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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休止符

2012-12-18韩建生

延河 2012年4期
关键词:雨霖钢琴

韩建生

盛夏的秦岭山雨说来就来,一阵大雨从天而降,三五个时辰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楼台峰是秦岭群山中的一个小山峰,顺着上山蜿蜒的小路拾级而上,四五百米就到了山顶。山峰顶端有一块几米见方的平地,向峰顶的外侧伸出好似一个露台,所以当地人叫它楼台峰。山峰的南面是很陡的山坡,下到底要两百多米深,灌木杂草丛生,很少有人从这里下去。楼台峰上是个观景的好地方,在这里视野开阔,远近景色一览无余,群山起伏,尽收眼底。

那个夏天的早晨,林区派出所接到一个上山捡柴禾村民的报案,他在楼台峰南侧山坡下发现了一具女尸,失魂落魄的村民赶快跑来报案。

接到报案的派出所立刻上报林区公安分局,顷刻两辆警车和分局刑警队长高松就带着部下赶到出事现场。

尸体在早晨九点多被本地山民在楼台峰南侧的坡地发现,据报案的山民王三娃说,他带着自己的狗清晨上山准备拾一些柴禾做饭,顺便看雨后有没有野山菌采集一些,走到楼台峰南侧沟底时,他的狗“黑蛋”,对着前方狂吠不止,他还以为是碰到野兽了,这一带有时会碰到野猪什么的,当他小心翼翼的拨开灌木丛一看,一个死人躺在那里,吓的他魂都没了,赶紧跑到派出所报了案。

警察已经将尸体转移到沟底的一块较空旷的平地处,刑警对尸体进行了检查。

死者系一年轻女性,年龄大约在二十岁左右,在后脑处有一伤口呈不规则形,直径大约有两公分,留有大量血迹遗痕,前胸腹部发现八处刀伤,一处在左侧心脏右下方,伤及心脏,属致命伤,另几处在上腹部,伤口比较浅。由于天气炎热,尸体已经有些浮肿并有轻度腐烂。该女子身穿淡绿色连衣裙,身上有表皮划伤痕迹,内衣裤完好,未见性侵害迹象,死亡时间应该在三到四天。由于两天来一直断断续续下过几场雷阵雨,现场经过雨水冲刷,遗痕大多被破坏,增加了破案的难度。

此案被命名为“楼峰815”案。

每年一放暑假,沐雨霖就会迫不及待的赶往距离古城两百多公里的叶县河阳镇,他要在那里和外婆一起度过大半个暑期。

沐雨霖的童年是和外婆在何阳镇度过的,直到十岁才回古城和父母在一起生活。

河阳镇是一个古镇,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据说原先这里也就是几十户人家,明朝李自成起义时曾在这里屯过兵,过往的商客一时间倍增,镇子逐渐越来越大,后来李自成兵败之后,有一部分兵丁重新回到这里,把家安在镇上,过起了百姓的生活。这里人口来自各地,一部分人是来自陕西北部山区,大多是兵丁的后人,还有一部分来自四川和湖北,基本上都是为了躲避连年的战乱,逃荒来到这里,镇子里已经有了一二百户的人家。

沐雨霖的外婆是抗战时来到这里的。她的父亲原来是杭州一家国民银行的襄理,日本人打进上海以后,他奉命和一部分职员护送银行的一些贵重资产转往武汉,到达武汉不久,还没有立足,日本人步步紧逼,他们又疲以奔命的开始转往重庆,途中她的父亲因劳成疾,被迫前往古城医病,走到河阳镇时病情突然加重,不得不暂住了下来,结果一病不起,不久就离开了人世。她和母亲还有几个家里下人,一时半会没有去处,就在这河阳镇住了下来,一住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

外婆年令虽然大了,还是个比较感性的人,在许多晴朗的天气,她会带着沐雨霖和他的一些小伙伴到镇边的小树林里采蘑菇,树是绿的,草地是绿的,遍地五颜六色的野花,外婆也会禁不住兴奋的放声高歌,“叮叮铛,叮叮铛,铃儿响叮铛。”好像她此刻就是电影《音乐之声》中的女主角玛丽亚。孩子们也会在她的周围乱七八糟的唱着叮叮铛叮叮铛,沐雨霖和他的小伙伴们会在草地上打滚,疯跑,高声的尖叫着,那是他们最愉快的时候。这时候外婆会静静的坐在旁边的草地上,开心的看着他们,白发在阳光下闪着光,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一股青春的激情之火在跳跃。

沿溪水河边的那些个比较低矮的小山包是沐雨霖和外婆经常光顾的地方,那里有成块的竹林,竹子都不粗,比大拇指壮一些,叶子碧绿碧绿的,常常随着山里的风摇呀摆呀,在夏日的阳光下像一群舞者。置身于其中,你会不由自主的跟随它们舞动,闻着竹子青新的芳香,看着满目的绿色,外婆和沐雨霖在竹林旁的山石上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雨霖,别看这小竹子不会说话,它们可是有灵性的。据说很久很久以前,它们是天庭的仙草,当新草破土而出,每株径宽寸许,其肉色呈乳白,清脆甘甜,美味无比。可是它有一种灵性,心地善良之士食之,会立刻耳聪目明,延年益寿;心怀邪念之士吃了它,立刻就头疼欲裂,求死不能。天宫诸凶神恨而向玉帝进谗言,欲降旨要将此“毒草”投入炼丹炉中焚为灰烬,被守护它的神将得此信息,即刻盗得仙草数株奔赴人间,藏于大山之中得以幸存。”

“那个保护它的天神呢?”

“天神被玉帝贬下人间变为一动物,仙草在人间变成竹子,为报答天神救命之情,每年开春将最嫩的竹笋呈现给它的恩人,希望它食后延年益寿。”

“那个动物是什么呢?”

“你猜猜。”

“是大熊猫。”沐雨霖大声的喊道,外婆和他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沐雨霖慢慢的像外婆一样,对小镇旁的山山水水充满了依恋之情。他对着从山包上飞过的朱鹮大声的打招呼,用歌声召唤它们飞到自己身边,准备了小虫子来喂它们。有时站在树林旁对着山唱山歌,他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世界已经融为一体,他和山上的那些小动物成为一家人了,面对周围的山水心里就有一种想放声歌唱的冲动。

一天,沐雨霖和外婆又上山上散步,他大声的唱起了自己编的一首歌。“山儿青青水儿绿,我和朋友住一起,左邻住着大熊猫,金丝猴儿是右邻,仙草竹儿在后院,两棵冷杉守大门,叮玲玲,叮玲玲,我的心里真高兴。”他套用的是当地山歌的曲调,用他童稚的嗓音放声唱出来,别有一番风味。

外婆惊讶外孙的音乐表现力,她对这个小外孙的音乐天赋的观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雨霖,你为什么爱唱歌?”

“因为我高兴的时候喜欢唱,不高兴的时候也喜欢唱,跟外婆一样。我在山上唱歌是在跟树说话,是在跟鸟交流,是跟我的自然界的朋友们说悄悄话呢。”

外婆笑着说:“雨霖,明天外婆教你弹钢琴好吗?”她对这个外孙的音乐天赋要好好的去引导,也许真是一个有用之才。

从此以后,在小学音乐教室里,沐雨霖开始了他的音乐启蒙教育,外婆是他的第一个音乐老师。外婆用琴声把音乐和小镇外的山山水水连接在一起,外婆告诉外孙,音乐的根在那里。

楼台峰顶的平台大小有五十多平方,最宽的地方七八米,窄处不到四米,向外延伸的地方比较开阔,就像是一个漏斗的顶端。平台的靠南侧有一块巨石,高一米多,形状本身就似一个小山,几个凸出部好像是山峰错落有致,凹陷的地方布满了青苔,几处还有水的残留。平台的地面大多处是裸露的石头,期间分布着几块长着青草的土地。它南面开阔的空间视野很好,确实像一个观景的露台。

刑警仔细的在查找有用的线索。高松蹲着反复研究巨石上一处痕迹,依稀好像是一个“爱”字,字体上被什么东西涂抹过,呈现黑褐色。不像是一处新的遗痕,应该有一段时间了,这与案件有关系吗?高松在脑子里打了一个问号。因为经过几场阵雨的冲刷,遗痕几乎没有见倒有价值的东西,只是在平台南面断崖边的土地上获取了一个不完整的脚印模型,脚印的另一半消失在断崖,从周围一些倒伏的灌木杂草来看,这里曾被重物碾压过,不过对本案是否有价值,这还很难说。

看来除了继续在案发现场寻找线索外,关键是要尽快确认死者的身份。

是劫案?不像。是奸杀?现场没有性侵害的痕迹。一个小姑娘不可能孤零零的跑到这荒山野岭上,肯定还有另一个人,他会是谁呢?

沐雨霖从大三后半学期就开始准备他毕业钢琴曲的作品了,他和作曲系的同学子青合作,在子青的帮助下创作自己的钢琴奏鸣曲《迷茫者》。

已经在古城音乐学院钢琴系上了三年大学的沐雨霖,每到寒暑假还是想回到河阳古镇外婆那。搬到古城父母处也已经十年了,可是他觉得自己的魂还在河阳镇,他把自己这种对古镇的思念充分地融入到他创作的钢琴奏鸣曲中。

钢琴奏鸣曲开始的的快板乐章节奏是强烈欢快的,由一段舒畅的引子导入,很快就把呈示部音乐的主题响亮的表现出来,它的节奏欢快,跳跃,流畅的似溪水河的潺潺流水。沐雨霖在写这一段乐曲时,整个乐章只用了一个星期时间,主部旋律和副部旋律运用的得心应手,它们不断在变换着,时而像窃窃私语,时而像高歌狂奔,有时又像晴朗天空上的云彩,在苍穹中追逐嬉戏,瞬间又是电闪雷鸣。曲调中透出了淡淡的乡间民俗小调的韵味,他是用音乐这只画笔书写着心中的田园。

同学子青看着沐雨霖创作的激情和速度,笑着说,算了算了,你干脆到我们作曲系来吧,我帮不了你什么。

沐雨霖笑笑,只有他自己明白,这是用心在诉说在回忆自己的童年少年时代的生活,他又回到了那块令他魂牵梦绕的古镇。

古镇令他迷恋不止,外婆让他经常想念,是因为那里让他度过了自己生活中最愉快的时光。他喜欢和外婆坐在河边小山包上那些日子,闻着山风带来的清新空气,清洗着肺中的污浊,他年幼的心里充满着安详甜蜜,就算忧愁也显得清清爽爽,乌云过后还是一片晴朗天空。外婆那里有无数个讲不完的故事,在他的心中装下了富有色彩的世界,激发着他的想象,他在梦境中多次的欢快的追逐着它们。竹子的传说,熊猫的嬉戏,伙伴们欢乐的做游戏,都使他的心贴近这些大山,他想象着又回到了那段时光,在河里泼溅着水花,高声的叫喊,欢笑着。这是他心中的音乐,在创作中不由自主的涌上心头,他疯狂的书写着内心的乐思,他们在心中已经形成了音乐的惊涛骇浪。他觉得自己没有一丝的做作,任由乐思在心中流淌,这些都是他多年来反复回味的情愫。

在展开部的音乐中,他觉得自己就像在山里一样,无拘无束的奔跑着。高音区的音符跳跃的向前行进,像高山流水,像浪花飞溅,像小伙伴的脚步在山间奔跑,像外婆叮叮铛叮叮铛的歌声在山中回荡。低音区又奏出缓慢浑浊的音律,在讲述着天神被贬下凡的不公传说,讲述童年自己成长的烦恼,像那夏季晴朗天空中的阵阵雷鸣。乐音不断的向前推进,音符反复的变换着,主题旋律重复的交替出现并且变奏着,随着沐雨霖的思绪向前发展,他觉得音乐就是他的心声。

在写再现部音乐时,沐雨霖心里很矛盾。他的乐曲还是欢快的平稳的出现着,那种强烈的节奏舒缓了,跳跃的乐思显得有点迟疑滞重,主部和副部调性的统一有些貌合神离,他那种流畅乐思的光环不见了。

子青看着乐谱,疑惑的问道:“雨霖,你是怎么了?怎么能这样写再现部呢?轻快欢乐的音乐没有了,有一点像挽歌了。你不是独出心裁,想有所发明吧?”子青不由自主得有些调侃他。

沐雨霖对子青苦笑了一下,有些无可奈何的说:“我知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啦,写着写着就成这样了,也许真的就是挽歌。”沐雨霖觉得心里有一丝苦涩,淡淡的苦涩,他不愿意让子青看出来,开了一个无关的玩笑搪塞过去了。

古城各学校开学已经一个星期了,新学期的运作慢慢的开始走入正轨。这时“楼峰815”专案组接到古城市公安局转来的一个案情通报,市艺术学院舞蹈系大二学生梅若君开学一周还没有报到,与其家长联系被告知,暑假未回家,仅放假不久给家中打了一个电话,称与同学去旅游暑假不回家了,也没说去哪里就把电话挂了。鉴于梅若君的失踪,艺术学院给市局打了报警电话。

行动一组的小邓和助手连忙带着照片前往市局刑警处,并联络市艺术学院校方,三方共同会商,前往殡仪馆辨认尸体,确认死者就是市艺术学院学生梅若君。至此打开了此案冰山的一角,围绕死者梅若君的调查充分展开了。

小邓拿着从市局带回来的案情卷宗回到专案组,向分局领导和高松及全体专案组成员作了汇报。

在分局放映室,小邓结合幻灯片介绍了有关情况。

死者梅若君生前是古城市艺术学院舞蹈系大二学生,家住湖南常德市桃园县,现年20岁,身高一米六五。父亲梅小武是一名卡车司机,常年在外跑运输,母亲傅三元,在县农贸市场开了一个小杂货铺,梅若君还有一个弟弟,正在上初中二年级,家中经济情况在本地算中等水平。据说他父母比较偏爱她的弟弟,对梅若君除过隔一段时间寄一些钱来,基本不太管她。

放映室里的大屏幕上放了几组梅若君生前在学校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一头深棕色飘逸的长发闪着缎子般的光泽,弯弯细眉下那双圆圆的大眼睛纯情而抚媚,脸盘是典型的瓜子脸,那种古典型的。其中有几张她在练功和排练期间的照片,她的古典舞剧照上的“飞天”造型,淡绿色的宽喇叭裙裤,反弹琵琶的神韵,似仙女下凡,这幅照片被放在学生实习展室里。还有一副她的现代集体舞的照片也算是一幅经典,她和同伴们一身雪白的西装,戴一顶黑色的高筒礼帽,足蹬系带黑色皮鞋,在跳现代踢踏舞。

接下来是她的几幅生活照,比较引人注目的有两张照片,一张是梅若君背着包在一片牡丹花前的照片,青春靓丽,一张是她背靠一辆小汽车,一只手臂扶着打开的汽车前门,另一只手俏皮地在歪着的头边做出了V字的形状。在放完这两张照片以后,小邓打开了放映室的灯光,把牡丹花前的那幅照片放大,并且将那只背着的包给了一个特写。

“诸位请注意,这不是一只普通的挎包,它是世界著名品牌路易.威登包,也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LV包,正宗的法国货。”小邓停顿了一下,特意把包上的商标字符再次放大,“经专家辨认,这是一个正牌的行货,市场标价在八千到一万块人民币。”大银幕上的画面一切换,又集中在梅若君背后的那辆小轿车上。“这辆轿车是一款豪华宝马轿车,排量在3.0左右,价格在人民币三十五万到五十六万之间。我要强调的是,梅若君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家境一般,可是她居然能背这样高档的挎包,坐高级的小轿车,她的经济来源从哪里来?和哪些人交往?我们已经把这些方面作为下一步的侦查目标。”

听了小邓的案情汇报,刑警队长高松很兴奋,案情终于有了突破口,他指示其他两个侦查小组加紧破案进度,力争早日有所突破。

创作钢琴奏鸣曲《迷茫者》的过程真是一个漫长的历程,他的创作时而流畅轻快,时而会陷入到漫漫长夜之中。

那是在创作到第二乐章的时候,他感到前面一片茫然。

一天,已经过了下午饭的饭点了,整座楼里只有极少数的琴房还有琴声,喧闹了一天的教学楼一时安静了许多。夕阳的残辉落在窗户上端的玻璃上金光一片,端坐在钢琴前的沐雨霖一动不动,反射的太阳光把他的身影映在琴房的墙壁上,像一幅壁画,他一只手还落在琴键上,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支铅笔,两眼望着面前的乐谱纸,时间好像凝固在这一刻,迅速下沉的夕阳给天空开始蒙上一层灰雾,房间的光线渐渐的暗了下来。

沐雨霖还是端坐在钢琴前很少移动,时间对他来说仿佛是停滞了,他微微的皱着眉头,在思索着什么,又好像是已经处在休眠状态。如果有一个科学探测器能探得人的思想在想着什么,就一定会发现沐雨霖的脑海里此时正在经历着翻江倒海的巨浪,他整个身心陷入在其中难以自拔。

面对钢琴奏鸣曲的第二乐章,他不知该怎么准确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在这个慢板乐章能够容纳他许多的感受和乐思,他要诉说的东西太多了,此时反而无从说起。他想诉说刚刚开始遨游音乐世界的欣喜,描绘从河阳镇大山里开始,一直到古城父母身边的惊喜,可是一种沉重的压抑气氛总是从心底升起扰乱他的思绪,使他难以一诉衷情。他想诉说真正进入音乐世界后的困惑,在那里经历了以前从来没有想象到的事情,有许多疑问在折磨着自己,他不断的询问自己的内心,试图获得某种启示从而得到正确的答案。

整整一个下午过去了,他在乐谱纸上只写下短短的十几小节音符,一个不完整的音乐主题,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在爬山,从次低音区开始,只爬了一半就气喘吁吁,不知前面的路该怎么走。太多的感受拥堵在心头,他们相互纠缠,相互搏击,刚刚解开一个扣,又卷入进一团麻。

子青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着饭盒进了门,靠着门框站着,饭盒里的饭菜已经没有了热气,他没有马上招呼沐雨霖,只是从侧面看着凝神静思的沐雨霖,不想打断他的沉思。

琴房已经被淡淡的夜幕遮盖起来,安静的像是没有人存在,两个人影像雕塑一般的静默着,他们都知道彼此的存在,谁也没有挑破这宁静的幕布。

又过了片刻,子青难以忍受这折磨人的沉默,他“啪”的打开了琴房的顶灯,“雨霖,吃饭吧,菜都凉了。”

“子青,我不想吃。你现在没事吧,陪我到外面走走,好吗?”沐雨霖转过头来,眼中流露出一种期盼的略带伤感的情绪。

子青知道沐雨霖现在陷入到创作的激情旋涡里不可自拔,虽然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是为了什么,他知道人一旦陷入其中,是会非常疯狂的,有时难以自拔。他看了一眼沐雨霖,眨了眨眼睛,转身向门外走去。

四月的古城,夜晚还是有一些凉意,忽冷忽热的天气白天和晚上有时好像是两个季节,白天太阳出来热得只穿个体恤衫就可以了,一到夜晚又得套上毛衣,闹得人的情绪跟天气一样起伏不定。

沐雨霖和子青绕着校园那片树林旁弯弯曲曲的小道漫步走着,他们一前一后谁也没有说话。沐雨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眼睛看着路边的树林,他无视树林里男男女女成双成对谈恋爱的同学,不闻空气中弥漫着春天里漂浮的诱人的气息,依旧沉浸在因为创作而挑起的思绪中。

“雨霖,你不要入戏太深,音乐创作和生活现实并不是一回事。”子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好友,作为一个学作曲的音乐人,他知道现在的曲作者许多人在闭门造车,无病呻吟,哪有什么生活基础,那会有那么多现实感受,更多的是面临着商业利益的诱惑。

“子青,你知道我创作这首钢琴奏鸣曲的初衷的,”沐雨霖放慢了脚步,把头转过来对着子青,“我学音乐是受了外婆的影响,她是我的音乐启蒙老师,他教会我唱歌弹钢琴,引我走入音乐这个殿堂。更重要的是她教会了我怎样去热爱生活,去靠近大自然,去理解音乐的真谛。从那时开始,音乐承载着我的快乐,包容着我的烦恼,延续了我的梦想,也寄托着我对未来生活的无限希望。你问我,为什么第一乐章写的那样顺畅,那是因为那段快乐的时光给与我灵感,我要用音乐记录下这段永恒的瞬间。”沐雨霖和子青坐在了路旁的石凳上,沐浴林感到内心有太多的压抑,很多感慨使他想一吐为快,他必须说出来,否则整个人会崩溃的。

“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沐雨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长长的“嘘”了一口气。

“我是十岁那年才回到古城父母身边的。在父母家我总算有一间自己的小屋,这里的生活和外婆那里很不一样。

我的父亲是一个国企的普通技术员,企业的效益不好,勉勉强强的没有破产,母亲是一个小企业的会计,身体也不好,家里的生活不宽裕。因为我奶奶一直有病,是肠癌,多次的手术和化疗欠下了许多医药费,家里债抬高筑,医药费象个无底洞一样,拖着这个家一步步走向贫穷。直到奶奶去世以后,才有了喘息之机,父母才把我接回古城。母亲听到外婆说我有一些音乐天赋,一定不能错过机会,一咬牙把我接回古城。刚回父母家,看到这个家里只有一些简单的旧家具,一台十八英寸的老式彩电,一台单开门冰箱,六十多平米的房子大多堆得是一些破烂,跟外面世界的巨大变迁简直没法比。我觉得心酸。

父亲还不到五十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多,他的脸上很少有笑容,生活的重压似乎榨干了他,脸上的皱纹七纵八横的像一道道沟壑,皮肤焦黄的没有一点光泽。他烟瘾很大,下班以后回到家先坐在简易沙发上抽一会烟,人好像才有了一点活气,房子里一会儿就充斥着那种劣质烟卷的气味。他的脾气那些年也变的很不好,尤其是几两二锅头下肚,常常会使人觉得不认识他了。

回到古城我们家没有钢琴,我很长时间没有琴练,你也知道,找一个好老师教琴,课时费也不便宜,这些对我们家来说,都是难以实现的奢望。父母为此商量了许多次,夜里常常在我睡了以后,他们还在屋里一遍又一遍的算计着怎样才能筹到这笔款子,更多听到的是他们的唉声叹气。那时我已经断了继续学习钢琴的念头,尽管表面上对他们表示自己不想学了,不感兴趣,实际上有多少个夜晚我在梦中都在思念着音乐钢琴,想重新回到外婆身边。

直到有一天父亲让我跟他走,我们意外的来到了珠江琴行,父亲让我亲手去挑一台我的钢琴,尽管是那种最便宜的琴,我还是欣喜若狂,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我一遍又一遍的问父亲,“这是真的吗?这真是我的琴吗?”父亲从来没有像那时那样耐心的回答我,“雨霖,是真的,是给你买的琴。”他的脸上充满了兴奋的红晕,人一下子显得年轻了许多。

钢琴被抬回我家,放在我的那间小房子里,我还是难以置信,人简直仿佛是在梦幻中久久不能苏醒,我把双手放在琴键上,钢琴上铮亮的漆面映着我的脸庞,我看到自己傻笑的脸,直到这时我才能确信这是我的钢琴,我把脸紧紧的贴着钢琴的台面,像是对着我的亲人。

后来我才知道买琴的钱一半是外婆出的一半是父亲借的。从此以后,我再没有看见父亲在家抽过烟,连那几口小酒也很少喝了。

琴有了,可是后续的开支依然是庞大的,由于我学钢琴给家里造成的经济紧张,在思想上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压力,我在心里觉得很对不起父母亲,有一种深深的愧疚。

从此以后,放学后的时间我几乎都投入到了疯狂的练琴中,我不停的练,像是在虐待自己,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是苦,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报答父母亲对我的期望。就连有几次感冒发烧,我也不停止练琴。那一段时间的我完全不像是一个在上小学的少年,似乎弹钢琴是我唯一的业余生活,我的生活与琴声连为一体,丢下饭碗我就会扑向钢琴,跳进琴声的汪洋大海。直到夜晚邻居们对我这个琴疯子发出了抗议,才会恋恋不舍的离开琴凳。

父亲不抽烟了,也很少喝酒,他和母亲在我练琴的时候几乎不看电视,他现在唯一的最大乐趣就是听我弹琴,他在外面的小客厅来回地渡着步,有时候甚至还和着音乐打拍子,摇头晃脑的。他们为我把饭摆在桌上,为我凉好了开水,有时甚至还给我买了水果,家里一切事情的中心都是围绕我在转。这令我心中十分不安。

我的钢琴老师在一次会课结束时,当着父亲的面称赞我钢琴技巧进步很快,他说很少有学生在这样小的年纪这样快的弹完车尔尼、克拉莫的钢琴练习曲,又快速的完成莫什克夫斯基的钢琴练习曲,现在已经开始弹奏肖邦的练习曲了,而且功底扎实,乐感很强,确实有点钢琴小天才的感觉。听了老师简单的介绍,父亲似懂非懂的和我回到了家里,他让母亲额外的炒了几个菜,买了两瓶啤酒,预祝自己的儿子将来成为一个大钢琴家。也许因为他很久没有喝酒的缘故,他的脸涨得通红,对着母亲大声的说道:“我要把儿子培养成郎朗式的世界级的钢琴家。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我并没有因为老师的称赞和父亲的期望而有丝毫的兴奋,我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小屋,感到心里很沉重,好像有一片浓浓的乌云遮盖在我的头上,我第一次为此而失眠了。”

小邓和他的一组成员经过多日的侦查,围绕梅若君关系人的侦查终于有了一些眉目,最终把目标集中在两个人身上。由于他们和被害人的特殊关系,被列入到调查对象,对他们的基本情况进行了先期的摸查。

沐雨霖是梅若君的前男友,今年二十二岁,现在就读于古城音乐学院钢琴系钢琴专业,是大四毕业班学生。一年多以前与梅若君开始交往,后进一步开始了恋爱关系。据同学们说,两人在几个月前好像分手,结束了恋爱关系,具体缘由都不太清楚。沐雨霖专业很好,钢琴弹得在他们学院学生中算是拔尖人物,平时表现也不错,曾经几次获得学院的一等奖学金,与同学们的关系还算融洽,就是性格有些内向。现在已经开学上课,据他们系领导和班主任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小邓他们打算在掌握基本情况的前提下进一步直接接触本人。

另一位是梅若君的现男友,名叫崔鹤鸣,今年二十三岁。他是古城巨星影视演艺公司的副经理,这个公司是一个私人公司,是他父亲开的。崔鹤鸣上过两年艺校,没有毕业就进入他父亲的公司开始经商,现在公司的具体业务基本由他负责。他的父亲在打理家族的其他业务,家里据说很有钱。他是几个月前才和梅若君交往的,两人来往很密切。崔鹤鸣社会交往比较广泛,人际关系也很复杂。小邓目前所进行的是一些外围调查,下面也准备直接接触本人。相比较,小邓把他作为重点调查对象,并且在他的周围已经进行了一些预防控制措施。

专案组的案情碰头会上,小席的现场调查方面也有了一些重要的发现。他们借用了市局的军犬,对整个案发现场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昨日在楼峰南坡底下树丛中的淤泥里发现了一部粉红色诺基亚手机,手机外观基本完好,内部进水严重,已经送往市局刑侦技术科进行鉴定,明天就可以得到确切消息。

高松指示他们进一步弄清这两人在案发前后的动向,对其背景再做更深的调查。

钢琴奏鸣曲《迷茫者》的创作,对沐雨霖来说并不仅仅是一部毕业作品,那是他音乐历程的一次反思,他要把内心的全部感受用这部作品展示出来,用乐音来诉说他的酸甜苦辣,来探寻心中的迷茫。他用“心”来书写每一个音符,用音符来呐喊,来探求。

第二乐章一开始的主题就令他思绪万千,往日的生活又活生生的呈现在眼前,他不知该怎样诉说这种感受。他把谱纸撕了一张又一张,把主题写了改,改了又写,总也摆脱不了那种沉闷的基调,可是他内心有一个明确的声音告诉他,不应该这样的。是的,不应该这样的,可又应该怎样的呢?

钢琴刚买回家的那些日子是快乐的节日,他经历了大半年的狂热期,他似乎已经开始向一个伟大的目标进发了,思想中没有别的念头,只有练琴,练琴,这就是他的全部业余生活,他的精神生活充满了钢琴的叮咚声。可是,慢慢的琴声开始变得有些木木的,那些令他快乐兴奋的乐音也有些不那么刺激了,他有些害怕,因为他明显的感觉到以往音乐给予他的幸福感在慢慢消失,就好像水从十指中间划过,你费了好大的劲想留住它们,可仍然无济于事。

沐雨霖的内心产生了一种负罪感,觉得心里这种变化的产生对不起自己的父母亲,他力图赶走它们,重新回到往日的轨道。他甚至在夜晚跪在床上,默默地祈祷上苍,请求帮他重新点燃心中音乐的圣火。

人生的童年和少年时期,玩耍嬉戏是必不可少的,即就是在物质生活贫乏的时期,一块泥巴,一个弹球,一张糖纸,都会给人带来无穷的乐趣,乡间的追逐打闹所给予人的愉悦并不比成年人高尔夫球场的乐趣少,即就是小老虎小花豹也喜欢玩耍嬉戏,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练琴的狂热过去后,沐雨霖下课放学以后总会鬼使神差的跑去和小朋友玩耍,他无法抑制自己渴望玩的心情,就像是蜜蜂在恋着花蜜一样,开始的担心在玩儿的时候被遗忘的一干二净,只有在走到家门口时才会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阵恐惧。他以各种理由在搪塞着,最终还是被他的父亲发现了真相。

沐雨霖和子青躺在校园绿茵的草地上,沐雨霖望着蓝蓝天空上明亮的月牙,深深的吸了几口凉爽的空气,任由思绪在往事的长河中漫游,那些陈年旧事触动了他的心,不知何时一抹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没有看子青,眼睛依然望着星空,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诉说着尘封的旧事。

“一天下午放学以后,我玩到很晚才回家,那天和同学们玩的很开心,所以忘乎所以,时间飞一般的就过去了。一进家门看到父亲直直的站在小客厅中间,两只眼睛里冒着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精味。我胆怯的谎言还没有说到一半,父亲一记重重的耳光就把我打倒在地,他的愤怒由于我的谎言而不断加剧。我看到他挥舞着双手,高声的叫喊着,张开的大嘴像是要把我吞了下去。这是平生父亲第一次打我。我感到无比的恐惧。我的头靠在柜子的门扇上,双手撑地,两者眼睛惊恐的望着父亲,眼泪哗哗的流着,我的哭声被掩埋在父亲嘶哑愤怒的叫喊中。我已听不清他在喊什么,脸颊上热辣辣的痛感使我眼冒金星。

我害怕,痛苦,心里在不断的喊叫,我难道连玩儿的权力都没有吗?因为回来晚一点就这样打我?练琴,练琴,就知道让我练琴。我连河阳镇山里的金丝猴都不如,他们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而我不能。我感到十分委屈。那时真怀念和外婆在一起的日子,想河阳镇的小伙伴和那一片山林。我任泪水洗刷着我的脸,紧紧的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我开始恨钢琴,恨音乐,恨我面前站着的这个父亲。这时的音乐已经不是外婆教给我的那个音乐,不是能带来快乐的音乐,不是会说话的音乐,更不是能寄托我高兴和烦恼的那种音乐,它只是一种无休止的音符像魔鬼一般的缠绕着我。

可是当我在母亲的看护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听了母亲的劝导以后,静静的想了一阵,又有一股歉疚之情涌上心头。母亲说的也对,都是为我好,他们为我付出的太多了,我不该伤他们的心。我又恨起了自己,恨自己太不争气,这样贪玩儿,实在对不起父母亲。

我决心从头来,给自己下了毒誓。我变本加厉的惩罚自己,放学以后就回到家里练琴,努力忘却外面的世界。我的十指在琴键上飞舞着,像一个穿着魔鞋的舞者,不停的在跳着,不停的在转圈,直到精疲力竭跌倒在舞台上。我的心中已经很少有音乐带来的快感,我弹着,不断的弹着,疯狂的弹着钢琴,我的眼睛盯着键盘,可是脑袋里觉得空空如也,没有痛苦,也没有快乐,木木的大脑里只有虚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弹钢琴,也不知道弹到哪年哪月是个终结,好像这一切不是为了我自己,跟我无关,纯粹是为了满足父母亲的期望。只是我在练琴休息时,会呆呆的望着窗外的天空,渴望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渴望见到我的那些小朋友,这种渴望的心情像毒品一样的吸引着我,我从来没有像那时那样渴望回到河阳镇,回到外婆身边。

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然而好景不长,好像魔鬼附身,不知是天性还是我经不住外面世界的引诱,我又偷偷地开始往外跑去玩,还上网吧打游戏。

后来所发生的事令我终身难忘。”

听着沐雨霖缓慢的述说,子青开始有些明白沐雨霖为什么在创作时会陷入到如此巨大的感情旋窝里难以自拔,为什么他所创作的奏鸣曲的第二乐章那沉闷的主题不断出现。作为作曲系的学生,子青觉得音乐人的感情世界出现巨大的波浪,经历比较多的曲折并非坏事,这些个都会成为音乐创作的源泉,他所担心的是沐雨霖已经有些入戏太深,从开始创作钢琴奏鸣曲《迷茫者》以后,他的内心世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让人觉得有许多的事一会儿让他兴奋不已,一会儿又使他痛苦不堪,情绪在瞬间常常会发生反差巨大的转化,这可不是好兆头。

沐雨霖静静的躺在草地上,淡淡的月光像一层薄沙一样轻轻的蒙着他的脸庞,他紧紧的闭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但是他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大,似乎是在抑制内心的情绪不让它爆发出来。一会儿,他把头转向子青。

“子青,我告诉你一件往事,这件事埋在我的心里已经好多年了,时常会从心隙里蹦出来,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今天我要不把它说出来,我一定会崩溃的,我必须把它说出来,它就像一块石头一直压在我的心头,有时我觉得好像把已经遗忘了,其实我自己一直无法把它挪开。”

子青看见沐雨霖迷离的目光里的一丝阴云,浓浓的云层底下酝酿着一场暴风雨,他对着沐雨霖深深的点了点头,投出信任和期望的目光。

“那时我已经上小学六年级了,遵照父母的意愿我在备考古城音乐学院附中,早晚一天要练五六个小时的琴,周末和星期天几乎整天在家弹钢琴,最多的一天我弹了十四个小时的钢琴。我要出去玩一会的请求被父亲一概拒绝,我就像一个囚犯一样的被囚在这个斗室里。我吵、闹、哭、甚至表示不吃饭,都无济于事,他们只有一句话:都是为你好。在绝望中,一天晚上睡觉后我偷偷的爬起来,打开钢琴的盖子,用手把钢琴的几个小木槌掰坏,并且用一把改锥撬断了几根钢琴的琴弦。这时我恨钢琴,恨它侵占了我全部的业余时间,破坏它使我心中充满了快感,

在父亲请人修琴的那几天时间,我像一个放风的囚犯,尽情的呼吸着自由天地的空气,心里充满着快乐,常常是到了很晚才恋恋不舍得回到了家里。

我知道事情迟早会暴露的,只是没想到来得那样快,来得那样残酷,他永远刻在了我年幼的心灵之中。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我一放学回家,还没有放下书包,刚进门就被父亲一把拽着胳膊拖到了我小屋的钢琴旁,他打开钢琴上面的琴盖儿,用手指着里面钢琴修过的地方,简明扼要的问:你干的?我惊慌失措的不知说什么好,我,不是,这……没等我继续说下去,父亲拉掉我肩上的书包,从傍边抽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绳子,二话不说,就把我压在床上捆得像一个粽子,然后重重的推倒在地,举起一条皮带朝我狠命抽来。皮带雨点般的抽打在我的身上,伴随皮带抽打声的是父亲几乎是歇斯底里咒骂声,叫喊声,他的眼睛里冒着火,胸膛急剧的起伏着,他的理智由于愤怒已经失去了,手中皮带抽打的似乎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一截木桩。

等母亲闻声赶来,我已经是遍体鳞伤,衣裤裂开了大口子,露出的皮肉肿起了一条条醒目的红肿印子,头发凌乱不堪的贴在脑门上,脖子后面两条鲜红的血印令母亲伤心欲绝,她愤怒无比的推开父亲,大声的斥责父亲的暴行,用整个身体护着我,小心翼翼的把我抱到床上,泪水瀑布般的顺着脸流。

父亲被母亲赶出了我的小屋。

我紧紧的闭着眼睛一声不吭,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流泪,脸上全是湿漉漉的一片,经过开始时的惊恐以后,身体的剧痛已经麻木了,皮带抽打我的身体好像已经不是我自己的肉体,任凭一下一下的抽击我已不觉得有什么疼的感觉,只是心在紧紧的抽搐,它使我已经忘记了什么是肉体的疼。我没有一点反抗,一声也没有喊叫,只是默默的忍受着皮带的抽打,甚至我的心里还有一点庆幸的感觉,我的愧疚,我的担心,我对父亲的父爱,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甚至觉得我用肉体的痛苦赎了自己的罪。

当母亲把我身上的绳子解开的那一瞬间,我纵身一跃跳下床去,推开房门直奔厨房,在厨房里寻找着。看到那把切菜的刀,我一把抓在手里,走到案板前,把左手放在案板上,右手把刀高高的举起,我要把自己的左手食指砍掉,永远不再弹钢琴。

就在我挥刀要砍下去的那一刻,随着一声凄惨的尖叫,母亲用双手紧紧的抓住我举刀的手,用颤抖嘶哑的嗓子喊到:不要,雨霖,不要,我的儿子,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母亲夺下我手中的刀,放声大哭,她把我抱在怀里,泣不成声。嘴里不断重复着:儿子,千万不要做傻事,妈求你了。雨霖,我可怜的儿子,妈让爸从今以后决不再逼你弹钢琴了。

我呆呆的站着,任凭母亲把我拥抱在她的怀中,我那时觉得自己心中死灰一片,就像一片不长生物的荒漠,我的心中没有痛苦,没有快乐,没有忧愁,没有思想,仿佛走到了生命的末日。”

周围一片寂静,子青觉得有点冷,他体会不到一个亲生父亲毒打自己儿子时的感受,但他此时能体会到沐雨霖的心情,明白为什么沐雨霖奏鸣曲中的主题那样忧郁,像是人的哭泣。他能理解,那皮带抽打的不仅是沐雨霖的肉体,更是在摧残着沐雨霖的灵魂,在毁灭着亲情间的爱。

“那天夜里母亲守在我身边到很晚才不放心的离去。我躺在床上,身上感到火烧火燎的疼,我把头埋在枕头上无声的哭了很久。我恨音乐,诅咒钢琴,发誓以后父亲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再弹钢琴了。外婆给与我的音乐天地和梦想,简直是在另一个世界,那个美妙的童话世界永远的消失了。皮带摧毁了我的梦想,我用眼泪熄灭了心中的音乐,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突然长大了,心中充满了忧愁。造成我生活噩梦的不仅是父亲的皮鞭,还有它的帮凶钢琴。我在黑暗中恶狠狠地盯着床前的那台曾令我欣喜若狂的钢琴。

我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半夜不知几点钟,我被一种声音惊醒了。我偷偷的起床,循声来到了客厅,从父母亲房间半开的门看到令我惊诧不已的一幕。父亲跪在母亲的脚下,一只手紧紧的抱着母亲的小腿,另一只手手掌捂着嘴,压抑的痛哭着,尽管如此,他那似老狼般的哀嚎声还是不时的冲出房间的门。突然,他自己用力的不断抽打着自己的嘴巴,嘴里念叨着说:雨霖,我的儿子,我不是人,是畜生,爸不该这样打你,不该呀。雨霖,原谅爸爸吧。坐在椅子上的母亲用手抱着父亲的头,不时的舒理几下父亲的头发,她安慰着父亲失控的情绪:老沐,别这样,你下手是重了点。但我知道,你心里是十分疼爱儿子的,是为了雨霖好。不过,不是每个弹钢琴的都能成为朗朗的,你就是望子成龙心太切。

躲在客厅的一角暗处,眼前看到的情景令我目瞪口呆,我偷偷的溜回了自己的小屋,父亲痛哭流涕的忏悔令我心碎,像放电影似得一遍一遍的循环在我的脑海中。从那时起,我再没有恨过自己的父亲。我像变了一个人,放学后做完作业,就开始练琴,根本不需要他们的督促。我默默地练着琴,对钢琴的感情很复杂。我承认心里还是有些喜欢它,它有时可以抒发我心中的感情;可是我不时的会充满敌意的看着它,我认为它也毁了我的童年,我的快乐,像一个枷锁一般套着我。

那年,我考上了古城音乐学院附属中等专业学校钢琴系。”

听了沐雨霖的诉说,子青第一次想到一个问题,中国式的望子成龙,家长这样的迫切心理,会给他们这一代人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这样的父爱和母爱,真能培养出人才来?他们自己的生存价值,生活目的到底是什么?他的心里和沐雨霖一样充满了的迷茫。

子青明了了沐雨霖的心中情节,鼓励他用音乐来诉说心中的这些烦恼和迷茫,去探讨一个属于他们自己渴求的答案。不久沐雨霖的钢琴奏鸣曲《迷茫着》第二乐章的创作就完成了。它的主题音乐通过四个变奏形式,充分的抒发着心中的感受,那委婉的,强烈的,深沉的慢板音乐,把人抛入到音乐的波涛中,在峰顶和旋涡间激荡。

专案组小席他们送往市局刑侦处的手机鉴定结果出来了,经过筛选鉴定,近段时间手机通信比较频繁的主要是崔鹤鸣,也有几个沐雨霖的电话,这与小邓他们摸排的情况基本相符,另外有几个零散的不明电话正在排查。经过专案组研究决定,首先把巨星影视演艺公司的崔鹤鸣叫到市局刑侦处进行了询问。

询问中崔鹤鸣对梅若君的死讯反应异常强烈,他腾的站了起来,不顾在场刑警的阻止,大声的喊叫道:不可能,不可能,前一阵我们还通了很多次电话,她还说一毕业我们就结婚,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你们一定是搞错人了。

专案组将梅若君死亡以后拍摄的照片拿给他,他一把夺了过去,一遍遍仔细的看了又看,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双手捂着脸痛哭流涕,嘴里不断的说着: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高松和在场的刑警相互对视了几眼,都显得有点意外,又有一些按耐不住的喜悦,他们给崔鹤鸣送上几张纸巾,让他冷静一下,慢慢的细说原委。

“几个月以前,大概是在今年春节过后不久,我通过沐雨霖认识了梅若君。”

“你认识沐雨霖?”这个线索令在场的每个人都兴奋不已,高松看着崔鹤鸣,声音冷静的问道。

“认识,他是我的小学同学,我们还是铁哥们。后来他考上了古城音乐学院钢琴系,我艺校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到我爸的影视公司去干了。

今年春节过后不久,我们几个好朋友聚会,沐雨霖带着他的女朋友梅若君来了。梅若君的到来给我们大家一个意外,也是一个惊喜,她太漂亮了,可以说开始我们几个哥们都不敢正眼看她。至今我还记得很清楚,她穿着一件紧身米色羽绒毛领长大衣,里面是一件红色羊毛高领衫,足登半高筒黑羊皮靴,配一条黑色牛仔靴裤,她的头发高高的盘在头顶。她的美貌确实把我们都震住了。稍熟以后我们都说,沐雨霖你这个家伙真有桃花运。

老实说,当时我的心里有些酸溜溜的。这次聚会是我发起的,也是我做的东。我在我爸的影视公司里已经是副经理了,公司效益不错,我手里有了大把大把的钱。请哥们聚聚,一是过节朋友相聚联络感情,二呢也是想显摆显摆。我虽然没有上成大学,可我现在是先富起来一族,我要让那些莘莘学子们知道,他们并不比我强。

梅若君的到来使我的自信受到了挫折,我一边恭维着沐雨霖的好运,跟他和梅若君一起干杯,可是心里却充满了羡慕、嫉妒,只觉得酸酸的很不服气。我和沐雨霖一直是好哥们,虽然我明白自己的这些想法太狭隘,不够意思,可是没有办法,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我觉得特不甘心。

我点了昂贵的洋酒,最新的海鲜,和哥们一起畅饮。在酒精的催化剂作用下,我不由自主的开始大谈自己的影视公司,自己的创业之路何等艰难又如何辉煌。并且给大家散发印着我各种头衔的名片,很快我把这次聚会变成自己的演讲会。我的吹嘘使哥们都不太高兴,他们开始讽刺我甚至攻击我。只有梅若君听说我是影视公司的二老板,眼睛里飘过一道闪光,然后就给我敬酒,明显的想跟我套近乎。这使我更加兴奋,借着酒劲我跟她连连碰杯,当面放肆的恭维她的美貌,全然不顾沐雨霖的感受。

很快聚会就在这种不太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回家好几天我的脑海里全是梅若君的形象。几次我都想给她打电话,酒醒以后我的心里还是顾忌着兄弟的情分,我不愿对哥们的女友有所企图。这使我落寂了好多天。

一天我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竟然是梅若君打来的,她说路过我的公司门口,不知我是否愿意让她参观一下我们影视公司,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惊喜,那天我带她参观了我们公司,并且一起吃了一顿丰富的晚餐。

从那以后,我们开始单独的约会,在一起吃饭,蹦迪,甚至还爬了两次太白山。我们在一起从来不谈沐雨霖,大家心里明白,都刻意的回避这个敏感的问题。一开始我还有些内疚,觉得这样做有些对不起哥们,他毕竟是我铁哥们的女友,朋友友不可欺呀。可是梅若君对我的诱惑太大了,简直成了我梦寐以求的梦想,让我放弃这个梦想简直是不可能的。我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努力的说服自己。是梅若君先来找我的,不是我主动去追求她的。也只有我能给与梅若君生活的幸福,沐雨霖一个穷大学生能给她什么呢,英雄应该配美人。梅若君的天枰终于倒向了我的一边。

沐雨霖最终知道了我和梅若君的关系,一天他找到我的公司来质问我。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可是摊牌的时候真的来了,我还是觉得心里很难熬。我们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上小学的时候他还常常帮我做作业,在我创业的开始阶段,它支持过我,鼓励过我,而我却背叛了自己的铁哥们,抢了他的女朋友。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对我说什么难听的话,我都不会还嘴的,即就是他动手打我也绝不还手,我甚至内心里还希望他把我痛打一顿,这样我会好受一些。或者我给他很多钱也行,只要能得到梅若君,只要能使我的良心平静一些,我都愿意干。

可是我们碰面以后的情景令我十分意外。在我的办公室,沐雨霖一把打掉了我递给他的一杯茶水,从牙缝里里蹦出几个字,崔、鹤、鸣,然后他浑身颤抖不止,两眼冒出吓人的怒火,一只手直直的指着我的脸,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你不是人,简直是个畜生!说完以后,就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那一刻,我像遭到了雷击,两脚定定的站在那动不了,一股强烈的内疚拥堵着整个胸膛,我的良心受到了深深的谴责,我真想追出去,把梅若君还给他。

从那以后,梅若君最终成了我的女友。

梅若君的美貌和她对爱情的浪漫追求着实让我着迷了好一阵子,我允诺让她拍电视剧,并且当主角,我给她买了许多高档服装,名牌首饰,国外流行的国际知名品牌的背包。总之,我满足她提出的和没有提出的一切欲望要求,我呵护她,爱着她,因为这一切是我用背叛朋友的巨大代价才得到的,所以我是真心珍惜的这份感情的。

可是,很快我就有些失望了。梅若君对物质的欲望比我想象的要强的多,名牌衣服,首饰,箱包,已经不能满足她的要求,她不但每周要我陪伴她出入高级夜总会,而且让我给她买一辆高级轿车。这些钱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只是我觉得她把我看作一座金矿,认她采掘,她理所当然的把这些举动看作是她放弃和沐雨霖的浪漫爱情而屈就与我的必然补偿,这使我十分反感。尤其是她竟然在我的公司里指手画脚,俨然以老板娘的姿态干涉公司业务,这令我难以容忍。虽然我很爱她,她这样做也太过份了。所以,前一阵我去广州办一宗义务,临时决定不带她去,为此我们有大半个月没有见面。没想到她竟然被人害了。”崔鹤鸣说到这里,禁不住的又掩面落泪了。

高松听着崔鹤鸣的叙述,用眼睛和专案组的人相互对视了一下,从表面看着一切似乎合乎逻辑,可是会不会崔鹤鸣在看清梅若君的真实面目以后又急于摆脱她,从而杀人呢?应该说他是有作案动机的。

“你是什么时候回古城的呢?”高松用眼睛盯着崔鹤鸣问道。

“大概是八月九号回来的。”崔鹤鸣抬起头来,看着高松。

“你回来以后的那几天都干了什么?”

“因为到广州以后有些感冒,回来后先在我父母亲家住了一天,十号我回到自己的家,又休息了三天。”

“八月十二号这天你到哪里去了?”高松的口气有些严厉起来。

“我已经说过了,在家休息。”崔鹤鸣的心里有些不快。

“谁能证明?”

“我一个人在家,没有别人,我自己能证明。”崔鹤鸣提高了声音大声地答道。

“崔鹤鸣,你要老实讲清楚,八月十二号这一天你到底在哪里?”高松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严厉的质询着。

“怎么,你们是怀疑是我杀了梅若君?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干吗要杀她?他是我的女朋友啊。”崔鹤鸣激动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高松喊了起来。

“你给我坐下!”高松不客气的命令道。“崔鹤鸣,从今天起,你不得离开本市,在梅若君案件的侦破过程中,我们随时可能传讯你。”

高松以命令的语气结束了这次询问。

钢琴奏鸣曲《迷茫者》第二乐章的创作终于完成了,沐雨霖内心世界经历了一次炼狱般的洗礼,他把过去岁月的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重新的回忆和思考了一遍,用钢琴的音符来生动的诠释它们,他在钢琴上试奏的过程中,那跌宕起伏的旋律不断的敲击着他的心灵,虽然还有许多令他不如意的地方,他还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觉得把心中郁结总算解开了一些。

沐雨霖在创作奏鸣曲的同时,也和子青一样的在思考一个问题:父亲的这些望子成龙的想法和举止,这种畸形父爱的表示,会给他的人生带来什么最终的结果,把他引向何方?他感到困惑。

沐雨霖开始创作钢琴奏鸣曲第三乐章的时候,已经到大三第二学期的期中考试前夕了,他把许多时间仍然用在钢琴奏鸣曲的创作中。

沉重的第二乐章完成了,翻过这一页沐雨霖心里轻松了许多。这时他和梅若君相爱已经一年多了,他们的爱情虽然也是风风雨雨的,毕竟爱的滋润使沐雨霖感受到了许多的温情,他感到自己那颗已经受伤的心灵,在爱情中开始复苏了,心中那扇半关闭的门,正在慢慢的打开。他已经很长时间不敢说“爱”这个词了,甚至有些恐惧说到这个词,他不能理解爱所包含的宏大内容,觉得它有时真的变幻莫测。外婆的爱使他感到无比的甜蜜,母亲的爱让他觉得心酸,而父亲的爱,他知道那是一种深沉的爱,则让他难以承受,甚至让他感到恐惧。他真的不知道爱是什么。

梅若君的爱情使他从心灵深处感受到了一种令人眩晕的温情,他觉得那爱情就像是一股清泉在荡涤着他心灵里的污浊,那颗已经有点麻木的心开始燃烧,生活从此又变得美好起来。

钢琴奏鸣曲的第三乐章是以轻盈的小步舞曲开始的,旋律轻快具有令人心动的跳跃性,好像是芭蕾的独舞,脚尖在舞台上迅速的变换着位置,击打着舞台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音,伴随着优美的舞姿,呈现出一幕美仑美奂的图画。它的复三段曲式的呈示部,不是单一的,而是采用了三段式的复杂形式,充分在表现他心中那意外的惊喜之情,那里有对爱情的渴望和向往,包含着沉浸在爱情之中的无限柔情,那颗心浸润在爱情的海洋里开始变得鲜活富有生气。

沐雨霖在钢琴奏鸣曲第三乐章呈示部主题旋律创作时一气呵成,他觉得都不用过多的思考,音符在争先恐后的成串成串地从脑袋里往外迸出,欢快而流畅。

当爱情降临到沐雨霖的头上时他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来得突然,强烈,闪电般的点燃了他心中的爱情火花。

那是他大二那年的元旦前夕,古城音乐学院和市艺术学院联合举办庆元旦文艺演出,演出前一天系里临时通知他,让他第二天給艺术学院舞蹈系的一个独舞配乐,从给他乐谱到排练只有一天多的时间,他第二天就赶到市艺术学院和伴奏。是给一个名叫梅若君的一年级新生的独舞配乐,曲名是经典的曲目《春江花月夜》。

在见到梅若君的那一刻,他觉得心中有一根弦被有力的拨动了,它奏出的音响在身体里发出了巨大的轰鸣,胸中的热血直往头上涌来,他感到目眩。

眼前的梅若君梳了一个马尾巴发式,一根橡皮筋把头发高高的扎在脑后,不时的随着人体左右摆动着,她穿了一件大红色短款羽绒衣,一条黑色紧身健美裤包裹着她那修长笔直的双腿,脚穿一双白色的半旧旅游鞋,浑身都散发出青春的活力。当她的眼睛转向沐雨霖的时候,沐雨霖真切的感到一束闪电和他的眼光相遇,碰撞出耀眼的火花。梅若君的眼睛里有一股清纯的气息,它与青春的热情融合在一起,不断在深褐色的眸子里跳跃,她试图用少女的羞涩来遮掩住它,可它违反她的意志,本能的冲破理性的障碍,活灵活现的展现出生命的原色。在那一瞬间双方都愣了片刻,这瞬间的时空,沐雨霖十分明确的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姑娘就是他心中期待已久的女孩,同时他能明显地感受到这个姑娘也爱着他。

元旦文艺晚会上梅若君的独舞和沐雨霖的钢琴伴奏珠联璧合,博得了满场的热烈掌声。晚会结束后,他们就已经相爱了。

初恋的降临一扫沐雨霖心灵深处的雾霾,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钢琴前长时间的回味着刚刚过去的约会,很想去告诉他的朋友心中幸福的感受,可是又怕被人取笑。不说出来,他觉得太幸福了,憋在心里是十分难受的。他不时的在日记里记录下了内心的秘密。

“我现在做梦常常梦见若君,她的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不时的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这个湖南小丫头啊,真是纯洁可爱。在百盛商厦,她看到女模特身上穿的那件奶油色风衣,眼睛忽的一下就亮了起来,前后左右走足足的看了几分钟,然后呆呆的盯着女模特的脸,嘴里不出声的喃喃自语着什么,看到她的痴迷摸样,我知道她很喜欢这件风衣。我问她是不是喜欢,她却回答说,不,只是欣赏罢了。两千块钱,太昂贵了。说完头也不扭的拉着我离开了那个柜台。可我知道她喜欢,从我们再次路过这个穿着风衣的模特身旁时,她还是忍不住的偷偷地瞟了几眼。

我们相爱已经好几个月了,若君从来没有开口让我给她买什么昂贵的东西,我们常常是在他们学院办的小餐馆里对着热气腾腾的沙锅开始我们的晚餐,然后快乐的去渡周末。这种日子真令人心醉哦。”

这段时光是沐雨霖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他享受着爱情给他带来的幸福感。在创作时他把这种感受融入他的曲子中,他所创作的钢琴奏鸣曲《迷茫者》第三乐章的小步舞曲曲调轻快透明,复三段曲式的呈示部旋律跳跃而具有弹性,在复杂的变幻中尽情地展示他那时内心的惊喜和快乐,就像是晴朗天空中的云雀,穿梭在白云蓝天之中,昂首向上,直刺天际,俯冲向下,高声的鸣叫,展示着它们自然界精灵的精气,宣泄着内心的冲动。旋律在沐雨霖的脑海里不断的激荡着,他的眼前看到的是梅若君在舞台上轻盈的跳跃,像一头年轻的小鹿,驰骋在绿色森林的草地上。这一切化作一个大大的“爱”字,占据了他整个心头。

“我是幸运的,我们的爱情是多么的纯洁。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像是一朵出水莲,他和我一样,心里只有一个爱字。现在我真的有些相信,这个世界是有真爱的,老天爷眷顾着我,把这幸福的甘露赐予我。”

沐雨霖和梅若君在去秦岭的旅游途中,发现了楼峰这个观景的迷人去处,他们在楼峰上露台的大石头旁相拥而跪,立誓终生相爱,沐雨霖在梅若君的帮助下,用小刀在大石头的侧面刻了一个“爱”字,并且刺破他们的无名指,让他们两人鲜红的血滴在上面,用血浸润着那个石刻上的“爱”字,让苍天来见证他们的爱情。

世人总是在追求着纯洁的感情,希望她永远保持纯而又纯。可是纯洁的东西又往往是远离尘世的,就像是山涧的清泉水,它纯洁,透明,味似甘露,当它匆匆忙忙的流往山下,融入城市的喧嚣世界之中,又何尝能保持住它的纯洁呢?人们期盼立足喧嚣繁华的世界之中,又保持着纯而又纯的感情,岂不是对上苍的要求过于苛刻,显得我们人过于贪婪。

时间分分秒秒的流淌着,永恒只是瞬间。只有过去会永恒的刻在我们的记忆里,现在永远都是在流动之中。

钢琴奏鸣曲第三乐章中间部的旋律是强烈的,沐雨霖并没有采用简单的形式,他仍然采用的是一个三段式的形式,强烈的节奏取代了轻盈的曲调,像一个健壮的男人,大跨步地奔跑在舞台上,这是一个集体舞的盛宴,欢歌笑语的狂欢充斥整个舞台,人们尽情的把心里的激情表现出来,也许它是短暂的,把握这一刻也是一种幸福。

沐雨霖对这份爱情的依恋越来越浓烈,梅若君的靓影常常在他的眼前晃动,他甚至觉得这份爱已经渗入他的血液之中,成为身体不可分割的的一部分。他对身边发生的许多小事浑然不觉,直到有一天梅若君突然对他说,雨霖,给我买一个古琦包吧。我的这个包已经用了好长时间了。

对于梅若君突然提出的请求沐雨霖愣了一下,这是他们交往以来梅若君第一次对他开了口,他马上感到一阵羞愧,是啊,应该给女友买件像样的礼物了。他为自己的大意而有些自责,答应立即就去购买。当他们来到百盛商厦古琦专柜时,看到那些并不起眼的小包能看得上眼的价格都在两千块钱以上。沐雨霖感到吃惊,他对时尚品牌的认知简直太缺乏了,他以为一个小挎包最多值个四、五百块钱足以,何止于两千多块钱,太夸张了。可是标签上明码标价的数字是清清楚楚的,这时沐雨霖感到这些数字像是一根根刺扎在眼中,令他尴尬而左右为难。摸着钱包里薄薄的十张百元大钞,他无奈的说,下次把,我钱没有带够。他觉得脸在发红,眼睛怯怯的望着梅若君,期望她像过去一样说声:没关系。可是,梅若君什么也没说,头一扭,招呼也不打,径直向商厦外面走去。

第二天下午一下课,沐雨霖就去把那款古琦包买了,直接送到了艺术学院。当他把那个精致的小挎包送到梅若君的手里时,梅若君温柔的在他的脸上轻轻的吻了吻,亲昵的挎着他的手臂向校园的花丛中走去。他依然陶醉,还有点自责地批评自己的粗心。

梅若君身上发生的变化沐雨霖还是明显地感觉到了。他逐渐地发现以前的那个灰姑娘有了不少的变化,她的服饰名牌多了,不再愿穿那些无名的服饰,脚上的旅游鞋只是在上体育课时才会派上用场,平时大多足登半高的牛皮靴子,这使得她的身材更显得婀娜多姿,她的发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马尾巴了,头发有时被高高的盘在头顶,做成一个漂亮的发籫,用一根黑色的缎带把它紧紧的扎起来,有时又是一波大波浪卷发披在肩上,耳朵上吊着两个夸张的大耳环,不时的左右晃动。

看着梅若君的变化,沐雨霖的虚荣心是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他愿意自己的女友时髦漂亮,女为悦己者容吗,是爱情滋润的结果。可是在内心深处,他隐隐约约的感到了一丝不安,为什么?他说不清,这股情绪自从出现以后就再也挥之不去。

当人们刚刚摆脱贫穷开始步入小康的途中,总是急匆匆的去追赶时髦的新潮,生怕自己落后了,怕成为别人眼中的落伍者。从一个半封闭的笼子里出来,外面的花花世界叫人们眼花缭乱,凭着传统的丰富想象力,强加给那些无生命的物质以高贵的头衔,似乎拥有了它们,就拥有了高贵的身份,就上了一个更高的档次。恰恰在这虚无的空名之下,人们丧失的是最宝贵的东西,那些朴素的真情,那些纯洁的友谊,还有那人性之中最真挚的爱。刻意追求的往往是一个耀眼的空壳,丢失的却是它那宝贵的内核。

梅若君陶醉在新潮时装和高级化妆品的追求中,就像是在舞台上一样,她需要人们注视的目光,她要在这目光里像一个高傲的公主昂起她的头,这会使她的心理得到极大的满足。现在,沐雨霖陪梅若君更多去的是服装专卖店而不再是公园的草坪和远郊的秦岭了。

每当梅若君那痴迷的目光从时尚的服饰脉脉含情的转向沐雨霖的时候,她的眼中散发出的光极富感染力,她把内心强烈地渴求淡化成一个女人软弱的乞怜,那两股淡淡的忧光使面对她的人难以拒绝任何请求。这时她会轻声漫语的对沐雨霖说道:雨霖,你看我穿这件衣服是不是很漂亮?沐雨霖知道,是该他出手的时候了。

自从上了大学,沐雨霖就一直依靠业余时间教钢琴带学生赚钱维持自己的生活和交学费。他的母亲已经下岗了,父亲的厂里经济效益不好,每月的收入维持这个家也紧巴巴的。为了不影响学习,沐雨霖只带了五个业余学生,每周抽空给业余学生上五节钢琴课。这些收入勉强能维持他的生活之需,剩余的攒起来交学费,偶尔还给家里买点东西。

爱情不光是给他带来了幸福,激活了他生活的热情,他慢慢的感到了爱情的滋润是需要物质基础的。他生活中另一部发动机开始不断的加足马力,为了上天赐与他的爱情而奋斗。他的学生增加到了十二个,不久又增加到二十个。为了挣得学费高一些,其中还有一部分是校外需要上门去施教的,从城南到城北,从城里到远郊,最远的光来回骑自行车就需要二三个小时。

生活的节奏越来越快,爱的激情和青春的体魄与生活的压力在搏击,当沐雨霖清晨从睡梦中醒来后,他一次次的感到浑身又充满了无穷的活力,他不断的向空中挥挥拳头,好像是向命运示威又似乎是在鼓励自己。

这是一场马拉松式的长跑。

沐雨霖犹如电影《红菱艳》中的女主角维多利亚穿上了红舞鞋一样,他必须无休止的旋转下去。命运之神这时也许正在高高的天空中欣赏着这场较量,他喜欢看人类在爱的陷阱里自我折磨,他的嘴角会流露出一丝浅浅的嘲弄。

一个周五的早晨,沐雨霖在宿舍里醒来已经是九点多了,他旷课了。他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大脑木木的有点涨疼,晃一晃头丝毫没有减轻这种沉闷的感觉,还是像有一个紧箍咒缠绕在头上。走到镜子前一看,两眼四周的黑眼圈包裹着浮肿的眼睛,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他浑身上下都没有劲,四肢觉得软绵绵的,感到头重脚轻。

他觉得自己太累了,好想整整睡它个几天几夜才解馋。这感觉以前没有出现过,一出现就有一种泰山压顶的姿态,精气神哗的一下在他的身体里神奇般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着窗外阴沉的天气,雨还在没完没了的下着,雨滴单调的敲打着窗户上的玻璃,风透过窗户的缝隙钻进屋里,沐雨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他在水杯里泡了满满一杯热茶,急不可耐的灌了几口,然后用手紧紧的抱着茶杯,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两眼望着窗外的天空,昨晚的情景又一幕一幕的在眼前翻过。

昨晚去远郊给一个学生上钢琴课,回来的路上天空下起雨来,开始只是一些零星小雨,可是雨越下越大。天气预报只是说是阴天,可这鬼天气却下起了大雨,叫他没有一点思想准备。雨从开始下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时大时小却没有停的意思,不多会儿马路上就开始有了积水,雨点在昏暗的路灯下击打着柏油路面泛起一个个的小泡,远远望去,路被雨水紧紧的包裹着,雾蒙蒙的一片。沐雨霖无奈的从避雨的房檐下又一次的冲入雨中,跨上他的自行车冒雨用力的蹬着,他没有带雨具,不一会雨水就打湿了他的头发,灌进他的上衣,顺着内衣开始向下浸透,冰冷的雨水把内衣紧紧的贴在肉上,像是一副铁盔甲裹在身上。他的眼前一片水雾,雨点不时的敲击着他的前额,他已顾不得这一切了,只盼着能早点骑回学校。白天他在学校有课,本来身体就不舒服,要不是这个学生的家长给的课时费高,他就不来了。他用力的蹬着自行车,长时间机械的运动,感觉不久就麻木了,只希望快点,再快点,身旁不断有被他赶超过的人影闪过。身体的不适似乎已经被他遗忘,他的头脑里不断的闪现着梅若君的影子。她现在在干什么?她会想他吗?爱情给与他巨大的温暖,使他不觉得身体正在经受着寒冷春雨的蹂躏,甚至为自己与雨水搏击而感到有点自得。突然他的车子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绊了一下,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离开了车把,自行车头一歪,把他重重的摔倒在马路的雨水中。他的两只手向前伸着,身体右侧着跌倒在地还向前滑行了一段才停下。沐雨霖感到眼前金星乱冒,右手掌一阵刺心的疼痛让他不由得咧起了嘴,右边胯骨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使他半天喘不过气来。就这样他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的躺了几秒钟,这一刻他觉得十分漫长,周围的雨声消失了,大脑一片空白,他真想就这样的一直躺着。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沐雨霖挣扎着用左手撑起了身体,他坐在布满雨水的柏油马路上,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脸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顺着脸在不住的向下流。他向四周看了看,漆黑的夜里只有路旁的灯在雨水中散发着冰冷的光泽,远远依稀有几个人影忽隐忽现的在晃动,雨雾笼罩了一切。

沐雨霖突然用手捂着脸,默默地哭了。在这一瞬间,他感到十分的委屈。泪水像撅了堤的江水一般涌了出来,顺着他的脸哗哗的往下流淌。他也不去擦一把,任凭它混合着雨水冲刷着脸颊。他感到胸口堵得慌,似一团乱麻塞在胸口之上,这种感觉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今天他更真切的感觉到是那样的令他窒息。他只想哭,在这个黑暗的夜晚,坐在这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雨地里,四周被黑夜团团围住,他可以尽情的毫无顾忌的去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沐雨霖终于感到心里舒坦了一些,他扶起自行车,扭正了车把,跨上车又一次开始在雨雾中急驶向前。

好一段日子了,日记成了沐雨霖的唯一伴侣,当他在琴房里一个人练琴之余,就静静的书写下他内心的那些秘密。这是他不愿示人的内心世界,把它变成无声的语言,只给自己一个人看。有时他会感觉自己好象是一个盲人,用一根竹竿伸向前方,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前行走,不知道会有什么急流险滩在等着自己,这种无名的恐惧感总会在隔一段时间后闪现在他的脑海,令他惶惑不安。

“累,真的很累!最近好长一段时间,身体这根弦绷得太紧了,我随时都想躺下来美美得睡上一觉,睡它三天三夜。我感到一睡下就永远不想起来,只有在黑暗的梦境中,我才有闲暇自由自在的放松身心,像一只快活的小鸟一样在蓝天中飞翔,那才是我最惬意的时光。只要一睁开眼睛,就会像一个上紧发条的陀螺,立刻紧张的旋转起来,永远不会主动的停下来。业余授课就像被一个魔鬼驱使,它在一步步的吸干我的精髓,挤压着我学业的空间,摧残着我的生活,可那魔鬼抛洒在我面前的金币闪闪发光,充满着迷人的诱惑,使我欲罢不能。

若君的微笑是那样的迷人,从我见到她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沉醉在她温柔的目光中。那时的她,眼光清纯甜美,真的像我们秦岭山中的清泉,纯净,透亮,望着她,就会带走我心中全部的烦恼。现在的她,微笑还是跟从前一样的迷人,甚至说更迷人了,我依然很迷恋她。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目光里有了许多我读不懂的东西,我得靠猜测去读懂她的某些含义,这使得我有时感到得费尽心思,最终筋疲力尽。记得不知是哪本书上说过,女人的心思有时就像琵琶精的盘丝洞,机关重重,令人恐惧。”

沐雨霖在收到代课费的那段时刻,望着手里厚厚的一摞钞票,摸着实实在在花花绿绿的人民币,那时,他的不愉快和烦恼会消失得一干二净。然而好景不长,梅若君的开支也随着他的收入而水涨船高,她会不时的指着商店橱窗里的那些高级服装,首饰或者化妆品,充满柔情的说:雨霖,那套衣服(或首饰),一定很适合我吧。望着女友眼中带有乞求、渴望的神情,沐雨霖是无法拒绝这些请求的,他非常爱自己的女友,他知道爱是应该付出代价的,爱情在他的心目中是神圣的,崇高的,他愿意为爱付出。因此,他的钱袋也就永远是瘪的,好像是一个无底洞,钱从这个口进去,就很快从另一个口流了出去。

“当我一碰到若君的那种眼神时,她的任何请求我都不会拒绝的。我爱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我知道这样很傻,可我没有办法,她的身体,她的气息,她的声音,已经融入到我的整个机体,我不能想象没有她的日子该怎么过。人说,痴情男子没有好下场,也许我真的就是那个痴情汉。

我不怕为她花钱,花再多的钱我也心甘情愿。可是,若君的要求越来越高,也越来越直接,全然没有以前的那种含蓄和委婉。她认为男人爱女人,就应该为她花钱,让她开心,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很迷惑,爱情真是得靠这些东西来保鲜,没有它们就没有爱情?情为何物,爱又是什么?

我真羡慕那些韩剧里的男女主人公,衣着鲜亮,俊男靓女,小勺轻轻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听着高雅的音乐谈情说爱。或者在大雨之中相拥热吻,爱的死去活来,很少看到他们为生存艰难而努力,似乎钱从来都不是问题。真是天堂里的生活,人间很难觅。

现实没有一点诗意,物欲的魔力扭曲着人的灵魂,无休止的要吞噬人心灵之中的那些最美好的东西。电视屏幕上关于爱情的词汇越来越多,现实世界里追求物欲的冲动也越来越疯狂。我和若君之间的爱情,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能超越这些俗念而保留一些纯洁的感情,我的那些有关“爱”的崇高和神圣的观念还能保持多久?”

沐雨霖在创作钢琴奏鸣曲第三乐章的最后部分时,他很难理清心中的思绪,无限的贪恋着快乐舞蹈的盛宴,希望这个舞台上永远在跳着轻盈的舞步;同时,在他的心灵深处仿佛听到有人已经开始在敲响充满阴霾的钟声,人群在钟声里渐渐的散去,强健的舞步渐行渐远。第三乐章的结尾再现部采用了单一的形式,高低音强烈的对比,从低音区向高音区快速的摸进,一浪高过一浪如汹涌波涛,在高音区戛然而止。

十一

专案组对崔鹤鸣的侦讯毫无进展,通过调查和监控不但没有发现他有作案的疑点,而且随着案情调查的深入,基本上可以证明他不是本案的犯罪嫌疑人。

通过一些外围的调查,对于沐雨霖的基本情况也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轮廓,大量材料证明这是一个专业成绩优秀,比较追求上进的学生,基本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专案组决定直接到学院去正面接触一下沐雨霖,再掌握一些比较全面的情况。为了不造成负面影响,高松带了两个部下换了便装,通过学院保卫处在一个小会议室秘密得约见了沐雨霖。

当沐雨霖走进小会议室的时候,高松坐在会议室一角阴影里的靠背椅上,他让小邓主问,他自己需要先观察一下这个学生。

小邓先和沐雨霖闲聊了几句,问了一些个人的基本的概况,突然话锋一转,问道:“沐雨霖,梅若君你认识吧,她曾是你的女朋友。”小邓单刀直入的切入主题。

沐雨霖愣了一下,在心里打了一个冷战,他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是的,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们已经分手了。”沐雨霖的眼中露出一股迷惑的神情,似乎在问:你们是谁?干嘛问这个问题?

“能给我们讲一讲你们是怎样认识的,在什么时候,为什么分得手?”

“你们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的个人问题,这是我的隐私。你们是什么人?我非得回答这个问题吗?”

“是的,你必须回答。”小邓朝高松的方向看了一眼,用眼睛请示高松。高松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这个问题关乎一件重大刑事案件,所以你必须回答。”小邓的语气开始严肃起来,他用眼睛直直地逼视着沐雨霖。

“好吧。”沐雨霖简单的讲了讲他和梅若君的相识过程。“我们是在三个月以前分手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她嫌我穷,没有钱。”沐雨霖眼睛木木的看着前方,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声音低沉而呆板。

“那么你知道他现在的男朋友是谁吗?”

“知道。是崔鹤鸣。”小邓和高松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他对沐雨霖平静的情绪有点意外。

“你认识崔鹤鸣吗?”

“认识。他是我以前的铁哥们。”沐雨霖的语气有些波动了,他的这些话说起来好像很吃力,眼里的光开始闪烁,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你的女友跟你的铁哥们相爱了,那么你恨梅若君和崔鹤鸣吗?”

“我不恨梅若君,她是一个好女孩。我恨崔鹤鸣,恨死他了,这个背信弃义的王八蛋,这个白眼狼,这个色鬼。”沐雨霖的嗓门提高了两个八度,愤怒的喊了起来。

“你最后一次见梅若君是什么时候?”

“大概在六月底,她在她们学校有一个汇报演出,我偷偷地去看了她的演出。那时我们已经分手,她没有邀请我去看她的演出。”

“那以后你和梅若君还见过面吗?”

“没有。我不想再见到她。”沐雨霖的语气显得很肯定,略带着一丝不明显的怨气。

“沐雨霖,你今年暑假是在哪过的?”小邓转了一个话题。

沐雨霖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了一下,说道:“我在河阳镇我外婆家,我外婆病了,我去照顾她。”

“你一直在河阳镇吗,你肯定在这期间没有离开过河阳镇吗?请你好好的回忆一下,八月十二日和十三日你在哪里?”

“暑假我一直都在河阳镇照顾外婆,外婆这次病得比较重,住在镇医院。我要给她送饭,还要在医院看护她老人家。”沐雨霖平静的回答道。

“你是什么时候回到古城父母家的?”

“开学两三天以后才回来的,耽误了几天课。”

小邓走到高松面前,两人小声的商量了片刻,一起走到沐雨霖的面前。

“沐雨霖,你知道吗,梅若君死了,被人杀害了。“小邓小声的轻轻的对沐雨霖说道,高松仍然站在一旁不说话,他在观察沐雨霖。

“什么,你说若君被人杀死了?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沐雨霖提高了声音喊了起来,随即他的眼中充满了泪水,他的头摇得跟不浪鼓一样,嘴里不住地说道:这不可能,不可能!他用两手捂住脸,低下头,失声痛哭。

沐雨霖对梅若君的死真的是非常痛心,不管梅若君对他做了什么,怎样无情无义,怎样伤害过他,他还是深深的爱着她。他觉得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了梅若君生活就失去了色彩。现在梅若君死了,他是彻底的永远失去了她,那样一个鲜活的生命,那样如花似玉的靓影消失了。同时,在他的心灵深处一股浓密的阴云开始迅速地弥漫开来,在他的每一根神经里扩散,到达他的神经末梢,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小小的寒战,虽然这个微小的动作被恰如其分的掩盖在他悲痛的痛哭中,高松还是捕捉到了它。

回到局里在进行案情分析时,高松谈了他的一些看法。

“平心而论,沐雨霖给我的第一印象还是很不错的。他文静有礼貌,穿着朴素大方,不像有些艺术院校的学生花里胡骚的。但是,在小邓询问他的整个过程,我总感觉到有一些异样的感觉,虽然不很具体,却总也摆脱不了这种感觉。

尤其是在他听到梅若君的死讯时,虽然也表现出来十分意外的表情,可我总觉得他好像早已知道了梅若君的死。他失声痛哭的时候非常悲痛,可是他的眼睛始终好像在回避着我们的眼神,为什么呢?是他害怕什么,还是他在掩饰什么?

按理说就是他早已知道梅若君的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通过崔鹤鸣的途径他还是提前能够得到这个消息的,尽管他与崔鹤鸣的友谊已经决裂,毕竟他们是在爱着同一个女人,在这种时候,是有可能传递这样的信息的。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要掩饰呢?

作为一个学生,他在一系列情绪激动的过程中,说话,表情还是很冷静的,有条不紊,使你很难抓到破绽。也正因为如此,才使我有了异样的感觉。

小邓,你发现没有,在你传达梅若君的死迅后不久,他在痛哭的同时身体打了两次小小的寒战,这不同于悲痛带来的身体颤栗,更像是一种恐惧的寒战。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个人感觉,也许并不准确。不过,在崔鹤鸣的疑点越来越少的这个关键时刻,我们绝不放过每一个细小的疑点。我决定暂时调整一下我们的侦查思路:范涛率领第三组,拿着沐雨霖的照片,在案发现场方圆三里以内的每一户农家,让他们辨认是否在案发时间前后见过这个人。记住,不能放过一户人家。小席率第二组,沿楼峰山顶向下仔细搜索,在山路两旁二十米以内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一寸寸的给我搜,要确保不遗漏任何可疑的线索。小邓你带第一组,再去落实一下那几个散在的电话,拿着沐雨霖的照片让他们辨认是否见过他,尤其是那两个古城音乐学院傍边的公用电话的机主。同时,再派人前往河阳镇沐雨霖的外婆家,到医院、邻居和他外婆处全面搞清沐雨霖在暑假这段时间的后动,尤其是八月十二、十三这几天的情况。”

高松部署完侦查方案,这才松了口气。

“各小组立刻行动!”

看着自己的部下分头散去,高松默默的坐在沙发上沉思,他把自己淹没在淡淡的烟雾之中,再一次回想每一个细节,看有没有遗漏之处。“真希望自己的怀疑是错误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着,论气质,沐雨霖这个学生没准将来会是一个出色的钢琴家呢。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重新投入案情的分析中。

十二

钢琴奏鸣曲《迷茫者》最后一个乐章的创作已经是大三的最后两个月了,沐雨霖是在近乎疯狂的状态下创作的。他经常把自己关在琴房里一干就是五六个小时,除了吃饭连轴转是家常便饭。他的头发蓬乱着,胡子像一堆野草一般的疯长,有时充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钢琴什么也不干,一坐就是近一两个小时,突然他会拿起铅笔在谱纸上一通急速的书写,把那一闪而过的乐思记录下来,接着琴房就会爆发出一阵狂风暴雨般的琴声,这琴声时而流畅如奔腾的江水,时而狂躁的像雄狮的怒吼,在这狂乱之后往往是一阵长时间的静默。他会趴在钢琴上一动不动,似乎又是在回味刚刚逝去的余音。

第四乐章是一个急促的快板乐章,一开始就是一个大段的华彩乐段,他运用有力的和弦连接,气势磅礴的展现了一种紧张焦虑的氛围,犹如当年西楚霸王率亲兵败走乌江,战马嘶鸣,铁骑碰撞,人声鼎沸。音乐在华彩乐段的高潮时突然休止片刻,在一片寂静中乐曲的主题从低音区出现,它向高音区不断地摸进,似乎想继续诉说自己内心的故事。

近一段时间子青就感到沐雨霖的情绪有些异常,开始他还以为那是一种创作状态,可是慢慢的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有些担心了,总觉得沐雨霖会出什么事。

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那是星期二下午上政治课的时候,徐老师在讲价值问题,尽管学生们不在状态,这并没有影响徐老师的讲课。他声音洪亮地在讲人的价值,举例分析有关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关系,旁征博引地论证着有关爱情、友谊的崇高和纯洁,他的嘴里不时的就会冒出:崇高、纯洁、本质、应该、理想等词汇,不住地讲着可能性,必要性。徐老师的眼睛看着正前方,或者已经越过了同学们的头顶,将视野放在了更遥远的地方。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徐老师的讲课。

“老师,您还是休息一下吧。你看,大家都快睡着了。”

这一刻,全班同学好像注入了兴奋剂,那些懵懵懂懂的同学都睁开了眼睛,大家一致的打起了精神,挺着胸膛坐直了,许多同学的眼睛里放出了兴奋的光芒,仿佛久已期盼的一顿大餐就要开宴了。他们把眼光都投向了那个方向,直直的盯着站起来的沐雨霖。

“您一直这样的大声说话,您不累吗?您的声音虽然很大,可我觉得您还是在自言自语,有几个人会听您的这套空洞的大道理呢?那些必要性可能性,那些价值理想,那些繁琐的论证和无聊的说教,您自己信嘛?您给我们描绘了一个美好的世界,布道般的指引大家把眼光看着未来,应该这样应该那样,可为什么您不让我们看看现实呢?现实的残酷,人性的丑陋,物欲的横流,哪一点有您所形容的美好世界的踪影。您了解我们的价值观吗,了解我们对爱情、友谊、金钱、理想这些问题的想法吗?您不了解,或者您了解,你都避而不谈,您不愿意知道我们在想着什么,也没有精力去关心这些问题。您用所谓的理论高度,理想教育,掩耳盗铃的不着边际的空洞说教来解决我们的思想问题,用政治理论的大帽子狐假虎威的吓唬我们,这有用吗?老师,我觉得您很可悲。您相信您说的话吗?传教士还能给人以心灵的籍慰,您能给于我们什么?”沐雨霖一直在拟制内心的激动,尽量把话说的平和一些,可是他的这番出格的话语还是在同学们中引起了很大的躁动。

徐老师在沐雨霖讲话的时候,一直静静的听他说,他的眼光有些迷离的看着眼前发言的这个学生,嘴角始终挂着一丝微笑,他的眼光已经从远方收了回来。出乎同学们的意外,徐老师没有勃然大怒,甚至连小怒都没有。在沐雨霖讲完话之后,他平静的对他说:“这位同学,你的心情不好,有些激动,回去应该多休息休息。”然后他低头看了看手表,抬起头来对大家说:“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吧。”就这样无惊无险的结束了这场风波。

大家似乎都有些不尽性的恋恋不舍地慢慢散去。沐雨霖课后还是因为此事受到了系里的批评。

子青听到这件事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他急忙赶到沐雨霖的琴房。琴房门上的小视窗被纸遮挡着,里面静悄悄的。子青敲了好一会,门才从里面无声的打开了,出现在面前的沐雨霖让子青吓了一跳。沐雨霖的头发蓬乱着像一头刺猬炸着毛,一脸的络腮胡子浓密而无序,充满血丝的眼睛冷冰冰的盯着他,子青深感诧异。进入琴房内一股浓浓的酒气弥漫在空气之中,酒的气味里夹杂着烟草的气息,窗帘半遮挡着直射进来的阳光,沐雨霖摇摇晃晃的地坐在小桌前的铁椅子上,一只手抓起面前的酒瓶又要喝起来。

子青本来准备好的一席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着好友陷入痛苦的深渊之中,他不知现在该说什么,只是上前要拿掉沐雨霖手中的酒瓶。

“雨霖,不要再喝了。有什么心事能说给我听吗?”

“你让我喝,子青。是哥们,陪我痛痛快快的喝,今天一定要一醉方休。”

“你”在拿沐雨霖手中酒瓶时,子青的手扯起了他的衣袖,在他的左手臂上几条鲜红的血印赫然在目,每条血印都有四五公分长,最深处已经血迹斑斑,凝固了的血痕已经有些发黑,这横七竖八的血印子令人触目惊心,这像是自残啊?子青长大了的嘴巴半天合不上来。

“雨霖,你,你这是干什么?”子青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他的内心被眼前的情形深深的震惊了,他感觉到事情不仅仅是课堂上所发生的那一幕所引起的,他为好友担心。

琴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只听到沐雨霖的呼吸一声比一声粗壮。突然,他一把抓住子青的手,眼睛盯着子青,声音颤巍巍的。

“干什么?干什么?子青,我,我真的受不了哇。”沐雨霖的眼泪无声的倾泻出来,他不管不顾的任它尽情的流淌,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绝望的神色,像一个孤独的大孩子一样无助。

“梅若君和我分手了,和我分手了,她离开了我。”

子青紧紧闭上了眼睛,面朝天花板。他的心里一个声音响起:怎么样,应验了吧。子青早就提醒过沐雨霖,告诫他梅若君最近一段时间变化太大,从开始那么一个纯情小姑娘变的妖艳而世故,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她嫌我钱太少,她嫌我穷。他说我这样的穷学生养不起她,她需要过优雅富足的生活,要过上流生活。”沐雨霖眼睛盯着地面,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着,他每一个字都吐得十分艰难,这些诉说牵肠挂肚令他此时痛不欲生,憋在心里太久了。

“这一年多来,我到处奔波,为了多挣钱不管天阴下雨还是风吹日晒,不管路远还是路近,只要能多挣一些钱,我都去给人家教钢琴。那次大雨天气我摔倒在大马路上半天爬不起来,衣服淋湿了,自行车摔坏了,我的手臂被划得掉了好几块皮,我整整病了一个礼拜,就这样也没有耽误我出去继续给人家教钢琴。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给她买一身漂亮的衣服,一个时髦的挎包,一套高级的化妆品。那些东西不是物件,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血和肉。你看看我平时什么时候痛痛快快的吃过几次肉菜,什什么时候潇潇洒洒地买过一身衣服,都是为了她。”沐雨霖重重地喘着气,他觉得自己活的太冤了,用一只拳头狠狠地砸在小桌上。他抬起头来看着子青。“可是到头来,她竟然指着我说:沐雨霖,我是为你好,像你这样的人是养不起我的,我的生活不是柴米油盐,不是那种廉价的爱情能够满足我的,我这样的女人一定要过上流生活。”沐雨霖自嘲的苦笑道“为了我好,为了我好……”他自嘲的笑声逐渐的变成了低声的呜咽。

子青此时真不知道怎么样来安慰好友。他们这一代人虽然不能跟父辈相比,有“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信念,可是在他们的心里面,爱情的地位还是蛮高的,在他们看来爱情还是一种高尚的纯洁的感情。可是商品经济带来的物欲狂潮简直就是一场飓风,把许多美好的东西打得粉碎,使许多纯洁的追求成为幻影,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敢奢求爱情。

子青也叹了一口气,拿起地上的暖瓶用桌上的大茶缸泡了满满一杯浓茶,他把茶缸递倒沐雨霖面前。“雨霖,别想那么多了,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子青,你说,这年头还有纯洁的爱情吗?我们还能相信爱情吗?课堂上整天讲真正的爱情应该这样应该那样,电影电视里无休止的爱呀爱,似乎这世界里充满了爱情,可是在现实世界里在哪还能找到纯洁的爱情?”沐雨霖的情绪逐渐的平静下来,他想着和梅若君刚开始恋爱的那些日子。“那时她是多么纯洁啊。我们两个吃着一根雪糕,两个人的心里都凉丝丝甜滋滋的,那才是爱情,我们彼此思念,整日里遭受分离之苦,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在一起。她穿着那条石墨蓝牛仔裤,还有那件火红的小风衣,扎着马尾巴式的长发,头发随着头的摇动一摆一摆的。那时她多美呀!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不再前进。

可是现在的她,满嘴的时尚,档次,潮流,她的眼睛没有因为她涂上蓝蓝的眼影而更美,她的皮肤没有因为她用了厚厚的高级化妆品而更显的青春,她用冰冷的眼光来藐视周围以显示自我的清高,丢失了她那顽皮的快乐的神情,她的美根本不需要时装的装饰,那反而会遮盖住她青春的朝气。她现在热衷于追求的房子、车子,看重的金钱名气,哪一样跟爱有关,难道有了这些就有了爱情吗?爱,到底是什么?我对她那股赤诚之心,那刻骨铭心的爱,难道还不如那一些死物件?”

“雨霖,既然这样,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分了刚好。她不是咱要的女人。”

“可是,子青,我就是在心里离不开她,我忍受不了和她分离的日子。”沐雨霖的诉说,并不能减轻他心里的痛苦,他已经深陷其中。

沐雨霖自从和父亲的那次冲突之后,心灵深处的阴影一直没能消散,他只是把它紧紧地包裹起来,示给人看的是他的笑容。远离外婆的日子,他渴望得到那种贴心的温情,需要这种感情来温暖他那颗有点冰冷的心。和梅若君的爱情融化了他内心的坚冰,激活了他原本应该充满青春激情的心灵,他甚至有些病态的过分依赖这份爱情。所以他用全身心的努力来呵护她,愿意为她付出自己的一切,也渴望这份付出能换回一份真情回报。他离不开梅若君不仅是因为她的美貌,更重要的是开始那段时间他们纯洁的爱,已经点燃了他早已消失了的对真诚感情的追寻,他希望自己能在这个喧嚣世界中得到一份真爱,为了这个目的他能够忍耐许多。可是,现在一切在顷刻之间都没有了,都消失了,又回到了起点,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梦,他所感受的只是片刻间的幻影。他难以承受这梦醒时分的煎熬。

“你真……”子青强咽下那句到口边的话。他也理解,深陷在爱情泥沼里的人,往往是昏头昏脑的,要让他们马上清醒并不容易。

“梅若君现在和谁在一起?”

“谁?”听到这句问话,沐雨霖突然神经质的大笑起来,由于夸张的笑,他的脸严重的扭曲起来,他的声音变得恶狠狠地。“谁?你猜。你认识他,而且很熟。”他等了片刻,然后一字一字的说了出来。“崔鹤鸣。”

“什么?是崔鹤鸣。就是你的那个铁哥们崔鹤鸣?”子青也情不自禁地大声叫了出来。

“对,就是他!”沐雨霖当时得知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全身都麻木了,他情不自禁的全身发抖,像打摆子一样哆嗦个不停,手脚不听使唤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个消息的到来好像是一个幻觉,他不能相信会出现这种事情,更不会把这种事情和自身联系起来,可是它确实发生了,而且就是发生在他的身上。朋友妻,不可欺。这可是古训呀,

是做人的最起码的道德准则,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颠覆了,而且是被自己最信任的铁哥们,从小学就是好朋友的哥们给撕破了。这就好比是当众被人剥光衣裳,又给了脸上重重的一拳,被自己无比信任的哥们击倒在地。

连续的打击,使沐雨霖二十多年来许多信条顷刻就瓦解了,这些他一直相信的信念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破灭了。他感到恐惧,感到周围的世界一片混沌。

“子青,我能相信你吗?我敢相信你吗?我敢相信我周围的人吗?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呢?”沐雨霖眼睛直视着子青,他艰难的站了起来,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和人说话了。“是我把梅若君介绍给崔鹤鸣认识的,是我自己敞开了胸膛又给了他们一把锋利的剑划破我的心脏,我是多么的愚蠢,竟然相信那些个迂腐的话语,多少年来竟然把爱情、友谊当做我的至宝,曾为我拥有他们而无比的自豪。”这些自责的话语加深了沐雨霖心中的痛苦,子青此时也不知道用什么话语来安慰自己的朋友,听着沐雨霖发自心底的话,子青也感到一片迷茫。

这是一个变革的时代,商品经济就是一场飓风,它要摧毁以前我们固守的许多观念,传统里那些个闪光的亮点也要在他的面前重新经历一次炼狱般的锤炼,脱胎换骨地再登上这个舞台。人类的不少地方曾经已经经过了他的洗礼,在长达几个世纪的日子里,他们的臣民也经受着那种令人难熬的折磨。穷人、富人,金钱、良知,情谊、背叛,理想、堕落,……。巴尔扎克、雨果、陀思妥耶夫斯基、德莱赛…这些个历史的大师们早已给我们留下了种种巨作,画出完整的画卷,人类要经过这个历史时期,必须要经受它的锤炼,在这飓风中经历磨难,然后脱胎换骨跨进一个新的时代,它是残酷的,却是一把必不可少的入门钥匙,不管处在什么国度,妄想跨越过去或者绕过这个坎,都是不可能的。这不是说教能够解决的事,每一个人都要身临其境的经历它,面对无穷的诱惑,产生许多的迷茫,砸碎陈腐的信条观念,迎着这风暴逐渐的成长起来,成熟起来,这就像是一个新时代的启蒙运动,砸碎过去封闭的玻璃框,跨入一个更加广阔更加文明的天地。它是痛苦的,也是必需的。

“子青,你说,我们现在还能相信什么?在我们的精神世界里,还有哪些值得我们拥有?”

沐雨霖的话令子青也伤感起来,他抓起桌上一瓶啤酒,对着沐雨霖说:“来,哥们,我陪你喝酒。”

沐雨霖回到宿舍整整睡了好几天,然后一声不吭地回到琴房,埋头最后乐章的创作。两星期以后,他把完成的谱子放到了子青的面前。他苍白的脸上写着极端的疲惫,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走了出去。

子青仔细地阅读着乐谱的每一个音符,不时的在钢琴上试奏着它的主旋律,那些深沉的略带忧伤的旋律把他的思绪引入到音乐展现的世界里,在这里他和好友的乐思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在琴上试奏起整个第四乐章。在这个快板乐章里采用的是回旋曲式,它的主题深沉而强烈,那略带忧伤的旋律从低音部快速的向上发展,一次次的反复向上摸进,紧跟主题的插部,不断在变换它的旋律,和着主题音乐的发展,像是在诉说着主人心中的故事。节奏缓慢时音乐显得缠绵而凄凉,主题和插部交相呼应,那些隐藏在心灵深处的用语言难以诉说的渴望和探求,沉匿在心底的痛苦和忧伤,用音乐的旋律和人们的心灵交流着。快板节奏的音乐强烈而亢奋,连续的和弦链接,把音乐推向一个个的高潮,旋律的变奏和华彩乐段的出现,是展示着心中复杂纠结的迷茫,困惑,渴望着未来的希望和光明。在结尾部,从低音部向高音部不断快速发展的摸进,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发出了主人心底强烈的呐喊。

乐谱上在临近结束的地方出现了几十小节和钢琴奏鸣曲并列的的独立旋律,它的音乐似乎和主题旋律不太一样,但是又有某种相似之处,只是显得更加高亢而尖锐,它在最后和钢琴奏鸣曲一起结束。

“这是什么意思?”稍后,子青指着这一段旋律的谱子不解的问沐雨霖。

“试奏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沐雨霖没有正面回答子青的疑问。

钢琴奏鸣曲《迷茫者》创作的最终完成,距离大三结束也只有一个多月时间了,沐雨霖在加紧练习乐曲,准备下一学期的钢琴奏鸣曲试奏在国庆音乐会上的演出。

十三

调整后新的侦破思路使专案组的工作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九月十五号专案组召开案情分析会。

“我们根据高队的指示,对案发周围三里的区域进行了仔细摸排,九月十六日我们在距离通向楼峰岔口一里半偏北方向的一个比较隐秘的山坳里找到了一家独院农户,根据照片的指证,窦姓主人证实,大约在八月十二日前后照片上的这位年轻人曾把一辆红色摩托车寄存在他的院子里半天,时间大约是从中午到他睡觉起来,也就是下午两三点钟。”范涛拿着照片,并且通过大屏幕展现了他画的一副简图,图上清楚地标出了农舍的方位和案发地的距离。

“他怎么能确切记得是在八月十二号这一天呢?”高松问道。

“是,因为在第二天那里下了一场大雨,把他们家的猪圈墙给冲倒了,他到镇上买了一些材料要修猪圈,所以记忆犹新。”

“是一个人吗?”

“窦说,好像远处还有一个人影他没看清。这小伙下午临走时还给了他二十块钱寄存费,挺仁义的,原来说好是五块钱。”范涛视线从大屏幕上转向高松,“所以肯定地说,八月十二日这天沐雨霖在案发现场。”范涛坚定的点了点头,然后坐了下来。

高松将目光转向了小邓,小邓会意地站了起来。

“好,我说。我们小组派出了两路人马,一路奔赴河阳镇,调查沐雨霖在案发时的踪迹;另一路排查那几个分布在古城音乐学院周围的公用电话,看在这个时段电话摊位主人是否见过这个人。首先,我们在河阳镇秘密走访了沐雨霖的邻居,讯问了他外婆所住医院科室的护士,还在给他外婆做饭的钟点工处得到一些信息。最后,我们以沐雨霖学校老师的身份,委婉地在他的外婆处得到了证实,沐雨霖在八月十一日晚到八月十三日清晨这段之间不在河阳镇。沐雨霖后来给他外婆说去另一个镇子的同学家了。我们随即到那个同学处进行了调查,没有此事。另一路的调查有点模糊,大概在那个时间段,在古城音乐学院大门外的一个报刊亭,公话的主人看到照片说有点印象。好像是在一大清早,她刚出摊,一个学生摸样的男孩手里拿着早点来打电话,可能是遇到特别高兴的事了,打完电话给了十块钱,连找的钱都没有拿就一溜风的不见了。不过她不敢肯定是不是照片上的这个人,只是有点印象,时间也记不太清。但是,根据在河阳镇的调查,我们也可以比较肯定,在案发时间段里,沐雨霖确实不在河阳镇,他上次的回答是在撒谎。”

案情的侦破正按着高松的思路在发展着,破案的曙光就在前面,在这关键的时刻高松的心里却有些纠结。眼看近一个月的幸苦马上就会有个结果了,弟兄们日夜的奔波总算有个回报,再努一把力,破案指日可待。可他的心里却高兴不起来,眼前总浮现出那个文文静静的小伙子朴素的脸庞,也许他将来会是一个出色的钢琴家呢,如果真是他做的案,一切都毁了。他的心里有些奇怪,沐雨霖跟他素不相识,为什么自己会替他担心和惋惜呢。人啊,有时候真说不来是怎么回事。

小邓说完了,会场静悄悄的,大伙的眼光都盯着他,高松赶紧收回神来,有点尴尬地咳了两声。“哎,很好。从目前两个小组所收集的信息来看,沐雨霖确实有作案的时间和疑点。但是,仅凭这些还不能说明他就是做案凶手,我们需要直接的确切的证据来证明我们的推断。所以,小席谈一谈,你们有什么新的发现。”高松把目光转向小席。

小席打开投影仪,在大屏幕上出现了一把水果刀。

“这是一把上海产的博友牌水果刀,长约八公分,打开以后总长约十五公分左右,它制作精巧,木饰古朴,刀锋锐利。我们借用了省厅刑侦局警犬基地的“王子”,这是那只警犬的名字,在楼峰下山路距大道五十米处发现的,它被抛在山路旁约二十米的杂草丛中。由于它的位置距离山顶较远,我们在上次侦查时没有发现。这是我们的疏忽。

刀锋上尚存一些黑色痕迹,像是血痕。它是否和本杀人案有关呢,我们进行了进一步的侦查。要确定是否是血迹需要技术鉴定,我们已经和省厅刑侦局技术处取得了联系,把刀子送了过去进行技术鉴定,需要他们确认这些遗痕是否是血迹,如果是,那是什么血型。在这一点肯定以后,我们准备向技术处申请,请他们把血痕结果与死者梅若君的血型进行比对鉴定,并且进一步的做DNA鉴定,看是否是同一个人。同时,我们提请技术处提取小刀手柄上的指纹,如果我们幸运的话,也许会发现指纹的。由于时间太长,又经过多次雨水冲刷,我们有些担心是否能提取到指纹。如果这血痕是梅若君的血迹,提取到了指纹,就可以和犯罪嫌疑人进行比对了。说实话,我现在有些紧张。”小席睁着一对兴奋而略带慌乱的眼睛看着高松,他心里焦急的紧张的期待着检验结果。

“好”高松一拍桌子,“如果证实了小席的推测,我们就有了确凿的证据。小席,你派人给我日夜盯着省厅刑侦局技术处,一有消息不管什么时候,立刻打电话给我。范涛,从你组再抽调几个人,配合小席,继续加大在楼峰四周的证据搜寻工作。其他人继续侦查,力争找到更多的线索。”高松又兴奋起来了,就好像是一只饿狼,发现了食物,眼睛里发出两缕贪婪的光。

第二天晚上十点刚过,高松就上床睡觉了,迷糊了不久,快要进入睡眠状态时,他房里的电话铃声叮朗朗的响了起来,他机械的拿起了电话听筒。

“高队,赶快打开电视机,调到秦川电视台三频道,快,快。”是小邓的声音。

高松打开电视,画面上正在播出旅游纪录片《秦川风光》。高松有些恼火地拿起电话,“搞什么搞,看什么电视?”

“高队,发现了沐雨霖和梅若君,我去电视台。”然后音信全无,电话也没有人再接。再看电视节目,还是在放纪录片,怎么看也看不出名堂。高松好像感觉出一点什么,但进一步又不摸究理。睡意全跑了,他点起了一支香烟默默的抽了起来,烟雾袅袅上升,他躲在烟雾后面又开始思考案子的事了。午夜十二点都过了,电话铃又一次响了起来,高松以为是小邓的电话。

“我是小席,高队,搞定,是他的,是她。”从小席语无伦次的兴奋语调中,高松知道冰山的全貌快露出来了。

“我立刻赶到办公室,你等着。通知全体专案组成员明早八点准时集合。”他又停顿了几秒钟,“向市局领导报告,请他们明早十点钟,在专案组会议室听取我们的案情汇报。”

“队长,是不是早了点?”小席谨慎的问道。

“不早,刚刚好。执行。”高松信心满满的发出了命令。

楼峰8.15案的案情汇报会上午十时准时在市局小会议厅举行。

小席从刑侦局技术处带回的信息,明确认定那把小水果刀上尚存的指纹是沐雨霖的,刀上的黑痕是人血的残留,而且经过DNA检测,与梅若君的基因是同一个人。可见,这把水果刀就是凶器,而它的主人就是沐雨霖,沐雨霖成为此案中最大的嫌疑犯。

同时小邓带来了昨晚从秦川电视台拿回的《秦川风光》纪录片,他打开会议室大屏幕前的录像机,调整好放映区间开始放映。

频幕上出现了迷人的秦岭风光,一座座巍峨高耸的山峰刺破碧蓝的天空,大片的茂密树林连绵起伏,天空不时飞过的小鸟鸣叫着嬉戏,五彩缤纷的山花在风中摇曳,争相斗艳。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出现了两个小人,一个衣服色彩鲜艳,一个则呈灰色模糊不清,他们在向山上走去。随着镜头的拉近,专案组的人慢慢的看清楚了,那个男的好像是沐雨霖,而女的好像是梅若君。小邓运用技术手段把这两个人的头像迅速放大,并且加以定格。大家确认就是这两个人。

“昨晚,案子的事搅得我睡不着觉,百无聊赖的打开电视机,胡乱换着台。看到这部风景片也没上心,有一眼没一眼的瞅一会,突然我看到了这个镜头,赶紧趴到电视机前又仔细的看了看。没错,就是他们。而且镜头右下角有明显的日期注脚,8.12.我赶紧给高队长打了电话,然后赶到秦川电视台询问情况。他们告诉我说,是为了配合省上宣传大秦岭的意图,专门成立了摄制组拍摄秦岭风光,根据摄制日志,这一段录像应该是在八月中旬拍摄楼峰时的境头。这就对了,沐雨霖和梅若君在八月十二日这一天确实在楼峰案发现场。”小邓一口气不打绊子的介绍完这个发现过程,松了一口气才坐了下来。

高松把他昨晚以及刚才捋顺的案情发展,以及他们这一段时间的侦破过程详细的向局领导汇报,并不时的通过大屏幕展示他手头的证据。他说得有条不紊,不紧不慢,显示着他的信心。

“综上所述,尽管我们现在还有一些细节没有得到证实,比如,沐雨霖从河阳镇回来的那天晚上究竟住在哪里,他骑的摩托车是谁的,在回河阳镇的那个晚上为什么到家那么迟,他为什么用公用电话而不用自己的手机给梅若君打电话,以及他为什么杀梅若君,究竟是怎么杀得┅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表明,沐雨霖就是杀害梅若君的犯罪嫌疑人。所以,请局领导批准向检察院申请签发对犯罪嫌疑人沐雨霖的逮捕令。”高松直视局领导,急切想得到答案。

十四

从接受警察询问回来,沐雨霖就感觉到事情不妙。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总觉的他到哪里都好像有人在跟着自己,虽然也仔细的观察过几次没有发现什么人跟踪,心里的这块阴云却怎么也驱赶不走。秋天还得一段时间才会降临,沐雨霖心里的秋天已经早早的到来了,他相信自己不是疑神疑鬼,心脏有时会莫名其妙的狂跳一阵又自动地恢复平静,那心悸的余波却长时间的不会消失,他要在黑暗中在静静的坐很久,才会使这种感觉离去。

他现在最怕的是夜晚,不是因为深夜漆黑而恐惧,而是他经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睁着大眼睛不能入睡。有时一闭上眼睛,许多场景支离破碎的在脑子里翻腾,刺激着神经吱吱作响,又会使他一遍又一遍的回想那些他永远也不愿意再想的事情。

暑假那天他从河阳镇搭便车回到古城,由于是突然的决定,他手机也没有带,也没有给外婆打个招呼,到学院取了点东西,晚上就住在了声乐系毕业班的学生汪鹰租住的房子里,汪鹰是他的一个哥们,租的房就在学院隔壁的民居里。那天早上他用公话给梅若君打了一个电话,并没有抱什么奢望,顺便约了一下她,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梅若君竟然答应了他约会,他顿时欣喜若狂。买了早点回到房间,看到汪鹰和他的朋友还在睡着,就拿了汪鹰的摩托车钥匙,留了一个便条便把车开走了。

他们去了秦岭的楼峰,那是他们相恋时去的最多的地方,承载着太多的回忆,留下了令人难忘的印记。沐雨霖对梅若君的情始终不能忘怀,他经受太多的痛苦,下过许多的咒语,试图在心里永远抹去这段经历,都无济于事,他还是深深的爱着梅若君。没有办法。此时此地此景,沐雨霖还是在充满着幻想,希望梅若君能再次回心转意,回到他的怀抱。

他们两人骑着飞驰的摩托来到秦岭,登上了楼峰,最终沐雨霖是一个人急匆匆的下了山峰。回到古城,稍加停顿就踏上了返回河阳镇的归途。天公不作美,长途汽车居然半路抛锚,到达河阳镇已是后半夜时分。

越想忘却的事它就越是清晰难忘,沐雨霖这次真的掉入了苦海。

系办通知沐雨霖,马上要联排国庆音乐会的节目,他的钢琴奏鸣曲《迷茫者》是音乐会的压轴大戏,排在最后一个,这也是他毕业作品的第一次试奏,所以近期不要外出,随时准备过台。沐雨霖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行动受到了无形的限制,他觉得灾难即将要降临在他的头顶上了。

从这一刻开始,白天沐雨霖拼命的练琴,也只有在紧张的练琴中他才能暂时的忘却那些事,当夜晚降临之后,他内心的阴云就一点点的浓郁起来,直到琴房将要关闭,他必须离开琴房。夜晚的每一刻他都感到无比的难熬,坐在校园树荫下的石凳上,或者躺在寝室的蚊帐中,他的内心不能有一刻的安静,他觉得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在不断的掐着他的脖子,令他窒息的喘不过气来,不论他躲到哪里,都无法摆脱这种感觉。他把眼睛投向天穹的黑暗之中,好像整个世界都要压向他,耳边闪过惊雷般的声音“凶手,凶手……”,令他无处躲藏。即就是在短暂的睡眠里,也会常常惊醒,感到有一双冰冷的手铐已经把他的双手牢牢的铐住,任他咋样挣扎也无法解脱。醒后他冷汗直流。

沐雨霖想到了逃跑,可跑到哪里去呢,跑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他明白天网恢恢,一个穷学生岂能跑到天边。就像用一把钢锉在不断的搓他的神经,消耗他的精力,令他疲惫不堪,真的感到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甚至觉得只有一死才可以彻底的解脱。在黑暗中,他伸出双手仔细的端详着,这是一双多么优秀的手啊,纤细而富有弹性,灵活而具有敏锐的触感,难道让它就这样枯萎的死去,这是多么的不公平多么的残忍啊!他为这双未来钢琴家的手掉下了大颗大颗的眼泪。苍天,我真得走投无路了吗?

在校园假山的偏僻角落,沐雨霖独自跪在潮湿的草地上,面对梅若君的在天之灵,他此时感到自己罪孽深重。若君,我是多么的爱你,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度过了有生以来最温馨的时光,你的温柔和爱化解了我心底的那块坚冰,我觉得我的生活从此又充满了阳光。为了这爱,我怎样努力都不为过,吃再多的苦都在所不惜,我心里高兴啊。我不能忍受失去你的日子,一旦拥有超越我生命的爱情,失去她会使我重新坠入深渊,我将再次整日的游荡在黑暗之中,像一个孤魂野鬼。

可是,我怎么会杀死你呢?罪过呀!这双手臂曾经无数次的把你拥入怀中,轻轻的捧起你的脸颊,在你的芳唇上留下了火热的吻,现在,就是这双可恶的手把你置于死地,夺取了你的生命,我诅咒这双手!这是我的手吗?一定是他鬼迷心窍,受到了邪恶之鬼的诱惑,丧失了理智,自作主张的杀死了你。是的,一定是的!若君,我悔呀,我后悔死了,我怎么能任凭这双手夺取你的生命,把你我分割在阴阳两个世界,使我永远的失去了你的爱。

惩罚我的这双罪恶的手,惩罚我这颗丧失理智的大脑,惩罚我的肉体和灵魂吧,老天爷呀,惩罚我吧!

沐雨霖用泪水洗涤他的灵魂,忏悔心中的罪恶,希望得到梅若君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宽恕。

走在夏末阳光灿烂的校园里,中午的太阳还有点刺眼,沐雨霖却觉得自己的心中一片黑暗,前方看不到一丝希望之光。他在疯狂练琴之余,常常爱恨交加的盯着眼前的钢琴,他爱这个大家伙,钢琴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在琴声里他和自己,和周围的世界交流;他也恨钢琴,是它夺取了他童年少年时代的快乐,它现在更多的成为一个谋生的工具,距离心灵的艺术越来越远。

在沐雨霖的心里,生活之旅是冰冷的乏味的,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事令他感到迷茫。若君走了,他的初恋完结了,他一个人又孤独的行走在这条没有爱情的路上。爱情没有了,那友情呢?虽然他还有其他的好友,崔鹤鸣对友情的背叛令他心寒不止,他简直不敢再相信这世界上还会有什么感情能经受住现实的诱惑,金钱、美女、各种利益。贪婪的物欲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把那曾经令人们推崇的许多纯洁的感情统统地吸进它那深不见底的洞中,生活失去了这些美好的东西还有什么意义呢?他的钢琴奏出的音符多么美妙,音乐在他的心灵里曾是那样的神圣,他真的觉得它就是心灵的窗户。现实中这神圣却贴着金钱越来越近,现在为了课时费,将来为了谋生,当金币不断“叮当,叮当”的掉进口袋里的时候,那艺术呢?沐雨霖的心里像一团迷雾,他迷失在雾中。

罢了,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沐雨霖心里经历了剧烈的动荡,在自我挣扎的煎熬中终于精疲力竭。他不再恐惧,不再忏悔,不再想太多的无奈之事,他的心慢慢的平静下来,面对周围正在发生的事心中显的淡定了许多。

他给系办打了招呼,回了趟家看望父母亲。

在音乐会开始的前两天,他把好友子青约到校园里他们经常聊天的那片草地上。

见到沐雨霖时子青感到有些意外,沐雨霖理了一个短发式,整整齐齐的和原来的那头乱发截然不同,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再加上一件黑色体恤,人倒是显得很精神,就是那张脸,整整的小了一圈,苍白得像张纸,没有血色,两眼虽然神态安详却显得疲惫,好像是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子青,我们这部钢琴奏鸣曲《迷茫者》的乐谱手稿你留着吧,你一定好好的保存它。”沐雨霖的眼睛平静的直视着子青,他把装着乐谱手稿的大纸袋子递给了子青。

“这么珍贵的东西你怎么送给我,这主要是你的心血,你应该自己留着她,我还等着拜读你的下一步大作呢。”对于沐雨霖的这个请求子青感到有点奇怪,他的眼中充满了问号。

“不会有下一部了。子青,我还有两件事托付你。一是请你给我找个好一点的摄像师,把我在国庆音乐会上的演出录制下来,制成碟。另外就是请你给我买二十二枝白色香水百合花,要纯白色的,最好的白色百合花,演出完了给我送上舞台我有用。拜托了。”说完,沐雨霖上前轻轻的拥抱了一下子青。

“雨霖,你要干嘛?怎么搞的像是要永别似得,阴森森的。”子青想开一个玩笑,结果自己也笑不起来。

沐雨林微微的笑了一下,那是一个平静的发自内心的充满感激的微笑,他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睛。

检察院的逮捕令已经下达,高松代表专案组经与学院领导商议,决定在国庆音乐会结束以后就实施抓捕行动。

十五

音乐会在九月二十九日晚上七点半开始,轮到沐雨霖上台已经快九点了。

从下午起,沐雨霖就已经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周围有几个陌生的人跟随,他们不像学生,不远不近的不离左右。沐雨霖明白他们是什么人,他装着什么也没有看见,有条不紊的做着演出前的准备,他知道这是他能够自由呼吸外面空气的最后时刻,自己的人生之路已经快要到达尽头了。他不时地做几下深呼吸,抬起头来望望蓝天白云,好像今天的空气特别甜美,他一定要尽情的饱餐一顿。

差三分钟九点,沐雨霖站在了学院音乐厅的舞台上。

舞台中央摆放着一台斯坦维三角钢琴,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发出漆黑闪亮的光,显得大气典雅气势不凡。一身白色西装的沐雨霖打着黑色蝴蝶结,他的短发上打了少许摩丝,脸部还画了淡妆。他平静的微笑着望着台下,五百多人的音乐厅挤满了人,连两边过道都站着人。在这黑压压的人群里有许多他熟悉的同学,还有他所不熟悉的校友。沐雨霖心里默默的说:同学们、朋友们,让我最后的为你们演奏一次吧,我爱你们。

“钢琴奏鸣曲《迷茫者》,作曲沐雨霖、子青,钢琴演奏沐雨霖。”随着报幕者“请”的手势,沐雨霖坐在了钢琴前。

沐雨霖从钢琴响起的第一个音符开始,就忘记了周围的世界,他的思绪随着旋律的演进融入到另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中。这是他的绝唱,他把心里的感情和钢琴的演奏技巧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在琴声里和自己的心声对话,和这个世界交流。

在开始的轻盈的快板乐章里,轻松流畅的旋律犹如小溪里的潺潺流水,甚至跳跃的向前演进,沐雨霖又一次的在这里和外婆窃窃私语,他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要向外婆倾诉,他多么想永远停留在那个世界里,清澈的溪水河,翠绿的毛竹林……在这里,他从大自然中感受到了美,获取了音乐的灵感,不由自主地想要放声高歌。外婆引导着他理解了音乐的真谛,引导着他把根要深深地扎进生活的沃土之中。他在心里不止一次的欢呼:音乐是一个多么奇妙的世界啊。

当沐雨霖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和外婆在钢琴的音乐声里交流时,犹如一把钢针刺着他的心,他能真切地感受到从针隙中渗出的点点鲜血。他紧紧的闭上了眼睛,不让涌上眼中的泪水留下来。

沐雨霖恋恋不舍的告别了第一乐章。第二乐章的慢板音乐,凝重的旋律令他再一次的思绪万千。他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父母亲是为了自己好,他们为了自己付出了太多太多,节俭的生活,无限的期望,他们倾注了全部的心血给予自己,还不是为了自己有一个好的前程。他不该怨父母。曾经发生过的那刻骨铭心的一幕幕掠过他的脑海,还是那样的清晰生动。尽管如此,还是在他心里投下了浓重的阴影。他恨自己的狭隘,自己的软弱,谴责自己这个不会感恩的不孝之子,但是没有办法,他无法重新再燃起像从前一样的音乐之火,打不开心中扭曲的心结。他痛苦,挣扎,谴责甚至咒骂自己,一切都无济于事。也许自己命中注定不会成为一个出色的钢琴家,这都是命啊。

慢板乐曲不时的在低音部徘徊,像是在诉说,在自责,在批判,在忏悔,沐雨霖无法解开心中的纠结,他只知道这伤痕是难以抹平的。

终于度过了沉重压抑的时刻,第三乐章是他的幸福篇章,欢呼跳跃着,沉醉在初恋的欣喜中。幸福时刻总是觉得短暂,乐曲几乎没有停留就过渡到了第四乐章疯狂的快板章节。

强烈的开篇音乐奏出了一种充满焦虑的氛围,钢琴低沉的旋律展示着他内心的疑惑和迷茫,像是一个人在一片茫茫迷雾中孤独的探寻,渴求得到打开心结的钥匙。他徘徊在大地之上,伸展着双手仰望苍天,一次次的呼喊和祈求,沐雨霖此时完全融入到了他的音乐世界里,只有音乐。回旋曲不断的反复展示着它的主题,一会高昂,一会低沉,一会又急促而疯狂。

沐雨霖的眼前又一次的出现了那个悲剧时刻的种种画面,仍然震撼着他的心。

在风景秀丽的楼峰观景台上,也许是这青山绿水,也许是那大石头上曾浸润着鲜血的“爱”字给与他的幻觉,沐雨霖跪在了梅若君的面前,诉说心中的思念和爱,请求她重新回到自己的怀抱。没有想到的是,梅若君听的此言幡然变脸。

“沐雨霖,我们已经分手了,只是一个朋友。我决不会嫁给你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梅若君后退几步,冷若冰霜地说着,她的眼中瞬间没有一丝温情。

“你就那样死心塌地的跟他,那么喜欢他的钱吗?

“我就喜欢他的钱,我就死心塌地跟他。告诉你,沐雨霖,我已经是他的人啦,你不要再做梦啦。”梅若君恼羞成怒,大声地对沐雨霖喊道。

“你,你这个狼……”一股热血冲上沐雨霖的脑门,头顶上每一根神经都蹦蹦地直跳,他控制不住的上前几步,伸出双手用力的把梅若君向后推去,梅若君跌倒在地。

梅若君的头部重重的磕在了身后的大石头上,她瘫坐在地昏死过去。沐雨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不知所措。

几秒钟后,梅若君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她用手摸了一下疼痛的后脑勺,手上沾满了鲜血。她惊慌的愤怒的喊道:“沐雨霖,你个混蛋,你想杀了我?你这个杀人犯,你这个妄想狂,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的。”

听到梅若君喊出这样没心没肺的话,沐雨霖在这一刻确实是疯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来到梅若君的身边,掏出一把水果刀,打开它锋利的刀刃,一刀扎向梅若君的胸膛,嘴里大叫着“我得不到你,别人也别想得到你。别想!”沐雨霖边哭着边用小刀在梅若君的胸腹前一刀刀的扎着。他不知道自己扎了多少刀,只是数落着“别人也别想,别人也别想,别人也别想……”

梅若君无声无息的躺倒在地,再也没有睁开她的双眼。

悔呀,悔死了。沐雨霖在琴声里诉说着他的悔恨,思绪里充满了对现实的困惑,对生活之路的迷茫。那表示探寻和迷茫的音乐主题,不断的向高音区摸进,急促的快板和震撼的琴声响彻音乐厅的每个角落。突然,钢琴声停了下来,而寂静的舞台上响起了一个花腔女高音高亢的无词歌声,音色高昂优美,如诉如泣。在舞台上方聚光灯的照射下,一个身穿纯白色长裙的歌手出现在舞台的右前角,她长发飘飘,微微的抬起头眼望上空,双手高高的向前伸出,无词的旋律从她的喉间飞出像是在问寻着。与此同时钢琴的旋律重新响起,和着歌声水乳交融地把奏鸣曲推向了高潮。嘹亮的歌声显得尖锐起来,漂浮在钢琴声部的上方,似乎是在剖出迷茫者的心祈求上苍。急促强烈的琴声向高音区摸进,浑厚的和弦爆发出迷茫者的呐喊。音乐在人声和琴声中快速地推向顶峰,持续片刻后,音乐戛然而止。

聚光灯熄灭了,歌手消失在黑暗之中,沐雨霖双手扶着钢琴一动不动,他的肩部在散光灯下微微的颤抖。

音乐厅全场寂静无声,人们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和呼吸声,大家翘首以待,期望着钢琴声再次响起。片刻,全场才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观众从期待中惊醒。

钢琴奏鸣曲《迷茫者》的演奏已经结束了。

沐雨霖满脸泪水,站了起来向着观众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这时一个身穿牛仔裤着大红短风衣扎着一个马尾巴发式的女学生快步登上舞台,把手里的一捧二十二朵白色百合花递到沐雨霖手中。

恍惚间,沐雨霖竟然叫着“梅┅”

“祝贺你,沐雨霖,太棒了!我是子青的同学,他让我给你送上来。”

在持续不断的掌声喝彩声中,沐雨霖手捧白色百合花再次谢幕。然后他走向后台,朝着舞台侧面幕布后面的那两个人走去。他见过他们,知道他们是公安局的刑警。

“我可以带着这些鲜花吗?”沐雨霖平静的问询到,然后合起双手,伸向那两个等候他很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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