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涛

我当初追求雪。是因为她小鸟依人的温柔。婚后。雪对我的温柔也渐渐平息我那颗浮躁动荡的心。

我是属于那种大男子主义的男人，雪似乎也在尽量满足我这种总爱凌驾于她的心理。处处谦让着我。那时候。我事业上正处于迷惘时期，火气很大。去看中医。老先生让我伸出舌头，上面有厚厚一层白苔，老先生扶扶眼镜说：“年轻人，你内热重啊。”

这似乎埋下了一个伏笔，我同温柔的雪有了争吵。第一次。面对这头在我眼里温柔如羊羔的雪，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那是一个初夏的深夜。夜雨滂沱。回到家。已是凌晨1点多钟。雪厉声问我：“你又到哪里应酬去了？哟。看来。你比总理还忙呢。”雪的话里带刺。有明显的讥讽味儿。那晚我喝了很多酒，已是酩酊大醉。我气呼呼地伸出手去，第一次给了雪一耳光。那一耳光响起时，天边滚过一声闷雷。雪哭叫着扑过来，不依不饶。拉扯着我的衣襟，温柔的羊羔突然发了疯，变成了刺猬，变成了狮子。一直闹到了早晨，雪的双眼哭得红肿。

后来，我才知道。雪为了等我，她站在楼下从晚上8点便开始等我回家，几乎打遍了我所有朋友的电话。在那一年，有些迷信的雪偷偷去为我占过卦，说我当年一定要冷静，不要莽撞冲动，不然。会有血光之灾的。那时候，我又酷爱邀朋呼友喝酒。我感到非常懊悔，去给雪道歉。雪却板着脸。不肯原谅我。雪说，你这样的道歉，我耳朵里已听出茧了。

雪没有宽恕我，一连几天的冷战状态。让我终于忍无可忍，同她又开始了无休无止的争吵。我记得，女儿一帆，常常在我们激烈的争吵声中惊吓得发抖，让她再没有清静日子看机器猫与奥特曼了。女儿在一次梦呓中惊叫出声：“爸爸、妈妈，不要吵了，不要吵了！”

女儿的梦呓让我的心疼痛了，我把内心的烦恼向朋友倾诉。友人说：“男人嘛，心胸开阔一些，不要和女人计较，处处让着一点儿。”他还建议我学会忍，并亲自带着我去本城颇有名望的一位书法家那里讨回一个“忍”字挂在客厅墙壁上。“忍”字心头一把刀啊，我祈望，这一把无形的刀，会让我磨钝。

然而，内心的这一把刀却更锋利了，寒光闪闪，咄咄逼人。我和雪常常为小事争吵，无尽的伤害。有时候吵得精疲力竭，互相望着的眼神，忍不住内心的震惊和创痛，在彼此眼里，我们是那么陌生。

温柔经不起反反复复的争吵和伤害，我和雪分居了。这个消息，我们对最亲近的朋友封锁了近乎一年的时间。后来，知道后的朋友忍不住追问：“你们多般配啊，为什么要分居呢？”我说，吵架，互不相让，吵累了，也就分开了。朋友重重地给我一拳：“你这个傻瓜，女人同你吵架，是在乎你呀！”

一个人的日子，面对空空的四壁，我成了一个孤独的外星人。我突然想大哭大叫，想同雪再大声地争吵。也怀念那些没有争吵日子里的相依相偎，雪有身孕时，深夜她突然想吃酸辣粉，我跑遍了小城，端一小碗酸辣粉回家，她感动地扑进我怀里无语泪流。那时候，我们过着清贫而安静的日子，住的房子逢雨季便四壁渗水，墙上长满了一层如绒毛般泛青的青苔。我同雪开始吵架，是从旧房搬进了装修气派的新居。雪，这到底是为什么？

去朋友阿华家，他们夫妻俩也三天一大吵，两天也一小吵，可越吵越相爱，在无尽的吵声里，爱情没有疲倦，是难舍难分，我不解。有一次吵架，妻子还咒骂阿华出车祸。后来，阿华真的出了车祸，在医院，我亲自看见，阿华的妻子后悔得用双手扇自己的耳光，急得用头去撞墙。我忍不住掉泪了，阿华啊，你真有福。一个人在家看电视连续剧《激情燃烧的岁月》，里面的石光荣同妻子吵了一辈子的架，梦中也在吵。却牵手到了岁月的尽头。

经过思考再三，我明白了许多道理，我忍不住打电话给雪，“雪，为什么别人天天吵，却没有分开？”雪在电话里哭了。

两年后的春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去给雪道歉。雪听了，又火了，她对我吵得好凶啊，两年来窝在心里的火，全发作了。奇怪，雪的争吵，却没有再点燃我。后来，雪吵完了，她累了，我的臂膀成了她偎依的墙壁。我牵着雪的手，回家了。

而今，我和雪依然有争吵。奇怪，在争吵声中，我们总有一方不再那么暴跳如雷相互伤害了。吵累了，我们又拥抱在一起。雪有一次开玩笑说，想不到吵架还增加食欲呢。雪，为什么两年前，我们竟不懂这些。有一次雪对我争吵，我竟冲着她笑个不停，雪被逗笑了。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一个哲学家的故事，有一次妻子同他吵架，突然，向他头顶泼去一盆水，哲学家说：“好久没下雨了，真凉爽啊。”原来，那是一种气度，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幽默。

我做不了哲学家。可是，夫妻间的吵架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吵架时，让一方轻轻转过身去，成为爱人发泄和依靠的一面墙吧。相爱的人，大声地吵吧，爱要说出口，恨也要说出口。也许这争吵，是沉闷夜色里的一道火花，她不会灼伤你的心，只会让爱情的花幽幽开放，飘香。

选自《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