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泽，笛安

墨香依旧在

老李：

我正在给你写信，而你在20年之外。

我知道，任何想象都不足以带我穿越这20年的时间。写这封信时，我力图找到我们或许能够谈一谈的话题，现在，终于有了，就是，2033年你还读书吗？

我的意思是，你是否还读那种经过印刷、装订而成的书。即使在我这个时代，这也正变得像个怪癖。人们已经做到了把海量的书轻而易举地装进一块小小芯片，然后通过电子玩意儿一览无余。有专家宣布，到2026年，电子书将完全取代纸质书。

我知道这可能是无法避免的事。更重要的是，电子阅读会大大降低知识传播和占有的成本——那么多的书需要买，而房价比书价贵得多，你不可能买更大的房子去装那么多的书。

但是，我还是很想知道，你是否怀念20年前的今天？是否怀念纸和墨的气味、手翻动书页的感觉？好吧，我已经看到了你嘲讽的微笑，我的话听上去有一点遗老遗少的味道，而你是一往无前的。那么，就请告诉我，在忙于搜索你感兴趣的信息时，你是否有时间像20年前的现在一样，面对书本，为那些微妙的感受而沉吟，为那些复杂艰难的道理而苦思？你还是否习惯周详地、深入地理解一本书，进而理解世界和自己？

在这个雾霾之后终见阳光的早晨，我给你写信，其实只是想提醒你，在向着未来飞奔的时候，应该留一点时间用于回望，或许应该留意到，在过去的时光中曾有一些美好的事物；或许，你会控制你的脚步，慢一点，稍稍慢一点——有时我想，人类最重要、最紧要的成就可能是在慢中获得的。

好吧，祝你幸福。

小李 2013.2.2

梦想在生长

亲爱的：

此刻窗外在下雪。想必20年后的雪地依然跟今天一样，整齐洁白。但是，你已经老了。你不可避免地怀念着属于你的好时光。所以我想问候你，因为你势必比我更孤独，即使这个世界比你年轻的时候更好了一些。

即使你已经在嫉妒别人的青春，你也必须承认，你是个幸运的人。在你年轻的时候，这个世界成全了你的梦想。对于每一个年轻人来说，梦想本应是一样比生命中任何事情都重要的东西；可你也一定清晰地记得，在你年轻的时候，当你不小心把这句话说出来，周围响起的那阵冷冷的嘲笑声。我知道，50岁的你在怀念当初新鲜而幼稚的怒气。

亲爱的，我想问，你存在的那个时空里，是不是更适合“梦想”的生长？比如说，如果一个年轻人愿意奋斗，他能否拥有一个更透明、更公平的环境，不会撞上很多看不见、摸不着但实际存在的壁垒。没有人会因为年轻时候遭遇的困顿而觉得羞耻，可是如果身处年轻的困顿中，身边的人和事都在告诉他也许未来依然如此，那他就必然会变成那种蔑视别人梦想的人。比如说，如果一个年轻人愿意思考，他就能拥有一个更清澈、更宽容的环境，不需要在表达了自己一点点声音之后，心存犹疑地环顾四周——他不过表达了一点略微复杂的立场，却要担心被淹没在周遭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激烈声音里。比如说，如果一个年轻人愿意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他能否拥有一个更温暖、更安静的环境，没有那么多人以各种各样的名义要求他尊重所谓的规则，却把自己的梦想排在最末一位。我们的国家既然逐渐变得富足，那就应该更加尊重精神上有一点点奢侈想法的人们……

你会嫉妒身边的年轻人吧？他们除了青春之外，还拥有这么多珍贵的东西。

你那里天气还好吗？你究竟身处何方啊？记得我爱你。

20年前的你 201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