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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果街上的小屋》离散视域中的存在主义意识

2013-08-15程瑜瑜

关键词:埃斯族裔小屋

程瑜瑜

(华南师范大学 增城学院,广东 广州 511363)

加缪在散文《回到提帕萨》中表述“你离开父亲的家,以愤怒的灵魂航行着,越过大海两岸的礁石,现在你定居在异域的土地上”[1]。展现了一种特殊的现象——“飞散”(又称“流散”或“离散”),这本源于圣经旧约所牵涉的犹太民族散布于世界各地而产生的在家园以外生活而又无法割舍家园文化的种种联系,其意义在当代衍生,泛指人们从一个民族国家分散、流布到另一个民族国家的族群和文化中的现象(英文拼写也从过去的“Diaspora”转变为“diaspora”)[2]113,离散的族群由于历史、地域与传统的含混或旅行关系形成了独特的文化视角。桑德拉·希斯内罗丝(Sandra Cisneros)是美国当代著名墨西哥裔女诗人,著有小说《芒果街上的小屋》(The House on Mango Street)、《喊女溪》(Woman Hollering Creek and Other Stories)、诗集《浪荡女》(Loose Woman)、《不择手段》(My Wicked Wicked Ways),以及儿童读物《头发》(Hairs/Pelitos)等作品。成名作《芒果街上的小屋》(1983)以诗一般的语言叙述了芝加哥拉美移民社区芒果街上的墨西哥裔女孩埃斯佩朗莎(Esperanza)的回忆。复杂的“离散”背景令这本小说寓意深远,此书以第一人称“我”为主要叙事视角,由第一章《芒果街的小屋》(The House on Mango Street)拉开序幕,叙述了《头发》(Hairs)、《男孩和女孩》(Boys and Girls)、《我的名字》(My Name)等42节故事片段,最后以《芒果有时说再见》(Mango Says Goodbye Sometimes)结束,全文共44个短篇以潺潺流水般的节奏透过埃斯佩朗莎的离散视角探讨了墨西哥族裔的生存境遇,展现了这个特殊文化群体对自己内心的探险与独白,对自我灵魂的寻找和文化身份的识别,以及他们为此永不放弃的等待与坚持。“等待”曾是二战后荒诞戏剧作品中的深刻主题,揭示着尼采所说的“上帝死了”之后西方信仰缺失状态下人们对生命意义的思考与探索,而《芒果街的小屋》书写了因殖民历史所造成的离散文化空间下的“荒诞”及族裔的“等待”“反叛”与“坚持”,展现了存在主义的哲学观。

一、离散视域里的“荒诞”

“荒诞是人与世界发生关系的产物。人不能离开外在世界而生存,但希望摆脱外在的制约而成为孤独的个体,同时,因不能离开外在世界而又要离开外在世界,自己成为世界的局外人或外来客;自己摆脱外在世界而得到自由,又可能离开外在世界使之不自由,这双重矛盾使之成为荒诞。”[3]西方文明史上异族背井离乡的命运是相似的,苦难的希伯来人,流浪的吉普赛人,越过南洋的中国人……他们颠沛流离,向着异域出发、前行、停留,漂泊,在“回忆”与“期待”间摇摆,无法马上融入,改变“他者”身份,于是感到处境的尴尬和精神的迷失[4],一如加缪所说:“世界,哪怕用最拙劣的理论来解释,也是个熟悉的世界。但是,另一方面,在一个充满了变幻的光影和幻想的宇宙中,人们则会觉得自己是外来者,是陌生人。他的流亡无法补偿,因为他被剥夺了对一个破碎家庭的回忆,或者对锦绣前程的希望。”[1]6-7有着特殊背景的墨西哥族裔,曾在遥远的过去背负着西班牙殖民统治与美国侵墨的双重历史,承载着“世界文化史上西方发达文化与美洲原住民印第安文化的相遇”[5],决定了他们似乎有着忠诚与叛逆的双重品格[6]。《芒果街的小屋》描绘来自这一历史背景形形色色的“奇卡诺”(Chicano),瓜达拉哈拉的阿莉西娅 (Alicia),波多黎各人路易(Louie),偷渡客杰拉尔多(Geraldo)等等,他们挣扎在不可剥离的拉美烙印与强势的美国文化之间,因文化的疏离与隔阂倍感孤独、困惑、迷惘和失落;生活的无寄托感和无归属感,相异的传统、习俗及信仰导致的陌生感与距离感,社会主流文化的偏见与不公,使身份认同(identity)的渴望与焦虑始终存在,异族远离家园所面临的生存困境与精神窘境成为离散视域中的荒诞。小说《芒果街的小屋》用散文诗歌般的语调叙述着芒果街上某一个人、某一天的某一件事、曾经的一个梦想、天上的流云,寂寥的树、无以名状的感觉……零散的记忆片段,遥远而清晰的昨天,远去的人们,和永远不能复制的味道,勾勒出具象世界里各样的人生,描述族裔居民因文化身份差异引起的惊恐:“到处是棕色的人,我们是安全的。可是看着我们开进另一个肤色的街区时,我们膝盖就抖呀抖,我们紧紧地摇上车窗,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是的,情形一直一直是这样。”[7]34因等级观念所来带的尴尬:“那栋吗?她说,指着一排丑陋的三户式公寓楼,那里是衣衫褴褛的人都羞于走进去的地方。是的,我点头,尽管我知道那里不是我的家。我哭了起来。”[7]59因贫富差距带来的焦虑:“羞耻感是不好的,你知道。它会让你心情不好。你想知道我怎么辍学的吗?因为我没有好衣服。没有衣服,可我有脑子啊。”[7]124以及语言障碍带来的不安:“我认为她不出来是因为害怕说英语,可能是这样的,因为她只知道八个单词……她整天坐在窗边收听西班牙语广播节目,唱各种关于她的国家的思乡曲,声音听起来像只海鸥……别讲英语。她对那个操着那种听起来像马口铁的语言在唱歌的孩子说。别讲英语,别讲英语,然后泪如泉涌。”[7]108-109在共同呼吸的天空下,肤色、贫富、语言习惯、性别……这些于本地人微不足道的生活元素,却成为“芒果街”与众不同的根源,其特殊意义在于文化差异背后社会的等级划分以及伴随而来的族裔于文化夹缝中生存的压力与痛苦。“历史是共同体的历史,文化是共同体的文化”(梅洛·庞蒂)[8],决定了作为个体的自身与“他者”共存的关系始终存在。面对无法逃遁的现实与命运,族裔深陷于“他者”文化泥潭的孤立无援和焦虑恐慌愈是证明着“世界的晦涩和陌生是荒谬的”[1]14。

二、芒果街的“等待”

面对世界的荒诞,面对离散文化的现实,芒果街怎么办?女主人公埃斯佩朗莎(Esperanza)的名字意味深长,《我的名字》(My Name)篇章中指出:“在英语里,我名字的意思是希望。在西拔牙语里,它意味着太多的字母。它意味着哀伤,意味着等待。它就像数字九。”[7]10而短篇《还有……》(And Some More)也提到:“她有三个名字,让我想想,还有两个姓。一个英语的,一个西班牙语的……”[7]43“英语”与“西班牙语”两种语言对名字产生的不同意义充满了殖民色彩与离散意味,双重含义的名字凸显了移民者无法摆脱的双重文化身份,也间接地表达了“等待”即是“希望”的寓意。面对族裔所赖以生存的局促文化空间,期待走出芒果街的埃斯佩朗莎成为离散荒谬世界中的“反叛者”,一个说“不”的人[9]39,她的内心反复诉说“出走”的期待与“改变”的渴望:“我得有一所房子,一所真正的大屋。一所可以指给别人看的房子。可这里不是,芒果街上的小屋不是。目前就这样,妈妈说。这是暂时的,爸爸说。可我知道事情是怎样的。”[7]5“目前”与“暂时”是充满时间讯号的词汇,意味着在永恒来临之前,一切尚未完结,一切皆在行进中,拉美裔居民理想生活的实现需要漫长蛰伏的等待。而“等待”“有一天”等词汇表达了对现实的不满与略带无奈的反抗——在荒谬的世界里,黑暗是另一种光明,怀抱着梦想等待,总有一个明天,总有一个希望。等待,意味相信现状会改变:“玛琳,街灯下独自起舞的人,在某个地方唱着同一首歌,我知道。她在等一辆小汽车停下来,等着一颗星星坠落,等一个人改变她的生活。”[7]33对未来的等待成为一种心灵寄托,像在遥远而不可知的道路上,依稀可见的路灯,高而温暖地照耀寒冷漫长的黑夜。等待,意味着解脱:“她等待死亡很长时间了。我们忘了。也许她很愧疚。也许她很窘迫:死亡花了这么多年时间。”[7]81卢佩婶婶(Aunt Lupe)在病痛的煎熬中等待释放,告别忙碌的没有自我的生活,解脱每一天盲目生活着的过去。无论“等待”的时间有多长,也无论每个人“等待”的未来有多么不同,等待总是克服了孤独与绝望而生、克服了困境与苦难而来,没有妥协也无法放弃,它给予人对人生和世界辽阔的想象,证明人活生生的切实存在,赋予希望和机会光临的可能。一如暗喻三位一体女神的“三姐妹”的预言:“明天要下雨了。/是的,明天。她们说。/你们怎么知道?我问。/我们知道。/看看她的手。猫眼说。/于是她们把我的手翻过来翻过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一样。/她很特别。/是的,她会去很远的地方。/是的,是的,嗯。/许个愿吧。/许愿?/是的,许个愿。你想要什么?/什么都可以?我问。/是的,为什么不是?/我闭上了眼睛。/你许好了吗?/是的。我说。/好,就这样,它会实现的。/你怎么知道?我问。我们知道。我们知道。”[7]140-141这段完全没有引号的诗歌形式的多人对话,寄语了对未来的坚信与期许,“是的,为什么不是(Well,why not)?”、“我们知道(We know,we know)”以及“它会实现的 (It'll come true.)”以坚强有力的肯定句式和无容置疑的语气恰如其分地展示了墨西哥裔族人民在文化矛盾生存中持有的历练与忍耐、宽容与乐观。不能否认“在荒谬的经历中,苦难是个人的。从反叛的行动起,苦难便有了集体的意识,它成了众人的冒险行动……在我们日常所遇到的艰难中,反叛起着‘反思’在思想的秩序中所起的同样的作用:它是最明显的事实……我反叛,因而,我们存在。”[9]47芒果街需要等待,从埃斯佩朗莎和她所见的每个个人出发,集体表达了族裔群体抵制荒谬的渴求与决心。整部小说透露出强烈的“反叛”与“等待”的情绪:“有一天我要/跳出自己的身躯/我要摇晃天空/像一百把小提琴”[7]80,“有一天我会把一袋袋的书和纸打进包里。有一天我会对芒果说再见。我强大得她没法永远留住我。有一天我会离开。”[7]150埃斯佩朗莎像誓言一般地重复“有一天 (someday/one day)”这个短语,“有一天”是和“将来时间”联接的词汇,“这一天”到来之前必须等待,“这一天”究竟何时到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终究会到来,它的意义在于对荒诞永无止息的反叛,对痛苦永不放弃的抗争,对“明天”永不停止的前进,就像《等待戈多》中“戈戈和狄狄继续在等待戈多象征着人类总是对未来抱着希望”,埃斯佩朗莎对“有一天”的等待也象征她对自己、对族裔、对家园的未来抱着希望,“有一天”有着无限的开放性。

三、荒谬者的“巨石”

荒诞犹如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发出的疑惑:“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在奋斗中结束了一切,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是更勇敢的?”[10]在困境下生存的人,痛苦和悲伤总是如影随形,自由受到极大的限制,正如西西弗斯每天推动的巨石是其无法摆脱的重负,从日出到日落,从夜深到天明,巨石永无止境的滚动成为一种绝望与虚无,黑暗的尽头依旧可能是黑暗,荒漠的边缘也很可能是另一片荒漠。离散视域里的荒诞也总在延续,“族裔的离散经历势必涵盖文化和身份的异质与多元,差异和混杂”[11],结合了古老印第安人血脉与西班牙传统的墨西哥族裔难以摆脱历史与政治现实所带来的影响,然而,一如培根的格言“若没有探索,创伤和痛苦就不可能治愈”,西西弗般荒谬者的努力从未休止,在夹缝般的文化窘境中生存的埃斯佩朗莎和芒果街以海德格尔所说的“向死而生”的决心坚持着。芒果街上“四棵细瘦的树”成为存在的具象表征激励着埃斯佩朗莎:“它们向上生长也向下生长,用它们须发样的脚趾攥紧泥土,用它们猛烈的牙齿噬咬天空,怒气从不懈怠。这就是它们坚持的方式 (This is how they keep)……当我太悲伤太瘦弱无法坚持再坚持的时候,当我如此渺小却要对抗这么多砖块的时候,我就会看着树……唯一的理由是存在存在的四棵(Keep,keep,keep,tree says when I sleep)。”[7]105-106为了生命与尊严,必须与荒诞的世界搏斗,埃斯佩朗莎的等待是墨西哥族裔的等待,埃斯佩朗莎的坚持也即墨西哥族裔的坚持,这种存在主义的精神通过《芒果街上的小屋》寄寓了宽阔的理想。“小屋”或“房子”(house)是整部结构松散叙事小说的一条主要线索,它引发埃斯佩朗莎对“家园”的思考,对理想与归宿的追求。“房子”成为埃斯佩朗莎的“巨石”,背负着变革女性地位与族裔民权及身份状态的多重意蕴。

族裔女性受到本族墨西哥传统与美国文化的双重约束与限制,作为社会的弱势群体不仅受到主流社会的压迫,还常遭受男性家庭成员的欺压。埃斯佩朗莎的祖母与母亲,被丈夫锁在家里的拉菲娜 (Rafaela),身上总有青紫伤痕的萨莉(Sally),有个不停出走的丈夫的密涅瓦(Minerva),她们仿佛是被折翼的小鸟,只能遥望小屋外的蓝天。存在主义认为人拥有绝对的自由进行积极的生存选择,埃斯佩朗莎感受到族裔女性所处的不平等状态并进行反思,想“取一个新的名字,它更像真正的自我,那个没人看到过的我。”[7]11这是她对自我个体存在的认识,并选择了把个人作为出发点展开对荒谬世界的对抗与反叛,“我已经开始了我自己的沉默的战争。简单。坚定。我是那个像男人一样离开餐桌的人,不把椅子摆正过来,也不拾起碗筷来。”[7]45她想要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也不是哪一个男人的房子。也不是爸爸的。是完完全全我自己的。”[7]145也对其她女性怀有同样的心愿:“萨莉,你有时会希望自己可以不回家吗?你希望有一天你的脚可以走呀走,把你远远地带出芒果街,远远地,也许你的脚会停下来,在一所房子前,一所美丽的房子,有鲜花和大窗,还有你可以两极并一级跳上去的台阶。台阶上面有一个等你到来的房间。如果你拔掉小窗户的插销,轻轻一推,窗就打开了,所有的天空都会涌进来。”[7]114埃斯佩朗莎敏感且有灵性,她尖锐地指出身边周遭的不合理与不公平、荒诞的无处不在,更激发了她对生命存在的感悟和女性意识的觉醒,她不盲从于古老的传统与旧习,不止一次地表示要从墨西哥文化中腐朽的男尊女卑传统中解脱,努力用自己的写作才华来实现女性独立这个愿望。她牢记卢佩婶婶临死前的叮嘱:“你一定要写下去。那会让你自由。”[7]80以及坚持读诗与写诗的密涅瓦,每天乘两趟火车和一趟巴士去上学的阿莉西娅,她们虽不得不面对各自家庭中的男性暴力与压力但仍不放弃寻求自我的努力,尽管与男权制度抗争的女性在芒果街上仍是少数,荒谬者往往是孤独的,但这种冰冷与寂寞也给了埃斯佩朗莎更大的决心,心智必须遇见黑夜[1]58,才能从黑夜中产生智慧的光芒,她对族裔使命的领悟因此愈发睿智与深刻。

埃斯佩朗莎意识到作为巨石的小屋,不仅是解除女性约束和藩篱的自由“小屋”,还是敦促她离开芒果街的小屋,是具有真正归宿涵义的小屋,是意味着解放与平等的小屋,它潜藏着“家园”的概念,所以,她理想中的房子,必须是“墨西哥”式样的房子:“有一天我们经过一座房子,我心想,它看起来像我过去在墨西哥见过的房子。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房子和我记忆中的房子没有什么地方是一模一样的。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想。可它就是给我那种感觉。”[7]21-22这所“心造的房子”[7]86,既不会低人一等,也不再体现贫富差距,它不仅是安全的栖息地,是精神家园和民族归属的隐喻,更是弱势文化对强势文化的呐喊与挑战。“有一天我要拥有自己的房子,可我不会忘记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路过的流浪者会问,我可以进来吗?我会把他们领上阁楼,请他们住下来,因为我知道没有房子的滋味。”[7]118体现了更高的境界:“家园”难以磨灭的痕迹令族裔追求的脚步从未停歇,但不断地追寻一个明确的身份、不断地想要挣脱“他者”文化的影响,并不是为了飞扬跋扈的高人一等,而是为了更好的对话与交流,埃斯佩朗莎对“流浪汉”的态度,既从个体出发,又超越了自我,是从个人与本族的“小我”衍生出“大我”的广阔胸襟,展现了悲天悯人的气度,跳脱了狭小的民族主义与地域的界限,表达了对获得真正意义上民权平等的美好愿望。象征着三位一体女神的“三姐妹”中“长着大理石样的手的那一位”要求她:“你离开时总要记得为了其他人回来。一个圈子,懂吗?你永远是埃斯佩郎莎。你永远是芒果街的人。你不能忘记你知道的事情。你不能忘记你是谁。”[7]140-141阿莉西娅也说:“不管你喜欢与否,你都是芒果街的,有一天你也要回来的。”[7]144荒谬者与生俱来的使命感促进了埃斯佩朗莎思想的成长,呼应着加缪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想:“现代人唯一可做的只是如何面对荒诞并在荒诞中生存”[12],她将自由地选择离开,也能自由地选择回到芒果街上来,当整部小书的故事结束,埃斯佩朗莎已然从“在那之前,我将一直是一个红色气球,一个被泊住的气球”[7]9那种懵懂的不安、狭促的焦虑状态中释然,也从“除非有人让它变好了”[7]144才会回到芒果街的想法中转变,她清楚地知道“离开的那一天”并不意味着“逃跑”,等待未知的明天也绝不是掩耳盗铃式的“回避”,只有直面荒诞和绝望,才能走向彻底的心灵自由与解放。她的“巨石”是对本族与整个社会的责任感:“我离开是为了回来。为了那些我留在身后的人。为了那些无法出去的人。”[7]150更重要的是,芒果街的意义并不亚于最初和最原始的家园,埃斯佩朗莎多次强调的“回来”契合了离散文化的现代性。“家园”概念因族裔所处的两种文化范畴衍生出含混性不确定性,它既是实际的地缘所在,也可以是想象空间;“家园”不一定是叶落归根的地方,也可以是生命旅程的一站。”[2]113何况“生存在根本上就意味着成为有历史的存在者”[13],萨特认为外界终究不可改变,人永远达不到最理想的自在永恒,“离散”的存现既然是文化差异的必然,“芒果街”便是“家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千方百计去寻求一种单一的文化身份反而会成为一种虚无,埃斯佩朗莎必须克服这种“虚无”,承担起她的职责,以探索的行动走向自我超越的道路。“芒果有时说再见。她不再用双臂抱住我。她放开了我。”[7]150与其说埃斯佩朗莎不再受芒果街的束缚,倒不如说她比过往更清晰地认识了族裔文化的二重性,放下对“他者”的恐慌,也放下对单一文化身份过于顽固的执着,然而这个“放开”并不是牺牲族裔的身份完全融入主流文化,而是在不可抵抗的历史与文化共同体中、在荒谬无法消亡的世界上、在自身与他者共存的空间里,迎接和创造属于自己的独特命运,她坦然地说“有一天……”,她愿意等待,相信等待,向着未来创造自己的存在。族裔的使命尚未完成,文化沟通与交融的继续,就是努力下去的理由,既然任何时候都不存在没有阴影的太阳,也必须了解黑夜[1]116,荒诞不会终结,为了捍卫族裔自我的尊严与幸福,责任的“巨石”必须继续滚动,等待的明天还有明天,而明天就是永不消逝的希望。

结 语

《芒果街的小屋》书写了埃斯佩郎莎所居住的拉美社区中许多小故事,诠释了离散视角中难以忘怀的伤痛,精神的焦虑与孤独,命运的不公,被排斥的民族情绪,难以相融的异族文化,不论是初来乍到的移民,还是已在两种文化中间生活了多年的族裔,生存感总是尤为强烈[14],桑德拉·希斯内罗丝通过少女埃斯佩郎莎的独白自语表达了族裔群体改变女性地位、回归“家园”的渴望,平等交流与对话的需求,对平等民权的呼唤;她面对荒谬的现实而不折服,反叛却不记恨,对生命中尚未完成的旅程充满希望,耐心地在“等待”中继续前行,以饱满的勇气和力量推动无法停止的“巨石”,也越来越接近梦想和未来。于是,关于族裔生命群体的体验、发展与强大,族裔少女不被理解也仍坚持不懈的理想与期待,就在换了一个又一个的破旧小屋的路途上,就在一个又一个有深刻文化烙印的人物形象上,藉由这本小小的书,丰富了存在的内涵与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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