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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散文和散文写作的五则实话

2013-07-09王聚敏

海燕 2013年4期
关键词:散文家批评家原生态

□王聚敏

散文家:少提些口号 多研究些技巧

截至今年,我已从事散文编辑整整30年,阅稿无数、开笔会无数,近些年又经常应邀到各地讲课(非敢称“讲学”也),可以说经历了新时期以来我国散文创作的整个发展过程。编辑是个很具体的活儿,当编辑时间长了,自然也就慢慢养成了一个“就稿说稿”“就人(作者)论人(作者)”式的职业性格和习惯。就我个人来讲,我非常不喜欢不涉具体的高谈阔论,尤其反对和讨厌散文家在创作中乱提口号、空喊主义。如果有可能,我真的愿意跟每一位散文家或散文作者就具体文本而谈具体文本,交流一些实在的、实用的、甚至“字词句运用”上的创作问题。这对于那些大“理论家”大“学问家”来说,未免显得太“形而下”太“小儿科”太没学术含量了。他们也许因此嘲笑本人没什么学问——是的,聚敏不才,肚子里没啥东西,更无学术才能,但我深知广大作者最需要的是什么。因此,我对那些学术含量很高很形而上的学术文章或著作,只好抱以敬谢不敏了。而且我发现大部分写这类文章和著作的人,其实并不真懂散文!尧山壁先生曾有一名言:如果评论家真知道写散文的秘籍,那么散文名家大家应该是评论家而不是散文家了。此言值得思索和玩味。

杨献平,河北沙河人。已出版著作有《中国的匈奴》、《梦想的边疆——隋唐五代丝绸之路》(中英文版)等多部,主持出版12卷本《散文中国》、11卷原生态散文书系等书籍。作品入选中国当代最新文学排行榜,并多次被各类选刊、年选和选集选载,先后获全国第三届冰心散文奖单篇作品奖、首届“QQ作家杯”散文特等奖等数十项。现居成都。中国作协会员。

所以在很早以前,本人就曾多次撰文提倡和呼吁:散文家要少提些口号,多研究些写文章的本领和技巧。并指出,仅就文本制作能力来讲,当今的散文家甚至远逊于杨朔、刘白羽、秦牧等“五六十年代”那些人。然而,这似乎并没有引起散文界的多大重视。情况倒是恰恰相反:散文界口号时出,旗帜别立。仅就新世纪以降,则有“大散文”、“文体净化论”、“行动散文”、“审智散文”、“绿色散文”、“新潮(锐)散文”、“散文新家”、“原生态散文”、“在场主义散文”等口号、主张、主义纷纷登场;而在具体文本写作上,大家似乎都偏颇错误地理解了“艺术的最高境界是无技巧”(巴金语)和“写散文是大可随便的,有破绽也不妨”(鲁迅语)这两句话,认为写散文“不学而能”、“无师自通”,致使散文界“无技巧主义”猖獗,“随便主张”盛行,且影响至今!而据我所知,新时期以来,各地作协、文联和民间组织的各种笔会、各种讲座、各种研究班太多了,但似乎没有一个笔会和讲座是讲“散文文本具体制作”、“散文写作基本技能”的。基本上都是邀请些名家或非名家,讲些诸如“思潮”、“走向”甚至“现代”“后现代”之类宏观重大理论问题。其结果是讲者自讲,听者自听,但于大多数作者毫无助益!

现在回过头看,前者“有口号无实绩”、“有理论无实践”、“有号召无响应”、“有旗帜无流派”,徒遭人笑之。而后者影响所及,使当今大多数的“散文家”其实并不真的会写散文,许多“散文家”的文字之差令人惊诧,这还不算上那些“网络散文家”——我是常年编散文的“散文中人”,对此深有体会!我深深感到,作为散文家,提一百个口号,远不如写一篇好文章;请不要忙着提什么“主张”,要紧的是先把自己的文章写通顺!可是当今这样的“散文家”很多呀。

更深地思索,造成散文界“无技巧主义”猖獗,“随便主张”盛行的原因,其来有自。五四时期,随着新文学家对“桐城谬种”“选学妖孽”的抨击,对“辞章、义理、考据”等“文章学”批判,一方面为“白话文”或新文学的发展扫清了道路,另一方面这种批判必然也带有“激进”“偏颇”的成分。这种对古代文章学的彻底否定态度必然影响到后来的作家,所以大家都相信“修辞立其诚”(实质上“诚”即单单感情真挚,只能产生好的辞藻,但并不能“立”起文章来),“吾手必能写我心”(多数情况下,“吾手”并不能真正完全“写”出“吾心”,作家之所以常存“语言痛苦”,原因即在此),写散文根本不需要什么技能、技术、技巧了。这就是说,五四时期形成的这种“激进”和“偏颇”,是造成现当代散文界“无技巧主义”盛行的远因。现在看来,与古代散文相比,现代白话散文是一种“唯内容主义”式的、只讲求“形而上”的立意、境界问题,而不屑、不注重“形而下”具体辞章构建和文本制作机制研究的散文。而且谁注重后者,谁就会被扣上“形式主义”的帽子。

殊不知,从“心”到“手”、以“手”写“心”,从构思到文字,中间需要很多转换机制和制约过程。比如“文脉”“意脉”问题,散文是讲究“文脉贯通”的:比如“散文的切入点”问题,我曾经在多种场合申明:写散文之难,难就难在难以找到合适的切入点;比如散文中的“事件”“故事”问题;比如散文叙述的详略、节奏和起伏问题;再比如散文的语言问题,上述一切问题,最终要归结到语言问题,散文语言是手段也是目的等等,这些“形而下”的具体技能、技术、技巧,则非常值得我们去掌握。

说实在的,我过去也很不喜欢谈论诸如上述这些很“形而下”的琐碎问题。但鉴于我本人编辑散文的经验体会,我深刻地感觉到,对于大多数散文家来说,现在是到了彻底肃清“无技巧主义”流毒,重新学习“怎样写文章”的时候了。但我在此提醒大家,我们不能因此又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即真的陷入“技巧主义”、“形式主义”和《文章做法》或《文学入门》之类的浅层次而不能自拔。

生活原态与艺术提纯——我看“原生态散文”

百花文艺出版社2007年出版了一本《原生态散文13家》,作者和倡导人之一杨献平,要我对“原生态散文”说点什么。其实这“13家”中大部分人的作品我都曾经读过,有些作者跟我还比较熟悉,因此我也乐意在这里说点自己的看法。不过,我做编辑既久,难免有些自己的框框或套套,说出来不一定正确,故请诸文友故妄听之,不必过分认真。

我第一次听说“原生态散文”这个名称,还是在2006年5月的湖南郴州“全国散文期刊联席会”上。会上有作者提出“原生态散文写作”这个概念,某刊一位年轻的主编即刻呼应推赞之。且他会上会下,言谈话语之间,大有与我们这些老编辑格格不入“有审美代沟”之势,令吾辈不得不重新反思自己过去的审美观念或定势。不过回来后我多次留心拜读他的散文,也并没有发现他的作品有何独特之处。相反,他的“原生态写作”,倒变成了一种很随意随便的鸡零狗碎,一种零碎的日常生活的纯搬照录。看来“口号”“主张”与真正的“实绩”之间,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但不管怎么说,“原生态散文”作为一种群体性写作,我们还是应该提倡和支持的。因为文学上任何一个口号和主张提出的背后,必然有着深刻的历史与现实的文化原因。所谓“原生态散文”,旨在提倡反映生活的“原态原貌”,“原汁原味”;强调作家的“在场”和作品的“临场感”。不管“原生态散文”这个概念本身是否科学合理,也不管至今它的创作实绩如何,我们应该看到,提出这一主张的意义,在于它本身切中了中国散文或“散文文化”的某些“文化病因”。

大家知道,中国古代散文实质上是一种“高层叙事”,是一种封建官僚和士夫才子们“呈才使能”炫示才情的“贵族文体”。这种文体与“贱民”“黔首”的日常生活之间,天然地就有着一种隔膜。这些作者往往“七分为人,三分为己”,连自己的感情都是假的,更何求它能反映日常生活的“原生态”呢?而现当代的散文创作,实质上又是古代“散文文化”在现当代的延续而已。“十七年”不用说了,即使“新时期”以降,“文化散文”关注“文化”;“小女人散文”“小男人散文”关注“自己”;“新散文”“新潮散文”“四不象散文”之类关注“形式”;“环保散文”“绿色散文”“草原散文”“石油散文”云云则强调散文的行业分类,而散文家似乎并没有真正思考过自己笔下的当下“生活”是否真实或缺席。他们作品中的“生活”,实质上是一种已被既成“散文文化”,即被过去的既成“笔法”过滤选择,被“意识形态”整合渗透了的“生活”。即使刘亮程、苇岸们的写作,也不过是杨朔的“诗意”在当今散文中的另一种表达而已,它不过是一种“新文人散文”罢了。“原生态散文”主张散文家的真正“在场”或“我在”,倡导并力图实践文本的“现场感”“生活质感”,坚持“价值中立”,搁置情感判断,最大可能地呈现被以往散文所过滤或忽略的那种生活原态,这实在是一种很有意义的尝试与探索。这“13家”中的作者,我大部分都比较熟悉,其中杨献平、江少宾、桑麻、周伟、朱朝敏的某些作品我很是喜欢。比如杨献平的《乡村暴力》,作者不取“阶级斗争”或“暴力革命”之视角,而是通过对一个个残忍事件或细节的客观陈述,揭示再现人类原始的“暴力冲动”的一面,文中没有一惊一乍的感情介入和判断,冷静叙述,而把情感的共鸣和价值的判断留给读者,读来颇具震撼的力量。“原生态散文”不但强调写外部生活即“外宇宙”原态的毛茸茸,更强调作者内心即“内宇宙”的真实。比如桑麻的《一九九二年的暴力》就是写的这种内心真实。作者详细描写自己在1992年执行公务中参与打死一只狗的整个过程,把自己人性中“施暴”而又矛盾的心理复杂地呈现给读者,深化了散文情感的层次,与一般的情感散文拉开了档次。再比如江少宾的散文,非常注意“用事”,这也许与他的“报人”身份有关。他散文中的“事件”皆源于外部生活,很不同于我们印象中的过去那种“文人散文”。这一切都源于他们对“原生态写作”的会意与实践。限于篇幅,其他人的作品不再一一。我国的散文自古在官僚士大夫的手中把持既久,写诗作文向是一件远离大众百姓的事情。现代社会以降,虽前有“平民文学”主张,后有散文家“散文要还俗”的呼吁,但由于外部社会政治和文本自身惰性的种种原因,散文的“还俗”工作做得并非令人满意。如果说古代文人常叹“百无一用是书生”常常是一种自谦或作秀的话,那么在当今,由于大量诗文的“酸腐”和“不及物”致使人们对“诗人”“散文家”的敬谢不敏,已经成为事实。从这个意义上说,“原生态散文”写作是在继续做着“散文要还俗”的努力。

但我们也必须看到,上述这些散文家的这种“还俗”性写作都是一种自觉艺术追求,而并非如前说的那种纯自发的鸡零狗碎。就像表演学上的“无距离的表演”仍然还是“表演”、就像“本色演员”仍然是“演员”一样,“原生态散文”仍然是“文章”而并非“生活”。他们笔下的“生活”虽力求“原生态”,但他们的“笔法”和表现形式决非是毫不讲究的“原生态”的,虽“笔法”和表现形式已在他们手中发生了新变。这就是说“原生态散文”虽然反对过去散文的那种对生活的“文化过滤”或“意识形态性选择”,但决不拒绝生活的艺术提纯、升华和淬火。这就是说“生活原态”与“艺术提纯”之间并非是对立矛盾的,而是相辅相成的。这里的“提纯”不等于过去的那种“过滤生活”,而是力求文章的精练传神,讲求散文的详略得当,提取生活中最有意义的“意义”。“原生态散文”写作不应该也不可能排斥为文的一些最基本的“做法”。应该指出的是,“原生态散文”的写作者们对此并非都有这么自觉和清晰的认识,就这“13家”来讲,除了杨献平、江少宾、桑麻的作品和周伟、朱朝敏的部分作品我比较喜欢之外,其他作品并没有给我的阅读留下多深的印象。有些作品过度拖沓散乱、行文简陋,确实陷入“鸡零狗碎”“胡子眉毛一把抓”一途,我甚至根本无法阅读下去。到底是我的审美思维出现偏差甚至僵化,还是作品自身的原因?就此,我曾经跟杨献平有过面对面的私下交流,同时也愿意跟更多的朋友进行交流与商量。“原生态散文”作者的创作热情是高涨的,作品的数量是很可观的,自信是十足的,并且很有一批服膺追随者。因此我愿意在支持的同时,在此作一点提醒。王兆胜先生在盘点2007年我国散文创作的不足和缺憾时指出:2007年的散文创作开始走出模仿西方和余秋雨散文的局限,大踏步向传统回归,更贴近散文的自然本性。但还有明显的不足:大量作品“过散”需要“提纯、升华和淬火”,这恐怕更应当引起“原生态散文”作者们的警觉。因为作为一种“叙事散文”的创作,“原生态叙事”往往更容易走入“过散”、琐碎和拖沓,这已经为实践所证明。

总之,“原生态散文”力图反映“全息”的生活真实,坚持作家的“在场”和文本的“临场感”是值得推赞的,不少作品也令人耳目一新很有震撼力度的。但作为一种群体写作,由于成员间文本质量的参差不齐,“原生态散文”似乎还没有真正赢得散文界的普遍关注和认可,没有进入评论家的理论视野。新时期以来,散文界有过“新潮散文”、“四不象散文”、“探索散文”、“新散文”等等提法,但都因为“口号大于实践”而归于无声无息。这说明我国的散文创作并非像某些评论家所说的,是一味“保守”的,而是“无时不趋新”的。特别是在21世纪的今天,散文创作的确是需要新变的,但既成的“散文文化”对这种创新的影响又是无形而强大的。那么在众散文家都在“大踏步向传统回归”的今天,“原生态散文”家将何去何从,似乎更应该引起我们的思索。

论官员之爱文学

如今的官员,你可以说出他许多“美中不足”,比如定力不强、魄力不够,不熟悉经济等等。如果你是这个官员的哥们,甚至还可以“毫无正经”地指出他品行上的某些不周,比如武断、好色、个性强之类。但有一点,你万万不能说他没文化,说了,他准跟你急乃至跟你绝交。因为对于当今的官员来说,钱财或所谓“五子登科”之类的物质性的东西,早不再是个问题了,重要的是,得让别人觉得自己有文化。故当今官员爱文艺者甚多,且也喜欢听他人说自己“能写会画”,都愿意为部下和治下百姓留下一个“有文化”“有情趣”的官员形象。于是,他们在“政余”有的写诗,有的作文,有的写小说,有的画画,有的写书法,最不济的,也要学学照相,弄个“摄影家”当当。哈哈,您别不以为然,其实这没什么不好,在古代,那些写诗作文的,也不多是那些封建官僚吗?何况是现代官员呢。而且官员爱文学,对文学、对文人又有什么坏处呢?恐怕有好处而无坏处吧。如果投缘,说不定一个清贫的文人还会攀交上一个官员朋友呢。

过去我们都有个误解,总认为官员爱文学、写作品,是附庸风雅,是把文学当点缀,当敲门砖,其实也不全然。这些年我应邀走过不少地方,每到一地,那里就有一大批文学发烧友,其中包括不少官员。而据我的所知所感,这些官员之爱文学,大都是真爱,真的投入,同时也不乏有成绩者。而且他们谁也没拿文学当敲门砖——这年头,文学早已不具备敲门砖的价值了呀。这说明文学就似多情女,谁对她爱得真挚,她就钟情于谁。然而,我们必须清楚:所谓官员之爱文学,大都如有妇(夫)之夫(妇)找相好,虽然有瘾,也喜欢,但不是真爱,即或是真爱也拿不到桌面。对于他们来说,权力绝对是至高无上的正房,而文学永远屈居“小三”。而不管官大官小者,若鱼与熊掌,一旦龃龉或势同水火,则必弃文学而就权力。因为权力错过,时不再来,而文学可随弃随爱——这恐怕是连当事者也承认的事实吧?想一想,先不说当事者的为文能力怎么样,就仅以此心态搞文学,能写出好作品吗?所以说到底,官员之爱文学、搞文学,终究还是附庸风雅,他们虽不视文学如敲门之砖,但也绝对将其作为当官的一种点缀、一种炫示素质的资本。故我国自古至今的那些好作品,不产于在职官员,而产于那些体制外的作家,或那些被贬谪的官员,所以余秋雨先生有“贬官文学”之说道。

官员爱文学,有一个特点,就是他们爱文(文学)而远人(文人),即他们爱的是文学,但并不愿意跟一般的搞文学的清贫文人随便掺和。强烈的“等级意识”和优越的“身份感”,或自我感觉良好的“高处不胜寒”,使他们内心或同情文人的清贫,或认可服膺文人的才情,但他们从不愿意在文人面前表现出什么,更不愿意鸡鹤同群与文人为伍。此,官越大越甚也。我经常参加各地的文学活动,能屈驾到场听我讲座的最大的官,也就是个县处级。这当然主要是因为我的学问不好,名头不大,自身魅力远不能打动那些更高级的官员屈尊纡贵。当然,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我发现在当今,厅级以上的官员,即使对文学再爱再迷再投入,也不随便张扬了,更不随便参加什么文学活动了——这大概是一种官场规矩或潜规则?我非“场”中人,非知“场”中事,不敢插嘴瞎说。所以我发现不少高官宁愿自己去北京造访季羡林、张岱年,也不愿意与其辖区的文人(即使水平再高)接近。这当然也不全是因为他们看不上当地文人的水平,而是因为他们过分自恋,有“身份感”也。有一年,我应邀参加了一个高官的作品研讨会,我精心准备了,发言也得大家认可。但这位大人骨子里禁不住流露出的那种官气,每每令我们这些来自省内外的文人感到很不习惯。至今想起,尚有受辱之感。

其实,有必要这样吗?我认为,如果你真的爱文学,喜欢写作,跟文人掺和一下、交流一下,又有什么坏处呢?这到底能降低你多少身份呢?说实在的,在职官员要想真的搞出点东西,我认为是必先正其“文心”;要正其“文心”,必先摈弃“自恋意识”;要摈弃“自恋意识”,必先自弃自身根深蒂固的“身份感”。官员百姓,官高官低,文学面前,一律平等。但据我所知,由于官员们不愿意跟纯文人掺和交流,故其一是写作技术无从提高;二是对当今文学走向也不甚了了,文多陈词、诗皆滥调;三是写出的作品字里行间,仍依稀流露着一股官气。对此,我有专文分析,此不赘述。

官员爱文学的另一个特点是,不管他们的作品写得如何,都能刊登甚至获奖。这种情况,我不便、也不必细说了,文朋诗友们皆心知肚明。那些蹩脚的旧体诗、白开水式的散文甚至那些“其俗入骨”的所谓书法,之所以能在当今大报大刊上和文学评奖中,畅通无阻,既反映了文人在官员面前的无骨(气),也表明文人在权力面前的无奈!

官员爱文学的最后一个特点是,这些官员们虽然或明或暗地爱文学、搞文学,但谁也不愿意去当管文学的“文学官”“文艺官”,盖因其清水衙门,无油水也。如前俗喻:他们搞文学,其深层的心理原因,就像有妇(夫)之夫(妇)找婚外刺激,玩玩而已。最近我听山东的文友说,他们县里的一位副书记,荣升为市文联主席后,非但不喜,反发牢骚,嘟嘟囔囔,自我调侃:“哦,想不到我兢兢业业干工作,终于混成一个文人了!”作为文人,我听到这个笑话后,心里一阵发酸……此正是:

华夏从来官本位,

官员文人岂能类?

文人文章官员权,

纸上云烟真风雷。

写字空留册中好,

为文清贫为官贵。

若将鸡鹤并一提,

惹得官们笑嘿嘿。

全凭吆喝

生意场上常讲“货卖一张皮”“买卖靠吆喝”,可谓道破“注意力经济”之真髓。不过如今这年头,不光做生意的,做官为文的,也都得靠吆喝了。皆因一切都“市场化”了,业绩、政绩靠吆喝,名头、名气靠吆喝。是啊,你既不是领袖伟人,又不是鲁迅巴金,不吆喝,谁知道你是老几?“自我推销”嘛,推销不就是做生意吗?既然推销就得靠吆喝。之所以想起写此文,是缘于我的朋友、儿童文学作家姚勇给我讲述的一个他亲历的故事——许久以来,此故事中的小场景小场面,时不时闪现于我的脑海,也使我时时想起“吆喝”一词。

大约是去年或是前年的秋天吧,姚勇应邀赴京参加一个全国性的散文论坛。此次论坛除了邀请专家讲座以外,还请部分参会作者上台演讲。这无疑给那些喜欢“白话”善于炫耀的人士,提供了良好的表演机会!果不然,那天上午,一位非“冰心散文奖”得主的作者,却拿着一副“冰心散文奖”得主的派头,上台生生把大家“侃晕”了一回。自傲、自负加自狂,那种目空一切、台下无人的感觉,非常良好。为什么说他是“非冰心散文奖得主”呢?这需要交代一下,原来,第三届“冰心散文奖”评委会,除了隆重公正地评出本届正式的“冰心散文奖”之外,为照顾广大参评者的情绪,还等而下之地特设了一种“优秀奖”,此君荣获的就是这种正式奖之外的“优秀奖”。谁料,这也给他据以向外行人吆喝和“打马虎眼”提供了借口——估计此“优秀奖”颁发之后,以“优秀奖”混“冰心奖”、向界外人打“马虎眼”的“得主”,不会少吧?此等自我吆喝者,可恶复可怜。

不过,这时候在台下聆听此君“瞎白话”的姚勇,再也忍不住了。因为作为资深作家,他知道台下听众中,就有一位真正的第三届“冰心散文奖”得主,他就是北夫(张华北)先生。李鬼张扬,李逵沉沦,看不过南郭先生的表演,姚勇愤而将一张写着“台下有一位真正的冰心奖获得者,请让他上台演讲”的字条,递给主持人,想让北夫上台讲讲,压压这位先生的傲气。但北夫还是北夫,不事张扬的北夫向来低调,加上口才不甚好,吆喝的功夫远远不行,虽然他是真正的获奖者。果然,当主持人和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把他请上台的时候,北夫先生似乎还有些怯场,脸热口拙,远没有达到大家所期盼的效果……

这就使我想起发生流传于我老家的另一个有关“吆喝”的故事。我的老家在过去是方圆几百里闻名的“风箱之乡”,做风箱、修风箱是父老乡亲们的祖传手艺。但这种手艺,特别是出远门游村串乡给人打(做)风箱揽生意,光靠手艺好技术过硬还真的不行,还得靠吆喝靠嘴上功夫。吆喝得好,吃香喝辣,活计做不完,反之,手艺再高技术再好,也得挨饿。我村就有两位木匠,一位姓赵,一位跟我同姓。赵木匠的技术稀松操蛋,是半瓶醋、二百五,但每出远门,就有做不完的活计;王木匠手艺高、手能,全村人知道,但他的“买卖只养当乡人”,每出远门打风箱,则常是生意冷清。

家乡还流传着赵木匠的一个“硬楔钉”的笑话或故事。我老家的木匠做风箱,有一手绝活,就是“拉扣”“拼缝”,不用一颗钉子,木板之间便可永固连接。这一技术难度较大,非高手殊难胜任。赵木匠的手艺本来二百五、二五眼,但又要硬撑,就闹出了许多笑话。有一年,他去外村做活,拉扣拼缝合不拢,反把木板弄得裂瓣,赵木匠忙楔铁钉“补牢”。事主见状,正欲发怒,赵木匠马上抢话:“你别着急,知道吗?这在木匠行里都有‘名讲’哩,这叫‘硬楔钉’!要不是你家吃喝招待得好,俺还真舍不得给你使这一手哩。”一番话把事主给“蒙唬”住了。从此,家乡人茶余饭后时不时就说起赵木匠“硬楔钉”的故事,听者无不捧腹喷饭。由此,王木匠更看不起赵木匠,但向奉“逮着老鼠即好猫”“剜到篮子就是菜”的赵木匠,对王木匠也未必服气。

显然,赵木匠的诀窍很简单,就是全靠吆喝耍嘴皮。吆喝得有多大,你的本事就有多大;嘴皮子有多巧,你的手艺就有多巧——老百姓就吃这一套,你有啥办法(恐怕这也是一种“国民劣根性”吧)?故不能只怪别人耍嘴皮子瞎吆喝呀。不会吆喝,在当今的商场、文场和官场等场,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个优点吧?由此再反观上述姚勇先生的所见,就很能理解了。此真是:

货卖一张皮,

买卖靠吆喝。

会吆喝的吃馍馍,

不会吆喝啃窝窝。

《散文情感论》出版之后

出了《散文情感论》这本书以后,我几乎再没有新写有关散文的理论批评文字。一是因为写那样的大块文章很费劲,耗力伤神,恐体力不支;二是我要说的,这本书里已经都说了,卑之无甚高论和新论,再讲也无新意,免招人烦;再一个,我对这本书的自信,颇有些像当年的刘文典之于《庄子》:“要说讲庄子,我刘某人之外,其他人讲的都是放屁”式的迂腐或傲气,敝帚自珍嘛。谁料,近读一篇综述2009年某刊散文排行榜的文章,心里说,我又遇到一个胡说八道的人,同时又勾起了我写这篇小文的兴致。好在这不是篇正儿八经的学术文章,故我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吧,并欢迎大家向我找茬挑刺。

之所以说我“又遇到”一个胡说八道的人,是因为自新时期以来,藐视散文界,对散文创作无根据地说三道四的人还真是不少,其中包括一些很著名的小说评论家、诗评家和文化评论者。这些人并不了解散文创作情况,对散文艺术也远非能够会心会意——甚至有些人不一定就能写成一篇令人满意的散文作品,就居高临下、毫不负责地要不说“散文无理论”、“散文无批评”,要不说“散文界无争论”,要不就说散文界观念简陋迂腐等等——他们骨子里有一种“体裁等级意识”:小说是大文体,散文是小打闹儿。自己是小说评论家,因而高于搞散文评论的人。上述这位写综述排行榜文章的作者,原来是写散文的,本应该写得在行入理、符合实际,谁知道他同样也说了些“裂行八道”的话。

比如,他把当下散文“最不容乐观”原因归之于三点,一是作者的角色错位,二是散文编辑的理念偏颇,三是散文批评的话语缺失。说实在的,这三点很陈旧陈腐!有什么新鲜的呢?本人早在书中反复论及,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再重复了。不过,就其第三点,我想多说几句。这位作者说:“我们很少听到批评界对散文的声音,看不到批评界对散文的态度。”他这种定论或判断不符合实际,是典型的“睁着眼说瞎话”,是“散文无理论”“散文无批评”的翻版!自新时期以来,无论在高校,在作协还是在刊物编辑中,都有不少关心和研究散文的人,并形成了一支不弱于小说评论队伍的队伍。有的高校还经常组织学术研讨会,甚至国际散文学术研讨会,并成立了“散文研究中心”。林非先生,曾绍义、陈剑晖、喻大翔、傅德岷、王兆胜、李晓虹、古耜等等,这些散文评论大家都是我的老师和朋友,他们都对散文发表过很好的意见,这还不包括那些散文家写的批评文章。曾绍义和傅德岷老师,还分别主编过新时期以来散文理论批评家的小传和作品集呢!怎么能说“很少听到批评界对散文的声音,看不到批评界对散文的态度”呢?怎么能说“散文批评的集体失语”呢?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又是什么呢?这不太伤散文评论家们的心吗?

这位作者又说,要想使散文创作出现“高峰”,散文家就必须要有“散文批评家”这样“一个实实在在的指路牌和风向标。”对此,我也想多说几句。我认为这句话太高看、太高抬散文批评家了,散文批评家没那么大的本事,岂敢“指路”“指风向”。假如你真的相信我,那么在这里,凭我近三十年的编辑写作经验,我可以实实在在地告诉你:散文写作和散文批评写作,都属于一种创作,它们是各自独立的两种平行的平等的文体,它们之间并不存在谁指导谁、谁被谁指导的关系。即评论家“挑刺”“指谬”可以,“指路”“指方向”则万万不可,也没那个能力。因此,我向来对那些“指方向”的所谓散文批评文章特别反感,希望散文家特别是年轻的散文家千万别信这个,谁信谁是傻瓜。

要求散文批评为散文创作“指路”,貌似高看、高抬了批评家,实际上是把批评家当作创作的附庸和工具,即贬低了批评家。这使我想起了流行影响至今的所谓“双翼论”、“双轮论”,即把创作和批评比喻为“鸟之双翼”、“车之双轮”,谁也离不开谁。其实这种比喻并不妥帖。我认为,且实践也证明,批评家离开作家作品固然无法进行批评,但作家离开批评家则照样能够进行创作。《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和《红楼梦》创作时,恐怕是并没有批评家的指导吧?恐怕是先有小说家后有评点家吧?“双翼论”“双轮论”者表面上说作家批评家二者不可分离,实则是让批评家为作家“保驾护航”,骨子里还是把批评家当作了工具!实质上,批评家没有这个能力,能为创作“保驾护航”的,说到底是一种宽松自由的政治环境或政治体制。

我认为,作家与评论家的关系,应该是那种厨师与美食家的关系。美食家口味高,专业性强,味蕾感觉精细,他与厨师之间,是一种“挑刺”与“被挑刺”的关系。但美食家可以头头是道地撰写他的“美食专著”,厨师离开美食家也照样能够很好地生存,因为他的服务对象最终不是美食家,而是芸芸食客大众。美食家存在的理由,是因为他(她)的专门、专业,而优秀的厨师之所以自信,是因为他(她)知道怎样调整“众味儿”。因此我认为作家批评家之间的业务关系,应该是一种深刻的“视若寇仇”的对抗关系,而不是那种谁也离不开谁的吹捧被吹捧关系。但批评家应该“只挑刺,不指方向”,批评家存在的理由,在其文章之魅力,而其文章之魅力,最终又来源于它自身所放射出的那种思辨的理性的光辉!

但文学界向来有个不好的现象,每每一个文体创作不景气,就把责任推到批评家身上!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或问,如果批评文章不景气,责任又在哪里呢?!创作上不去,一在大环境,二在作家自身天赋,无端怪罪批评家,是何道理?这纯粹是“生不下孩子埋怨床、屙不下大便怨茅坑”呀!故敬求这个说话不着调的作者,以后别再瞎胡说了,也希望我今后不要再碰见一个胡说八道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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