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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客的职业操守

2013-05-14千里行歌

桃之夭夭A 2013年8期
关键词:道长乞丐包子

他在找一把剑。

只找到了她,最后把自己搭进去了。

《剑灵》

千里行歌

他在找一把剑。

只找到了她,最后把自己搭进去了。

【楔子】

天晴,万里无云。

华山之巅一方屋阁,五行阵法蜿蜒在院落前,此时正散发着五彩华光。

晟华一身蓝袍立于其中,衣袂拂动,他锁眉拈诀,将最后一道法术加印完成,面前浮于空中的冰雪玄铁剑身长二尺二闪耀着异样光彩,一道道咒文凭空刻于剑上。

光芒消失,晟华收回口诀,轻吐出一口气,那把玄铁寒冰剑与空中晃了一晃,便如利箭一般直射入空中,划出湛湛凛冽的一道痕迹,化为一粒光点消失。

“第八十把归位,还差一把……”

男子望着那抹消失的光粒,轻轻呢喃,若有所思。此时一位白衣女仙从空中款款落下,细鼻润眉,貌若玉兰,足尖点地立于山头,对他温柔一笑,“晟华。”

晟华肃穆行礼,“师父。”

“如今只剩一把凌血剑,一旦铸成,便可顺利归位,你又是那九音宫晟华上仙。”女仙微笑,“只不过,这最后一把剑,便是最后一道劫,你此次投胎需铸灵剑八十一把,可弥补二百年前你犯戒下的罪,你身为剑仙,玉帝这般是为了提点你,你莫再怨了。”

晟华又一拜,“师傅言重了,可问最后一把剑失落何处?”

拾回最后一把剑将其仙化,他便可回天上了。

【一】

阿姝最近听说,村子里来了个年轻道士。

来了道士不稀奇,道法非凡不稀奇,仙风道骨不稀奇,稀奇的是这道士生得俊美非常仿佛天人下凡。这话儿阿姝在街角啃乞讨来的馒头时,听隔壁洗衣房里的姑娘们讨论的,她们说的有声有色,阿姝偷偷窝在墙头的干草棚里,啃剩下的半块馒头啃得有声有色。

不能喂饱她的肚子,再厉害的道士也没用。

馒头顶不住肚子,到了下午阿姝又饿了,她窝在集市摊旁的小巷子里,天气转冷,她扯了扯自己单薄的衣裳,朝街口望了望,那对面王大妈的包子卖的可好吃了,她只吃过一次,知县的小孩张虎娃买了好多,一不留神儿掉了一个她飞身扑过去就捡,就像守财奴看见了一桶黄灿灿的金子一样,把灰扑扑的包子往嘴巴里塞,旁边的人都在笑,她摸到角落里把包子啃完,滋味至今难以忘记。

她舔舔干裂的嘴唇,见一男人买了包子就一路尾随,男人走得不急不紊,她却跟得心里火燎,终于溜到无人的巷子里,她见机直接撞上去,抢了包子扭头就跑。

没跑几步无形中一股大力将她硬生生扯回来,“啊!”阿姝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就被这个高大的男人像拎小鸡一样拎起,小腿儿在空中乱蹬。

“你放开——”她抬头一瞪过去便是一愣,面前的陌生男子一身灰蓝布衣,眉目如画,极是清俊,姿容如仙人一般漂亮卓绝。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可是好看又怎么样,不能填饱肚子。

阿姝肚子都快饿穿了,一脚朝他踹去,“你放开我!”

晟华微微蹙眉瞧着这脏兮兮的小乞丐,将她拎远了些,又臭又脏,眼神倒是挺清亮,狠狠盯着他,是个孩子。

“拿来。”

包子不是重点,偷窃这等低劣之事才是重点。

“……不!”阿姝将油皮纸包着的包子紧紧护在怀里挪远了,小鼻子都皱了起来,“你放开我,你不放开我我就叫人了!”

“叫?”晟华挑眉,“叫人作甚?”

“我叫你轻薄我,你这登徒子!嘤嘤嘤快放我下来!”

晟华嘴角一抽,上下将她细瘦干瘪的小身子板儿一扫,瞧了半天没瞧出个名头来,嘴角又抽了抽,面无表情伸手朝她满是污渍的胸前探了一探,软的,还真是个姑娘。

“啊!”阿姝开始尖叫,满脸通红,“你你你你这个流氓!连乞丐都不放过,来人啊——来人啊——”扯着嗓子开始叫唤,一边叫一边哭,号丧似的要人命。

晟华整张脸都黑了,手中变出一个包子塞进了她的嘴里,小乞丐立即噤声儿了,任由他拎着嗷呜嗷呜开始啃包子,两个圆滚滚的泪珠子还滞留在眼角。

这种小地方,连乞丐都是这幅模样。

晟华把所有包子都给她了,给了就给了,转身就走,晚上在客栈睡觉又不痛快,再多村里姑娘过来探看发花痴都不舒坦。

谁叫凌血剑在这村子里呢。

第二日一早,天色微白,他一出门,坐在客栈门口打瞌睡的小乞丐立即嗖地站起来,屁颠屁颠凑上去,眼神贼亮,他顿觉有不好的事将要发生,只听着小姑娘嬉皮笑脸地说:“我打听了,你是那个道士!”

晟华嘴角一抽,只能默默道:“是。”

小乞丐眼睛更亮了,“那我要跟着你!”

晟华道:“不行。”

小乞丐眼睛中的光可怜兮兮地暗下去,“为什么?”

晟华扶额,“你且说为何跟着我。”

“因为跟着你,有包子吃!\(≧▽≦)/~”

晟华默了一默,“这种话不可以随便说的,你一个姑娘家应守着本分。”

“你还说,都是你轻薄我,我嫁不出去了!”阿姝一跺脚脸一红,泪珠子又在眼眶里打转。晟华扭头再次扶额,不管是否轻薄,丫头这幅邋遢模样定是嫁不出去的。

“我不管,反正你都摸了我了,你必须负责!”阿姝蹭到他身边,眼泪汪汪瞅着晟华那张铁青的脸,一把扯过晟华的衣袖又开始号丧,“你不答应我就叫人,我就到处说你轻薄我,你摸我胸,你这衣冠禽兽连乞丐都不放过!哼!”

晟华:“……”

他甚是觉得,这一世他为人清清落落,被这小乞丐缠上绝对是人品不够脑充血。

阿姝一见他不出声了又往他身上靠了一靠,像只摇尾巴的小狗抱大腿,嘤嘤呜呜道:“阿姝从小没爹没娘是个乞丐,你是道士,很厉害的道士,道士不都是帮人吗,那你把我带在身边好不好?就算、就算你嫌弃我,至少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到了大县城,你可以卖我到大户人家当丫鬟,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晟华闻言低头看了看她,那双眼睛亮得令他印象深刻。

他又把她拎起来,用袖子用力擦她的脸。

“唔,痛!”阿姝推他,他放下手,擦干净后发现真的是个小姑娘,青涩的一张小脸,被他的衣料蹭得红红的,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见过呢。

“先去洗澡,好臭。”

罢了,跟着就跟着吧。

反正不久后他就不在这个凡间了。

【二】

“道长,离这儿最近的兵器铺子是五里外的福启村,再就得到大县城离去搜罗了。”

晟华谢过小二,走出了酒楼,不由得沉思。

凌血剑果真在这人烟寥寥小山村里?

他乃三十三天晟华剑仙,居九音宫天兵仙娥见了都得拜礼,尊称一句仙君。二百年前他犯戒与仙神争斗,无意触开剑阵,九九八十一把仙剑因此散落人间,玉帝令他如数寻回将他贬下凡间投胎转世,如今已过了三世,这剑就剩下一把凌血剑,也是最有灵性的一把剑。

他肉身对仙界的事记忆有些模糊,倒是记得他是一并随师父修仙而升天,为了寻回仙剑师父为他指点不少,日后他定是要谢过的。

晟华走回客栈上楼,一推开门一个小身子扑上来来,将他大腿一抱摇尾巴,“道长大人,你回来了!有包子吗有包子吗有包子吗?”

身子软软热热,晟华低下头,望见了一张秀丽的小脸,眼睛亮亮的,满面微笑,这么干干净净的小姑娘一身清爽裙衣,和昨日脏兮兮的小乞丐相差甚远。

他无奈将牛皮纸掏出来,阿姝嗷呜一声一跳抢过包子滚到角落里背着身子狼吞虎咽。

……还真像个小动物。晟华走到桌前坐下,阿姝嘴巴里塞满了回头瞧了瞧,又摸到他身边,犹豫一阵,才舍不得地拿出一个热乎乎白软软的包子递给他,“道长大人,吃。”

晟华没理她,以往的灵剑的位置往往大同小异,极阴邪之地,极华贵之地,宫廷侯爵皇宫将相,亦或者江湖中著名的门派山庄,再者便是从兵器铺子里找到,最难寻的一把,也只因为一位农妇将它用来劈柴烧火罢了。

但这至少是有气息可循,这最后一把半分气息都寻不到,难道是灵气太重吸收精华化为了人身?

念此晟华心中一凛,神情也变得冰冷了,哪知此时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张开,一个软乎乎的包子塞了进来。

晟华一下被呛到,把包子从嘴巴里拿出来,阿姝坐在一边,忽然伸手摸了摸男子眉心间的皱褶,

“道长大人不要皱眉头啊,皱眉头最不好啦,填饱肚子才能开开心心的吧,阿姝给你吃包子。”

少女的手很软,带着沐浴后的淡淡清香,晟华抬起眸,抚摸他眉间的女孩笑得干净异常,“你叫阿姝。”

“嗯,阿姝。”

“静女其姝的姝?”小小乞丐,名字倒取得美丽贵气。

阿姝嘴巴一撅,“对啊,我可喜欢了。”说着啃着包子脑袋凑过来,“道长大人在找东西,阿姝可以帮忙哦,道长在找什么?”

晟华静了片刻,才道:“一个姑娘。”凌血剑为阴,若化成人形,定是个姑娘。他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勾画出一个火焰的图样,“一个腰上有如此刻印的姑娘。”他是男子,定是不能如此粗鲁翻开姑娘家的衣襟,阿姝生在这村庄里,毕竟比他要相熟一些,念此他声音放轻了一些,“阿姝见过吗?”

阿姝窝在椅子上闷闷瞧着这个图样,摇摇头,又抬头嘿嘿笑着说:“阿姝明天可以替道长大人找,包在阿姝身上吧。”

什么法子阿姝又不说,晟华懒得再问,天色不早要她去休息,到现在他都没弄清楚,怎么就有个姑娘跟着他了,阿姝去隔壁房时脚步一停,又转身过来问他,“道长大人,那个姑娘是道长大人喜欢的么?”

晟华微微一蹙眉,喜欢?这是对他有些陌生的词了。

阿姝见他那般便不再言语,对他做了个鬼脸,眼睛水水亮亮,一溜儿消失在门口。

【三】

阿姝的法子很简单。

公共澡堂守株待兔,阿姝天天泡在女澡堂里,守了几天一身丧气地回来,“没有啊。”

小脑袋耸拉下来,晟华不知为何就是忍不住,还没思忖好言语将她安慰一番,阿姝又重新抬头,元气满满,双拳握紧道:“道长大人放心!阿姝一定帮道长大人找到,到时候一定要带阿姝去大城里玩哦!”说完又蹭地跑不见了。

又是几天不见人影儿,晟华自己心里有什么细细的,漾开了波纹,这些涟漪令他坐立不安,连着拈了数个清心诀才算妥帖。

她该不会出事儿了吧。

晟华睡得浅,天微白时他在榻上睁开眼,正巧望见一个黑乎乎脏兮兮脑袋趴在窗口,眼睛大大的目光呆滞,直直盯着他颇为骇人。晟华起身,缓了一缓,又默了一默,道:“阿姝,你这是滚到山沟里去了么。”

阿姝又是一副小乞丐脏兮兮的模样,乱糟糟的头发上还插着几片落叶,晟华一开口,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溜儿从窗户滚进来,滚进他怀里又开始号丧,这回是真哭,肝肠寸断的,晟华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揉了揉眉角,“阿姝,你且下来。”

小乞丐在他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把污泥往他干净的衣裳上蹭,晟华默默望了望天花板,然后摸摸她的脑袋,“阿姝,莫哭了。”

“嘤嘤嘤道长大人他们好凶……”

阿姝哭哭啼啼这么一说,晟华才晓得,阿姝最近又扮成乞丐的样子,挨家挨户地偷窥人家娘子女儿洗澡,瞅瞅是否有那刻印,寻求未果倒是被发现,以为她是个流氓汉子,她溜得快,可来回几次总有被抓住的时候,几家男人追着她打愣是追到后山里,如晟华所说,滚进山沟了,一身狼狈一身泥,鼻青脸肿。

说到这儿阿姝又开始嘤嘤嘤,晟华叹息,用袖子抹抹她的泪脸,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轻柔下去,“阿姝,洗一洗,莫哭,待会儿给你上药。”

阿姝哭了一阵才断断续续说,“阿姝从小疼习惯了不要紧,阿姝只是难过,自己好没用,还是没找到道长大人喜欢的姑娘,道长大人待阿姝这么好,阿姝却一点忙都帮不上道长大人。”

晟华手一停,缓缓放了下去,自己待她好吗,他不知道。

阿姝洗了澡,洗完了换了衣裳扭扭捏捏出现在晟华房门口,一灯如豆,晟华正于桌前看书,手握一卷书,眉目安静,她来了,他抬眸,“阿姝?”

阿姝脸红把他之前给他的药瓶还回来,“道长大人,阿姝背撞了,好疼,自己抹不着。”

晟华起身去叫客栈里服侍的姑娘帮忙,阿姝一把抓住他的衣角,“道长大人来替阿姝上药好不好?道长大人之前说了要给阿姝上药的。”

晟华道:“阿姝,男女授受不亲。”

阿姝摇头,“阿姝不在乎,而且村子里的人都晓得道长大人心善收留了阿姝,但其实他们心里……”阿姝哽了一下,低下头,“他们还是瞧不起阿姝。”

晟华这一世为凡胎对为仙的事儿记得不大清晰,只记得自幼随师父修炼,什么事儿都是师父教导的,上仙的日子清静悠闲而无为,待男女之事自然是模糊了。这么一说晟华也无法推脱,阿姝坐在床上脱下外衣,露出光洁的背来,晟华对光一瞧,的的确确是伤了,淤青一片,可怜了姑娘家。

晟华抹了药膏细细涂在她肌肤上,白色药膏在男子温热的指尖化开,阿姝坐在床上看着墙壁,上面朦胧映着两个人的身影,仿佛依偎一般,凝视一阵便问:“道长大人真的真的很喜欢那个姑娘吗?”

晟华手没停,她的淤青一直遍布到腰际,女孩子肌肤细腻雪白,晟华觉得心中有些躁动,仿佛是一只火烧的虫在啃咬,他加快了动作,“阿姝,这事是你不该知道的。”

阿姝侧过头,眨了眨眼睛,又扭回去,声音弱了,“对不起,道长大人。”

晟华失笑,因为挡着光他将身子侧开了些,心里琢磨她究竟是从多高的山沟沟滚下来的,这个地域山沟里多为碎石,她为他替他找凌血剑摔下去脏兮兮爬回来,忍到见着他才哭,他这么一回绝她还道歉,晟华忽然间不知怎么接话,这一世只顾着寻找仙剑,他真的太少与人打交道了,何况还是一个姑娘,于是想了想,轻声道:“别唤我道长大人了。”

“呜,阿姝还没有问呢,道长大人何方名讳呀?”阿姝一听来了劲,像只小动物扭了扭身子,这么一扭扭到伤口又唉唉叫唤喊疼,晟华见她小模样不禁微笑,抹了药膏向下落到她腰际,目光随即也落下来。

“晟华。”

他刚说完,目光扫过,忽然钉在阿姝的腰侧,在这个阿姝自己难以看到的位置,长有一小方浅红火焰胎记,精致的轮廓如同兵器镌刻出的刻印,如真正的烈火,烙在晟华的眼眸里。

难怪一直寻不见。

“晟华吗?”面前的少女又回过头,对他舒展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眼眸弯弯,唇儿潋滟,轻轻呢喃他的名字,“晟华大人。”

他的眼睛忽然刺痛起来。

【四】

凌血剑,性阴寒,铸于忘川尽头之合大地狱血池,剑出鞘必见血光,剑落,血如焰如莲,如花飞凌。

他需寻回八十一把剑将其仙化,剑入凡尘若其中孕育剑灵化人型,必以血祭之,灵灭剑归,抵挡天劫。

师父说过,他肉体凡胎归仙位必受天劫,而那八十一把剑助他过天劫,少一把都极为可能魂飞魄散。

“晟华大人,咱们不去找大人喜欢的姑娘了吗?”

阿姝一身鹅黄裙衣,挽了两个圆圆的髻,迈着小细步儿跟在晟华身后走出了村子。

她仰起脸,男人的身影高大而沉默,衣袍轻动,他已经一整天没有跟她说话了,阿姝撇撇嘴,是她做错了什么么。

她忽然停下来,攥住裙角,晟华走了几步见她停了,转过脸,小姑娘站在原地眼眶里泪水直打转儿,紧紧抿着唇儿瞅着他,要多哀怨有多哀怨。

“晟华大人……这是要把阿姝卖到城里去吗?”

男人一怔,阿姝以为他默许,眼泪哗啦啦下来了,“晟华大人,你真的要卖掉阿姝啊?”

晟华静了静才走上前摸摸她的小脑袋,“不是,我带你去城里玩,我们不找了。”

阿姝愣愣地,眼泪听话地收住了,“真的啊?”

“真的。”晟华的唇间罕有地浮出了笑意,“离开这里,不找了。”

男人这么一笑极为清俊风华,如清风吹开千万梨花飘散,阿姝呆呆地,又猛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腰,嘤嘤嘤地哭,“晟华大人,晟华大人……”

她真的像只小动物,软软的,毛茸茸的,他笑一笑,她就摇尾巴扑上来蹭蹭。

他掐指算过,离天劫尚有七天,七天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

他拍了拍阿姝的肩,声音轻轻,“唤我晟华罢,阿姝。”

第一次来到大城,阿姝很兴奋,左瞧瞧又看看,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敢要,在城里闹腾逛了一天,赖在包子铺前不动了,“晟华,我想吃包子。”

晟华嘴角抽了抽,“你一个时辰前方才吃过一整笼。”

阿姝扁嘴,“那是一个时辰前。”

晟华又给她买了一笼。夜里逛灯会,她吃得滋滋有味,晟华走在她身边,若有所思。

一个大包子突然塞进他嘴巴里。

“晟华又皱眉头了。”

人流喧闹,灯火朦胧,那些缤纷的浮光在他们四周荡漾,夜色里阿姝踮起脚,伸手,白白软软的手指抚了抚男人的眉宇,她的微笑在灯光下温柔得如同水中月色,“晟华不要皱眉头了,皱眉头不好,阿姝不喜欢晟华皱眉头。”

晟华喉咙一滞,胸腔仿佛被什么塞满,他没有说话,只是凝视她,小少女笑眯眯的,拉住他的衣袖,“走啦,晟华。”

回了客栈,阿姝率先冲进屋,铺床点灯,接过晟华手里的包袱,不一会儿又出去了,晟华方才将书卷取出,阿姝又回来,笑道:“洗澡水阿姝已经准备好了,晟华沐浴更衣赶紧休息罢。”

晟华一怔,“你这是作甚。”

阿姝将干净的外袍拿出来,又走到晟华背后服侍他更衣,“阿姝只会做这些最简单的事情,晟华收留阿姝,阿姝想做晟华的丫鬟。”

晟华回过身,她的眼睛很大,水亮亮,深处清澈干净,全身无一丝戾气,他难以料到凌血剑灵竟然如此单纯,完全不知七天后自己将灰飞烟灭。

他低低道:“阿姝,我不需要丫鬟。”

阿姝嘴巴一撇抹泪又要哭,“晟华这是嫌弃阿姝咩?”

晟华眼角一抖,“不是。”

阿姝破涕为笑,笑嘻嘻地凑过去,“那就让阿姝服侍晟华罢,阿姝总想为晟华做些什么。”

【五】

是愧疚么。

他在愧疚?是,似乎又不是。待仙而言,内心无尘污垢无欲无求才是极好。

他们在城中住了几日,阿姝去看戏,看完至夜,城里燃起了灯光,她回来的时候晟华正在打坐,烛光下面容静谧而模糊,他打坐,她就在一边坐着,托着下巴静静瞧着他。

看起来虽是个不大好脾气的道士,却是个温柔的人。

晟华睁开眼时发现阿姝搬凳子坐在一边,白白小脸近在眼前,他默了一默道:“阿姝,你这是作甚?”

阿姝收回了目光,想了一想,又想了一想,低下头,烛火下她的脸颊泛出了一丝丝暖暖的红晕,如香醇酒液中晕开的朱砂。

“晟华……”

“嗯?”

她忽然抬脸倾身往他脸上凑去,晟华只觉唇上一软,如羽毛拂过,又倏地消失了,他抬眸,阿姝脸上已经满是绯红,低着头说:“今天我去看戏子,戏子里面说,对喜欢的人,要这样子的。”过了一会儿,又扭捏讷讷道,“晟、晟华讨厌这般么?”

晟华哑然,定定凝视她烛火下的容颜,胸腔中有什么温柔地淌开,斟酌一番才道:“太快了。”

“太、太快了?”是太快了没有感觉到吗。

“嗯。”

阿姝脸红到不行了,又抬首飞快地亲了一下,晟华没动,嘴唇上温润一片。

“戏子里说,男的女的,只有夫妻才可以亲亲,”她抬眸小心翼翼瞅了瞅晟华,声音也小小的,“晟华,阿姝想做你的娘子,好不好?”

说这话说的天真单纯,她已经脸红到脖子根,因为紧张,胸前一起一伏。

晟华沉默半晌,还有三天。

“好。”

那夜他们同榻,阿姝不谙世事,只以为睡在一张床上就是夫妻了,被衾下她软软的身子蜷缩在他身边,抱着他一只手臂,他没有抽开,她又抱了紧了些,嘴角偷偷地笑起,实在忍不住了,才说:“晟华,阿姝好开心。”

“嗯。”

他淡淡地应,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窗外夜色正好一片寂静。

师父曾说,世间痴嗔怨恋,皆为不必要的孽障。

如果没有必要,为什么会存在。

剩下三日,他与她好好相处,陪她游玩,陪她吃饭,她喜欢吃包子,他给她买很多,她喜欢看戏,他陪她看,戏子里的爱情曲折而绵长,娇俏的小姐,风流的书生。

一次看戏回来,阿姝说:“晟华,原来夫妻不是这个样子的。”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夫妻要在床上把衣服脱光的,然后抱在一起,晟华,我们还没有这样做过耶。”

晟华摸了摸她的脑袋,“那是戏子里瞎说的。”

“是吗?”阿姝歪头想了想,又嘻嘻笑起来,“嗯,晟华说什么都是对的。”

深夜阿姝已经平稳睡去,晟华披衣起身到楼顶,拜了一拜,“师父。”

白衣女仙不知何时出现,月光下一身辉煌,她注视他,道:“明日即是成仙大劫,晟华,你还不将宿于凌血剑中的邪污剑灵祛除净化?”

晟华只是俯首,“是。”

女仙望了望天色,挽出一个绝美的笑来,转而道:“天帝许了,等你归位,咱们的亲事就算是定了,晟华你的辛苦没有白费。”

晟华看着美貌女仙,仙女之色凡间如何能及,他忽然间却想起阿姝来,她笑得挺傻,却是极为耀眼,他心中澄明一片,一拜,恭敬道:“知道了,师父。”

仙女又道:“明日你且将剑灵焚化取出凌血剑,那个小姑娘待你无一丝一毫戒心,你杀了她也是手到擒来之事,剑灵化人,你灭了她也能吸收不少修为,”见男子沉默,仙女目光一凛,声音微微严厉,“还是说你动了凡心,不愿取她性命?”

晟华眉目一压,“师父哪里话,万事未有凌血剑重要。”

仙女点点头,“你晓得就好,我走了,明日归为再来接你。”

是,万事都未有凌血剑重要,都没有她重要。

早晨晟华起身,阿姝不在身边又不知去哪里玩了,将自己打理一番,在客房里坐着等她,坐了大半天也不见她回来,直到时间将至。

晟华在心中笑了笑,原来最后一面也见不着她了。

他换上白袍,俊逸脱尘,除了客栈离开大城,一路行到山间,随着时间推移,天空中乌云渐渐聚拢,沉甸甸地压在上空,隐约有了风声,雷声由远方轰轰压了过来。

他张开法阵,八十把利剑瞬息排开,锐利的风中闪烁着寒光。

不侯多时,雷火滚滚而下。剑阵的白光如虹贯穿天地,不知何时多出一道女声,是他的师父,立在一边,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晟华,你的凌血剑呢?!”

雷声掩盖仙女的厉喝,八十把仙剑的剑光与天火交错绘织天幕,凶猛的剑气与闪电冲撞出刺眼的光芒,晟华手拈诀立于剑阵中心,他感觉到结界力量正逐渐削弱,自身的力气正迅速流失。

剑阵缺一把都是大忌,凌血剑的缺位他用自身修为补充。

他不知支撑多久,他为上仙,天劫自然狠戾无息,一波一波雷火压下来,将四周剖为一片焦枯荒原,忽然间只听“搫”一声,阵法结界崩然破碎,散成千万银光碎片,纷纷化去。

他抬起脸,最后一道劫火直贯而下,冲向他天灵盖。

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阿姝的脸他会熟悉。

天雷劈入地上,震开数圈光波,数里外山间树木被震得摇摆,沙沙作响。而在惊天动地的轰鸣震动之后,倏地安静下来。

晟华躺在地上,他睁开眼,天际火红的雷云正缓缓散去,他闻到了浓浓的血腥气。

身体被什么软软地覆盖了。

“唔……”少女艰难地呜咽一声,从他身上爬起来,她的发丝垂在他脸颊上,她对他笑,“晟华,有没有受伤?”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生命中第一次大脑空白,无法反应。

阿姝?

可她在笑。

“原来你喜欢的是那个仙女姐姐啊,你想升天和她在一起嘛,”阿姝嘻嘻笑,“晟华,我昨晚都听见了。”

鲜血从她咧开的嘴角往下滴,男人身体一僵支起身体,他看到她的背上鲜红一片,血肉模糊,染尽了衣裙。

他心里有什么裂开了。

“阿姝!”

他抱紧她,一手蓄起灵力想医治她,可他发现已经失去了力气。

“这种事情,晟华早说就可以了啊。”她还在笑,弯着清亮的眼眸,嘴巴里涌出的血沾染他的衣襟,“不用假装真的喜欢阿姝的样子啊,直接说就好了啊……”

阿姝抹抹眼睛,她最爱哭,可这个时候她不可以哭,身体好像没有了知觉,阿姝嘿嘿笑了笑,“阿姝最喜欢晟华了,最喜欢了……所以,晟华叫阿姝做什么都可以的啊,阿姝,终于帮到晟华了罢……”

少女的声音渐渐微弱了,晟华抱着她,眼睁睁看着她的身体逐渐破碎,发出鲜血一般的光芒,簌簌光粒飞向天空如夜色中的天灯长河。

晟华低下头,怀中一把血光凛凛的长剑,剑身有一枚火焰刻印。

【六】

第八十一把剑收回。

因果轮回,如今回归仙体。

他抬起脸,忆起为何她的脸曾那么熟悉,因为他见过,那是他熟悉已久的面容。

他们共同出生,悠久年代以前,她助他升仙,如今,她助他渡劫。

他抱着剑坐在黑土荒原间,乌云散去,数位白衣仙神下凡,仙云渺渺,衣袂无风自动。

“恭祝晟华上仙归位,请仙君回天入宫。”

仙神行礼拜会,晟华面无表情扫了一眼他们,目光落向远处的白衣女仙,他的师父。

他提着凌血剑走上到她面前,“凌血剑出于血池大地狱,本是双剑,一雌一雄。”

仙女看着他,笑起来,“晟华,如今你的劫已过,我们回天上罢。”

佛祖曾与他说,此次下凡,为寻剑,为渡劫,为了结前尘羁绊往事,他心结无所化,修为无法精进。

晟华定定看着貌美仙女,仰天长笑三声,后退两步提起剑,“晟华为剑仙,是因本身就是一把剑罢,我与她本是一对双剑共同修炼,只不过剑仙只能有一位,她跳进剑炉将她的修为化给我助我成仙。”

他怎么可以不记得,那个时候他成仙,她抹消他所有记忆。

“三百年前斧齐仙君私拿凌血剑与我纠纷才大打出手,师父,这仙君之位,晟华于情于理,怎能坐得安稳。”

仙女杏目圆睁,湛湛道,“晟华,你不要瞎说。”

男子嘴角仍含着几分笑,他望了望天空,天地辽阔,他忽然觉得没来由的心空。

他想陪伴一个人,想陪伴她,可他需要先把欠她的还给她。

手一转,反持剑柄,凌血剑寒光一瞬,在众仙的惊呼声中刺入自己的胸膛。

“晟华!”仙女尖叫。

凌血剑火焰刻印忽然发烫发亮,晟华只觉刺入自己身体的兵器也是滚烫,有什么软软地喷涌进来,就好像她扑在他怀里蹭蹭时那种安心与温柔。

他闭上眼,漆黑的视野被灼灼烈火代替。

【结局】

她叫灵姝,是个剑仙。

头衔很霸气,三十三天九音宫,灵姝上仙。那些小仙都这么尊称的。

距离成仙已经有几百个年头了,灵姝至今都未想起自己怎么就做了个上仙呢,她初始的记忆便是一片被雷火席卷过的焦黑荒原,她跌坐在其中,旁边一圈白衣小仙下跪尊称她为上仙,恭祝她度过仙劫。

她的身边,一把血色长剑静静躺在身边,剑身上一枚火焰刻印尤为显眼。

灵姝很迷惑,不过他们这么说了,就是了。

在天上带了几百个年头算是无聊,灵姝一次做梦竟然梦见自己在吃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白白的,软软的,圆圆的,中间有可口的肉馅,好吃的不得了,灵姝一醒来整个枕头上都是口水。

不行受不了,太想吃了,天上的东西都是什么甘露什么药草什么蟠桃,真真无味儿,灵姝跑到对人间事儿最是熟悉的司命星君那儿一问,司命星君一笑伸出手指头,“那是包子。”

“包子?”

“嗯,凡人吃的东西。”

灵姝一听就蹭蹭地往人间跑,人间桃红柳绿真真繁华新奇,集市里人来人往,她很快发现了卖包子的摊贩。

白白的,软软的,圆圆的,还冒着热气,就是包子了。

她跑到包子面前兴奋得不得了,嗅了半天香味儿还没过瘾就想起自己没带钱又不会变钱,一下子苦了脸,在摊贩前左晃晃右晃晃。

“老板,二两包子。”一道男声落入灵姝耳朵,她转过头去。

一名青衣灰袍的男子立于摊前,接下油布纸包着的包子,灵姝抬起眼,这个男人有着好看的侧脸,不由得怔了一怔。

男人买完包子,灵姝还赖在摊前咬着指头流口水,此时一包包子香喷喷地递在她眼前,灵姝眼睛都直了。

“想吃?”

灵姝口水泛滥赶紧点头,那青衣男人没有走,反而站在她面前,眉目清俊,仙人般卓绝。

她愣愣注视男人,这个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

男人把包子在她眼前晃了晃,露出温暖的笑容来。

“那就做我的娘子罢,阿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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