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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蜜糖便信盐

2013-05-14苏域

飞言情A 2013年6期

苏域

简介:路浅和沈潮生的关系亦师亦友,虽对彼此来说都是独一无二亲密的存在,但谁都没有开口说出心里头那份隐秘的不敢示人的爱。而当路浅终于可以说出口的时候,沈潮生已经不在。

1

沈潮生说这世上大部分男人讲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不如柴米油盐来得实在。

他说路浅你以后要是嫁人,别找那些有钱的长得帅的,就找个能好好过日子的就成。

沈潮生还总是叮嘱路浅做人要有志气、要诚实、要以一腔真心去待人。他甚至还大笔一挥写了“真善美”三个字让路浅挂在房间里耳濡目染。

但讽刺的是,沈潮生写过无数首饱含甜言蜜语的情歌。

更为讽刺的是,他教导路浅要诚实,但是在路浅最渴望真诚的那些东西上,沈潮生对她说了那么多谎。

2

沈潮生其实很少发火,但要是真的生起气来,瞬间就能翻脸不认人。

路浅知道这次自己是真的触到沈潮生那古板保守的逆鳞了。在连续登门拜访沈潮生打算给人来个赔礼道歉却频频吃到闭门羹后,她终于了解到沈潮生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年初的时候她开了个演唱会,特意邀请沈潮生作为嘉宾前去观看,美其名曰有所谓的惊喜。但是很明显,她意想之中的惊喜对沈潮生而言完全变成了惊吓。

前半场她唱的都是沈潮生给她写的歌,她隐约用余光瞥到位于第一排观众席中心的沈潮生虽然仍是面无表情,但眼神多少透露出一些欣慰来。这欣慰的眼神给予了路浅莫大的勇气,趁着中场休息便下去换了一身极度暴露性感的裙子,和自己请来的某个男嘉宾一边情歌对唱,一边跳起了火辣辣的贴面舞。

路浅的自我感觉良好得不得了,以至于曲罢鞠躬道谢时,瞥见底下沈潮生气得七窍生烟的表情,差点一个踉跄从舞台上摔下去。

沈潮生只与她对视了一眼,在全场的激昂气氛中愤然离席。而第二天,报纸头条就登出了“著名词人沈潮生和爱徒路浅闹不和”之类的匪夷所思的新闻。

路浅不算沈潮生的徒弟。她就是个文盲,写词作曲什么的对她而言就是个高不可攀的山峰。但沈潮生和她亦师亦友倒是真的,至少沈潮生总是就人生啊生活啊教导她。

路浅知道没有沈潮生就没有今天的她,所以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沈潮生。但沈潮生脾气拗得很,怎么都不接她的电话。路浅这就有些苦闷了。虽然说这次风格变得比较大,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吧?她是对沈潮生的保守刻板有所耳闻,但也不至于老古董成这样吧?

心里这么嘀咕着,路浅还是第七次出现在了沈潮生的公寓门前,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每隔一分钟就按一次门铃,连对面的住户都不禁开门为之侧目了,沈潮生依然不开门。

就在路浅的手指都酸了的时候,沈潮生终于开了门。和他久违的身影一起出现在路浅视野里的是沈潮生携枪带棒怒气冲冲的怒吼:“一直按一直按,按你妹啊!大明星你不去跳脱衣舞,来我这寒舍做什么?!”

好吧,沈潮生还是个能跟上时代潮流的老古董。

路浅连忙笑得一脸讨好,将手里的礼物递过去:“下次不会了。这是给你买的年货,上次被你连东西带人扔了出来。我很是真心地反省了,是我的行为有失妥当,沈潮生你就别生气了呗。”

沈潮生依然板着脸,但语气却多少松了些:“你好歹是个姑娘家……还没有嫁人,能不能给我注意点影响?”

路浅连连点头应好,为了防止沈潮生又要引申到其它方面去长篇大论,她连忙补充:“我买了鱼和牛肉,今晚给你做水煮鱼和水煮牛肉。”

沈潮生酷爱吃辣,果然一听见这两样平生最爱吃的菜名立马缄默,任由路浅进了门。路浅有时候甚至还会不厚道地想,沈潮生是不是就是看中了她这一手特别会做辣菜的手艺,才对她特别垂青特别提携?但她也只是想想。当她看见一向冷静自制的沈潮生在她面前狼吞虎咽,辣得又擤鼻涕又抹眼泪的,她还是觉得变态的满足。

沈潮生吃饱喝足后开始给路浅上课,什么最近工作怎么样人际关系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处处对象,家长里短啰唆个没完。

他的脸是红的,嘴唇是红的,本就白皙俊俏的人更是因此而染上了几分艳色。路浅不敢多看,匆匆移开目光。但还是不舍得破坏这一刻温馨的气氛,尤其是沈潮生望向她时堪称绵软的眼神。

她听见他说:“给你的新专辑写了几首歌,一会儿一起听听吧。”

路浅“嗯”了一声,被这温馨的气氛闹得有些鼻酸。

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她认识的沈潮生。

3

路浅近来的状态很是不好。

开春以后她先是隔三差五地感冒发烧,倒也不算严重。后来干脆演变成了扁桃体炎,嗓子肿了老高,张嘴呼口气都疼得难受。

偏偏新专辑的录制已经提上了日程,从作词到编曲都由沈潮生操刀。但不管路浅怎么尝试都没法发挥出最好的状态。她的扁桃体发炎是老毛病了,只是这次特别严重。

这个状态路浅不能发挥出平常的水平,只好暂且将录歌事宜推后。主治医生建议她现在连开口说话都要仔细控制,最好尽快做个手术。

她这边还在犹豫着,沈潮生却已经严肃建议她:“身体是本钱,你休息一阵子吧,等嗓子彻底好了再回来唱歌,没人会忘记你。”

沈潮生说这话的时候正给她弄冰糖炖雪梨。西药吃了不见效,他干脆让路浅住进了他家里,钻研了一夜的《黄帝内经》,买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中药,弄得屋子里一大股中药味。路浅嫌中药太苦,他就改做冰糖炖雪梨,效果不太明显,但路浅是真的爱吃。

没人比沈潮生还了解她对于音乐和唱歌的热爱了。但是相比那些只关心她唱得怎样、专辑销量如何的人来说,沈潮生却是真正关心她的人。路浅一边喝着他煮的雪梨水,一边无不动容地想,沈潮生对她是真的好,哪怕他提出的意见是她所想的下下之策。

做手术的那天沈潮生全程陪伴着。其实说到底只是个小手术,但沈潮生前一天还是去寺庙里给她求了个平安符。路浅看着好笑,却不防刚想咧嘴就扯得嗓子眼痛。她就是这副抽搐的表情进的手术室,等出来麻醉药的药性过去她睁开眼,入目的就是正忙着把川贝汤从保温饭盒里盛出来的沈潮生。

这个场景其实没什么特别,她以前生病发烧时也看了无数次。但是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沈潮生某根发尾的星点白色时,她还是矫情得想哭。

她这才不得不承认沈潮生原来比她大了那么多岁。这个和她无亲无故却能为了她顶天立地的男人,原来已经不再年轻。

沈潮生转过脸,看到的就是半个脑袋缩进被子里,咬着棉被咧着嘴哭的路浅。他愣了一下,有些心疼地安慰道:“是不是很疼?麻药过去会疼一阵子,不过一切都会过去的。”

路浅张口想说话,却被沈潮生疾言厉色地喝止:“伤口还没愈合,你最近都不要说话。”

就这么沉默了将近一个星期后,路浅接到了她的初恋也是圈子里的歌神的电话。歌神最近忙着准备演唱会,貌似是原定的嘉宾有事不能到场,希望她届时能帮个忙。路浅说话倒没了问题,唱歌却有些危险。但歌神央求了半天,路浅耳根子软只好答应下来。

她仍然住在沈潮生家里,霸占了他的主卧。睡在客房的沈潮生对于她这天傍晚要出去走一走的要求不置可否。路浅出门开车赶去演唱会现场,为了发挥到最好的状态,她便同意歌神的私人医生给她打了针。

路浅便这么撑着唱完了两首歌。只是当她走到后台终于敛了脸上的笑容时,众人才发现她的异常来。她开始大颗大颗地往外冒冷汗,嗓子眼像是火烧一样,脑袋也晕,更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她只来得及摸出手机拨打沈潮生的电话,人就已经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路浅想过无数次醒来后沈潮生对她嘘寒问暖的可能。但是事与愿违,当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迎面而来的却是沈潮生劈头盖脸没好气的一顿臭骂。

“路浅你傻的是不是?你体质怪不能随便打针用药,不然很可能药物过敏你不清楚吗?你还对那个臭小子念念不忘是不是?人家一句话就能让你什么都不顾瞒着我出去唱歌?人家已经有了未婚妻,请你去只是为了宣传噱头!你傻不拉几的弄成现在这样图什么?!”

路浅真的不是因为余情未了才去的,是因为沈潮生总期望她做一个真实善良的人。

只是沈潮生的嘴唇颤抖着,脸色都白了,她那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跳那么风骚露骨的舞他都没有气成这样。

路浅的耳朵里轰隆隆的,从刚醒后的茫然中回过神,有点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总是在惹沈潮生生气。

4

路浅以前的嗓音是清脆的,唱起歌来也算得上是余音绕梁。而她现在的声音是沙哑的,带着股粗糙感。并且这股粗糙感持续了半个月,她甚至都觉察不到嗓子的痛楚了粗糙感都还存在。

沈潮生状若无事地解释:“医生说这是你乱用药的后遗症,过阵子会好的。”

路浅盯着他看,眼睛一眨不眨,只是不死心地强调:“真的吗?为什么我的嗓子都不疼了,原来的声音还是无法恢复?”

沈潮生望着她,眼神里有不忍有怜悯有挣扎。他走得近了些,将面色苍白惶惶然的路浅拥在怀里,顿了顿还是决定对她说实话:“这样也没关系,你喜欢唱歌还是可以继续唱。”

路浅不傻,她明白沈潮生这句话包含的含义,但是她不想去相信。她混到如今这一步,除开沈潮生对她不离不弃的提携外,就是自己这一把为人称赞的好嗓子。如果以后她都无法再开口唱歌,那她还能有什么?

沈潮生本以为路浅好歹会难以接受一阵子,但是出乎他的意料,路浅却镇定得很。她从沈潮生的怀里钻出来,反而很是安慰地对他笑笑:“哦,能唱歌就行。”

然后她出门回自己家,关上所有门所有窗,拿出沈潮生给她写的词谱。她想随便唱两句,但不管怎么控制怎么努力,她唱出来的歌都不是原来的歌。

路浅捏着那张薄薄的纸,蹲坐在地板上。她难过得要死,但是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准备得当的新专辑不得不告一段落,所有的通告也不得已全部暂停,连她的经纪人都无法相信,明明在歌神的演唱会上还发挥自如的路浅,只是晕倒后被送去医院再醒过来,就连歌都不会唱了。但是所有人都很清楚,不能再唱歌的路浅,哪怕她背后有沈潮生支撑着,在这个现实残忍的圈子里也混不下去。

路浅对这一切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很快接受。她甚至给沈潮生打了个电话,她说:“沈潮生,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提携和帮助,但是现在的我恐怕衬不起你的词你的曲了……以后我可能没有空经常去看你了,但我会想你的。”

她说完这一大段话,没等沈潮生应答就率先挂了电话。她背着自己的包走出公司,有来往的行人认出她要求合影并签名,她都一一微笑着应允。路浅不想说话,她只要一开口听见自己粗粝难听的声音,就觉得简直生不如死。

路浅转去朋友开的一家咖啡屋,对正在小舞台上驻唱的歌手说:“一会儿我就在后面唱你刚才唱的那首歌,你在前面对口型,可以吗?”

那歌手莫名其妙,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在路浅转手塞给他一大把的小费之下还是点了头。只是当他对出歌曲第一句的口型,甚至可以说是第一个字时,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他根本不相信这个声音会是那个有着天籁嗓音的路浅唱出来的。

客人们开始小声抱怨起来。起先只是窃窃私语,演变到后来干脆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倒彩声。他们嚷着“换人换人!难听死了”之类的话,成功地让依稀还抱着一丝希望的路浅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潮生安慰她时她没哭,经纪公司给她放长假的时候她没哭,只是此刻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讽刺声和嘲笑声,她抱着自己的脑袋咧开嘴,终于无声地大哭起来。

她想起沈潮生曾经说这辈子要给她写一百首歌,代表着比长长久久还要多。但是现在她连一半都没有唱到,就这么难看地告别了他。

路浅哭着哭着,察觉到有人向她靠近,索性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直到听见沈潮生带着酸楚又十足恨铁不成钢的声音:“要不是你朋友打电话给我,我还在满世界地找你。不能唱歌了又怎么样呢?我来给你写剧本,给你写一百个剧本。当不了歌后也没关系,咱们做影后。”

路浅的喉咙里发出悲怆的声音,她想要笑给沈潮生看,但在这一秒,她扑在他怀里哭得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小孩。

5

沈潮生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他从那一天开始就开始研究怎么写剧本。

毕竟写词和写剧本不一样,沈潮生从图书馆借了一堆《剧本创作基础》《如何创作好剧本》之类的有的没的的书籍开始彻夜研究。他似乎并不满足这些,还借来了一大堆口碑数一数二的电影回来观摩,一遍又一遍研究里面的人物性格和剧情背景。路浅跟在后面看得都快要吐了,沈潮生竟然还一本正经地在他的笔记本上记下灵感和要点。

路浅不感动是假的,但她有时候还是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好像随便出声打扰沈潮生一下,这个美好的梦境就会倏地破碎。她不舍得。

沈潮生固然很忙,但还是抽出大部分时间与路浅说话。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现在的路浅声音难听,甚至还抽空写了几首儿歌和路浅嬉笑着一起唱。路浅唱情歌难听,唱儿歌倒是别有一番味道。晚上快睡觉时沈潮生就给她唱儿童催眠曲,把路浅哄睡着后他还要去书房写剧本。他有太多的东西还不会还不熟练。

历时三个月的时间,路浅都快被沈潮生好吃好住地伺候成了一个小胖子时,沈潮生的第一个剧本完成了,从构思到写就都是由他一个人完成。

然后他去找他觉得靠谱的导演商量讨论剧本,找投资商找各个方面的佼佼者来加入这部电影。就连其他演员他也一一去谈,介绍他的剧本理念和所想表达的东西。

沈潮生做这一切的时候,路浅就待在他家里给他研究一切水煮系列的菜。她以前要唱歌不敢吃辣,现在这样了破罐子破摔倒也不怕。但沈潮生大约是太忙事情太多,吃得都上火了也不见他要求换菜。

路浅只知道沈潮生每天都早出晚归,晚上回来还熬夜。她隐约猜到他在忙什么,但是太具体的她又不敢去想,直到沈潮生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回家告诉路浅这个消息。

他的声音里带着欣慰和喜悦:“剧本已经写好了,剧组也差不多准备好了,就等你点个头什么时候能开机了。”

路浅举着筷子,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下来。沈潮生慌得不像样,问她怎么了。路浅仰起脸,抹干眼泪,对他笑得甜美:“刚才吃了一个超辣的辣椒。”

路浅真心不会演戏,沈潮生就拿着剧本给她分析人物性格,人物在经历了某些巨变后会如何应对如何反应,悲伤的时候怎么表现,吃惊的时候怎么表现……路浅以前一直觉得沈潮生对写词编曲很有天赋,没想到他对演戏竟然也颇有心得。

“你以前演过戏?”路浅十分纳闷,“你也太有研究了吧。”

沈潮生的笑容一瞬间有点不自然,以一个蹩脚的理由试图蒙混过关:“你知道在这个圈子里混,没点演技是混不下去的。”

路浅觉得他这个理由太敷衍了,但是沈潮生这么认真替她谋划前程,她只有打起十分精神来去做到最好。进组拍戏的第一天她想沈潮生陪她一起去,但沈潮生昨晚熬了一宿,早上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怏怏的。路浅便让他留在家里,沈潮生也没反对。

这部戏的导演是沈潮生的某个好哥们,见到路浅身后居然没跟着沈潮生,一时间有点不太适应,便问:“潮生没跟你过来?”

“他今天精神看起来不太好。”

路浅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导演一拍脑门跟着恍然大悟:“对了,今天是他亡妻的忌日嘛,难怪难怪。”

说是晴天霹雳或者平地一声雷都不算过分,路浅在原地呆立着,任凭别人怎么叫她都不搭理。她的思绪还停留在“亡妻”这两个信息量极大的字眼上。

她怎么都不能相信,那个和她朝夕相处的男人,从未有过桃色新闻的男人,竟然结过婚有过妻子,甚至,还死了?!

6

路浅以前还困惑过,为什么她和沈潮生走得那么近,都没有记者媒体炒作过他们。

现在她差不多能理解了,或许是因为有很多人了解他结过婚这件事情,并且,对沈潮生与亡妻的感情有那样深刻的认识。

他们压根不相信沈潮生会对一个比他小那么多的姑娘感兴趣。

明明她只要把沈潮生的名字输入到电脑里,一个回车键就可以了解一切信息的。但是路浅一直不屑于这么做,她相信沈潮生。

沈潮生教导她做人要诚实、要真善美,所以她谨遵他的教导,不去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情。但是没想到真正不坦诚的人是他自己。

他从不向自己提及他的恋爱史抑或是情感经历,所以她一直以为沈潮生到现在都不谈恋爱没有女朋友,是心有所属或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隐疾。原来都不是。

路浅在片场撕了沈潮生用心为她争取来的合同,她愤怒得整个人都在抽搐,却还是马上转身回去。她要找沈潮生问清楚。

她啪的一声踹开门的时候,沈潮生正在客厅一边看电影一边记东西,见到路浅浑身煞气地回来,还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委屈,连忙起身想要出声发问。但是未等他开口,路浅就歇斯底里地冲着他吼,或者说是在质问他。

“沈潮生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结过婚?”

沈潮生迈出的脚步就这么无意识地收了回去。她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气势是如何一点点委靡下去的。她不知道她想听到怎样的解释或回答,但总归不是现在这样,看着沈潮生面上泛着怅惘和茫然,以及真相被戳穿后的尴尬和悲痛。

路浅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一边哭一边像发现自家老公外遇一样愤怒地跳脚:“你说话啊,你解释啊,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偏偏就我不知道?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

她的哭喊声在房间里回音阵阵,良久才听到沈潮生好似无力地解释:“人都死了,有什么好说的呢。”

路浅等了一会儿,沈潮生再无声音。

她瞪着眼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就从心底冒出一股深深的颓败和绝望来。她把沈潮生当做最亲最爱的人,但是到头来,她在沈潮生心里,连个外人也不如。

他什么也不屑于告诉她。

路浅最后瞪了他一眼,咬牙说了句“节哀顺变”后夺门而出。大门自她身后关上,隔断了沈潮生看向她的悲哀的目光,也隔断了这份本就脆弱的牵绊。

路浅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状态。这次她连沈潮生的安慰都没有了,因为她觉得她和沈潮生算是彻底的崩了。

她可以允许这个世界对她撒谎,所有人对她撒谎,但是沈潮生不行。她掏心掏肺念在心里的沈潮生,就是不可以骗她。

沈潮生竟然也没有打来电话解释一句。就在路浅觉得她算是和沈潮生彻底形同陌路时,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打了过来。

路浅接通时那边沉默了好久,沉默得她只能隐约听见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她的手颤了颤,努力不让没出息的眼泪落下来。但她还是清楚,对方是沈潮生。

他们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就在手机握在耳边都隐隐传来滚烫的热度时,她才听见沈潮生粗哑的声音响起来,几分讨好几分歉疚。他说——

“浅浅,谁没有点不与对外人言的过去呢?但那只是过去而已。没有事先告诉你是我不对,现在给你道歉还来得及吗?我怕你不接我电话,只好换了个号码打给你……过去就那么重要吗?我不提你不提,过去不就根本不存在了吗?”

路浅其实不在乎他是不是结过婚娶过妻,她在意的不过是沈潮生的真诚。但是听着比她大了那么多岁的沈潮生用那么低声下气的语气跟她说话,她还是没出息地心软决定原谅他。

说到底,她最在意的,不过只是沈潮生这个人而已。

7

路浅还是重新回到了剧组去拍戏。那位导演大概被沈潮生告知了什么,在她面前绝口不提沈潮生那个亡妻的事情,不管路浅怎么旁敲侧击地问。

沈潮生依然在创作他的新剧本。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说要给路浅写一百个剧本真的就开始一个个地写起来。这要是放在几个月前,路浅估计会感动得不知所措。但是现在她看在眼里,还是觉得心里有根刺。

而新的一年又来到了。剧组放了几天年假,沈潮生叫她过去吃年夜饭,如往年一样,但是很多东西都已经不一样了。

沈潮生负责炒清淡的菜,路浅就做辣辣的菜,他们男女搭配倒也干活不累。过年的喜庆气氛多少影响到了他们,年夜饭上倒也是欢笑连连一派温馨和美。

沈潮生又开始就家长里短跟路浅啰唆:“最近怎么样?有没有碰到合适的人处处对象?”

路浅举杯的动作顿了顿,出乎沈潮生意料地点了头。

沈潮生同时举杯想要和她干杯的动作一瞬间僵滞了下,但片刻后还是装作兴趣满满地发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搞传媒的。性格还不错,长得也还凑合,叫方晏。不算太有钱也不算太没钱。”路浅老老实实地交代。

她这么坦诚,倒让沈潮生有片刻的失神。但姜还是老的辣,他笑得有点不自然:“趁着现在过年,过几天你把他带过来一起吃顿饭吧,我给你把把关。”

路浅点头,过几天倒真的把方晏给领了过来。方晏最近正在追她,路浅正犹豫着要不要答应试试看,恰好沈潮生问她,她索性便答应了他。

沈潮生对方晏的到访表示很是欢迎,特意张罗了一桌子的饭菜,好像要嫁女儿一般热情。吃了饭还把那个曾经对路浅侧目过的邻居叫过来凑了一桌麻将,对着路浅疑惑的眼神小声道:“麻将桌上见真章。”

很快路浅就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他们三家一同打沈潮生,路浅不太会打麻将,频频地出错牌。一开始方晏还很是大度包容地笑着安慰她,后来越输越没了耐性。在路浅再次打错一张牌后当即就变了脸,脸色很是不好。但考虑到此刻情况最终还是凑到路浅耳边咕哝了一句:“看清楚,别老出错。”

他的语气着实不是很好,路浅听他这语气也觉得不太舒服。沈潮生也听到了这句话,抬头瞪了那人一眼,脸色一变就摔了牌。

“打个牌出个错不常见吗?”沈潮生的眼神陡然变得不善锐利起来,“路浅还没嫁给你呢就这么没包容心了?连牌都打不起还谈什么恋爱?”他接着转脸看着面色惊诧的路浅,几乎是疾声厉色,“这样的男人你也敢谈,赶紧给我断得一干二净!”

没有人动弹,所有人都被沈潮生小事化大的剧烈反应吓到了。就连沈潮生自己在怒极攻心之下也开始口不择言。他对着方晏,眼神凶狠得像是个护食的猛兽,嘴上却说:“路浅是我心头的一块肉,我知道我这块肉早晚要割下来送给别人。但我希望这个人是真的爱她包容她。你还不够这个资格。”

路浅看着面前这个为她顶天立地,同时却又欺她瞒她的男人,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8

过完年后路浅和方晏分了手继续回剧组拍戏。沈潮生就马不停蹄开始奋斗下一个剧本,偶尔给路浅打一个电话聊一聊生活上的琐碎小事。路浅知道沈潮生是真的待她好,虽然她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虽然她还有许多事情弄不明白。

为什么沈潮生从来不提及他的亡妻?为什么他的家里一丁点那人的痕迹都没留下,反而是她的衣物遍及了他整个房间?

但她不能问不敢问。她唯有叮嘱沈潮生:“你也别总是熬夜。就算你写一百个剧本,我这辈子也拍不完。你多注意身体,我周末回去看你。”

沈潮生连连应好,转而叮嘱她:“早点休息,睡觉的时候把手机关机。”

路浅听从他的话把手机关机后早早睡觉,只是怎么也睡不着。她说不清心里头这又慌乱又茫然的感觉从何而来。她数次想给沈潮生打个电话说说话,但念及他可能已经睡了而作罢。

剩下的大半个夜晚,路浅一边数着绵羊,一边盯着沈潮生写给她的“真善美”的大字看。她想沈潮生是真的待她好,所以才会希望她变成一个善良出色的人。路浅这么想着,终于在天快要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是被家里座机的电话铃声吵醒的,那铃声太急,无端又让路浅想起了昨晚那股着急忧虑的感觉,以至于她接起电话的时候手都在抖。

“喂,是路浅吗?沈潮生出了事,你过来一下吧。”

路浅的腿忽然抽筋了一下,差点跌倒。她屏息问:“他出了什么事?”

那边那个陌生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告诉她:“沈潮生猝死在今天凌晨左右。初步推测是深度熬夜造成的偶然性猝死。”

这边的路浅依然维持着举着电话的姿势,直到那边的人已经挂断了电话,直到她定的手机闹铃响起来。她怔怔地伸手点了开机键,片刻后跳入眼帘的,便是凌晨时分沈潮生给她的一通留言。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听见沈潮生的声音响起来。他似乎在吃力地忍着什么痛苦,就连说话都断断续续,但他还是努力开着玩笑:“我一定是熬夜熬得太久了,今晚特别不舒服,胃很难受,心口像被堵住一样呼吸困难,就想和你说说话。你大概已经睡了吧?是不是在做梦?有没有梦到我?真是奇怪,我今晚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你,看见你对我笑。你笑得那么美那么好看,但是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想哭。

“你是不是怪我没把结过婚的事情告诉你?其实是我不敢告诉你。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刚崭露头角。那时候你和歌神在一起唱歌,举手投足都是夺目的光彩,我迫切地想认识你想追求你。但我的哥们说你那时才十九岁,而我大了你一轮还要多,就算某天真的在一起了,也会有人说我老牛吃嫩草,骂你潜规则上位。我这么一想倒也觉得有理。你还这么年轻,而我已经开始老了,我想还是这么算了吧。正巧有个和你神似的姑娘追我,我就破罐子破摔答应了,但却害了她。她心脏不好,婚礼那天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抢救无效死亡……圈子里没几个人知道这事,一些知道的也以为是你和她像所以我才对你好。我正是怕你知道后会误会,所以从不提及,家里也没有什么往事的影子。但其实不是你像她,而是她像你。”

沈潮生顿了顿,似在艰难地忍受着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哧哧地笑起来,有些凄楚:“今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一定吓坏了。但是浅浅,你不要觉得恶心好不好……一个大了你这么多的老男人,竟然偷偷摸摸地爱……”

留言到了这里戛然而止,路浅只听到最后传来一声巨响,接着这通留言就到了尾。

他想说的大概是,竟然偷偷摸摸地爱着你。而沈潮生没有说完。

路浅呆怔着,她好一会儿都不能从这信息量极大的一段话里理出头绪来。但是她盯着不再出声的手机,嘴巴一咧还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么爱她宠她的沈潮生,一夕之间,不见了。

她曾说过自己不在意沈潮生结过婚,其实那是假的。她忌妒得要命,却又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与他生在同一年代,同甘共,同生共死。

她也没告诉沈潮生,她从来就没把他当做老师或者朋友。她拿他当的是,爱人。

只是现在……她再没有了说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