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阿丽

（1.中央民族大学，北京 100081；2.山西师范大学，山西 临汾 041004）

一、手部位词的词源

手，《说文》：“手，拳也。”段玉裁注：“今人舒之曰手，卷之曰拳，其实一也。”“手”见于甲骨文。从甲骨卜辞看，殷商时期已有很多人体词汇。其中四肢词汇有：厷（指手臂）、足、止（即脚）等。卜辞中还未出现“手”，金文中才出现“手”。周朝时，新增加了一些四肢词汇，其中就有“手”。《尚书·召诰》：“曰：拜手稽首旅王若公。”《诗经·邶风·击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其中，“手”是象形字，金文中“手”的字形上部像五个手指，下部像手臂的形状。春秋战国时期出现了“指（手指）、腕、拳、臂、掌、擘（大拇指）”这些跟“手”有关的词汇。现代汉语中“手”的词汇：手（手爪）。组成手部的词语有：手掌（掌、巴掌、手板儿）、拳（拳头）、腕（腕子、手腕、手腕子、胳膊腕子、胳膊腕儿）、手指（手指头、指头）。

英语“hand”源自古英语，与高地德语“hant”（手）同源。德语、荷兰语、瑞典语中的“手”都是hand，但在语系之外没有它的同源词。[1]((P261)

“Fist”（拳头），源自古英语 fyst，在口语表达中，可指代“手”，如：give us your fist.（握握手吧）；还可用作“笔迹”讲，如：write a good fist（写一手好字）；用作动词，表达“手”转换成“拳”的相应动作，意思是拳打、握成拳、紧紧抓住、操纵。

“Palm”（手掌）源自拉丁语palma（手掌，棕榈树），在早期曾指代“手”。从它的同源词中可找到“手”的痕迹：希腊语palamē（手掌），古英语folm“手掌，手”，古爱尔兰语lám（手），威尔士语llaw（手），梵语panih（手、蹄）。外来词palm取代了古英语folm。

二、手部位词语的语义共性

（一）许多语言里，“手”跟动物足、前肢共用一个形式 “手”的本义指人体上肢腕以下持物的部分，也指动物前肢或动物前身伸出的感触器官。方言中称呼动物的前肢，如：东北官话、粤语的“猪手”指猪的前蹄[10](P5671)。

英语“hand”：手；（猴子的）脚；（四足兽的）前脚；形状、功能似手的部位，喻指形状、功能像手之物，曾被用来喻指大象的鼻子。

缅甸语“tvuflɑk”：上肢；（动物的）前趾。

印尼语“lengan”：胳膊，臂膀；（四足动物的）前足。

德语“arm”：人的胳膊、臂；猿猴的前肢；“Tatze”兽掌，爪（尤指熊）；大手；（一种处罚）打手心。

西班牙语“mano”：手；蹄，爪；大象鼻子。

法语“main”：手；［动］（猴类的）手；［植］卷须。

（二）“手”表示“胳膊”“手”这一说法在各地方言中差别不大。但是，西南官话、吴语、徽语、赣语和闽语这几个地处南方的方言中表示“上肢”的词语与普通话表示“手”的词语在词形上一致。

《汉语方言地图集》[2]（068图）显示：“手、脚”以长江为界，江北除赣语、吴语和个别官话外都不包括手臂、腿；江南除个别沿江官话和少数徽语、吴语外，都是手含胳膊、脚含腿。[10]可见，同形义位“手”、“脚”以长江为界，意义在南北方言存在差异。除赣语、吴语和个别官话外的长江以北的大部分方言中的“手”与普通话的“手”所指部位一致。赣语、吴语和个别官话及长江以南的大部分方言的“手”都是指称包括手臂和手在内的整个上肢。

比较英语的“hand”，根据《牛津英语大词典》记载，hand曾被用来指代整条胳膊。

（三）手是人用来劳动的重要部位，所以在许多语言中常用来指技能和手艺 “手搔”在古代汉语里指手艺。《管子·轻重甲》：“若此，则空闻有以相给资，则北郭之甿有所其手搔之功。”闻一多说：《古诗》（《上山采蘼芜》）曰“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是古称织作之技能为手爪。搔与爪同。“手搔之功”犹言织作之功耳。[7](P278)

中古时期，“手”仍有技能。技艺之义。[4](P303-301)

“手爪”指做工的技巧，可以比较英语“hand”：手；人手；手艺，才能。

临高话kok-7“（人或动物的）腿；脚；（物体的）腿”；手脚；指手艺”。[6](P386)

葡萄牙语“dedo”：手指，脚趾；才能，一技之长。

法语“main”：手；技巧，手法，熟练。

汉语“老手”也指熟练。

（四）手在许多语言中可以用来指代人 汉语“手”指从事某种行业、活动或做出某种行动的人，如“水手，打手”。还指在某种技术或工作中居某种地位的人，如“国手、能手、第一把手”等。

英语“hand”：人手；劳动力；雇工，人员；船员；职员；有技能的人，能手。Finger还可指“告密者；间谍”。

德语“hand”：手；人手。

西班牙语“mano”：手；劳力。

意大利语“mano”：手，“manodòperɑ”：工人；劳动力。

法语“main”：手，“maindɶuvre”：劳动力；人工费，“main dɶuvre quɑlifiée”：合格劳动力。

（五）手在不少语言中跟书法、笔迹是共用一个形式

汉语“手”指“手迹；笔迹”。

英语hand也可指代“笔迹，书法”。Fist指“拳头”，在口语中可指手，也可用作“笔迹”。

法语“main”：手；书法。

意大利语“mano”：手，“manoscritto”：手稿，原稿；手抄本。

德语“hand”：笔迹，手迹，“handschrift”：书法；手稿；手抄本。

（六）手在很多语言中指长度单位 古人起初用来丈量长度的标尺是手、手指、肘、双臂、脚和步子。所谓“布指知寸，布手知尺，舒肘知寻”（《大戴礼记·王言》）。从字源来看，汉语“寸”和“手”也是有关系的。《说文》云：“寸，十分也，人手却一寸动脉，谓之寸口，从又从一。”篆文偏旁从寸之字，如寺、辱等，甲文金文皆从手，寸即手也，寻之寸亦为手。[3](P175)“寻”字甲骨文字形若人向左右伸张两臂形，《说文》释寻：“度。人之两臂为寻，八尺也。”

古代人这种以手为量具、以手指和手臂作长度单位的认识并非只是汉族先民的发明，其他民族也是这样。据说古代埃及曾把“前腕”作为计量长度的单位，一前腕就等于由手肘到长指尖之间的距离。据测量，金字塔的底边等于500个前腕，其周长为2000 个前腕。[7](P287)梵文“ma”指“丈量”，与手有关，拉丁语词根“man-、ma-”（其词形为 manus）有“丈量”的意思。古高地德语“mund”（手）也指“丈量”。

用“手指（拇指）、脚、肘”这些肢体名词来表示长度单位在印欧语中是一种普遍现象。拇指表示“寸”，多从拇指宽度获得意义，如梵文angulas、希腊语 dakǔlos、拉丁语 pollex、法语 pouce、荷兰语duim、土耳其语 parmak、西班牙语 pulgada（由pulgar［拇指］派生）均在该语言里表示“拇指”和“寸”。

英语hand可以表示“一手宽的长度，约4英寸”，常用来量马的高度。

荷兰语hand指“手；手的宽度，手的长度”。

西班牙语“mano”：手，“manojo”：把，束，捆；一小撮，帮。

意大利语“mano”：手，一队，一群。

法语“main”：手，一只手的宽度；［纸］25张（一令纸的1／20）；纸张每平方米的重量（克）与其厚度（微米）之比。

在泰语、老挝语里“niu4”手指、脚趾，也表示长度单位“寸”。

（七）根据人类早期从事计算活动的规律，许多语言中“五”的来源与手掌有关 覃晓航先生认为原始侗台语民族也经历过“以掌代五”的历史阶段。

白保罗（1975：309）拟台语＊mɨ“手”，对应的黎语＊ma、拉瓜语mə都表示数词“五”，大洋洲＊nima“手”，与印尼语＊＊lima“五”同源。原始澳泰语为＊（ka／）［l］ima：＊（ka／）lima“手，五”。

英语“digit”，源自拉丁语“digitus”（手指，脚趾），后来指“0到9中的任何一个数字。

西班牙语“deco”：手指；脚趾，“dez”：十，“decena”：十。

德语“zehe”：脚趾，“zehn”：十，“zehner”：十位数。

荷兰语“teen”：脚趾。

法语“doigt”：手指，“dix”：十。

意大利语“dito”：手指，“ditto del piede”：脚趾，“dieci”：十。

葡萄牙语“dedo”：手指；脚趾，“dez”：十，“décimo”：第十。

（八）手在很多语言中都有“握持、掌控”义 汉语“手”有“执”、“持”的用法。“手”还可以作“握持”讲。王念孙说：“手”，持也（字书、韵书无此训）。《檀弓》：“子手弓而可谓持弓也。”庄公十二年《公羊传》仇牧“手剑而叱之”，何注曰：“手剑，持拔剑。”又十三年传：“曹子手剑而从之。”《逸周书·克殷篇》：“武王乃手大白以麾诸侯。”《史记·周纪》“手”作“持”。又《吴世家》：“专诸手匕首刺王僚。”《楚世家》：“庄王自手旗左右麾军。”（王引之《经义述闻》卷三十一“手”字条）。

英语hand可指“握有、持有；管理；支配；控制，监督；影响（力）；照顾”，也可喻指婚约，誓约。

现代拉丁语“manus”（手），发展出意大利语“maneggiare”（控制一匹马），后派生出英语“manage”（控制；操纵）[1](P321)。

现代拉丁语“manus”：手；前肢。

西班牙语“mano”：手；蹄，爪，“manolear”：用巴掌打；做手势。

意大利语“mano”：手；方向；一队，一群，“manovrare”：操作，操纵。

三、结语

通过对“手”和“hand”的词源及语义考察发现，这些词的词义演变主要基于形状、位置和功能相似，从人体部位向动物和物体的对应部位投射；此外，通过类型学比较发现，许多语言中用手部位词指代技能手艺、字迹、人、长度单位和数字“五”；而且，由于手具有持物的功能，在许多语言中引申为“掌控”“控制”。可见，人类对事物的认知是“近取诸身，远取诸物”，语言的语义演变过程是人类认知的最佳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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