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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的人物描写艺术

2013-08-15

武汉工程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薄言硕鼠刻画

程 丽

(安徽大学 安徽 合肥:230039)

《诗经》在中国文学史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它以娴熟高超的艺术技巧,让无数的古今中外学者为它折服,例如孔子就曾以“《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1]12来评价《诗经》;鲁迅认为《诗经》是“中国最古的诗选”,“能使读者由说话看出人来”;[2]12219世纪前期法国人比奥的专论《从诗经看中国古代的风俗民情》明确说明:《诗经》是“东亚传给我们的最出色的风俗画之一,也是一部真实性无可争辩的文献,”“以古朴的风格向我们展示了上古时期的风俗习尚、社会生活和文明发展程度。”《诗经》的诗人们,不但娴熟地运用了赋比兴的手法,创造了重章叠句的艺术形式,而且还刻画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例如有游春求偶,情意绵绵的青年男女(《郑风·溱洧》);有终年劳作而无衣无食的老奴(《豳风·七月》);有久戍边疆而归但思绪万千的士卒(《豳风·东山》);有出生怪异而教人耕作的周族始祖后稷(《大雅·生民》);还有被始乱终弃的弃妇(《卫风·氓》)等等。这些人物形象不是人们随意的捏造的,而是通过具体事件的描述,借助人物自身的语言和心理刻画,或依靠客观环境的描写,来不断完善而成的。

1 通过人物的语言与动作来透视人物的内心世界

人物的言行举止总是与其性格密切相关的,人物的性格也往往通过言语行为表现出来。通过人物的语言与动作来刻画人物形象,是我国古代文学的传统手法之一。这种手法,在《诗经》中早已得到了炉火纯青的运用,尤其是在通过人物的动作细节来刻画人物形象方面,如:《郑风·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3]178

短短的六句诗,写出了女子赴爱人的约会,一时没有见到爱人的那种焦急的心情。“挑兮达兮”,形象地描写了女子到达了约会地点却迟迟不见恋人身影的急迫心情,一直在城楼上走来走去。

再如《邶风·静女》中写道: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3]103

《静女》大概是整部《诗经》中最生动活泼的一篇了,它就像是一幕小情侣相会时的表演剧。短短的四句诗,却包含着两个人的动作细节,刻画了两个鲜明的人物形象。“搔首踟蹰”,形象地描写了男子到达了约会场地却不见女子时的焦急形象,他抓耳挠腮、走来走去,害怕女子失约。而女子却故意“爱而不见”,和男子玩起了捉迷藏。两个动作,刻画了两个鲜明的人物形象:男子性急而憨厚,女子天真而顽皮,却又都是那样的惹人喜爱。

《诗经》的作者们都擅长于通过人物动作的描写来刻画人物形象,例如《芣苢》: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3]40

读到这首诗,在我们的脑海中自然会联想到那些不停忙碌的采茶者、采桑者或拾棉者的形象。清人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对此诗有着很好的领悟:“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旷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4]85作者将采芣苢的其他方面,诸如环境、人物的表情、气候等都舍弃了,只描写了采芣苢者的“采”这个动作,一枝一枝地捋,一把一把地拾,采了又采,不停地忙碌着。这个动作的感染力是如此的强烈,使得塑造出来的采芣苢者的形象是如此的生动鲜明。

此外,人们还经常使用人物的语言来塑造人物形象。例如《豳风·七月》中的“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等,这些都是农奴们的言语,这些言语把农奴们的辛勤艰苦和悲惨命运真切地传达出来了。又如《魏风·硕鼠》:

硕鼠硕鼠,勿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勿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勿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3]210

看完这首诗,我们就会发现全篇就像是一位老农在向我们控诉统治者,这只“硕鼠”的残酷压迫,《毛诗序》说:“硕鼠,刺重敛也。国人刺其君重敛,蚕食于民。不修其政,贪而畏人,若大鼠也。”通过老农的诉说,这只“硕鼠”的可憎面目更加淋漓尽致的展现在我们的面前,同样也使我们了解了在先秦时期,农奴们的不堪生活。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诗经》中对于人物语言与动作,通过仔细的描摹与刻画,传达出人物的性格特征,这一点对后世的影响是深远的。

2 通过环境描写来塑造人物形象

《诗经》在塑造人物形象时,开始注意根据人物性格的需要来选择相应的环境,力求通过不同的环境描写来反映不同的人物性格,使人物形象与客观环境相对应,正如恩格斯在《致玛·哈克奈斯》中所说的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只有将人物放在环境中进行刻画,才会使人物更富有生命力。如《卫风·氓》: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吁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3]155

桑上还没有落叶的时候,它的叶子新鲜润泽,来表现年轻貌美的女子,沉溺在爱情的世界里,生活的十分快乐;而当桑叶枯黄,开始掉落的时候,来衬托年老色衰的女子,无情的被氓给抛弃了,面对汤汤的淇水,回忆心酸的过去。

再如《王风·君子于役》: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3]147

《君子于役》的特别之处,是用乡村落日黄昏的环境氛围来渲染出妻子对长期在外服役的丈夫的思念之情。每当她看见鸡鸭进窝、牛羊从山上归来的情景,就会引起她对丈夫的思念。这首诗虽然没有直接的人物描写,但是人运用兴的手法,通过对环境的描写塑造出了一个鲜明的思妇形象。

此外,寒冬腊月北风凛冽,寒气逼人的环境,衬托出农奴们无衣过冬的苦痛(《七月》);大雪纷纷,泥泞烂路,与征夫归途的悲凉心情相对应(《采薇》);春水融融,春意盎然的河边,正是青年男女游春求偶的优雅环境(《溱洧》)等等。《诗经》通过环境描写来塑造人物,使人物生活在具体可见的客观环境中,这样可以使得人物形象生动感人,充满着浓厚的生活气息与人文气息。

王国维曾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说的正是环境景物的描写,对人物感情抒发的烘托作用。作家要想抒发出真挚的感情,必须要通过对客观环境的描写。

3 通过外貌描写来刻画人物

人物描写离不开外貌描写,这是毋庸置疑的,通过外貌来刻画人物形象,在《诗经》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在中国的绘画中有“写意”和“工笔”两种技巧,“写意”又称“粗笔”,要求通过简练概括的笔墨,着重描绘物象的意态神韵;而“工笔”又称“细笔”,则是与“写意”相对,用细致的笔法制作,工笔画着重线条美,一丝不苟。而《诗经》中人物的外貌描写则也可以分为“写意”与“工笔”两类,前者如《召南·采蘩》、《卫风·伯兮》后者如《卫风·硕人》。如《采蘩》:

于以采蘩,于沼於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

于以采蘩,於涧之中;于以用之,公侯之后。

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还归。[3]45

《采蘩》一诗共三章,写蚕妇养蚕之事,但全诗只用“被之僮僮”,“被之祁祁”,来形容蚕妇的发髻“高耸”“如云”,几笔勾勒,即表现出了蚕妇之美。

又如《卫风·伯兮》的第二章: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3]1380

这里只用了“首如飞蓬”四字,就描绘出主人公自从丈夫去服役后,她那连头也懒得梳洗的思妇形象。

而《硕人》则详尽的叙述了庄姜之美: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3]128

这里写庄姜的手白嫩得像柔嫩的茅草,皮肤细腻得像凝冻的油脂,脖子细而长像蝤蛴,牙齿洁白整齐的像葫芦籽,方正的额头像蜻蜓的额头,细长的眉毛像蚕蛾的两根须子。更令人心动的是,庄姜的微笑,她一笑,口角边就露出两个酒窝,两眼一闪,黑白分明,可以眉目传情。鲁迅先生说:“要极省俭的画出一个人的特点,最好是画他的眼睛”[5]513,而“美目盼兮”则给读者留下了无限的遐想。诗人用一系列人们所熟悉的东西准备的比喻庄姜的美,还抓住了她最美的特征,眼睛与酒窝来写,更形象的呈现了美人庄姜的婀娜多姿。姚际恒在《诗经通论》中赞道:“千古美人者无出其右,是为绝唱。”[6]83吴闿生在《诗义会通》中评道:“手如五句状其貌,末二句并及性情,生动处洛神之蓝本也”。[7]45

《诗经》中的诗人很会使用形容词来准备地表现人物的外部特征,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并对后世的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例如直到今天,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还常常用“窈窕”形容女子姣好的身材,“赳赳”说明男子雄壮的体格,“颜如渥丹”写面色红润,“硕大无朋”来写男子的高大无比等等。

4 通过心理描写来刻画人物形象

心理描写是刻画人物形象的重要方法之一,它能够展示出人物的内心世界,表现人物的性格特征。《诗经》的心理描写方法之一就是善于运用心理剖析的方法来揭示人物深层意识的流动,在一种跳跃的、幻想的、不太连贯的思维轨迹中反映广阔的社会生活画面。[8]675就如今人所说的“意识流”手法,虽然在《诗经》中运用的还不够成熟,诗人们在创造的过程中已捕捉到这一发方法。例如《幽风·东山》,这是一首远征士卒在归途思家的诗,《毛诗序》云:“《东山》,周公东征,三年而归。劳归士,大夫美之,故作诗也”。全诗四章,完全借助征人在归途中的联翩浮想,来表达他百感交织的复杂心理和激动情绪。第一章追述军旅生活之苦,自已侥幸生还,心中悲喜交集;第二章想象家园荒芜情景,流露出忐忑不安、疑惧不安的心绪;第三章猜度妻子在家悲叹,渴望亲人归家,心中充满无限惦念之情;第四章回忆当年新婚情景,如今不知怎样,甜酸苦辣的滋味一齐涌上心头。征夫复杂的感情世界刻画得细致入微,一个渴望归家而激动不已的征夫形象跃然纸上。又如《卷耳》,一位采卷耳的女子“采采卷耳,不盈倾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一边无心的采卷耳,一边思念她远行的丈夫,接下来写她想象丈夫跋山涉岭,急忙赶路,以致人困马乏。女子想得如此真切具体,正是她思念丈夫的心理反映。

借助主人公之口,运用内心独白的方式,倾诉人物的喜怒哀乐,来塑造鲜明的人物形象,这是《诗经》运用心理描写的另一种方法。例如《郑风·褰裳》: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3]172

这首爱情诗就是一个少女的内心独白,它披露了少女内心的隐秘和渴求:希望心爱的人赶快度过溱水与洧水,来向自己表白,否则,她就要成为“他人”与“他士”的新娘了。在这首诗中塑造了一个直率坦诚,一点也不矫揉造作,大胆泼辣、热情奔放的少女形象。

在《诗经》里除了上面提到的几种刻画人物的方法外,还有铺叙、叙述、对比等手法,更多的是将多种手法糅合在一起,例如《黍离》、《伯兮》等。在诗中出现的各种人物形象,之所以如此的鲜明,生动,栩栩如生,正是因为诗人们运用了各种艺术手法的结果。而这些成功的艺术经验直到现在,依然值得我们认真地学习与研究,而也正是这些艺术技巧,更加牢固的奠定了《诗经》在我国文学史上的地位。

[1]杨伯峻.论语译注[M].中华书局,2009.

[2]傅修延.先秦叙事研究:关于中国叙事传统的形成[M].东方出版社,1992.

[3]十三经注疏·毛诗正义[M].中华书局,1980.

[4]方玉润.诗经原始[M].中华书局,1982.

[5]鲁 迅.鲁迅全集第4卷[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6]姚际恒.诗经通论[M].中华书局,1958.

[7]吴闿生.诗义会通[M].中华书局,1959.

[8]白承锡.<诗经>之描写新探[J].第六届诗经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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