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雨潇潇

少年派的精神漂流

文风雨潇潇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孟加拉虎，老虎代表的是残酷的丛林生存法则— 弱肉强食，为了生存可以牺牲一切。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是李安的电影。这部电影他拍了整整四年。从片名不难看出，这是一部充满奇幻冒险风格的影片，影片运用了3D技术和灾难类型片的时髦元素，这就很难不让人进入到商业片的逻辑体系中去理解。可是李安的电影从来不是这么简单的。李安的电影都是剧情片，所以在故事层面上，每一个观众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和需求提炼情感因子。无论是他的商业影片《卧虎藏龙》《绿巨人》，还是得奖影片《断背山》和饱受争议的《色·戒》，李安一直在探讨有关世界的价值观、人生哲学这些问题。《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也不例外。

影片以长大后的派讲故事的形式展开。派出生在一个生活相对优裕的印度家庭，其父开了一家动物园，母亲是植物学家，他有一个哥哥。派在成长过程中先后受到印度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影响，笃信这三种宗教。有一次他喂老虎，差点丧身虎口，他父亲大怒道：“你从老虎眼中看到的只是自己的映射。”父亲惩罚了派，让11岁的他亲眼看到老虎活生生吃掉一只羊的残酷场景，告诉他宗教只在精神世界里而非现实。后来因为父亲生意失败，少年派随父母和哥哥乘远洋轮船移民加拿大，同船的还有父亲动物园中的各种动物。船行至马里亚纳海沟附近遇上大风暴，船沉了。少年派爬上了救生艇。除了他，还有一只孟加拉虎、一只猩猩、一匹斑马和一只鬣狗也登上了这只救生艇。斑马在跳船时摔断了腿。派和猩猩很亲近，虽然人兽语言不通，但他们之间能进行正常的交流。猩猩情绪不高，因为它的一个孩子死在了海难中。四只动物和一个人在大海上遇到的最大难题就是没水没食物，生存危机空前高涨。鬣狗先下手为强，它先咬死并吃掉了斑马。鬣狗的第二个目标是猩猩，猩猩不愿就这么成为鬣狗的盘中餐，它在鬣狗的脑袋上狠狠地打了一下。猩猩最终还是被鬣狗咬死了。看到这一切的派惊恐万分，因为他知道，鬣狗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果然，鬣狗迅速把滴着血的獠牙对准了派。危急时刻，躲在舱底的老虎突然跳了出来，鬣狗不是老虎的对手，被老虎消灭了。船上只剩下少年派和老虎，他们从敌对到共同捕食、互救、互相了解、信任、依赖，在浩瀚的太平洋上漂流了227天后获救。

李安给电影铺设了两个结局：一个是充满奇幻和冒险味道的派与一只孟加拉虎共渡难关最后终于获救，并通过派的口说出他获救后大哭是因为老虎没有停下来和他好好进行告别，这让人感到人与动物间的信任、温馨和友谊（非常适合家长带孩子观看）；派还讲了另一个不那么美好的故事，最初是四人同船，为了生存，厨子（鬣狗）杀死同伴（佛教徒，也就是吃素的斑马）并吃了他的肉。紧接着，厨子杀死了派的母亲（猩猩，也吃素）。为了生存，派（老虎）杀死了这个吃人的厨子，自己在海上漂流了227天后获救。

故事讲到这里，也许我们要问的是：派是怎么在茫茫太平洋上活下来的？也就不难想到，他用的是和吃人厨子同样的方法，所以他成年后会一直吃素。长大后的派问采访的作家更喜欢哪个故事，作家回答更喜欢有老虎的那个—这真是个接近上帝的答案，谁会喜欢一个靠人吃人才活下来的故事呢？李安没有给出故事的标准答案，甚至没有像其他电影那样煽情地让老虎和少年来个离别拥抱，他给的是一个开放性的结尾。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孟加拉虎，老虎代表的是残酷的丛林生存法则—弱肉强食，为了生存可以牺牲一切。这个法则与派从小笃信的印度教、基督教等宗教的基本教义是相违背的。在正常的世界，这些宗教教义会净化我们的灵魂，让我们变得温、良、恭、俭、让；但在极端严酷的生存环境中，这样的宗教信仰也会让我们无法生存—最早被吃人的厨子杀死吃掉的就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处在危机边缘的派最终放弃了宗教信仰，变成了和厨子一样的人，所以最后四个人中只有他活下来了。陪伴他的是妈妈的尸体。在他独自一人面对大海的200多个日子里，他一直在和自己，或者说和自己的内心相处。他一直在驯化自己心中的“老虎”。在极度的饥饿中，派产生了幻觉，他漂流到了一个无人的小岛上，岛上有大群狐獴，淡水、绿树，一切都是美好的，充满了童话色彩和意识流风格。夜晚的来临让少年终于看到了恐怖的事实：没有小岛，只有孤零零的救生艇在大海上漂流，还有妈妈日渐腐烂长满蛆虫的尸体。派逃离了幻觉，把妈妈的尸体投进大海，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身上的兽性让他真正开始恐惧，他下定决心要回到人间。

终于上岸，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是老虎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入了丛林；现实中，回到人间的派也终于放下了与宗教教义相违背的可怕的丛林生存法则。一个人认识自己的过程是痛苦的，毗湿奴、耶稣等神祇既给派人生指引，也让派感到恐惧。就像所有的童话故事，用成人的视角去解读，都不美好甚至很残酷。

派活下来了，我们不知道他会有怎样的内心世界。电影开头，派的妈妈给他讲了印度教中的黑暗之神，黑暗神的口中一片漆黑，但那里有整个宇宙。他的人生经历有一段很黑暗，也更接近生存的原始状态和宇宙的原始状态。宗教是哲学，代表了更高的精神境界，就像派的初恋女友手中盛开的敬神的莲花，它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指引我们，解决我们对世界、价值观和灵魂的认知问题，让我们脱离兽性，向往善良和美好，却解决不了最基本的生存问题。人的生存危机一旦解决，儿时的宗教情结立即显示出强大的教化力量。因为经历过黑暗，因为见证过残酷的生存现实，人对丰富精神世界的向往和皈依才更加持久和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