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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析诗是生命符号化的艺术

2013-03-19刘建朝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符号化新诗符号

刘建朝

(三明学院 学报编辑部,福建三明365004)

近年新诗(现代诗歌)借助网络风生水起,网络诗成为网络文学最喧哗的一道风景。面对网络诗的“狂欢化”现象,也有论者表示,当前的网络诗更多地体现了文字游戏的色彩,与真正的诗歌还有一段距离。[1]由此可见,新诗的身份问题归结为对新诗的本质即对新诗是否为诗的质疑。本文试图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对诗进行再认识,进而探讨新诗与古典诗歌的异同,并以当前流行的网络诗为案例探析新诗的合法性。

一、诗的再认识

黑格尔说过:“凡是写过论诗著作的人几乎全部避免替诗下定义或说明诗之所以为诗。”[2]17-18这令人生疑,写了一本论诗的著作而不能为“诗”这个关键词下定义,那么论者是否明了“什么是诗”或“诗是什么”?论著是否在论诗?其实黑格尔的说法有其合理之处,从辩证法视角看,世上的事物没有永恒存在的,而是处于变化和发展当中,那么概念的内涵和外延也是处于伸缩变化之中,所下的定义往往也具有历史时期的阶段性,并不能保证在下一个时期的有效性。因此,要下一个能够阐明“诗之所以为诗”并引起共识的定义是很难的,许多论者便对“诗的定义”避而不谈,但古今中外仍有无数的诗人和诗论家对诗歌发表自己的见解。

(一)前人对诗歌的认识

就中国而言,虽然论诗的文章多不胜数,但对诗概念进行论述的却寥寥无几,其中较早且有代表性的是《毛诗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3]30诗是“心志”的表现,“志”作为诗表达的内容,既可以指思想,也包括感情。从论述中还可知,诗乐有相通之处,都是对情感的抒发,其实,从古典诗词也可看到诗与乐的紧密关系。例如唐诗是可以吟咏的,而宋词就是用于歌唱的歌词,它们运用平仄押韵等使诗更有节奏,体现了很强的音乐性追求。可以说,中国古典诗歌是杂糅了“诗”与“歌”。

就国外来说,诗很早被纳入了研究视野。古希腊时期的柏拉图认为,诗是诗人失去理智而陷入迷狂时的创造物,对人心具有危害作用。然而,亚里士多德认为:“诗比历史更具有哲学性,意义更重大,因为诗所陈述的事具有普遍性,而历史则陈述特殊的事。”[4]47他还认为诗具有假定性,是“陈述某类人按照或然律或必然律将要说或做的事”,此观点得到后来者的应和。如A.C.布拉德雷说:“就诗的本质而言,它既不是真实世界(即我们通常理解的那个世界)的部分,也不是它的复制品。”[4]271又如华莱士·史蒂文斯说:“根据我对诗的看法,想象和现实是平等而相互依赖的。”[4]32诗不是现实的复制,而是可以自成一个想象的或虚拟的世界,但是诗又与真实世界具有一定的关联。另外,华兹华斯认为:“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它起源于在平静中回忆起来的情感。[5]17诗表达情感,而情感又源自现实的经验和回忆,这与中国“诗言志”和“诗缘情”的见解是相似的。

虽然中国古典诗歌因包含了“歌”的成分而有较严的格律追求,西方诗歌中也有格律诗(总体上却是以自由诗为主),但是上述论者很少从诗的音节、声调、诗句短长等外在的形式上去认识诗,而是注意到字词、诗行所含的意蕴,注意到诗歌中表达的情感和表现的世界。

(二)诗是生命的符号化

卡西尔认为:“符号化的思维和符号化的行为是人类生活中最富于代表性的特征,并且人类文化的全部发展都依赖于这些条件。”[6]35符号是指内含一定意味或意识的形式,如一个字一个词一个图像等。符号是20世纪文学理论的关键词之一,在文艺研究中得到广泛应用。苏珊·朗格对艺术与符号的关系进行了深入阐述,她认为艺术品本质上是一种表现情感的形式。“艺术品是将情感(指广义的情感,亦即人所能感受到的一切)呈现出来供人观赏的,是由情感转化成的可见的或可听的形式。它是运用符号的方式把情感转变成诉诸人的知觉的东西,而不是一种症兆性的东西或是一种诉诸推理能力的东西。”[7]28对于这种情感转换的形式即符号,其排列与组合又可以组成更大一级的符号,从而表达更完整的意思。她有时称符号为幻象,有时称为意象,如“情感并不是再现出来的,而是由全部幻象,即由艺术符号所排列和组合起来的幻象表现出来的”[7]75,“艺术品作为一个整体来说,就是情感的意象。对于这种意象,我们可以称之为艺术符号”[7]148。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也就是说,诗是把心里的思想感情转化为语言形式。这与苏珊·朗格对艺术的理解有着同构关系,那么诗作为艺术门类之一,理所当然也是情感的符号化。可见,诗包含了两个元素——隐含的“情感”和显现的“符号”。滨田正秀给抒情诗下过一个定义:所谓抒情诗,就是现在(包括过去和未来的现在化)的自己(个人独特的主观)的内在体验(感情、感觉、情绪、愿望、冥想)的直接的(或象征的)的语言表现。[8]47这个定义同样包含了“情感”即“内在体验”和“符号”即“语言表现”两个元素,可以说“诗是情感的符号化”,但本文将这种表述替换为“诗是生命的符号化”,理由如下:

首先,情感或内在体验是生命的表现。如上文所言,滨田正秀用“内在体验”替换了“情感”,因为内在体验包含了感情、感觉、情绪、愿望和冥想等,这不是“情感”一词所能容纳的。苏珊·朗格所用的“情感”,她也用括号来解释是广义的情感,亦即人所能感受到的一切。情感或内在体验是源于人的生命,是人在生存境遇中所产生的触动,也是生命的体现方式,没有生命便无所谓情感或内在体验。因此,“生命”比“情感”更有深度和涵盖性,“诗是生命的符号化”,能够更鲜明、更大范围地包容诗丰富的内容。

其次,生命是一种力量体。马克思认为,自然的人化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而实践和能动性是人生命的本质力量,世界万物因人的实践和能动性的作用,被赋予人的情感与思想,被打上人的印迹,进而转化为具有一定意味的符号。诗歌是符号按一定的规律排列组合成的,“诗是生命的符号化”的表述,突出了生命的本质力量,意在表明:诗具有生命力量的印迹,应当体现人的创造性和人的力量,应当有活泼的生气和生动的形象。

再次,生命具有形而下和形而上的层次性。生命处于大千世界,有时与柴米油盐酱醋茶打交道,感受人间冷暖、喜怒哀乐,有时作自我的追寻,探求生命的责任和存在的意义等。生命具有多层次性,而“诗是生命的符号化”的表述表明:诗应体现诗人的生命意识,同时以博大的胸襟容纳生命的多种色彩、多重声音,从而表达生命丰富的蕴涵。

诗是生命的符号化,换言之,诗是生命符号化的艺术。这不是给诗下定义,而仅仅是对诗的一种理解。“我们在艺术中所感受到的不是哪种单纯的或单一的情感性质,而是生命本身的动态过程,是在相反的两极——欢乐与悲伤、希望与恐惧、狂喜与绝望——之间的持续摆动过程。”[6]189只要在一首所谓的诗里能感受到生命的跃动与张力,我们便可称之为诗。

二、新诗与网络诗

基于前文,检验新诗(包括网络诗)是否溢出上述理解的诗的范畴成了题中之义,而探讨新诗与古典诗歌的异同,探析网络诗的特性等,也许能进一步印证前文对诗的理解。

(一)新诗:新的符号系统

新诗是新文化运动的产物,起初是以中国古典诗歌为对立面的——使用白话;打破格律,不拘平仄;形式自由,可长可短。在这些有别于古典诗歌的特征中,最根本的是语言符号不同。新诗以白话入诗,用字不避口语、俗语,即采用了一套新的语言符号。从语言学来说,一个符号有多种的意思,而不同符号也可表达相同的意思。如文言与白话的“若”与“如果”、“昼”与“白天”、“异乡”与“外地”、“令堂”与“你妈”等,符号不同而表意相同。新诗虽然采用了新的符号,但本质上仍以传达生命为内容。当然,新语言符号的使用毕竟使新诗产生了一些明显有别于古典诗歌的变化。

一方面,新诗在格律上发生了变化。由于新诗使用白话,以前用一个字能表达的,现在要用双字甚至更多字组成的词,相对而言少了些文言的简洁、凝练。在创作新诗时,要将这些不讲平仄的词组用近体诗的格律进行限制,套进有固定字数的格律中,无疑是削足适履,是很难的。因此,许多新诗是不讲格律的。虽然也有注重格律的,如闻一多运用押韵、平仄、音步等构建了《死水》这般齐整的诗行,但由于新诗使用白话,文字量的增加,他不得不增加诗的行数,并且十分巧妙地避开了近体诗五言七言的束缚,每一行变成了九个字,以此加大文本的容量。可见,新诗已经和传统的格律诗发生了偏离。

另一方面,新诗在音乐性方面发生了变化。新诗用字及形体的变化,必然对古典诗歌的韵律节奏产生破坏,相应地造成新诗与古典诗歌在音乐性上的不同:“新诗的节奏是从各种说话的语调里产生的,旧诗的节奏是根据一种乐谱式的文字的排比作成的。新诗是为说的、读的,旧诗乃是为吟的哼的。”[9]56新诗少了近体诗那种明显的音乐性,将诗从传统“诗”与“歌”杂糅的状态中分解了出来,使诗由重视听觉转向了视觉,焕发出新的面貌。

虽然新诗在音形方面都有了不同于古典诗歌的变化,但是韵律与形式不是评判诗歌的标准。从形式上说,宋词的句式长短不一,与格律诗有明显区别,最初也是不被纳入诗的正统,只能称为“诗余”,但今日已登上大雅之堂。从韵律上说,新诗的韵律并未消失殆尽,也仍然有内在的节奏韵律。因为“生命活动中最独特的原则是节奏性,所有的生命都是有节奏的……如果真的失去了节奏,生命便不可再继续下去”[10]146,新诗是生命的符号化,生命的节奏、情感的波动必然体现在诗行里。另外,新诗也继承了中国古典诗歌的一些技法,通过句式的反复、相同语汇的重复形成阅读的节奏感。基于前文“诗是生命符号化的艺术”的理解,只要新诗是生命的符号化,又有艺术审美性,就没有理由不称之为诗。只不过新诗采用了一套新的符号,要被人们完全认可的话,很可能需要一定的适应时间。

(二)网络诗:衍生性的生命符号化

网络诗是应互联网技术而生的,具有不同于印于纸质上的诗的发表方式和传播方式。例如,诗人发表网络诗可以免去纸媒中的审查阶段而直接公布于众,而读者只要点击几下链接就可以阅读到诗人前一分钟就写的诗,并且可以在留言回复中及时发表对诗的看法,甚至可以对诗进行再创作、再传播。近年来,有几首网络诗[11]常被转发在博客、论坛以及QQ聊天里,并有大量网民进行模仿,形成“见与不见体”“海啸体”等。其中,有一类表达“大隐于市”的城市诗,由于尚未引起诗评家们的注意,本文将以此为例探析网络诗的衍生性。

2010年,网络上开始流行一篇题名《假如在XX(注:城市名)拥有爱情》(又名《如果在XX遇见你》)的散文或散文诗。文中大多以“如果在XX遇见你,那么,我们一定要一起去……”开头,假设两人在某个城市相遇后一起观光城市的情境。[11]约于2010年同时期,题为《如果可以,我们能不能一起……》的诗也在网络上出现,通过比较可知,它是《假如在XX拥有爱情》的改写和升级版。

首先,符号在时间上具有延续性。《假如在XX拥有爱情》与《如果可以,我们能不能一起……》都热衷于城市的符号,如广场、逛街、美食、购物、公交、图书馆、餐厅、K歌等。二者有相似的符号结构,前者用“如果在XX遇见你,那么,我们一定要一起去……”的句式,后者用“如果可以,我们能不能一起……”的句式。另外,前者于2010年就在网络上流行,而后者于2011年才开始流行。由此推断,后者很可能借鉴了前者。

其次,城市符号转变为城市生活的符号,更具生命的质感与活力。《假如在XX拥有爱情》与《如果可以,我们能不能一起……》二者都涉及城市,前者所列的城市符号只是作为人物活动的背景,因为落脚点是谈情说爱而缺乏更深刻的意味;而后者,城市由活动的背景变为表现的本身,城市符号已经转变为城市生活的符号,作者以一系列符号来展现城市的美丽,同时在叙述吃穿住用行的日常生活中表现人与人相处中的爱情、亲情、友情等,使符号更具有生命及城市生活的丰厚感。

再次,升华为“大隐于市”的时代主题。《假如在XX拥有爱情》表达的爱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且主体大多是年轻人,受众也局限于一部分网民。《如果可以,我们能不能一起……》是直面现实的城市生活,书写平时未引起注意的一系列生活事件,从中发现美的存在。在当前中国城镇化的进程中,此诗从眷恋乡村、田园生活返回当下的城市生活,体现了生命的时代感和最本真的存在状态,进而体现了“大隐于市”的时代主题。

另外,“生命”主题的提升与符号结构的不断优化是同步的。《假如在XX拥有爱情》表达的内容比较粗糙,其句式也是比较松散、缓慢的,但在传播中就不断受到修改,如“如果在XX遇见你,那么,我们一定要一起去……”这句,不久被改删掉了“一起”两个字,后来“那么”两字也被删除了。而在《如果可以,我们能不能一起……》中,随着生命主题的提升,句式有了突变,成为诗行的格式,语言符号更加凝练集中,并且不断有网友及诗人对其进行加工雕琢,如诗人智朝将原诗中过于具体的符号进行适当的抽象化,整理出《大隐于市》[11]的通行版。这便是网络诗的衍生性,生命力的驱动与提升会使网络诗的符号形式不断优化。同时,也反过来证明了“诗是生命符号化的艺术”。

综上所述,诗是生命的符号化,即诗是生命符号化的艺术。作为艺术,诗人不仅要有生命的内驱力,还要有将生命符号化的技巧和本领。由于新诗或网络诗使用新的符号,更加贴近日常生活的语言,并且新的传播媒介大为降低发表的难度,这使一些人以为新诗创作没有门槛,也使新诗的质量水平表现得参差不齐,从而引发一些否定新诗的言论。在此引用谢冕的话:“接受挑战吧,新诗。也许它被一些‘怪’东西扰乱了平静,但一潭死水并不是发展,有风,有浪,有骚动,才是运动的正常规律。当前的诗歌形势是非常合理的。鉴于历史的教训,适当容忍和宽宏,我以为是有利于新诗的发展的。”[12]249还须补充的是,诗是生命符号化的艺术,但生命符号化的艺术未必都是诗,而可能是小说、散文、绘画或电影等。这是应用的符号和符号排列组合的结构不同造成的,沿此探讨或许能发现诗之所以为诗的“本质”。

[1]雷抒雁.“网络体”离真正诗歌距离甚远[EB/OL].(2012-04-25)[2012-08-01].http://news.xinhuanet.com/society/2012-04/25/c_111841389.htm.

[2][德]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下册)[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3]毛诗序[C]//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4][英]拉曼·塞尔登.文学批评理论:从柏拉图到现在[M].刘象愚,陈永国,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5][英]华兹华斯.抒情歌谣集1800年版序言[C]//伍蠡甫.西方文论选(下).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

[6][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M].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

[7][美]苏珊·朗格.艺术问题[M].滕守尧,译.南京:南京出版社,2006.

[8][日]滨田正秀.文艺学概论[M].陈秋峰,杨国华,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5.

[9]叶公超.新月怀旧——叶公超文艺杂谈[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7.

[10][美]苏珊·朗格.情感与形式[M].刘大基,傅志强,周发祥,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

[11]福建作家网.网络流行诗四首[EB/OL].(2012-08-02)[2012-08-05].http://www.mwenw.com/news/html/?762.html.

[12]谢冕.谢冕论诗歌[M].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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