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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茂盛自选诗

2013-11-16本刊编辑部

诗林 2013年5期
关键词:轻弹入秋涟漪

劈材记

清晨。起身。打了个幌子

接着又在院子里劈柴

“嘭嘭嘭”,爆出的几排声响

令懵懂的身体,瘫痪在

一分为二的自在与喜悦里

我不得不描绘远处的鸡鸣犬吠

是它们把我的身体抬得更远

草垛上,涧谷中,晨钟暮鼓之间

我有无数分散于四处的形骸

看似无穷,其实每日都在减去

又不得不惊讶于窗外

新枝抽出悲喜,黄鹂声张了虚势

泥土里,我已不足一人

向下的坠落半枯半荣地映照着

墙角那把披头散发的斧子

地 下

我在宅后的菜地里,

收集池中的涟漪、露水里的

灰尘,和枝头的鸟鸣。

而地下我曾生活的居所,

四壁可供无数个自己奔跑。

在它隔壁的仓库里,

储藏的春天卡在门缝里。

有人喜欢如此轻唤它:

涟漪。灰尘。哦,鸟鸣。

行 乞

我提着水桶里的如来四处乞讨

我欢快地去云端乞讨

水桶里装着雨水、游尘和自我散去的夜晚

夜晚储存的盐,微微有些发甜

它们更喜欢在我篮子里

化作一片汪洋,拼命跨出空宅的门槛

我也提着篮子里四处施粥的基督

追逐云端的祖父。我绕过高坠的星子和村庄

在菜园的那头把他的摇椅悬起

我还要在如来和基督不便深入的地方

掘一口枯井披于身上。我告诉他

现在,我是你的物种,我愿替你在草间烂去

池 荷

聆听波光向湖面散开,

涟漪一圈一圈添加她思春的重量。

一小撮思春的重量

用于轻弹。

柳暗花明的轻弹赋池荷以形骸

有时,我整日望着湖面出神,

以为总有一条小径将会从塘底引我回来。

回来,是为了被再次忘却?

忘却枯荷的斜茎里还藏着鸟头;

忘却鸟头染上的荷色苦难般深重。

是一只鹪鹩,

出生入死捎来被锯去的池塘一角,

顺便将池荷的细骨装进体内。

而我正轻轻收拾亲人们散落湖面的小碎步,

与轻弹的涟漪一起折进木盒内。

我曾目睹他们背着塘底孤坟,

沿一枝池荷攀上琉璃界。

但他们于顷刻间

又化身为涟漪里一小撮思春的重量。

入秋,有所念

早晨有半刻假寐,闭目听

风绕过枝头的呜呜声。

入秋以来,这已是我每日所遇。

这些不易辨认的呜呜声,

仿佛旧相片上斑驳的光影。

我自囚于伏向窗台的光影,

如一只节食的斑鸠,

小心应付忙乱的日子。

“但,这又会是谁最为熟稔的,

从此后的蹉跎中,觅得佳句?”

“我配有这突如其来的

念想吗?”每日,闲适得可以反复自省,

反复照见诟脸迎向

铺张的寂寥,而寂寥

却仍是铁锈锁着的语调。

我算是爱过这寂寥的既往的。

友人曾隔三岔五登门寒暄,

在院子里摘豆、锄笋、诵经。

对我所患之疾,

他们早已知觉与了然。

而醒着,是午后的蹉跎。

我折下一枝案头假的桃花,它递来一瓣

两不相干的枯荣。

仿佛信中所言:

“我随你来到,却一直隐身不及。”

入秋以来,此类念想更像是我

没落的诗学;更像是铁锈里长出的檀木香。

窗外,风正绕过枝头。

飘浮的光影里,

我念想这个午后又会与谁相遇?

还时不时念想隔壁的她终将有些厌倦,

把思暖的身子

一段段灌进清凉。

随手将信札束之高阁。

她以为他已读到她的杳无音信。

C城

空客昂首将我们送上云端。

在云端,想象力为我们陪葬。

多余的灵魂溢出身体;可是,

我们真的有多余的灵魂吗?

在去C城的半刻假寐里,

我们捕捉到闲思和它刚吐出的骨头。

我们各自用当日的报纸,

遮住即将被它辨认出的旧脸。

而我仍不知我们下一站将落脚何处。

在C城尚未抵达之前,在云端,

我早早念及另一个目的地,

对同行的你们,是否有些不吉利?

此刻的C城或许已涌出山雾,把我们

多年前的踪迹抹平。我们将去

再次拜访的诗人,已在云端化鹤。

他的诗句,曾让我们误解他在晚霞里隐居。

我们始终需要有那么点错觉,

这样我们的迷路才可不被叫做迷路。

在去C城的空客上,我想,

在云端是否也会有谁误入歧途?

同理:我们还会出其他一些

不值一提的错。譬如,

我们没有一点多余的灵魂,

但灵魂里,却有多余的灰和丧歌。

木狐狸

弃子不算缴械,算捕风捉影。

也可看做为后一手播下危言;

危言,从来不会仅用以耸听。

“嗯,高招!”你送来喋喋不休,

又乘势在输赢里鲤鱼打滚。

满盘行云流水却仍是假技艺。

其实我后一手已露端倪——

手缚不如脚踢,不辩甚于穷究。

黑白两道,无关乎明暗人性。

也有例外:一把妖刀上的政治,

轻似天鹅绒,重过落子无悔。

“这回,我说的是狐狸而非鹤。”

小微漾

我已经触摸到了。它几乎就是。

比如短裙内的小微漾。

比如死者嘴角煮透的寡味。

多么淘气啊两倍大的小宇宙。

玲珑剔透里隐藏的恍惚无边,

如囫囵,吞下枣模样的褶皱。

而,一半的昏眩仍在。

它却又潦草得揪心。

一颗颠倒的轻率,实属意外。

意外这缓解的色情来得猛,

抵消我不懂赞美的亏欠。

我几乎触摸到了,但它又不是。

煞风景

试问:如何掸去沾满身的迷乱?

线头里埋着不可多得的隐秘,

借一路愁山苦水我忙着数欢愉。

来得及撒野,却来不及止渴。

这浮夸的郊游受哪阵睡意相邀,

身心脱离于凭空一跃的归途中?

但见,远眺成就了近视——

有庞然大物春眠里虚位以待,

因为懵懂,她说没便没了。

更多剖析将来自唠叨后的忽略。

我不认为草鹅经过的就是小径;

她也无意把半幅风景看做风景。

佛简:涅槃

壁上的画中人,自觉满身

清凉,隔空抓一把灰烬

抓一把骨头里的黄沙与宗教

他在丹田附近,有意种月光

砌长廊。抱着一口枯井

口占一绝,问天堂为何物

欢喜中我借他的身子

往里面搬木柴和稻草

把它固有的炉火点旺

因这灌顶的空明,我在壁上

沉于画中灰烬。而他撒开

四蹄狂奔,形骸散了一地

佛简:般若

早晨起来,在菜畦里小坐。

那已成形的菠菜,借自身的丰沛与圆润,

荡漾着无以名状的翠绿。

柳枝间,稀松的鸟鸣远而未远。

有犀利的曦光各自来到我的身旁。

在我身上,刨出层层木花。

我因此可以脱得清浊相间,脱得越来越无形

只剩一副打了补丁的膝盖,

供悬而未决的自己,驻心向外。

我也借膝盖里的笔墨,

画垮掉的杯盏,和杯盏里泼出去的山水。

我画的菜畦,有菠菜可以映照。

而那小坐的人,

得意中已离地而去。

我见他后脑勺凿有呼吸的缺口,

缺口旁,结着的是般若一样的树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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