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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尽头与冷酷仙境

2013-04-15周逸

看世界 2013年8期
关键词:爱丁堡英格兰苏格兰

周逸

西北向北

从曼彻斯特往爱丁堡,3个小时的火车,连绵不断的丘陵,有雾气在山丘环抱间袅袅升起,像是氤氲着要沸腾的湖水。从爱丁堡到因弗内斯4个小时,火车沿着苏格兰西北部的海岸线行进一个小时,偶尔有阳光,偶尔有雨,沙鸥翔集……然后转入了苍莽的群山之中,路边偶尔有堆叠的圆木和伐木车,偶尔有汽车旅馆在一片营地散开,除此之外,除了山还是山。深秋的森林有五颜六色的层次,有闪烁着森林颜色的宽阔溪流,有渔人挥着闪耀的银线,站在溪流中央,恍惚就是《大河恋》里的布拉德·皮特和他爸爸。飞驰而过的小站上开始用两种语言标明站名,英语和盖尔语,显示着这是英格兰之外,真是另一个国度了。

在珀斯转车,4个小时之后到达因弗内斯。因弗内斯是苏格兰高地上最大的城市,是苏格兰也是全英国最北边的城市。这座小城被尼斯湖一分为二,河岸边有中世纪的城堡和教堂,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好像就挂在城堡边,月色的清凉,河水的清冽都印在有些残破的城堡之上,好像就让人看见斯托克笔下吸血鬼德古拉居住的国家,罗马尼亚的Transylvania。荒凉本来是苏格兰最大的特色,除了战争之外,受到英格兰文明人的忽略。直到维多利亚一世开始对它表示出极大的关心和兴趣之后,英格兰人才投来他们骄傲的眼光,因而在苏格兰和英格兰几个世纪的恩恩怨怨中间,维多利亚一世的雕像却始终被尊敬地放在苏格兰国家博物馆之中。

一切从青年旅社开始

在古之忧思开始之前,先解决民生问题,我和Zhengas住进青年旅馆Bazpackers Hostel。这家旅馆位于因弗内斯城堡旁边,一边可以看见城堡,一边是尼斯湖。从我们只有两张床、连背包都要搁在暖气片上的屋子里望出去,可以看见尼斯湖和对岸的酒馆,酒馆的后头是星星一样参差的灯火。第一天,和Zhengas站在暖气片后面一边取暖一边猜想那到底是灯还是星星,到了早上才看清,那是河对岸山上的屋子,随着山势的起伏就好像天空里散布的星星一样。青年旅社的房间简陋,但是有个可爱的带壁炉的客厅,炉子里面总是燃烧着温暖的炉火。在因弗内斯这个冻死人的冷酷地带,壁炉前的四只扶手沙发就像是天堂一样,在一扇贴满世界各国货币的拱廊后面的厨房,就是天堂里上帝住的地方。

客厅里有一个波兰大哥,在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和两个挪威姐姐搭讪,一个日本小哥在上网,在我们皱着鼻子亲切交换了对于英式寿司的看法之后,得知小哥计划用一年的时间走遍欧洲,这是他在欧洲的第三个月。22岁的小哥,18岁从新西兰的高中毕业之后没有上大学,直接工作,直到今年辞了工作,开始用脚丈量世界。这是很多中国文青的理想,老到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的许巍,小到穿着白球鞋白衬衫的安妮宝贝,但是在这间苏格兰的小旅馆,我看到一个活的标本。

肆意的人生有很多种,比如青年旅馆的接待,一个扎着马尾的西班牙男人。指给我看的墙上的照片,是之前在这里干活的一男一女。他说,他们在三个月前结婚,去环游世界了,所以他就来接替他们的工作。西班牙男人和一个小姐姐搭档,两个人坐在一张长沙发上耳鬓厮磨,态度亲昵,让人暗暗猜想,也许几个月之后,这里又会迎来新的情侣档。

冷酷仙境

这一天,我们要出发去英国最北端的小岛斯凯岛。越往北,就越接近盖尔人聚居的地方,不仅路牌用两种语言,间或还有人操着像英语又不像英语的语言在交谈。盖尔语属印欧语系克尔特语族,发音和意义规则与英语大不相同。盖尔人属于凯尔特人的后裔,聚居在苏格兰西北的山区。最开始英格兰人测绘地图的时候,根本听不懂凯尔特人的语言,所以就按着他们语言的英译来发明英文单词。

斯凯岛有个好听的中文名字,叫天堂岛。从因弗内斯到天堂还要3个小时的汽车,盘山公路沿着尼斯湖展开,偶尔离开又胶着在一起,顺着它的走向一直往入海口而去。路上有城堡的残垣断壁,有枯黄的芦苇花在水里的倒影,有山间暴涨的宽阔溪水,有忽然之间泼下来的大雨打在窗户上朝着一个方向滑下去……终于迎着狂风暴雨到了天堂岛,大雨里去不了英国最北的海角,只好在这个最北的小镇子上逛街,逛了一天,看到凯尔特人的银饰、海泥肥皂,以及若干苏格兰格子呢。

天堂岛上的公厕不要钱,这是苏格兰比英格兰先进的少数地方。

爱丁堡,爱丁堡

第三天到了爱丁堡,这城市基本保留完整的中世纪风格,当然更多的是苏格兰主权意识,到处都是以国家为标志的建筑,如国家博物馆、国家艺术馆、国家英雄纪念塔,到处是蓝叉叉的苏格兰国旗。而在浓缩了苏格兰人和英格兰人恩恩怨怨的爱丁堡城堡,到处都是反英格兰的暗示。有一个加冕展览,讲述苏格兰自有王权以来的加冕典礼,先是国王坐在命运石凳上,而后被教皇允许使用皇冠、剑和权杖三件套,一直到苏格兰被英格兰征服之后,三件套在爱国女仆的保护之下免于被毁的命运。

在爱丁堡,到处都可以见到玛丽·斯图亚特的故事痕迹。这个出生9个月就继承王位的女人一生当中有过三次婚姻,做过法国的王后,生下了英王詹姆士一世,最终以被砍头结束自己的命运。关于她的故事,可以说成香艳的红杏故事,也可以说成玛丽·斯图亚特和伊丽莎白一世两个女人较量的故事,或者新教和天主教斗争的故事。总之,她大概是苏格兰历史上最传奇的女人。苏格兰与英格兰的敌对,从玛丽降生时苏格兰在对英格兰的索尔维摩丝大败开始,以她的儿子詹姆士成为英王詹姆士一世、苏格兰国王詹姆士六世为终。像是她父亲的那句谶语一样:魔鬼与之相伴,它随一个小姑娘而来,也会随一个小姑娘而去。

苏格兰的皇族——斯图亚特家族捐助的国家博物馆,在讲述苏格兰历史的大厅中摆放着从威斯敏斯特教堂复制下来的玛丽女王的棺椁,但在进入博物馆的大厅,第一眼看见的却是这一代的斯图亚特家族成员拿到F1冠军的赛车。让人想用那句烂大街的法语感叹一句“人生如此”,或者更冷静一点,也更惆怅一点的王尔德:So I lived, So I died。

爱丁堡的皇家大道是老城的精华,街道两边多是中世纪的老建筑,圆石的街道从城堡一直通向海港,海港一边的火山上建有特拉法加战役的指挥官纳尔逊勋爵的雕塑。每天下午一点,纳尔逊勋爵雕塑上的星盘都会收起,同时,城堡里会有礼炮响起。就算在阴天,缺少了雕塑导航的船只依然能够听见炮声,确认海港已经不远。

皇家大道的精华作用就像是北京的南锣鼓巷,美则美矣,美到Kitsch(媚俗),充满了民俗和历史的假象,让你看到一个浓缩了苏格兰特色的爱丁堡,一个臆造出的城市。所以我妈从前教导我,到一个城市必定要去坐公交车,要去菜市场,那儿才是这个城市市民精神的所在,而一个城市的气质,基本上是由市民精神决定的。

博物馆奇妙夜

爱丁堡的夜晚到来得很早,从城堡出来,一路走过皇家大道,天就暗了。皇家大道和维多利亚街交汇的十字路口右拐,再左拐就到了国家博物馆。站在迷宫一样的国家博物馆中央,晚上只睡了4个小时的我万念俱灰,只想睡觉,于是就在五楼找了个看电视的地方,眼神呆滞地看着圈地运动怎样让苏格兰人流离失所,一看就看了两三遍,看到旁边等座位的老奶奶露出了诡异的神色,于是爬起来,换个看电视的地方继续睡觉。这次是问苏格兰小朋友什么是你最宝贵的东西……于是在这个十分具有体验特色的展馆,我转来转去地看着电影,三次碰见一个苏格兰管理员大叔,最后一次,我问他怎么样到顶楼的天台去。大叔一边带我去电梯,一边问你是哪里人啊?这种问题在英国都被问麻了,一般人都会先猜日本,然后中国,于是干脆告诉他我来自中国。没想到大叔立刻两眼放光,说他前几天才从中国回来,去了北京、上海、南京、桂林、丽江……我告诉他,南京是我家,在北京上学。大叔很高兴地说他认识的一个南京大学教哲学的教授是从北京过去的,然后问我学什么。哲学啊哲学……这世界真巧啊。

于是和大叔站在楼道口从风景说到城市建设,说到中国的法律。大叔特精辟地说,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的区别,似乎是西方更注重研究宇宙和物质而中国更注重养心。博物馆偶遇高人了……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大叔终于想起来我是来问路的,于是颇为抱歉地告诉我往前走坐电梯,然后邀请我在他下班后一起去喝咖啡。苏格兰人果然很热情,这点也是苏格兰比英格兰人好的地方,问路的时候就算问的人不知道,他也会替你去问一个知道的人,在公交车上司机会兴高采烈地对我们开玩笑。

我到了顶层阳台之后,大叔居然跟上来了。他说:“既然你只在这儿待一天,我来给你介绍一下爱丁堡吧。”在博物馆的顶层,爱丁堡的市容尽收眼底。于是大叔从近代苏格兰天主教徒和英国清教徒签订保留天主教仪式的教堂开始说起,一直到王子大街两头两家曾经互相竞争龙头位置的火车公司建造的高级酒店,托拉斯早已不在,酒店还保留着原先火车公司的名字,再到苏格兰银行和苏格兰皇家银行分别支持苏格兰皇室和英格兰皇室的政治八卦,从建在火山上的爱丁堡城堡和仿希腊式建筑,到老城区里突兀出现新式建筑,它们给后来人的警示作用……

大叔说:“可惜你今天就要走了,要不然可以给你推荐一些在旅行书上没有的地方。”我就想,爱丁堡是一定还要来的,于是跟大叔交换了邮箱。大叔特热情地说,你要是搞不懂清教和天主教在苏格兰的冲突可以发邮件给他。

我从五楼开始浏览博物馆,到三楼正要往下走的时候,大叔又冲过来说:“我一定要给你看样东西。”就带着我往某个展厅而去,看到那个展室介绍的时候,我慨叹一声,大呼宿命。这是苏格兰哲学家、26岁写出人性论的大卫·休谟曾经住过的屋子原貌。原来的屋子已经不存在了,于是把它复制在博物馆里。我都忘了这个曾经在我的年龄图谱上停留的少年天才是苏格兰人,没想到一番奇遇倒是让我看到他的屋子。

要独立,还远着呐

天全黑之后,走到皇家大道的尽头去看了一眼议院。这座颇有高迪风格的建筑虽然只有十多年的历史,却以一种摆脱历史的姿态暗示着苏格兰从与英格兰的合并协议中抽身的决心。这几乎是个公认的议题:所有英国议会通过的法案,除非特别标明之外,通通不作用于苏格兰和北爱尔兰;在青年旅社的网站上查酒店,苏格兰是一个单独的国家。曾经和我的英国导师彩虹聊天,她也说大多数的英国人已经把苏格兰的独立看做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博物馆里,今日苏格兰的入口有一块天然形成的苏格兰国旗的石头,摆在显眼的位置,颇有中国人相信的天启的意味。

但是当我急匆匆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原先前往曼彻斯特的火车居然被取消了,要等到40多分钟之后坐去湖区的车再转,没想到40多分钟之后,去湖区的车也迟了,本来6点52分发车的车子足足到7点8分才来。火车晚点正常,晚点成这样也算是苏格兰一景了。偌大一个爱丁堡火车站居然没有垃圾桶,也是爱丁堡一绝。苏格兰最绝的是,大多数的门都是需要自己拉的,在英格兰进惯了自动门的我屡屡差点撞上玻璃。而苏格兰人对英格兰带着嫉妒的酸溜溜的味道,让他们的独立运动显得小气得很。独立,岂止单独一个政府、一个旗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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