,说是新报给每位编委发了些郊区温泉度假村的消费券。限期的,明天是最后一天。好几千呢,过期作废,让他找个人一块儿去玩儿。

“大半年没碰女人了,临时哪里去找啊?还是你自己去吧。”博闻原本已经安排好今天要在家做大扫除。平时没工夫打扫,等到地上能看见明显的灰尘后,才不得不做次大扫除。宅男的日子,自己看得顺眼就成。再说他对泡温泉没什么兴趣,觉得郊区的那些所谓的温泉大都是人工搞的。泡多了不但对身体没好处,指不定会染上啥怪病呢。

“靠!怎么地?花钱请你去潇洒,你小子还装上了唛?赶紧,不管你找谁,是个女的都成。只要你自己觉得舒服,带个男的我也不反对。”里面传出稀里哗啦的声音,看样子石高正忙活着搓麻将,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他跟博闻名义上是上下级,但全报社的人都知道,两人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比亲兄弟还亲。

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给,石高的却不能。博闻放下电话,开始绞尽脑汁地想找个明天陪自己去泡温泉的女人。他把能找到的女人大概分了个类:同事中关系不错的,但身为领导的石高肯定不乐意让一般关系的部下了解自己的私生活。社会上结交的异性朋友,关系纯洁的,也不适合带去。既然能带到度假村去的,也就意味着要能睡到一张床上去的。否则,在石高面前就显得事儿事儿的。

剩下的就只有旧情人了。很久不联系,不是结婚了,就是已经移情别恋。现在的京城妹妹,成了比黄金期货还炙手可热的抢手货。搞一次人口普查就要例行公布一个男女性别比例,据说现在已经达到一百个人里就会有六七个光棍。这条消息除引发了社会上剩男剩女的心理恐慌外,还直接促成了不少原本还在犹豫不决的正交往中的孤男寡女迅速婚嫁了,生怕再一犹豫就成了抢别人的老婆了。

剩下一小部分胆大的不信邪的,走马观花般耗上几年,某一天听见孩子高声称呼“阿姨”“叔叔”时,猛回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列剩男剩女的队伍了。木童还差点儿为这事儿丢了饭碗儿。

木童编这条新闻的当天,在文章最后的点评中戏说了一句“照此趋势发展下去,一妻多夫制为期不远矣”。结果值班主任着急出去泡新来的实习生,没留意到。最后被值班总编发现了,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说不定就快尿裤子了。说要是就这样出去了,属于严重的政治导向问题,他这个值班总编也就当到头了。

为此,木童被扣上“故意给领导挖坑埋地雷”的帽子,被直接发配到了记者部,还被除去了竞聘首席编辑的资格。那位急着泡实习生的主任,最后只是挨了总编一顿训。

博闻急得就差到马路边直接租个发廊妹了,MSN上突然有人打招呼。点开一看,竟然是一年多没联系的危巧。就像临死抓住了根救命的稻草,博闻赶紧招呼上了:

忙啥呢?还好吧?

瞎忙,老样子,你呢?

回来了,上个月。

还去吗?待多久?结婚了?

不去了。

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博闻很有耐心地等着。他太了解危巧了,虽然一年多未见,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危巧面对这个问题时脸上的神情:犹豫、尴尬、不耐烦、释然。果然,没过多久,危巧就跟了句“吹了”。

请你泡温泉?

真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明天早上6点,三元桥汇合。

嗯。

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博闻。危巧是对所有跟她交往的男人都如此信任呢,还是惟独对他贴心贴肺的?还是所有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孩子,都是这样没心没肺的粗线条?

当初怎么就没同危巧发展下去呢?哦,想起来啦。当时她在跟自己交往时,还跟另外一个男人保持着联系,或许就是没结成婚的那人吧,自己察觉后立即来了个紧急抽身。如果她现在一心一意跟自己交往,或者干脆答应跟自己结婚,会在意她这段过去吗?博闻叹了口气,答案是肯定的。

车刚从左家庄路口拐出,博闻一眼就认出了柳树下的危巧。一身嫩黄色的裙装,比一年前更显青春和女人味儿了。说来也怪,这世上偏偏就有那么一种女子,似乎跟时间脱了节,越长越水嫩。

大清早,街上行人很少。石高并不认识危巧,只是根据博闻说的汇合地点扫了一眼,就猜出了危巧。果然,车刚停稳,危巧弯腰看了一眼后座上的博闻,便微笑着拉开车门,大大方方地坐了上来,还冲前面的石高和习娜嗨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盯着博闻目不转睛地看了足足一分钟后,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身子一歪,靠在后座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博闻对危巧的搞怪,早已习以为常,被危巧身上传出的熟悉馨香熏得心跳加速。他憋着一口气,假装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那些熟悉的山峦和风景,却在不知不觉中,将他的思绪带到了另一个空间,自己跟石高是如何成为剩男的那段历史……

2

十年了,仿佛就在昨天,更像是在醒着做梦。惟一不同的是,十年前最不愁的婚姻大事儿和最发愁的房子问题,如今完全掉了个个儿。

十年前,同样是这条路,同一辆车里,同样坐着四个人:石高、盖丽丽、博闻和卓琳。当时石高刚从物资报调到新报当副总,春风得意、踌躇满志。是啊,三十岁,坐到副处位置的人并不少见,但能坐到子报副总位置上的,整个报业集团也就他了。

俊朗的外形,一米八六的个儿,老北京人。性格随和,书香世家,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两个哥哥都已成家立业,并在各自的领域里事业有成。自己拥有两套面积都在百平方米以上的房子,其中一套面积超过三百平方米,托关系搞到的经济适用房。进出配有专车,位子、票子、车子、房子、性子,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未婚女青年心目中完美的白马王子。但这匹白马却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应酬追求者。

石高一心想挽救已经在报业市场上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的新报,一心想要回报集团领导的信任,一个猛子就把自己扎了进去。从大清早的选题会,下午的编前会,到晚上的值班签样,样样亲力亲为。连不归自己分管的广告和发行,也总是想方设法地献计献策。最后的结果是赢得了一帮记者编辑的拥戴,却被常务副总郭道当成了假想敌,处处设置障碍,报纸照样每况愈下。

博闻就是在石高的超高要求下脱颖而出的,曾创下了新报连续十三个月的一等稿冠军榜记录。两人在此期间接下了深厚的战斗情谊。

虽然很少有时间出去应酬,但石高的身边总是不缺美女。在众多美女中,盖丽丽是博闻认为最有希望成为石高的贤内助的。

盖丽丽是报社的机要秘书,山东姑娘。身材修长,明眸善睐,一米七的高挑个儿跟石高很是相配。走在大街上,时常被人误认为是哪位名模。盖丽丽不但个儿高,挑选对象的要求也高。二十八岁的老姑娘了,依然单身。她对石高可谓一见钟情。新报两位鹤立鸡群的男女,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一起。水到渠成,并没有什么动人的爱情故事。严格说起来,博闻算是他们俩相爱的见证人。

有天晚上,石高带着博闻到BANANA蹦迪。博闻出身贫寒,山沟沟里长大的孩子,没多少娱乐细胞,坐在台子上看管衣服。

石高叫了一打嘉士伯让博闻自个儿喝着,自己一个人进场high去了。博闻刚喝下第三支嘉士伯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回头一看,竟然是办公室的盖丽丽。此刻的盖丽丽面色潮红,喷出的气流酒味儿很浓,一看就没少喝。

两人虽在同一个单位,却并不熟悉。一个做行政,一个做采编,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很少打交道。博闻正不知如何开口时,一张异常熟悉的面孔从盖丽丽的身后冒了出来,惊得博闻被一口啤酒呛住,咳嗽了好一阵子才停歇下来。

“看见鬼啦?至于吗?呵呵……”听上去霸气十足的打趣,脸上却是一副娇笑吟吟的模样。尤其是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只要她愿意,随时就可以放出勾魂夺魄的光亮。北方女孩儿的明亮加上江南女子的妩媚,卓琳天生属于让人过目不忘的女孩儿。

卓琳的话令盖丽丽很意外,原本还打算给两人介绍一下,看样子卓琳跟博闻很熟悉。

盖丽丽扭头看了一眼卓琳,问道:“你们认识?”

卓琳笑着点了点头。

“没有、没有,你怎么也来这里了?真巧!”博闻没有理会盖丽丽的话,直接冲卓琳的那句“看见鬼啦”解释着。这声音对博闻而言,再熟悉不过了。一个编辑,一个校对,一对搭档,每天都要在一起工作四五个小时。遇到临时换稿,那就得一同熬到凌晨一两点钟。单位里的卓琳文静斯文,博闻也是一副很有修养的书生样,两人都没料到对方会出现在迪厅这样火辣热闹的场所。

“干嘛?不许吗?你一个人来的?”卓琳靠上前来,紧挨着博闻坐下。

“不是,还有一个人。你看,就是霓虹灯下跳得最疯的那个。”卓琳的挤兑在博闻听来很受用,感觉像在打情骂俏。

“像吃了摇头丸的那位?真二!看上去有几分眼熟,谁呀?”卓琳顺着博闻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一旁的盖丽丽闻讯也顺着看了过去,眼前一亮,把衣服朝卓琳怀里一扔,扒开拥挤的人群,自个儿下场去了。

盖丽丽的亟不可待令卓琳很费解,一边接过博闻递过来的啤酒,一边问道:“那人到底是谁呀?”

“呵呵,你猜猜?”博闻远远地看见盖丽丽先是在边场蹦着,慢慢地朝中间靠。石高很快就发现了场子里的盖丽丽,开始朝她的方向蹦,两人很快就看似无意地蹦到一起了。一边蹦着,一边说笑着。

“不说拉倒,谁有心思跟你猜啊。”卓琳说完瞟了博闻一眼,咕咚咕咚地连喝了几口啤酒。博闻第一次看见卓琳喝酒,如此豪爽,有点儿山城妹子的味道。一直到两人把一打嘉士伯喝完,还没见石高跟盖丽丽回座位。

博闻见卓琳似乎还能喝,便又叫了一打嘉士伯。一般情况下,来这种场所都是石高买单,博闻总是觉得在这里喝东西不划算:“一瓶嘉士伯三十块,就跟抢钱似的。”其实他是想多存点儿钱,好早点儿买套按揭房,这样找起女朋友来才不会跟儿颤。像他这样的凤凰男,把在这座城市落地生根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大有事关生死存亡的意味儿,局外人很难明白他们的心思。

但这次,博闻点得一点儿也不心疼,他只是担心自己顶不住。晚上没怎么吃东西,胃里隐隐有些翻腾,因此多要了些柠檬片儿。

3

石高跟习娜终于蹦累了,两人挤回座位时,都是一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样子。脸上的兴奋之情,却迟迟没有退潮。

卓琳没想到跟博闻一起来的是石高,刚才还一副伶牙俐齿的她,立刻显得有些不自在起来。石高毕竟是新报的副总,即有可能是下一任的一把手。平时没打过交道,在普通员工眼里,多少有些畏惧和高不可攀。

校对工作一般都是夜班,夜班的员工干完活儿都急着回家,闲话要比白班的少些。博闻白班夜班都上过,对此深有体会。加上卓琳一向不喜欢八卦,因此,她并不知道石高跟博闻私下的哥们儿关系。

石高似乎并不认识卓琳,博闻趁机介绍道:“校对室的,我的夜班搭档,卓琳。”

盖丽丽接着跟了句“我表妹”。

这话令博闻跟石高都很意外,原本以为她们俩只是报社走得近的同事,没想到两人之间还有这层关系。

卓琳因石高在场变得拘谨起来。石高大概也看出来了,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盖丽丽提议出去接着喝酒,她有“两千零一夜”的消费券。博闻正为迪厅里贵得抽筋儿的啤酒暗自愤愤不平,能有免费酒喝,就算吐了也不会心疼。

四人出了迪厅,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三里屯的“两千零一夜”而去。到那里一看,早已人山人海。盖丽丽并不着急,带着三人穿过后门一道玻璃门,一拐弯儿就上了二层的露台。原来露台上另有几个小包厢,全是用玻璃隔成的,这样可以逃避城管的强拆。

不用盖丽丽点单,两名服务员就托着水果、啤酒、爆米花走了进来,冲她热情地打招呼。这下把另外三人彻底搞蒙了。博闻把眼神投向卓琳,她也是一副茫然的神情。

“你跟这里的老板很熟悉?”石高接过盖丽丽递过来的啤酒问道。

“呵呵,还成。”盖丽丽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博闻跟盖丽丽并不是很熟悉,也不好多问。后来才知道,这家酒吧就是盖丽丽的姑妈开的。

四人开始猜拳喝酒。很自然地,卓琳跟博闻一组,盖丽丽跟石高一组。不知道是卓琳的运气好,还是她的拳技真的高出盖丽丽一筹,当晚石高跟盖丽丽成了最大的输家,两人都喝得醉醺醺的。

石高坚持送盖丽丽回家,盖丽丽也嚷嚷着让石高送,不让卓琳送。卓琳有些不放心,但也不好意思坚持,让两人醉醺醺地上车离开了。

卓琳很清醒,自己打了一辆车走了。博闻胃里难受,在路边的药店买了盒“胃大舒”才回家。

据卓琳后来获悉的情报,当晚,盖丽丽根本没回自己家。一场蹦迪,就把报社两位鹤立鸡群的男女暗自撮合到了一起,但他们还没有在单位公开这段关系的意思。除了博闻跟卓琳,其他同事很难看出门道。有了这层关系,博闻跟卓琳时不时地就要充当电灯泡的角色。

在博闻的心目中,他一直想娶个本地姑娘做老婆,最好是家庭条件不错、工作稳定的孔雀女。至少不是像卓琳这样干校对工作的,工作本身没什么前途不说,成天上夜班,根本没时间精力照顾家庭孩子。自己寻觅、朋友介绍,聚会上一听有单身的女孩儿就特别留意,但找了多年,一直没结果。

多年后,博闻才明白,他跟卓琳存在着同样的问题:上班时间不规律、认识的人有限、对窝边草缺乏兴趣却又看不到远方哪棵草会属于自己、在个个眼高于顶的新闻单位工作……

有了石高和习娜的关系,博闻跟卓琳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多了,很多时候是刚刚在一起上完班签完样,下班又聚到了一起。

时间长了,随着彼此了解的深入,觉得老给别人当灯泡还不如两人自己试试。窝边草也总比找不到草强吧,此刻不抓紧,过几年就成了问题产品——剩男剩女了。就这样,因害怕成为剩男剩女,博闻跟卓琳也谈起了恋爱。

博闻开始了凤凰男追孔雀女的历程,过程比想象的简单。他平日里的幽默风趣和才情早就为卓琳喜欢,只是她没想过一个编辑会看上她这个干校对的,尤其是给人感觉很清高的博闻。

当时新报的夜班车还没停,每天晚上下夜班后,从不坐夜班车的博闻开始跟卓琳坐夜班车。两人在同一个地方下车,然后从大街上一直走到卓琳家的胡同口。下班早的话,博闻就坐地铁送卓琳回家,两人可以在卓琳家附近的小餐馆吃个宵夜什么的。

那段时间,博闻总是站在卓琳家胡同口那棵大槐树的暗影里,注视着卓琳欢快地一路小跑着消失在胡同里的一个大院门前。卓琳家住的大杂院里挤满了十几家人,私搭乱建的小房子挤得大院的过道仅仅只能供两个人侧身通过。卓琳一直不让博闻去她家,哪怕父母外出了,也不让他进屋,说是屋里太乱太小。

后来博闻从街口跟和卓琳同住一个大杂院的大妈口中知道,原来卓琳家卧室带客厅总共就两间房,父母住里面的一间大房子,外面的客厅也是卓琳晚上睡觉的地方。在北京的大杂院里,不少家庭都是这样的格局。

卓琳是个很要面儿的女孩子,她不想让博闻见到家里的窘境。博闻从此不再提上她家去看看的要求了。他每次把卓琳送到大院门口,看着她消失在大杂院的小巷道里时,心里总会窜出一股犹豫:要不要跟卓琳继续交往?无疑,他已经喜欢上了这个聪慧可人的北京女孩儿,但现实问题却又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卓琳家住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再容纳得下一个人,也没听说她家有买房的打算。成天盼着拆迁,可前后盼了十几年,也没见动静。据说这一片要作为四合院保护区,那就意味着彻底没了拆迁补偿的希望。卓琳每月的工资也就三四千块,全由她妈保管着,那是她为女儿积存的“保险”。

博闻自己每月虽然有五六千的收入,可除去租房吃饭交际应酬的必要开支外,剩不下几两银子了。按当初还没疯长的房价计算,在四环外按揭一套百平方米左右的房子,首付加简装至少得十五六万。就算节衣缩食每月存三千块,要想按揭一套房子,也得熬五六年的时间,三十二岁才能结婚。这对当时二十六岁的博闻而言,是一大挑战。即便他能过自己这一关,家里两位老人也承受不起,两位老人家天天在老家渴盼着早日到首都抱孙子呢。

“租房子住的多了去啦,人家好多老外一辈子租房子住呢。我又不是没工作,干嘛要你养啊?毛病!”卓琳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说完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巧笑倩兮地看着博闻,对两人的下一步打算,完全是一副不着急不在乎的样子。她正念着中国政法大学的专升本,离毕业还有三年时间。她不在乎博闻能否买得起房子,能否养得起她。思想早熟的孩子,在现实生活中,反而晚熟。

4

在博闻进退两难之际,卓琳发出了邀请,让他上姥姥家里吃饭。博闻知道,卓琳已经把两人之间的事情告诉了她的父母。博闻并没有意料中的兴奋,见家长也就意味着要漏家底,搞不好还得盘查祖宗十八代的来路。到他这一代才进城,朝上再推多少代,依然是农民,关键是现在的家底。

钱?银行卡上的数字连自己都感到羞涩;房?连个阳台的影子都还没见着;车?连计划都没有到这一步。但博闻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带着一大堆的礼品。地点在卓琳的姥姥家。

姥姥年岁大了,其他儿女各忙各的,只有卓琳的母亲没有工作,正好可以照看母亲。卓琳从小就过着候鸟似的生活。冬天搬到姥姥家住,有暖气;夏天回到小平房生活,被头顶的古树罩着,小平房里挺凉快。

见面比博闻想象中顺利,一大家子叫不出名字和称呼的七姑妈八姨婆都来了,都是姥姥的血脉,大都在社会上有了一席之地。除了简单地问了问工作外,并没有盘根问底,也看不出嫌贫爱富的痕迹。

对于记者这个职业,无论多大的官职、学问和财势,多少有些忌惮。博闻在这场波澜不惊的聚会中,敏感地察觉到了自身的弱势,还有卓琳一家在这个大家族中的弱势。倒是博闻,利用掌握的庞杂资讯和健谈,赢得了一大家子人的喜欢。

“呵呵……”卓琳在送博闻出来的路上,幸福得偷偷地乐了。她没想到,家里人会那么喜欢博闻。

卓琳对博闻的爱,是有所保留的。她爱博闻,只停留在精神层面,她从不提及跟博闻一起为未来奋斗之类的话。她从不逼着博闻去买车买房,给自己买花戴,但也没有帮着他一起去规划、实现的意思。她跟别的陷入热恋中的女孩不一样,她始终保持着一份清醒,放手爱,但绝不是全部。他已察觉到卓琳潜意识里的“自个儿顾自个儿”,却无力去改变。

随着交往的深入,博闻陷入了困惑和矛盾中。卓琳可以选择一个条件比自己好很多的男孩子,至少在物质方面比自己强很多的男人。她可以手到擒来地获得自己需要的物质,但她没有,说明她不是一个贪图虚荣和物质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值得去喜欢和珍惜。但另一方面,她却没有跟博闻并肩战斗的意思,她在等着博闻去奋斗。

卓琳忽略了一件事儿,凭博闻一己之力,实现两人成家立业的梦,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她甚至没去计算过这笔账。在她看来,一切都得等自己完成本科学业之后。她爱博闻,博闻爱她,每周去姥姥家一两次,博闻特别能逗姥姥开心,这样就够了。但这些对博闻而言,只是插曲,不是主旋律。

博闻成天生活在无形的煎熬中,他爱卓琳,却无法独立完成物质上的短板。他要找个家庭条件好的本地女孩儿,期间曾有朋友给他介绍过几个,却又找不到跟卓琳在一起的感觉。在面包和爱情之间,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于是,他作出了第三种选择,借酒浇愁。每天下班或休息时,不再急抓抓地去找卓琳。卓琳打来的电话,他也很少接听。直到把自己锁在小屋里灌醉后,才开始给卓琳打电话,说些寻死觅活的胡话。心里不断地拿现在的卓琳跟此前的女友作比较,想起她们当初是如何毫无保留地对待自己,而自己却没好好珍惜,而今的卓琳,自己使出浑身解数,却无法把握。

开始卓琳总是很着急地在电话中百般劝慰,次数多了,也就听烦了,两人开始了没完没了的争吵。面对面的争吵,挽回的余地很大。电话中的争吵,一旦搁下电话,缺乏消气后的调剂,就成了慢性伤害,很难痊愈的内伤。

直到有一天,卓琳提出了分手,跟人调换成了白班。

没人看出博闻的内伤。他在卓琳提出分手后的当周,到理发店刮了个秃瓢。上班时用一顶鸭舌帽盖住,非上班时间就直接敞亮着。还主动提出了跟石高一起调到发行公司上班。此刻的石高,已经被新报集团老总委任为发行公司的董事长,希望他能力挽狂澜,扭转新报在发行市场节节败退的局面。

但凡在新闻单位干过的人都知道,在报社行政、采编、广告和发行几大体系中,最被人瞧不起的就是发行工作。辛苦、钱少、社会地位低下。但博闻不一样,他是过去养伤,而且他过去是当领导。尽管最初只是给了他一个搞促销的小头目当,带着一群勤工俭学的大学生站街、吆喝着卖报。他还采用近似传销的魔鬼训练方法培训这些学生,让他们能在人潮涌动的地铁口、公交车站,放开嗓子喊“早上看新报,事事先知道”、“买新报,送大礼啦”……

一般人觉得很掉价很丢份儿的事儿,博闻不在乎。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他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发行工作上,连别人介绍的相亲都懒得去。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业绩不但受到发行同行的赏识,也得到了新报领导的认可,从促销小头目一跃成了发行公司的副总。

两年中,卓琳倒是相了无数次亲,也认认真真地谈了几个男朋友,最后都无疾而终。据说目前正跟中关村一个卖电子元器件的小老板谈着,双方都不冷不热的,卓琳嫌对方缺乏风趣幽默。

盖丽丽每次到发行公司来找石高,总会有意无意地提起卓琳。石高就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博闻。盖丽丽的本意是想告诉博闻,卓琳一直没嫁人,两人还有机会复合,但她不懂男人的心。

博闻的伤依然没有复原,他依然惦记着卓琳。每次听到她又跟新的男朋友谈上后,他的心里就会多一道伤口。有谁会不在乎自己的所爱被另外的男人频频沾手呢?不管有没有实质性发展。对男人而言,是容不下领地里有别的男人脚印的,更何况是很多的脚印。

发行公司实行的是企业化管理,同报社其他系统的事业单位管理性质不同。博闻的出色表现,在发行公司拿到的奖金加上每月的工资,足够他在六环外按揭一套房子了。于是,在他三十岁生日那天,他毫不犹豫地拿出所有的积蓄,在六环外按揭了一套百多平方米的商品房。在他看来,没有房子是他这些年没找到合适女孩子的根本原因,也是失去卓琳的根本所在。发行公司车子很多,博闻手下掌握着数十辆大大小小的各型车辆,只要有了房子、车子,找个条件相当的女人就容易多了。随着物质条件的改善,他对异性的要求也越来越挑剔了。

石高跟盖丽丽隔三差五地约次会。到郊区玩耍时,偶尔也叫上博闻,顺带也给他介绍个女孩子,只是一直没有博闻喜欢的类型。

石高跟盖丽丽似乎都没有结婚的打算。直到有一天,盖丽丽从石高的办公室哭着离开,两人从此再没在一起过,即便在报社遇到或路上碰见,也是形同陌路。

此时,已经成了名副其实剩男的博闻跟石高在一次醉酒后,进行了一次简短的对话:

你们好好的,干嘛说分就分了?

一个人生活习惯了,要跟另一个人长期生活在一起,是需要很大勇气的。日子久了,彼此看到的总是对方的毛病。

你担心没自己的私人空间?你没试过怎么会知道?找个像盖丽丽那样爱你的女人不容易。

有些东西不用试也知道。一个女人,要是婚前就开始偷看你的手机来电、短信,过问你的收入和存款,你想想,结完婚会怎样?

博闻第一次知道石高放弃盖丽丽的真正原因。盖丽丽犯了所有女人都容易犯的一个通病:管男人。这个世界上,不排除有天生喜欢被女人管的男人,但更多的男人,是最忌讳被女人管的,除非他自己心甘情愿被某个女人管。在男人自愿做出这样的决定前,任何带点儿管制信息的行为,都会把人吓得落荒而逃。

三个月后,盖丽丽嫁给了一个地产商。据说那位地产商的求婚信物就是自己的银行卡和存折,当然还有密码。博闻无法对此消息进行求证,因为石高的关系,盖丽丽把恨意转移到了博闻身上。认为他们俩是一丘之貉,见了面也是形同陌路。即便博闻露着笑脸主动打招呼,盖丽丽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博闻跟石高的窝边草行动,历经五年的折腾,皆以失败告终。庞大的剩男剩女队伍中,增加了三个名额。

期间,石高身边一直变换着不同的女人。有些是博闻脸熟的,更多的是博闻从来没见过的面孔。而博闻,除了完成本职工作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到了写作上,看着大大小小的豆腐块儿不断地在大报小刊上频频出现,看着博客里那么多的读者留言,他从中获得了从未有过的满足。宅在家里写稿子,成了他业余生活的常态。

时不时有人给博闻介绍女朋友,一听硬件不成的,肯定不见。硬件可以的,见一次没感觉,也就不再继续。尤其是看见身边不少的男女朋友刚结婚没多久就开始闹离,到最后真的离婚后,他跟石高由最初的害怕当剩男,逐渐过渡到了享受剩男生活的状态。

“一个人过,挺好!结了离离了结,存心累死婚姻登记处的人吗?我要找个结了婚一辈子不离婚的女人过日子。”成了博闻搪塞那些对他的感情生活过于关心的亲友们的口头禅。说这话时,心里有多虚,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在彼此张望、广泛撒网却又各自保留的年代,想找个相爱的人,堪比大海捞针。情海泅渡的红尘男女,必须学会独自承受这份无言的尴尬和苦闷,还得在他人面前强颜欢笑。

5

两小时后,当汽车驶过一段泥泞的土路,博闻看见一旁的一棵粗壮的柳树上绑着一块牌子——横滨温泉度假村。是昨天石高在电话中提到的度假村,难不成是个日本人开的?妈的,最近全国人民都在抵制日货,现在到这样的场所消费,可别一不小心挨顿冤枉揍。他甚至联想到一群赤身裸体的男女,站在草地上,四周是一群义愤填膺的中国老头儿老太太,手里操持着棍棒,虎视眈眈地防备着……想着想着,一个没憋住,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这意外的笑声不但惊醒了熟睡中的危巧,引得习娜扭头奇怪地看着他,连石高也来了个急刹车,回头疑惑地看着还在大笑不止的博闻,不知道这小子发啥癔症。

博闻一边尽量降低音量,一边连连摆手说着:“没事儿、没事儿……”

几人莫名其妙地相互对视一眼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习娜停止了玩游戏,石高开始边开车边介绍沿途的道路和景点,他以前来过几次。危巧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把木梳,开始整理头发,整理完后,用胳膊使劲拐了一下还在继续一个人乐着的博闻,嗔怪道:“毛病啊!是不是喝了笑和尚的尿,还是被人点了笑穴?”

博闻被危巧柔中带刚的眼神一扫,顿时安静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肩膀,示意没事儿了。

大约半个小时候后,汽车穿过一片白桦林,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在一片开阔地上,数十间错落有致的房屋出现在眼前。入口处竖着一块巨大的招牌——横滨温泉度假村。两名身穿冒牌警服的保安,耷拉着脑袋靠在围墙上。见有车到,立马来了精神,挺直腰杆冲石高敬了个礼后说了句“欢迎光临”,并升起了拦车的横杆。

石高早预订了房间,在前台签字领了门禁卡。四人要了两间房,危巧犹疑了一下,没吱声。服务员给每人发了一个橡皮筋套着的号牌儿,作为出入和消费的凭证。

趁危巧进卫生间的空当,博闻迅速地解除了自己的武装,换上了游泳裤。没玩假清高的意思,一年多没联系的俩人,总不能刚一见面就啥都不忌讳吧。

“我换完了,在楼下大厅等你。”博闻站在卫生间外面,听到危巧在里面小声地“嗯”了一声后,才转身下楼。

在电梯间碰见从楼道另一头走过来的石高跟习娜,很令人羡慕的一对儿,郎才女貌。不可否认,习娜算得上绝色女子了。经过泳装的显山露水,更加妩媚和诱惑,难怪石高亟不可待地要带着她出来潇洒一把。博闻让他们俩先去温泉泡着,自己在大厅等危巧。

一身泳装的危巧出现在大厅时,明显地吸引了不少眼球。跟习娜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惟一的不足就是她眼里的那抹冷傲。博闻正琢磨着危巧时,目光不经意间看向她的身后,两张熟悉的面孔令他愣在当场。对方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他,也是一脸错愕的表情。

郭道率先反应过来,冲博闻热情地打着招呼:“嗨,你小子也来享受了?”

“嘿嘿,托郭总的福。”傻子也能听出博闻话里的挤兑和言不由衷。

“还有谁?”郭道话音一顿,“你小子跟石总一起来的吧?”

“郭总真神人也!”博闻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脸皮快被假笑撑出褶子来了。发行公司整合后,他跟石高一起回了报社。要不是眼前这个王八蛋,跟被集团派下来的一个更年期女人联合下套,他至少现在也能坐上新闻中心主任的位置了。

郭道满脸奸笑,伸出肥厚粗短的巴掌,先捋了一下粘连在脑门上的几根稀疏的头发,然后才在博闻的肩头使劲拍了拍,并用力地按了一下,似乎在暗示什么似的。一旁的马雨,满脸绯红地冲博闻极不自然地笑着点了点头,跟在郭道后面朝温泉区走去,步子迈得有些僵硬。

“那女的跟你有一腿儿?”危巧抬起脚踹了博闻的膝盖窝一脚,差点儿让毫无准备的他一屁股跌在地板上。

危巧的话博闻没在意,但她的这个动作搞得他有些不爽。他假装没听见她的话,抬腿朝温泉区走去。他很想看看,石高跟马雨碰面会是啥表情。

危巧追上博闻,在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嘴里嘀咕了一句“小气鬼”。趁她没留意,博闻猛地转身,一把就抓住了她,吓得她尖叫连连,连声告饶。要不是急于看戏,博闻非得好好收拾她一番不可。边走边小声介绍着:

刚才那人是新报的常务副总,特孙子,阴人!跟石总是死对头。

哦,那女的是谁?表情怪怪的,好像跟你有什么事儿似的。

呵呵,不是跟我有事儿,是跟里面那位有事儿。你知道吗?她是石高在工信报时的相好。这些年成了集团有名的剩女,还有人背后议论她跟石高分手后,受到了刺激,性取向有了问题。现在看来不是。不知道怎么跟郭道这样的人混在了一起。难不成打算到新报来混?丫丫个呸的,新欢旧爱搅和在一起,那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你怎么啥都知道?感觉像个包打听似的。

换的部门多了,知道的事情自然比别人多点儿。

女人天生多几根凑热闹的筋,危巧推着博闻快速朝温泉区跑去。刚到换鞋区,人突然定住了,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走到博闻身边小声问道:“你说小三儿算不算剩女?”

真崩溃!难道部队大院真是一处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博闻盯着一脸无辜加期待表情的危巧,闭上眼,做了次深呼吸。

你知道啥叫小三儿吗?

知道啊,不就是二奶的改良词儿吗?属于更新换代品。

能做小三儿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漂亮呗,不过也就占个漂亮。

剩女呢?

废话,当然是年龄大了还没嫁出去的女人啰。嘿!你这该死的,不会是在拿我开涮吧?找死啊!说到这里,危巧的大眼珠子朝上一翻,就要开火。

你看你,明明是你自己要问的嘛。小三儿里肯定有一批剩女,但剩女跟小三儿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剩女属于典型的“三高”人群:高收入、高学历、高智商,而且个个长相无可挑剔,说白了,就是眼高于顶。用江湖语言来说,就是高处不胜寒。有点儿鹤立鸡群的意味儿。你反过来一想,哪有鸡敢娶一只鹤为妻的呢?哈哈哈……

去你的,我又不是剩女,我是独身主义。

危巧说完才对博闻刚才的话回过味儿来,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完了还不忘赏他一句“真阴损”,眼神却写着欣赏。这让博闻想起了石高说过的一句话:“幽默和智慧,是捕获女人心的不二法宝,万变不离其宗。”

6

横滨温泉度假村的温泉分室内和室外两种。博闻跟危巧先在室外温泉区扫了一眼,没发现石高跟习娜的踪影。人并不多,稀稀拉拉的十几个人,散落在一条弯曲的水沟里。四五个小孩子光着身子,在一旁的草地上疯跑打闹。

服务员小声地招呼着:“你们不要到草地上耍。”小孩子见大人们在一旁乐,没有阻止责骂的意思,也就不管不顾地继续在草地上撒野。

室内温泉区有两个池子,一个是小孩子用的小池子,水很浅,只淹到小腿。另一个是成人泡的,粗略地扫了一眼,至少能同时容纳上百人。博闻一眼就看见了正对面的石高跟习娜,两人面色潮红地正跟对面区域的人聊着,他已经从侧面看出在石高对面的正是刚刚在他们之前进来的郭道跟马雨。看他们的样子,没什么热闹可瞧。文化人爱玩笑里藏刀、壶里乾坤,自然是不会轻易在这样的场合表露出敌意来的。

博闻正要带着危巧朝池子另一头走去,打算避开郭道,有人突然大着嗓门叫着他的名字,吓了他一跳。寻声望去,居然是木童!他旁边的晏阳正一脸坏笑地看着他。看样子是她先发现了博闻的踪影。

这下没招了,博闻只好带着危巧走了过去,挨着木童找了个冲浪位。晏阳天生自来熟,已经主动跟危巧相互介绍并聊上了。

难怪度假村急于要跟报社进行资源兑换,生意太差了。这个季节正是旺季,偌大的池子里,只有十几个人,跟室外的人数差不多。

“呵呵,觉得眼熟吧?”木童侧身冲博闻眨了眨眼,示意他进行一次全场扫描。经他一暗示,再仔细一瞧,可不,大部分都有些眼熟。

还真是!搞不好全是新报集团的员工。

人不全是,有家属,但消费的肯定都是新报集团买单。

你从哪里搞到的资源?听说这次只有编委才发了消费额度的。靠,来也不招呼一声。

总编室一哥们儿给我的。上次帮他摆平了他家物业的麻烦,这次也就借花献佛,搞了点儿资源给我。正好晏阳想出来走走,就来了。我压根儿不知道编委发啥消费券的事情,还以为是特殊待遇呢。早知道,我们肯定不赶这场热闹了。

木童的话博闻信,他们俩是前后脚到的新报,虽然在不同的部门,却都是新报连续几年的十佳记者,每年年会时都要一起上台领奖。尽管办公室的那帮鸟人懒得连在奖状上盖个章都闲费事儿,好歹两千块奖金倒是真金白银。木童比他小两岁,眼下却也是标准的剩男一个。一旁的晏阳以前跟木童在同一个部门,比木童小两岁,北大的博士。后来嫌呆在新报没发展,辞职到了一上市公司搞外宣,月薪比他们的年薪还高,至今依然名花无主。

木童一直暗恋着晏阳,难不成打算利用这次机会表白?博闻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木童,木童似乎明白他在琢磨什么,说了句:“别瞎想啊,啥都没有。你还是看看那边儿吧,有意思多了。除了郭道,清一色的‘剩菜’,呵呵……”

博闻扭头一看,郭道已经出了池子,正朝一旁的休息区走去。马雨没有起身的意思,微闭着双眼靠在冲浪椅上。对面的石高表情明显地有些不自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习娜聊着。只有两个人清楚石高表情不自然的缘由,一个是博闻,一个是他对面的马雨。

“你怎么知道都是‘剩菜’?”除了新报的人马,其他人只是脸熟,多半是在集团开大会时见过。木童不可能知道他们的个人问题。

木童朝一旁正跟危巧聊着LV的晏阳努了努嘴:“你忘了她是干啥的?成天就跟新闻媒体打交道,对面那些人刚才都跟她亲热地打招呼呢。对面那拨儿人,经常跑她那儿领红包。全是娱乐报的,部门不同罢了。找不到玩伴儿临时凑的搭子,年龄没一个少于三张的,都还单着呢。有意思的是他们中单个的都在托着晏阳介绍对象,却没想过吃窝边草。搞不好全是窝边草吃过了觉得胃口不对付的,呵呵……”

“靠!看今天这架势,那还不成了一池子的‘剩菜’?丫丫个呸的,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全‘剩’时代啊,呵呵……”博闻为这个同病相怜的发现乐了起来。

“一晃眼就被剩下了。唉!但‘剩菜’总比‘烂菜’强吧?再不努力找找,再过几年,这一池子的人恐怕都会变成‘烂菜’啰。”木童说这话时,眼神复杂地瞟了晏阳一眼。

娱乐报的三男三女泡的时间不短了,陆续站起身出了池子。没到休息区,而是直接进了冲洗区。马雨也跟着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了对面假寐的石高一眼,朝正在休息区抽烟的郭道走了过去。

马雨刚离开,石高就带着习娜朝博闻他们这一头游了过来,跟木童和晏阳打着招呼,充分证明他刚才一直在假寐。偌大的池子就剩下新报的人马了,开始说些报社里的趣事和小道消息。讨论和猜测最热烈的,还是休息区里的郭道跟马雨。

“我们刚才认真讨论过了,小三儿不属于剩女,剩女是指没主儿的。我们还创造了一个新词儿——剩战,就是剩男剩女们为自我、为快乐、为完美而坚持战斗的意思。”博闻没料到危巧会在这时丢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木童邪邪地冲他笑了笑,死憋着没出声。这家伙,准以为是博闻授意危巧跟晏阳的。

“听说那是你们郭总的干女儿?”晏阳特意强调“你们”,摆明了如今的她跟新报没任何干系。

“干女儿?不像吧?”危巧不明就里,总是想到啥就说啥,把“干”字念得特别突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红会跟郭美美事件。

对面的习娜也不甘寂寞地加入了讨论:“你们报社也玩儿娱乐圈儿那一套?到处认干女儿、干爹?认来认去还不都为了更方便地认到一张床上去,真没劲!”

虽然晏阳目前已不在新报工作了,但好歹也跟新闻圈儿沾边儿。习娜一句话,把一船人都打倒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摇头苦笑,没人继续接茬儿。危巧还想接茬儿,被博闻狠狠地瞪了一眼,话在半道儿给憋了回去。

笑得最苦的恐怕要数石高了,一个是现在的死对头,一个是昔日情人,偏偏这两人走到了一起,而且还阴差阳错地相会于此。博闻曾听他无意间提过一次,他这辈子最在乎的女人,就是这个马雨。但马雨当年跟他分手的原因,他却一直没提过。

石高意味深长地看了博闻一眼,一个猛子,把自己淹进了水底。看得习娜眉头皱成了个肉疙瘩,危巧跟晏阳倒是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是啊,看上去挺干净的一池子水,不知道有多脏呢。

7

晏阳吵嚷着肚子饿了,大家都没戴手表手机,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待石高从池水中冒出头来,博闻便提议大伙儿一起去午餐。侧身寻找郭道跟马雨时,早不见了他们的身影。

午餐是自助餐,博闻一行六人到达餐厅时,郭道正起身离开餐桌,看样子已经吃完了。走路时抬眼看着天花板,仿佛上面有啥门道值得研究一番似的,假装没有看见博闻他们。马雨还在低头吃着盘子里的一颗花菜,旁边放着一杯西瓜汁,满满的一杯,像没动过。

娱乐报的人马围在餐厅最里面的角落,远远地冲晏阳挥手打了个招呼。刚才在露天温泉池边打闹的孩子也跟他们在一起,看样子是他们带来的家属。

菜品还算丰富,还提供现场烧烤。博闻跟石高分别要了二十串羊肉串和十串鸡胗,烧烤摊儿的服务员立马忙碌起来。晏阳提议喝酒,叫上木童一起去接生啤了。两人回来时,把大伙儿都逗乐了。他们俩居然用餐盘托了满满十几扎生啤,生怕被人抢完了似的。

“哥们儿,你们俩适合生活在伙食团时代。”博闻从木童手上接过两扎生啤,一扎放到石高面前,另一扎正要放自己面前时,习娜主动伸手接了过去。他只好再从木童手上接过一扎。

“什么意思?”石高不懂。

“呵呵,伙食团吃的是大锅饭,比的就是手脚快,慢了就只能挨饿。”博闻拿了几串鸡胗放到木童的餐盘里,金黄脆嫩,上面还粘连着星星点点的白芝麻。师傅手艺不错,烤得很上相。

“那不跟部队差不多?”习娜接过话头。

“部队现在的伙食很好,不用抢,只是要吃快点儿就成,慢了就只能自己扛着。”危巧打小在部队大院长大,一大家子都是军人,对部队生活有发言权。

晏阳取完菜回到座位,提议大伙儿都喝点儿啤酒,反正下午也不会有什么别的事情。危巧看了博闻一眼,毕竟是跟他一起出来的,见他没言语,便伸手接过了晏阳递过来的啤酒。这一桌石高是领导,博闻提议让他说两句,结果他端起杯子嘴里只冒出一个字“干”,把大伙儿都逗乐了,习娜更是笑得花枝乱颤,胸前顿时波涛“胸”涌。

在大伙儿仰着脖子喝酒时,博闻发现石高的目光正偷偷地瞟向远处角落里的马雨,马雨也正有意无意地看着他们这一桌的方向,目光并没有准确的落点。

博闻知道马雨跟石高的关系,却不知道他们俩当年为何会分开。如今看来,石高对马雨依然没能忘怀,但马雨对他似乎已全然忘情。

酒的好处,在于能把原本并不熟悉的人很快热络到一起,比如此刻,一大扎啤酒刚下去,同桌的三位女性就开始惺惺相惜、姐妹情深起来,连一向视为秘密的年龄,都毫不避讳地拿出来亮相了,目的是分析各自的属相和星座。搞得同桌的三个大男人丝毫插不上话,倒也落得畅快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当三个女人说完属相星座,渐渐安静下来时,角落里娱乐报的人马吃好喝足,已经离开了。石高突然提议打庄喝酒,两人一组,轮流猜拳打庄,输家一次喝半扎生啤。晏阳第一个拥护,她做的是企业外宣工作,成天跟一帮媒介人士吃喝,自认不怯场。习娜跟危巧正玩得兴起,纷纷拥护。博闻跟木童自然不方便在这样的场合不响应领导的号召,再说出来玩儿,图的就是一及时行乐。

晏阳的香港拳划得好,早在意料中。危巧的拳技博闻第一次见到,居然不在晏阳之下,两人超常发挥的结果只有一个:习娜喝了不少酒,更多的被石高灌下了肚子。博闻看他今天有点儿借酒浇愁的意味儿。每次半扎,一次两次不觉得,次数一多,立马现形。习娜的表现是不依不饶,而且嗓门越来越大,这位某门户网站的副总,早把形象和冷傲丢到了一边儿。石高的表现更直接,上厕所。

博闻有些不放心,起身跟着他一起去。一进卫生间,石高就蹲在坑位上吐了,边吐边断断续续地跟他叨咕着:

这回我信了。

啥?

人倒霉时喝水塞牙。

呵呵……怎么啦?要不出去换你上阵,说不定还会少输几拳。

不是这个,我说这世界太他妈的小了。

你没看出来,今天来消费的基本上都是持券来的,都是集团的人。遇到熟人很正常。

这拨消费券换了有两三个月了,前前后后哪一天不成啊?偏偏今天遇上,还不够倒霉的?

八成对方比我们更搓火呢!多半也是看准这最后一天前来不会碰见单位的人,才敢公然带着“干女儿”出来潇洒。听说她还没主儿,你不还有机会吗?我发现她也挺关注你的。

瞎说,早没戏了。再说人家现在不已经认了干爹了吗?真是啥事儿都干得出来。当初怎么就没发现呢。

既然觉得没戏了,还去想她干啥?小心被习娜看出猫腻来。对了,你们当初为啥分开?

一个想立马结婚生孩子,一个不乐意。我那时刚坐上总编室主任的位置,你知道的,白班夜班连轴转,哪里有时间和精力照顾孩子?

为这么点儿小事儿,不至于吧?

唉!说来话长。有天下暴雨,我说好去她妈家接她的。结果我给忘记了,下班跟文化部的人出去喝酒了。结果她在回住处时从台阶上滑倒了,小产,差点儿没命。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她怀孕的事情,她偷偷地瞒着我,打算先斩后奏。

你跟习娜有戏吗?

你说结婚?

嗯。

很难,她太自我了,再说人家说不定压根儿没这想法呢。前段时间还有一飞行员狂追她。

你打算还剩着?集团里可有不利传言了,说你要么身体有问题,要么心理有问题了。

呵呵……去他大爷的!爱咋说咋说去。我总不能为了这些闲言碎语,随便找个女人结婚吧?真要这样那不早结婚了?剩着总比结婚后天天闹着强吧?

石高说到这里,博闻听见有人朝卫生间走来,赶紧大声咳嗽了几声,暗示他有人来了。结果推门进来的是木童。石高也打整得差不多了,走到洗手台用凉水洗了把脸,拉出一节面巾纸擦干净后,人立即精神多了,开口问一旁的木童:

你打算啥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喝喜酒?呵呵,八字没一撇呢。

为啥?

后海那一片儿划为保护区了,我家的房子根本拆不了。没有补偿款,光凭我在新报的工资,您是知道的,那得等到猴年马月才买得起房啊!我跟我妈现在住着两个单间,根本容不下人了。

听说晏阳家别墅都好几套,她自己年薪几十万,还用你掏钱买房子?

她有是她的,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按你说的你家完全可以申请廉租房,这样不就解决了住房问题?

“其实房子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木童是个大孝子。父亲去世得早,由母亲一手带大的,他不可能不管母亲自己单独出去住。现在的女孩子,尤其是那些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小公主,有几个愿意跟婆婆一块儿住的?”博闻替木童作了解释。

就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没办法,每次问起都不接茬儿,不耗着还能咋办?

石高哦了一声后,把话题搭到了博闻身上:

你跟危巧咋样?

靠!都是你昨天逼我抓瞎的结果。不跟你说过吗?我已经宅在家里大半年了。她刚跟前任分手,这次只是答应跟着出来玩儿的。

还在编你那些烂故事?有人看吗?写文章比看文章的人还多的年代,你还坚持个啥呢?再说又不能养家糊口。前几天报社门口还来了个诗人,说是活不下去了。要征婚当二爷,找个女人养着,然后好好地继续当作家。

“嘿嘿,这样的人去当‘死人’还差不多。”木童一听乐了,咧着嘴走到洗手池边冲洗。

“这算啥?我还见过一个给钱跟比他大二十多岁的房东做爱时欠账的诗人,还拿这事儿到处吹嘘呢。这人木童你还见过呢,就是上次在新报旁边的小餐馆跟老昂一起吃饭的那人。”博闻的话引起了木童的沉思,擦干脸后才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儿,故作呕吐状。

“说了怕你们俩不信,我现在猫家里写东西,除了爱好的原因,更主要的是节省开支。我现在每月还完按揭款后,剩下的银子也就够每天喝碗稀粥的了,所以尽量减少外出活动。就算有免费的午餐,可路费总得自己给吧?上次从天通苑喝完酒回家,光出租车费都给了一百三。靠,亏得我心慌!不出去应酬自然就没机会认识女孩子,没机会认识自然就没机会发展,所以到目前为止,本人还是地道剩男队伍中的一员,而且已做好长期剩下去的打算。除非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而且还带着一包金银细软,哈哈哈……”尽管博闻说的都是实话,却遭到了石高跟木童一致的白眼,一副懒得理他的表情。

博闻只好苦笑着,带头朝卫生间外走去。他早已经习惯这样的效果了。眼下这时代,你说真话,一准儿被人当成笑话听;明明说的假话、鬼话,却偏偏有人相信。

待他们三人回到餐厅时,顿时傻眼了。一群服务员远远地围着危巧她们,像看稀奇一般看三个漂亮女人斗酒。这场景让博闻不由得想起了古代王公大臣们斗蟋蟀的场景,但也不好驱赶服务员。早就过了午饭的点儿,照说服务员应该催他们收场离开了。多半是接到了上面的指示,今天来的全是媒体的编辑记者,得罪不起,才如此宽容。

其实他们三人比那些服务员也好不到哪里去,眼前的三个女子,领口大开,酥胸微露,面色潮红,醉眼迷离。酒唤醒了她们内心隐忍的魔鬼,释放出一股忘情天地的神采。让博闻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家乡新酿的米酒,刚开封时的那股清香醇厚、绵软悠长……不用猜拳,触景生情的三位剩男自个儿喝了起来。

博闻终究没忍住好奇心的驱使,问了问旁边一位长得眉清目秀的服务员,这家酒店到底是不是日本人开的。服务员很小声地告诉他:“告诉您可以,您可别说是我说的,要不然我们老板会把我开了。老板根本不是日本人,就是本地的村民,奥运会前在城里包工挖到第一桶金后,回到村里开办了这家温泉度假村。日本的温泉不是很出名吗?所以才取了这么个日本名字,专门忽悠外地游客的……”

哦,原来如此。危巧不明就里,警惕地看了博闻身旁的服务员一眼,眼里凌厉的杀机吓得服务员面色绯红地转身离开了。女人,天生带有强烈的地盘占有欲。

这顿酒,一直闹到下午三点多钟才收场。各自回到房间倒头睡去,下午的活动全泡汤了。其实除了泡温泉,这里也没啥有特色的好项目。八成是报社广告部的人暗地里拿了度假村的好处,才换取如此大额度的消费。

8

博闻醒来时,天色已晚,窗外度假村的场地上已经亮起了路灯,把草地照成一片片绿色的光斑,还有婆娑的树影。房间里不见危巧的身影,卫生间也没人,一看手机还在床头,应该就在附近。正琢磨着要不要出去找人时,楼道里隐约有争吵声传来,赶紧穿好短裤,开门朝发声出走去。刚到楼道拐弯处,就看见危巧、习娜、晏阳和木童悉数猫在过道拐角处,弯腰朝前探视着。

“出啥事儿了?这么热闹。”几人猛然听见背后有人说话,齐刷刷转身朝博闻嘘声,示意他小声。如此神秘,搞得他也有些紧张起来,顺着他们的方向看过去。也没啥特别的,一个穿着碎花白底短袖衬衣的胖女人,披头散发地站在楼道尽头的一间房门外,双手叉腰,一只脚卡在门轴处,冲着门里义愤填膺地咒骂着,里面不见响声。

博闻戳了戳木童的后背,问道:“谁呀?”

“郭道的老婆抓了个现场。”木童的话语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味道,他对郭道没提他当首席编辑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难道他们之前只开了一间房?”

“关键就在这里,开了两间房,却被老婆给堵在了同一间房子里。我看八成是被人点水了,呵呵……”

“不会吧?”博闻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琢磨开了。一直没看见石高的踪影,这事儿该不会跟他有啥干系吧?随后问道,“石总呢?咋没见到他?”

习娜头也没回地回了句:“在卫生间,胃不舒服。”

习娜的话音刚落,一只手从房门里伸出,一把将胖女人拉了进去,嘭地一声大力关上了房门。里面隐隐传出争吵声,跟博闻在房间里听见的差不多。担心郭道突然开门出来,没人敢继续走近听隔壁戏,纷纷站直身子,相互心照不宣地一笑,商量着叫上石高一起下去吃饭。

晚上就餐的人明显地比中午多多了,偌大的餐厅几乎被坐满了。博闻发现娱乐报的人正起身离开,赶紧招呼着几人朝那边靠了过去。中午喝多了,头有些不舒服,大家都没有继续折腾的意思。石高让博闻陪他少喝点儿,以酒解酒,博闻起身接了两扎生啤过来。

木童选回来的菜足够两三人吃的,博闻跟石高也就先吃着。很明显,石高已经通过习娜的转述知道了刚才发生在楼道里的精彩一幕,神情明显地比早前轻松多了,八成通过这件事情彻底放下了背负多年的思想包袱。

博闻小声冲石高问道:

郭道的老婆怎么会找来这里呢?

他老婆也是集团的,是晚报广告中心的,说不定这家度假村跟集团的广告资源置换就是她干的。

不会那么点儿背吧?难不成她在郭道的身上装有跟踪器或窃听器?否则就算知道这里,时间上也不会那么巧。

“我听得差不多,他们三个大人还有一个小孩儿,原本是约好今天一起来耍的。小孩子出门前不舒服,被送到姥姥家去照看了。郭道的老婆临时有事儿回单位一趟,打电话说加班来不了了,结果事情比计划的顺利,就自己开车过来了。不知道郭道住哪间房,便按照前台给的号挨个儿敲,没料到第一个就敲开了干女儿的房间。马雨看见说好不来的干妈突然出现在房门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干妈就已经看见光条条躺在干女儿床上的郭道了。”危巧取完菜回到座位上,刚好听见博闻跟石高的谈话。她是第一个听见楼道动静跑出去看热闹的,便兴奋地充当了一回说书人的角色。

“我看见那个女孩儿的脸都被抓破了,这女人也真够厉害。要不是招架不住,也不会情急冲郭道嚷:‘她把我打死后孩子你养!’”晏阳比危巧晚到一小会儿,也看见了过道上战斗的局部场景。

习娜心有余悸地接上了话:“郭道不光脸上,身上也被抓出了好些道道,都冒血珠珠了,我那么远都看得清楚。他一直在护着干女儿,但也没敢对老婆还手。看来他老婆一直被蒙在鼓里,把跟丈夫连孩子都有了的小三儿当成干女儿对待,是够窝心的。幸好他们今天没带孩子一起来,要不然孩子可遭罪了。”

石高的表情很复杂,脸上的笑容很勉强。木童不明就里,向他进一步打探消息:“石总,郭总长得也不算丑,怎么会看上他现在的老婆呢?长得太恐怖了。”

“嗯,他老婆的爹退休前是集团的副总。要没这层关系,别说常务副总了,恐怕他连留京都成困难。他们俩都是三十老几了才凑合着结的婚。他老婆出过一次事故,不能生育。”石高跟郭道以前都在晚报当记者,彼此知根知底。

“那他们俩当年也算是剩男剩女组合了。结婚真可怕!”晏阳突然发出这样一句感叹。

危巧:“结婚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你跟谁结婚。”

习娜:“关键还是看动机。”

博闻看了习娜一眼,不知道她想过自己跟石高在一起的动机没有?是真心喜欢还是冲着条件相当?是死心塌地的爱还是临时搭伴儿玩玩?再看看身旁的危巧,卓琳的影子毫无防备地倏然跳进了他的脑海,想起往日种种,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酸:“这是一个连男欢女爱都标有价码的时代,信仰和忠诚被拒在人心之外。人人渴望真爱,却又只图自爱。放手去爱,必须具备做一场慈善的胸怀。而这,正是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最稀缺的东西。”

几人被博闻的话蒙住了,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石高故意认真地说了句:“荣幸啊,我们身边坐着位哲学家!一语道清了‘剩’

时代的社会根源,好!”说完还真啪啪地鼓起掌来。

余下的人跟着一阵鼓掌、起哄:“那是、那是,精辟!”、“说得太好了!”“绝对的大师!”……

博闻也感觉到了自己的神思恍惚,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笑,端起扎啤杯猛灌了两口。

晏阳又回到了习娜的话题上:“动机藏在人心里,太玄乎了,谁能看清楚呢?找个有钱有前途的守不住,找个没钱没前途的靠不住,唉……做个等爱的女人,真难!想来想去,还是独身好!”

木童撇了撇嘴,意味深长地看着晏阳,用调侃的语气说道:“独身是好!生病了咋办?寂寞了咋办?老了咋办?”

晏阳伸手提了提胸衣,白了木童一眼,夹枪带棒地回敬道:“生病了去医院,寂寞了有电影院,老了进敬老院,该咋办就咋办。到最后两腿一蹬——死了,凉拌!被人扬灰还是扔进坟圈子,有啥关系呢?浮生一梦罢了。”

木童被抢白得无语,余下的人却被晏阳的话逗得差点儿笑喷。

危巧学着赵本山在春晚装女人的腔调来了句:“剩着还是组合,日子过得开心才是最要紧的。凑合搭子,悲哀!剩啥也不能剩日子。”

习娜趁机喊道:“剩女万岁!‘剩战’到底!”

两人的话头把大伙儿逗得更乐了,引得四周的食客频频投来莫名所以的眼神,看着这群笑得前俯后仰的癫狂男女。

大伙儿笑完后,木童随口冒了句:“我们好像生活在一个‘剩’时代,太二了!”

石高接道:“岂止是‘剩’,早成‘大剩’了!巨二!”

博闻跟了句家乡话:“瓜娃子!”

三人的话立即遭到三位女性的一致白眼,加上一句“去你们的”。热烈奔放的笑声,再次在餐厅响起。

郭道两口子和马雨的身影,一直没在餐厅出现。博闻从餐厅的玻璃窗望出去,正有两辆车打着大灯,一前一后开出度假村,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石高伸手从博闻的衬衣口袋里掏了根儿烟,他自己的落房间了,点燃后猛吸了两口。环顾着餐厅里幸福地聚在一起的小家庭,最后将目光落在习娜光洁的脸上,若有所思地说道:“人世间的缘起缘灭、分分合合谁能说清呢?结婚有结婚的幸福,‘剩战’有‘剩战’的快乐!各取所需吧。既然无法逃离这个全‘剩’时代,那就开心地过好每一天吧!指不定哪天就忽然告别单身了呢。”

石高“领导式”的感叹引得晏阳又来了兴致,提议大伙儿喝酒后去KTV唱歌,听说这家度假村的音响设备还不错。

习娜跟危巧稍作犹豫,点了点头。博闻跟石高原本就在喝着,木童一见这阵势,识趣地起身接酒去了。

沉醉欢快的一夜即将开始。

明天会怎样?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