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丛耀 梁皙绫

《民呼日报》是于右任于1909年5月15日在上海租界第二次集资兴办的大型综合性日报,位于与《民吁日报》和《民立报》并称的“竖三民”之首，是这个报刊新时期的转折之点，辉煌之端。它的图像新闻报道特色具有独特的时代特征。

虽《民呼日报》出版时距改造国民性思潮的高潮已有四五年,但多数基层民众仍处于昏睡不醒的状态,[1]《民呼日报》因而担任起“开民智”的特殊重任。随之而来的阻力使《民呼日报》被迫于1909年8月14日停刊，共办了92天，计出版了92期。[2]

一、特色鲜明的图像新闻

《民呼日报》虽以文字为主，但重视使用图像新闻，尤善用 “时事画”（又称新闻画）讥讽时政。这种以漫画形式报道或者评论新闻的方式，又称为政治漫画、评论漫画、社论漫画或政治讽刺画。

虽然此前新闻图像已经比较流行，但因表现题材有限而不能发挥应有的鼓动性与战斗性, 无法适应革命运动的需要。以《民呼日报》为重要代表的一类新闻图像则以针砭痛疾、引领社会为己任，画风粗犷，笔力讽刺，直指腐败无能的当局者与贪婪残忍的侵略者,[3]“虽村夫稚子, 亦能引其兴趣而加以粗浅之品评。”[4]这种漫画使民主思想浅显化和普及化，让宣传逐渐走向社会底层,为革命运动的开展作了深入的动员。

图像新闻与时事政治紧密联系，作者可以通过图像体现观点视角。尽管有些新闻画并无明显主观呈现特征（如《点石斋画报》有关上海市井生活的新闻漫画），但其内容选择及呈现方式均经过传播者的选择性加工，带有强烈的主观因素。因此，研究《民呼日报》图像新闻能提供深层的信息以把握报人的观点态度，从而剖析其立场及代表的利益。

但综观其相关研究发现，《民呼日报》的针对性研究相对较少：《〈民呼日报〉宗旨新解》通过报纸内容研究提出“开民智”宗旨新说；《辛亥革命时期期刊介绍（III）》对其文化史价值整体地详细阐述。其余研究则将其并入于右任主办的四张报纸中进行宗旨、内容梗概、报道重点及发展历程的研究，宏观地探讨其革命史与报刊史意义，较少对文本内容进行系统研究。针对其图像新闻的史学和传播学意义的文本研究则更为缺乏，而且往往只将其作为论据使用。尽管如此，这些资料仍给研究者解读《民呼日报》提供了多方面的视野，被引作证据的文本资料也提供了多条线索思考当时的社会。

为进一步解读《民呼日报》的历史意义与对社会的新闻传播作用，笔者在前人研究基础上以图像新闻为切入口，在先例贫乏的基础上使用数据统计分析方法研究《民呼日报》图像新闻内容。

二、《民呼日报》图像新闻的总体特征

《民呼日报》图像新闻的各种细节描摹了当时社会的“时事”， 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时态”。因此研究必须以图像独特性为原则，从总体上把握图像新闻的特征。

1.报道视野兼顾中外

辛亥革命前夕，革命舆论动员已在全国范围内形成网状的舆论链条。《神州日报》的创刊使《苏报》案发生后曾一度沉寂的国内革命舆论动员很快兴盛起来。这个时期无论是舆论动员的阵容、内容或宣传的范围都远胜于《苏报》时代。据不完全统计, 此一时期同盟会系统创办报刊达84种, 分布18个省,涌现出一批如于右任、戴季陶、章士钊、宋教仁、马君武、叶楚沧、张季莺等革命舆论先导。[5]紧随《神州日报》的《民呼日报》在一个全国性舆论动员的背景下诞生于1909年的革命重镇上海，带有当时上海的社会特点和报道范式。

统计结果显示《民呼日报》的图像新闻大部分为全国性新闻（98.9%），其中本埠新闻占22.2%，多发生于租界，也偶有国外的新闻（1.1%）。这些新闻的作者善于作深度处理，反映出的态度和文本结尾评论极具特点。如《热心科举者之可怜》中曰“闻其家颇拥巨资，乃为此区区功名，竟不惜牺牲生命。已赴之亦可怜矣。”[6]寥寥数句勾勒，淋漓地表达出对考生的怜悯和对科举的批判。

尽管《民呼日报》图像新闻报道聚焦国内，但也着眼国外动态，如发生在日本的新闻《售卖人骨》（见图1）。而在非新闻性报道中介绍国外新技术或风俗性质的图像则频繁出现。

综上，《民呼日报》的图像新闻聚焦国内，兼顾中外视野的融合。

图1 《售卖人骨》

2.报道重点深入生活

《民呼日报》的宗旨自表为“为民请命”，亦有研究者解读为“推翻清朝，宣传革命” 。[7]它的宗旨与报道的生活紧密性具有因果逻辑关系。

根据统计数据显示，《民呼日报》的图像新闻报道最多的是民事纠纷（21.6%）和日常生活事件（21.1%），其次是刑事案件（16.8%）和官员活动（14.1%），意外事故（8.1%）和奇闻异事（7.0%）的报道也比较多，自然灾害（3.8%）以及情事（3.8%）的报道也占一定比重。

这些图像新闻题材大到政府新政策出台，小到奇闻趣事，无一不深入人们的日常生活，涵括生活的各个层面，均为人们关心的内容。比如《人怪志异》(见图2)报道的畸形胎儿异闻就契合民众的日常生活猎奇心理。

图2 《人怪志异》

《民呼日报》图像新闻绝大部分选题是负面新闻，着重揭露社会的不平与罪恶。人物从官员到地痞无一遗漏地为图像新闻所涉及。如《烟香屁臭两般儿氤氲得不分明》（见图3）揭露了禁烟公所知府的丑陋；《黑店谋财害命》（见图4）则痛斥了民间犯罪分子的恶行。《民呼日报》图像新闻曝光社会各个层级的黑暗现实，用犀利精准的评论文字驱赶人们的麻木，以唤起人们抗争的意识。

图3 《烟香屁臭两般儿氤氲得不分明》

图4 《黑店谋财害命》

尽管图像新闻中关于自然灾害的报道比例不占优势，但相对于一般报纸来说，比重偏高，并且关于猛兽祸患等其他灾害也有所涉及。官员活动的报道亦有少部分与水灾等事件相关。在非新闻图像中，关于甘肃水灾的“新剧”则出现较为频繁。有学者指出，天灾人祸交相频仍是中国古代谶纬之学预示社会变革的重要征兆，对习惯皇权崇拜又被现实压迫甚紧的中国民众而言, 关于社会动荡的报道无疑为变革现实提供了最朴素的心理依据。[8]这种心理特点被于右任等人充分利用，《民呼日报》从创刊到终刊连篇累牍地报道灾荒。他们“不仅报道灾荒所造成的赤地千里、人互相食的惨状,更着重披露官吏贪污受贿、阁顾民命与国运、匿灾不报、加重税收、残民以逞的黑暗现实。”[9]应该说，关于灾害的报道是《民呼日报》由宗旨决定的一个报道重点。

由此可以看出，《民呼日报》图像新闻的报道忠实地秉承了它的宗旨，立足于民生，呼告为民，改造于民。

3.关注普通成年群众

图像新闻传播的人物形象经精心设计，不仅因为出版视觉效果的需要，更因为这些人物形象是吸引传播对象关注的重要因素。由于与民众的生活具有密切相关性，《民呼日报》图像新闻的目标对象是广大的普通成年群体，他们是进步思想的有力潜在受众，是《民呼日报》舆论宣传的主要对象。根据统计数据得知，《民呼日报》图像新闻中人物的形象集中在成年阶段（98.4%），而且有80.0%属于身份不明。这些没有身份特征的形象正是普通的群众，他们代表着社会力量的大多数，可以被读者认为是自我投影。这增加了解读过程中受众把自己的情感带入这种虚拟场景的可能，更容易让读者产生与现实生活的印证与情感上的共鸣。

从图像新闻的选题上看，《民呼日报》既着眼典型事件，又具有宏观视野关注普遍性新闻。《不及旧督夫人阔绰多矣》（见图5）中报道巡警因某官员夫人出游嚣张驱赶游人但对外国女士则奴性十足，并讽刺该夫人排场大不如前。此则图像新闻选取人们认知范围内的典型现象进行讽刺批判，呈现了以小见大的选题风格。又如《杭垣之怪现象》（见图6）综观学署地区、大街书摊在新时期下的装饰，痛斥其“俨然科举时代青云街气象”，曝光了在革命舆论环境下旧思想的残余，为革命在普遍范围内清扫障碍，具有相对宏观的视角。《民呼日报》图像新闻选题上的典型性与普遍性并存的风格，使其批判现实的力度既精准而又不狭隘，在视野上收放自如。

图5 《不及旧督夫人阔绰多矣》

图6 《杭垣之怪现象》

并且，《民呼日报》图像新闻的报道是以现实生活的人际冲突为核心的。从报道的新闻类型看，占报道大多数的民事纠纷（21.6%）、日常生活事件（21.1%）、刑事案件（16.8%）以及官员活动（14.1%），基本都是现实生活中伴随人际交往出现的各种形式的力量抗衡和对立情况。另外，涉及虚幻或臆想形象（鬼仙怪等）的报道非常少，只占2.2%，均伴随人物冲突出现，并被暗示为莫须有的存在。这与当时进步思想致力于破除迷信有关。《民呼日报》图像新闻着眼于现实生活，与民生民情息息相关。

图7 《丐妇开罪于巡记》

图8 《大通警员刑毙人命》

在这些人际冲突报道中，很大一部分是着力表现强弱势力之间的对立的。如《丐妇开罪于巡记》（见图7）中就描述了巡捕对丐妇的欺凌。《民呼日报》通常站在弱者一方的立场，对弱者表示出同情，对强势进行批判。在类似的关系中，如官府腐败殃民、殖民者鱼肉百姓、乡绅压榨平民等，《民呼日报》均立场鲜明地表达出对强恶势力的鞭挞态度。

图9 《吴城镇罢市情形》

图10 《妇女迷信神权之效果》

《民呼日报》的图像新闻渗透着进步的思想。这些进步思想包括对清政府腐败现象的控诉，如《大通警员刑毙人命》（见图8）；阶级间的平等要求，如《吴城镇罢市情形》（见图9）；对迷信的破除，如《妇女迷信神权之效果》（见图10）；男女平等思想的萌芽，如《女学生吃花酒》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民呼日报》的图像新闻表现出对妇女明显的关注。根据统计数据，以妇女为新闻主角以及妇女与男性处于同等新闻角色地位的图像就占了39.0%。这些新闻多数涉及妇女的人身权益被侵犯的犯罪，也有极少数是妇女承担凶手的角色，但被害人通常是平日压榨妇女的一方。妇女在《民呼日报》中的新闻角色是一种重要的弱势群体，《民呼日报》在报道的过程中沿袭一贯对弱势群体的同情和为其打抱不平的态度，表现出了比较明显的女性权益保护意识。

《民呼日报》的图像新闻根植于普通民众的生活之中，关注现实，利用典型性与普遍性并存的报道聚焦社会人际冲突，代表弱势群体对社会黑暗的强势力量进行抗争，密切的忠诚于其“为民请命”的办报宗旨。

4.《民呼日报》图像新闻的存疑

新闻的一个要素是时效性，但《民呼日报》的图像新闻在时效性的表现上却相对模糊。根据统计数据，有84.3%的图像新闻对新闻发生时间只字未提，仅有15.7%的图像新闻提及模糊的时间概念，如“近日”等，并且没有图像新闻明确的传递出准确完整的时间。有研究者称：“《点石斋画报》新闻性很强，所刊载有关上海市井生活的新闻漫画，比较逼真，但是一些报道外地、外国事件的新闻画，则纯属向壁虚构。”[10]暂时无法查证《民呼日报》的图像新闻是否也存在如《点石斋画报》一样的虚构情况，但必须承认其对新闻时效性很有可能是为题材的非客观性设计而模糊的。

三、《民呼日报》图像新闻的报道题材

新闻报道是社会现象的选择性反映，通过切入新闻报道能了解当时的社会思想和主流方向。晚清的社会腐败黑暗，《民呼日报》意旨“为民疾呼”，对于社会黑暗现象的鞭挞自然是新闻选材的重点，而弘扬新思想则为其目的。

1.关于灾情的图像新闻报道

《民呼日报》很重视其对灾情的报道：仅图像新闻中就出现7次，占所有图像新闻的3.8%。此外，还有内容相应、数量相当的灾情剧、讽刺漫画。

这些图像新闻关于灾情的表现是多元的。如《清远决围》（见图11）从官员的视察切入进行侧面报道；又如《农民待泽之可怜》（见图12）则为正面表现人民遭遇旱灾的惨况，横尸、互殴的场景得到直接表现；再如《甘肃旱荒》（见图13）则表现人们艰难求生的场景，随后更是笔墨沉重地直接呼吁群众参与赈灾。

《民呼日报》对灾情的报道重点在于对民生疾苦的关注及对广大灾民生计的深深忧虑，体现出博大的胸怀。另外有个别报道聚焦官府的赈灾措施和对受灾地区的善后工作，为灾情的后续报道提供了侧面信息。《民呼日报》对灾情的关注体现了其为民请命、以民为本的立场和价值核心，强烈的表达出与民同在的态度。

图11 《清远决围》

图12 《农民待泽之可怜》

图13 《甘肃旱荒》

2.关于教育的图像新闻报道

《民呼日报》的图像新闻选材中关于学校与知识分子的新闻比较突出：计有22篇涉及，占总数的11.9%。关于这个题材的新闻，主要可以分为揭露教育机构的丑闻和介绍知识分子的动态两方面。

揭露教育机构丑闻占了此选题新闻的大部分。这些图像新闻直指进步思想教育中的阻碍，力求推动进步思想的传播。如《前授生徒后列女乐》（见图14）鞭挞教育官员的不良作风，隐含呼吁清净学堂的意图。又如《监督舆□即可殴学生乎》（见图15）主要报道杭州法政学校自某太守接办后风气败坏，学生因小事而遭监督殴打。诸如这些揭露学堂不良风气的报道，把纠正学校风气的议题推到舆论的监督之下，可看出《民呼日报》对学校推广进步思想作用的重视。

而关于知识分子新动态的报道看起来则与《民呼日报》总体针砭时事的风格迥异。如《清华女学运动会》（见图16），画面表现众多来宾围观一群女学生进行球类比赛，为正面报道。可以认为通过报道此类学校新闻，《民呼日报》试图为社会树立一个正面的榜样与标准。另一方面，如《学界中之十二花神》则报道了南京某学校学生作妓女装扮争奇斗艳，把学生的不良行径暴露于众，暗含讽刺口吻。

究其原因发现，在《民呼日报》出版前夕，发于19世纪末、兴于20世纪初的改造国民性思潮虽然在国内外朝野各阶层的宣传、推动和实践下取得一些成效, 但由于多数宣传发于海外且难于传入国内（因清政府严格控制舆论)，并且这些论说对读者的知识水平要求较高,限制了其在基层的传播。清政府虽把振兴教育作为新政的重要举措, 但从教科书、科举名目到人才选拔制度都没有摆脱科举的影子, 缺乏合格的教育人才, 教育质量良莠不齐, “新学新政之声已腾嚣多年,而社会之进化尚渺不可期”。[11]因此，对于教育界的关注体现了《民呼日报》对革命思想新生继承者的重视。它一方面通过报道教育新闻吸引相关人士进一步关注报纸的进步思想，同时也发动大众舆论的力量匡正教育界弊端，监督教育机构及教育者去除教育诟病，改良革命新力量的发展环境。

图14 《前授生徒后列女乐》

图15 《监督舆□即可殴学生乎》

图16 《清华女学运动会》

3.关于官吏的图像新闻报道

报道官吏腐败是《民呼日报》的另一个重点。就《民呼日报》图像新闻的统计数据看，出现官员的图像新闻有40篇，占总数的21.6%，出现差役的图像新闻有54篇，占总数的29.2%。很多学者都把揭露官府黑暗腐败定义为《民呼日报》报道的主要内容。

这些图像新闻报道的主要形式是揭露官僚个体的腐败行为。如《烟香屁臭两般儿氤氲得不分明》，揭露某知府沉迷鸦片荒唐无为。又如《粪铺大堂》（见图17），报道某州守酗酒后命人粪铺公堂的丑闻。

图17 《粪铺大堂》

图18 《他省巡警之坏尚不至此》

另外，关于差役的腐败也是揭露的重点。如《他省巡警之坏尚不至此》（见图18），报道流氓欺负盲妇而巡警坐视不理的事件。就标题来说已清晰表现出讽刺鞭挞的意味。

诸如上述，揭露官差腐败的报道占《民呼日报》图像新闻的大部分，其中多数涉及官民纠纷。报纸的立场一贯支持民众，矛头直指官场黑暗，清晰表明了《民呼日报》“为民请命”的态度和宗旨，开拓“文人论政”的新局面，呼唤一场变革的来临。

小 结

《民呼日报》作为辛亥革命前重要的舆论宣传工具，处处流露出革命党人的进步思想。它的图像新闻聚焦国内，兼顾中西融合。重点报道负面新闻，关注民众生活，体现为民请命。它以普通成年民众为宣传报道对象，通过典型性与普遍性并存的选题，以现实人际社会活动为核心，关注社会弱势群体，对社会黑暗不平现象进行鞭挞，以唤醒麻木的群众。《民呼日报》的图像新闻以知识分子的目光进行舆论引导，为中国近代资产阶级革命的思想动员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注释：

[1][7][11]王欣.《民呼日报》宗旨新解[J].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8-4,10(2): 60

[2]周雅丽.于右任的办报生涯[J].军事记者, 2008-3.

[3]王生智，王辟长.浅谈漫画与报刊的互动关系[J].新闻大学, 2001-夏: 49

[4]戈公振.中国报学史[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27：248

[5][8][9]张玉龙.于右任与辛亥革命时期的舆论动员[J].漳州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 1(59): 128

[6]清代报刊图画集成（六）[M].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 510

[10]魏杰，艾庆平.简述民国时期的新闻漫画[J].新闻爱好者, 2006-7: 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