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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莫重于教
——“闽南夫子”林希五

2013-04-10宗争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3年1期

记者 宗争

治莫重于教
——“闽南夫子”林希五

记者 宗争

福建林姓始祖多比干或孔子弟子林放之后,“闽南夫子”林希五,承朱子学,为一代硕儒。

“唐定天下氏族,推晋安之林为甲。”

福州螺洲,世代供奉白水素女螺仙,因此得名,此地古有八景:平波澄练、远屿堆蓝、螺渚春烟、龙津夜月、秋江渔唱、雪屋书檠、春潮带雨、野渡横舟。乌龙江浩浩汤汤,自此处逶迤入海,五虎山隔岸横峙,威然屏案。山水互映,仁智相和,自有一派地灵人杰的气象。

自游酢、杨时“程门立雪”后,闽北成了宋儒理学南传的重镇,一代名儒朱熹,一生也主要在闽北地区生活并传道授业。螺洲古榕苍遒,人烟千井,家弦户诵,人文昌盛。

自晋朝永嘉之乱后,中原八姓入闽,宋明以来,林、吴、陈三支大姓族人渐次定居于螺洲,在当地,有“陈林半天下”的说法。数百年间,三姓成进士者二十余人,中举者逾百人,名臣高士,义夫烈女,屡出其间,代不乏人。宋枢密院签判林文茂,明少司空吴复以及清朝名宦陈若霖、陈宝琛,民国名士林庚白、名将吴石、陈长捷等皆籍出于此。

林姓一直是福建的望族,据唐林宝撰《元和姓纂》记载:福建林姓始祖多比干或孔子弟子林放之后,自晋林禄南渡入闽主晋安郡后,经隋唐,林姓枝繁叶茂,子孙遂成阀阅,经文纬武,奕世簪缨,显贵南国。

闽晋安林十世林茂于隋文帝开皇三年任右丞,定居蒲田仙游西郊尾北螺村。“林茂五世孙林万宠生林韬、林披、林昌。” 兄林韬为阙下祖,弟林昌为台湾雾峰林氏祖。林韬子林尊,“尊生三子:季子斁居丧,庐墓有白乌甘露之祥。唐德宗立双阙,以旌其孝,时号阙下林。”林韬的后世林杞在宋时生子九人,均官至知州,时人称为“宋九牧”;而早在唐时,林韬的二弟林披生子九:林苇、林藻、林晔、林荐、林著、林蕴、林蒙、林迈、林蔇,同时擢为刺史。世称“九牧林”,尊公为“九牧林祖”。林氏祠堂常挂楹联:“唐代兄弟九刺史,宋朝父子十知州”,就是指唐“九牧林”和宋阙下“九牧林”。

朱熹曾感叹:“唐定天下氏族,推晋安之林为甲。”“举闽州凡称林氏,皆禄公后也。世远支分,播满海内”,足见林氏一脉的兴盛。

“自知官微天理在,敢向逆臣论是非。”

作为比干之后的林氏,代有正直耿介之士。近代史上有位林姓的豪杰,名“则徐”,被誉为“中国开眼看世界第一人”,正是出自这福建“九牧林”。然而时人只道林则徐大名鼎鼎,却不知他这份坚毅果敢、学问见识缘自何人何处?以林则徐个人的说法,对他影响最深的是父亲林宾日、鳌峰书院主持人郑光策和嫉恶如仇的林雨化先生。

林则徐自称,“幼时即闻先生事,逮先生以恩宥旋籍,徐年方冠,心敬慕之,欲修一见,然犹恐先生岩岩独立、绝不与后生小子以可炙之路。及以父执礼进谒,乃知先生处己若虚、诲人不倦如是也。”他对林雨化的恭敬溢于言表。林希五的画像现尚挂林则徐纪念馆内正厅左侧。

林雨化,字希五,正是螺江人。年轻时就显露出卓越的才华,时“四库全书”总纂官、铁齿铜牙纪晓岚出任提督学政,视学福建,林希五年十九,“旋受之于学使文达公(嘉庆帝御赐碑文‘敏而好学可为文,授之以政无不达’,故纪昀又称‘文达公’)。”二人忘年交往,受益匪浅,三年后,纪晓岚丁父忧离闽。

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林希五中戊子举人,大挑二等,此时纪昀恰是江南乡试副主考官。后走上仕途,补授南平,惠安,宁德教谕,相当于今天的县教育局的训导。然而,恰是这样一位人微言轻的读书人,却生就了一身铮铮铁骨、侠肝义胆。他为人正派不阿,不畏权势,以清官海瑞为行范,“拜瞻增感发,贞操可能师。”处处严以律己,忠清刚直。他加入林则徐父亲林宾日所创立的真率会,是一员反对泥古、守旧、虚伪客套的干将,他具有求实精神和革新倾向,乃会中的中坚力量。林则徐与希五先生的交往,亦是通过家父林宾日引荐。试看他一首《盐丁词》,颇有杜少陵遗风:

一望海滨数十里,铺雪堆银如山起。蜂屯蚁陈各服役,海氓以此为生理。我来天气适清明,奔走盐丁皆色喜。问日所得能几何?答云多只百钱耳。晴日犹或可糊口,阴雨未免愁饥死。小人业此已白头,终岁勤劳为官吏。输官终日有定额,额数稍亏立追此。民称百斤官三十,官私三倍岂易低。别有地租须完纳,更无赢余畜妻子。别欲营生无生营,语咽心酸眼含涕。我为太息发长歌,生计艰难乃如此。

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福州持续旱灾,福州城市及周围流动人口不下数十万人。福州富庶,凡福建遇大旱,皆靠福州购入或向朝廷申请粮食救助。入春以来,“米价腾贵,每石升至三千余钱”,民众因饥饿而死者不少。普通人和穷人几乎都已断粮,唯赖少数富家不多余粮维持周济。恰逢其时,杨廷桦(字蘅圃)任福建布政使,他对当地风土人情毫无了解,一味只说救灾,却不得其法,不图自外省调集赈灾之粮,却要强征少数有余粮的富家。林希五虽系教谕,赈灾救济之事,本非其职务所辖,但他不怕犯忌,为民请命,毅然上书:“夫常平社仓所以备荒也。今值赈荒之时,而取以备荒,不已过乎?富民者,贫民之所取资也。一富而百贫待之以生,富者匮责贫民立殍矣。顷闻发籴翟之命,外间固已嚣然,若果行之,恐生事变……伏维大人弘仁溥爱,起疾扶羸,为筹善全之策,上不废公,下不妨民,防将然之患,造莫大之福,黎民幸甚。”(《古文初集·上杨蘅圃方伯书》)终令当局改变了救灾方法。

也恰是这刚正不阿的气度,令林希五最终惨遭构陷,深陷缧绁。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福建长泰林、薛两大家族因农田水利之争酿成械斗,告于官府,由县而省,福建按察使钱士椿受贿白银1400两,闽浙总督伍纳拉受贿1000两。判案时,他们颠倒是非,不分曲直;藩台、粮道、盐道等省治大小官员都受贿赂,以致造成十八命沉冤。全省轰动,人们敢怒而不敢言,惟有林希五挺身而出,趁元宵灯展之机,制作几盏大花灯,公诸于众,暗寓一首打油诗:“五老官不正,双狮争要钱。两台黑暗暗,惟有烛光明。”(“五老”,就是那个闽浙总督觉罗伍拉纳。“两狮”就是本省的布政使和按察使,“两台”就是抚台、镇台)。意思是说,这些国家一二品大员乌烟瘴气,漆黑一团;老百姓所能见到的光明,也就只有那些灯中烛光了。)钱士椿等获知,恼羞成怒,立即派兵冲散花灯赛会。三天后,由知府金某,收买诸生林芳杰诬控,抓捕林希五。在狱中,林芳杰屡次劝逼,称“服输,即可出狱。”林希五历数省城贪官罪行,执拗不屈。时人回忆当时是,希五先生“以径直忤上官意,上官挟私忿强抑挫之,莫可如何,乃相与文致周纳,至于下狱投荒怒尤未息。而先生备历艰危死生呼吸之际,读书著文不息,盖先生之信道笃秉气刚如此。”由此可见,在狱中所遭受的苦楚。而在他看来:“外人之为予谋者,利害之见也;予之自为谋者,道义之守也。利害,吾不敢知;吾所知者,道义而已。” 拘禁七个月后,林希五被遣戍新疆乌鲁木齐。

“治莫重于教。”

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希五先生贬谪新疆,倒也并非没有丝毫收获。他在新疆普及义学,协助当地官员教化民众,“乌鲁木齐都统书公俾掌义学,雨化著《中庸代讲》昌明理学。”当地后学,皆尊称其为“闽南夫子”。

三年后,他刑满释回,年已六十。入关时,适遇贪赃枉法的前知府因罪论戍,林希五得知后,投名帖往见,并在名帖中夹一小诗嘲之,“五百纹银亦少哉,忍将名教扫尘埃。天道好还君知否?我正归时你却来。”知府看罢,晕绝于地。

希五回榕,仍以读书作文为事,并设馆授徒,意气不少衰。他的弟子回忆,先生“老而益壮,仍设馆授徒,都人士多从之游,先生既以古文词立教,犹且时自刻励,精益求精,穷究史汉之文,旁参诸子之书。”吏治腐败,官员昏庸无能,让林希五渐渐悟出“治莫重于教”的道理。福州有两大书院:观澜书院与鳌峰书院,皆人才辈出。林希五往来两大书院,余生致力于教育,“门下士薰其德者多伟器”。

清代乾嘉年间,重考据的汉学勃兴,“由于汉学几成一尊之局,朱子学自然衰落。”但福建因是朱子学的故乡,八闽士子自觉固守朱子之学者连绵不绝。

朱子学强调理学之修身法,并用之于世,加及己身。希五先生对程朱之学的继承,绝非流于纸上文章,而是身体力行。他强调学以经世致用,力倡能经纶世务的“实学”。他从被流放的西北回到福州后,对福州士子“率逐浮靡,厌读经书”的现状深为忧虑,作《拟上学宪〈中庸文艺〉书》,云:“讲明性学,莫过周、程、张、朱之说。多读其书,则心敛理明,识正行方……浮夸愈甚,实学愈荒,不特文风缘以日下,亦士习民风之所关匪浅也。” 主张“士习出于志尚,志尚正,则士习端,而文风起矣。”并提倡有目的读书,他认为:“多读书,能使理明、识正、行方”。他身体力行“黜浮崇实”,他尽管官职卑微,但一如朱子等先儒,对民生疾苦极为关注,并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想方设法减轻平民百姓的负担。

闽县螺江林陈两家乃世交,千年来,相互砥砺,唇齿相依。

刑部尚书陈若霖的业师是林雨化的叔祖林世栋(陈家塾师)。林雨化则娶陈若霖的堂姐为妻,林雨化没后17年,陈若霖亲自为《林希五先生文集》作序,可见情深意笃。林雨化之孙林幼瞻,乃末代帝师陈宝琛的家塾师,深受陈宝琛敬仰。螺洲陈氏有“父子叔侄兄弟同榜进士”美称,螺江乡谚语云:“陈厝巷的官,林家道的徒”,足见螺洲林氏在教育上的功绩。

林希五虽无高官厚禄,但其道德学问,皆令人赞叹,称得上一代硕儒。正如他自题诗中所言:“此地钟灵秀,间代出儒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