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欣园

我愿意在喧嚣里，将一封长信投进硕大的沙漏，用流失的时间祭奠。

我愿守着门，看门内的优雅字迹新生。

——题记

一

生命从你的记载开始流光溢彩。

我与你相比着实浅薄，但我也是知道的。知道“欲寄彩笺兼尺素”的哀愁，知道“家书抵万金”的焦灼；知道唐代盛极一时的“薛涛笺”，知道洒下湘妃斑斑泪迹的旧绢。

郎情妾意以你寄相思，兵荒马乱由你跋山涉水。

生命流光溢彩，而你渐渐黯淡。

二

生命被你肆意加速，像一台快跑爆表的摩托车。

我更熟悉的是你。你是敲一下回车键就能发送的一长串宋体五号字，你是依靠电波传递的短句，你是骤然发送出去的毫无感情的言语。

高跟鞋还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击出鼓点时，你就已经被传递出去了。生命飙到极速，你被疾风刮得麻木。

三

你在哪里呢？让我描摹你的旅途——

装进牛皮纸信封里，贴好邮票，写好地址；

投入邮筒，分类拣好，盖上邮戳，扔进邮车。

你拥有两个城市往来的烙印，你被塞进一个邮箱。不过，也许你会在某个环节丢失，期盼的话语喂给风吃。

四

不用再问。你无处不在，你侵噬神经与意识，你很强大。

繁复的地址被一串字符代替了。字符代表与这生命有关系的人。你被很快地输入、检查、纠错、发送。我不懂的光纤载你去目的地，你到达时，科技还会为你报信。偶尔，信号被遗落，却风平浪静。

五

我有一叠五花八门的信封，这里面的信折成三叠，字迹工整清秀。我总爱展开它们一遍遍翻看，每咀嚼一个字便浪费一度光阴。

我有一封犹豫许久不曾寄出的信，是因为词不达意还是因为单纯不想寄？更多的是后者。这些我在灯下奋笔疾书的句子，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说，不必翘首等待这么久。

我预感，与书信分道扬镳的日子近了。真遗憾。

六

在长途客车上一直靠睡觉和聊天打发时间，到了住所更是短信电话不断。我再想不到书信，只是等回拨的电话等得心焦。

今天弄丢了手机，顿时觉得寸步难行。有那么多存档的文件、那么多条短信都在里面。我前所未有地慌乱起来，一遍遍按下自己的号码，直到与出租车司机取得联系。

最终手机失而复得。不知怎的，心里很释然，却又有点淡淡的悲哀。

七

就算有心多写几封信，也不会再有安静的心境了。摊开信纸，又卷起来。我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思绪和信纸一样，一片空白。

每一次信件的来往都是在这种心绪下一挥而就的。我没有拯救古老联系方式的高尚觉悟，只是觉得一坐下来写信，心就安静下来。

如果我也拥有传书的鸿雁、洁白的信鸽，这样的交流或许会更美，但也仅是美和古朴而已。

八

看过一个很准确的形容：“我们从‘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时代跨入了‘遥遥一拨号，频频传佳音的时代。”

这是客观的评价，并非对便捷的联系方式剥夺了人类“慢生活”权利的痛斥，也丝毫显露不出对书信不通的时代的怀念。这样的不悲不喜，多一些更好。

九

书信也好，电子邮件、短信电话也好，从彩笺尺素到频频佳音，是正常的时代更迭，无须喟叹贬斥。

对有些人来说，千里迢迢传书信的方式还存在，是件好事；对另一些人来说，科技发展快些、再快些才是正道。

总有书信消失的那一天吧。那天，我只愿在喧嚣里祭奠一封长信，等它从火中重生。

时光的洪流吞吐风云，我愿意做个自如谈笑、在古今之间游走的守门人，这又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