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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天命观对《三国演义》叙事机制的影响

2012-12-17··

明清小说研究 2012年4期
关键词:天命三国演义刘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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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三国演义》天命观的研究,前辈学者做了不少的探索和贡献,为后人的研究打下了很好的基础。但总体来看,还有不足:其一,对天命观的内容表现论述零散,缺乏系统性,大多着眼于传统文化和民俗文化的角度,例如对巫术、梦兆、童谣等神异现象的解读。其二,对天命观的功能论述较为狭窄,或侧重于天命与三国悲剧性的联系,或侧重于天命观的思想表现及审美效果,而对天命观统摄下的叙事机制却少有论述。因此,对《三国演义》的天命观研究还有很大的挖掘空间。本文首先在中国文化的大背景下对天命观的发展流变作了大致梳理,然后重点探讨了天命观覆盖下的《三国演义》的叙事机制,试图构建起一个系统完整的天命叙事机制。

起源于远古时期的“天”的宗教观,不仅是中国宗教信仰的主体,也是天命观的主要组成部分。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人类思维的不断进步,天命观的内涵也在不断地丰富变化着,逐渐由自然之“天”走向了人文之“天”,深深的影响着中国古代小说。

一、天命观的发展流变

天命思想脱胎于万物有灵的多神崇拜,随着社会等级秩序的发展,人们把人间的等级搬到了神界,多神信仰演变为一种主神信仰为主的多神信仰。夏商以“天”为世界的最高主宰,并形成至上神的观念,称之为“帝”,所有自然界的变化和人类社会的各种活动,都要受“上帝”意志的支配,事无巨细求祷鬼神,因此,占卜和祭祀活动大为盛行。《礼记·表记》中就有“殷人尊鬼,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①的记载。

西周王朝统治者为解释自己篡权行为的合理性,提出“天命靡常”的思想,认为“皇天无亲,惟德是辅”②。天子只有以德配天、顺应天命,国家才能长治久安,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这种将“天命”和“德行”相结合的思想,实质上是将虚幻的宗教信仰转变为求实的伦理建设,《礼记·表记》中便有“周人尊礼尚施,事敬鬼神而远之”的说法,这说明天命开始以人的行为来行使其权利。西周时期的天命观不仅开启了德治的政治传统,也为宗法社会制度提供了理论依据。

孔子继承了西周以来的天命思想,既尊重天命,又强调德行。一方面认为天是一切的主宰,在天命面前,只能顺从,不能违背,否则“获罪与天,无所祷也”③,并提出:“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言”④,告诫人们要敬畏天命,按照天的意旨行事。另一方面孔子对天命鬼神的态度又表现出一定的矛盾心理,“子不语怪、力、乱、神”⑤,“敬鬼神而远之”⑥。实际上,孔子是要把怪力乱神等超自然的信仰放到现实人事的从属地位,力图在混乱的社会中重塑天人和谐统一的“天道”秩序。为此,孔子建立起一套“仁”的思想体系,认为“仁”是实现以德配天的内在道德心性和品质,是人所固有的,它来自于天命,“从仁”也就是“从命”,所以阐扬“仁”的思想也就是阐扬天命。孔子将殷周的天命思想转化为主体观念的“仁”,企图用这一先验性的道德规范来维护社会秩序。

孟子在孔子以“天”为最高主宰的基础上,提出一条“尽心”“知性”“知天”的唯心主义认识路线,认为天命与人心相通,万物都在人心,只要扩充自己的本心,发挥固有的善性,就可以达到“知天”的境界,实现“天人合一”的价值取向。孟子的这种思想对后世尤其是程朱理学和心学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到了汉代,董仲舒为适应大一统的需要,创造性的发展了殷商时期的天命思想,建立起一整套“天有意志论”的神学世界观体系。首先,为“君权神授”提供理论依据。认为“天”是“百神之君”,“王者之所最尊也”⑦,是宇宙人间的最高主宰。天子代天来管理天下,“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一国则受命于君”⑧,从而建立起一个“天—君主—臣民”三位一体的等级秩序。其次,提出“天人感应”说,认为“天人之际,合而为一”⑨。天人之间是相互感应的,“天”的意志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四时的运行,五行的次序,万物的生长变化等都受“天”的意志所支配。“天”可以赏善罚恶,常表现为灾异和符瑞。“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⑩。同时,董仲舒又认为人君的政治措施和行为,人们的某些宗教仪式等也能感动上天,促使上天改变对人事的安排。为了能更好的说明天人之间的联系,董仲舒还捏造了一个“人副天数”说。在“天”的统摄下,儒家伦理规范、宗教神权、王朝皇权紧密结合起来,大大加强了中央集权统治。

宋代理学继承殷周、汉唐以来的“天命”思想,将“理”说成是形而上学的永恒宇宙本体,是产生世界万物的根源,实际上是用“理”代替了以前正统哲学中“天”的地位,将天、神称之为“理”,一整套封建伦理道德和统治制度也称为“理”,极大的影响了宋元明清的社会生活。

二、天命观统摄下的叙事机制

天命观作为一种思想意识形态,其内容博大精深,神秘玄奥,广泛的影响了人类的生产生活。先秦时期的《左传》、《国语》等史传文学和《庄子》、《墨子》等诸子散文中,就涉及了大量的天命观思想内容。作为历史小说的《三国演义》,其基本史料是陈寿的《三国志》、裴松之的注释,以及三国故事的民间传说等,都不同程度地带有天命观色彩。甚至作为小说家的罗贯中和评改者毛宗岗父子也无不打上天命观的烙印,借此表达思想感情,解释历史演变现象。因此,天命观作为古代小说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贯穿于《三国演义》全书,成为推动情节发展,决定人物命运,解释历史发展规律的重要因素。

纵观《三国演义》中的天命观,主要由两部分思想内容组成:一是抽象的、概括的内在表现,如“天命”、“天意”、“天道”、“天理”等;二是形象的、具体的外在展现,如“祥瑞灾异”、“天象”、“梦象”、“童谣”等。这两部分内容相互映衬,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天命观系统。由于在古人眼中,宇宙间的万事万物都是相互联系、密不可分的有机整体,通过某种形式,天人之间可以建立起神秘的贯通和感应。《易·贲·彖传》有云:“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通过观察天文星象、世间万物的变化可以达到揣测天意的目的。《三国演义》中的天命观就是建立在这种“天人感应”基础上,在“天命”与“人事”的触碰过程中,既尊崇天命的无上权威,以天命规范人事;又以人事鉴识天命,推衍王道仁政等人文社会秩序。因此,在《三国演义》中出现了一系列有关“天文星象”、“祥瑞灾异”、“占卜谣谶”、“梦兆鬼神”等描写,建立了一整套对于天命观的预示体系。

据笔者统计,《三国演义》全书有将近300次的天命观描写,分布在94个回目中,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是“中枢神经”,对叙事情节的发生、发展、结局具有统摄引领作用。

《三国演义》是以一系列历史事件为情节单元和叙事线索,以主要历史人物为中心,以地理环境为依托,以天命观和分合观来统筹叙事情节的发展。其中,各种线索和社会人事又以蜀汉集团的历史事件和人物命运为重心。根据这种结构逻辑,我们可以将《三国演义》的天命空间叙事进程划分为以下几个阶段。

(一)发生阶段(1-9回)

这一阶段主要通过各种灾异现象,预示天下大乱,汉朝即将衰亡。

开篇第1回便介绍了各种灾异:“青蛇蟠椅”、“洛阳地震”、“海水泛滥”、“雌鸡化雄”、“黑气入殿”、“五原山崩”等,正如毛宗岗夹批中言:“白蛇斩而汉兴,青蛇见而汉危,‘雌鸡化雄’此兆尤切中宦官。以男子而净身,则雄化为雌矣,以阉人而干政,则雌又化为雄也。”“先说灾异,引起盗贼。”随后就爆发了黄巾起义,由黄巾起义又引出了宦官和外戚的斗争,而后就出现了董卓之乱。第3回汉帝出亡,有流萤千百引路,庄主崔毅梦见两红日坠于庄后,以及“帝非帝,王非王”的童谣,预示着少帝被废,陈留王刘协称帝,即后来的汉献帝。然而“天子者日也,日借光于萤火,不成其为日矣”(毛回评),日后,汉献帝的遭遇也充分说明了“汉朝天数当桓灵,炎炎红日将西倾”(5回)的结局。

第1回穿插了刘备、曹操的两篇小传,相者云刘备:“此家必出贵人。”许劭言曹操:“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也。”为两个主要人物后来的崛起埋下伏笔。第6回,孙坚攻破洛阳,意外得到“传国玉玺”,程普当时就说:“今天授主公,必有登九五之分。此处不可久留,宜速回江东,别图大事。”尽管孙坚因玉玺而丧命,然而却为孙策、孙权日后在江东称雄建业埋下伏笔。

三国历史就在东汉末年朝政腐败、军阀割据、诸侯混战、汉家天下摇摇欲坠和曹、刘、孙三家将要崛起的各种异象及预兆中拉开了序幕。

(二)发展阶段(10-105回)

这一阶段的天命空间骨架主要是通过魏、蜀、吴三国的统治者“应天命而起”建立起来的。

魏国的天命空间骨架是曹操、曹丕父子撑起来的。曹操命运的转折是在太史令王立的“吾观大汉气数将近,晋魏之地,必有兴者”;“天命有去就,五行不常盛。代火者土也。代汉而有天下者,当在魏”(14回)的宣言中开始的。而五十年前,早就有通晓天文的辽东人殷馗预测到:“黄星见于乾象,正照此间。后五十年,当有真人起于梁沛之间”(31回),曹操的崛起正应殷馗之言。尔后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迁许都,斩吕布,败袁术,灭袁绍,逐渐统一了北方地区,曹操的军事实力也达到顶峰,统一全国胜利在望。而且更有天降祥瑞:“曹操于金光处,掘出一铜雀”(34回),为后文“铜雀春深锁二乔”的赤壁大战埋下伏笔。赤壁之战,关羽在华容道义释曹操,按孔明的话说是:“亮夜观乾象,操贼未合身亡。留这人情,教云长做了,亦是美事”(49回),暗示曹操命不该绝。第61回,曹操攻打孙权,在帐中伏几而卧,梦见“大江中推出一轮红日,光华射目;仰望天上,又有两轮太阳对照。忽见江心那轮红日,直飞起来,坠于寨前山中,其声如雷”。三轮红日,预示着魏、蜀、吴三方将鼎足而立,各成帝业,同时为后来刘备、孙权称帝做了铺垫。第78回,曹操死前,梦见“三马同槽而食”,预示司马懿父子将取代曹魏政权。

第32回,曹丕出生时,“有云气一片,其色青紫,圆如车盖,覆于其室,终日不散。有望气者,密谓操曰:‘此天子气也。令嗣贵不可言!’”。第69回,曹操令管辂“卜传祚修短之数。辂卜曰:‘狮子宫中,以安神位;王道鼎新,子孙极贵。’操问其详。辂曰:‘茫茫天数,不可预知。待后自验。’”种种描述,都暗示曹丕将代汉称帝。第80回,曹丕果然在天地祥瑞和大臣们的颂赞声中篡汉称帝,是为魏文帝。可惜好景不长,几年以后就在“许昌城门无故自崩”的不祥预兆中走向死亡。此后,曹魏集团渐渐的被司马氏父子取代,司马懿父子登上历史舞台。

蜀国的天命空间骨架是刘备、刘禅父子撑起来的。刘备皇图霸业的理想转折是以刘备危亡时刻跃马过檀溪为标志的,正如童谣所言:“到头天命有所归,泥中蟠龙向天飞”(35回)。暗示了刘备日后将龙马腾空,时来运转,事实也正是如此。三顾茅庐请出了诸葛亮,并提出了有名的隆重对策:“将军欲成霸业,北让曹操占天时,南让孙权占地利,将军可占人和。先取荆州为家,后即取西川建基业,以成鼎足之势,然后可图中原也。”此后,刘备集团在这套方略的指导下,终于建立了西蜀霸业。其间,“素晓天文”的谯周扮演了一个天命代言人的角色。第65回,刘备攻打益州,时任刘璋谋臣的谯周进言:“某夜观乾象,见群星聚于蜀郡;其大星光如皓月,乃帝王之象也。况一载之前,小儿谣云:‘若要吃新饭,须待先主来。’此乃预兆,不可逆天道”,认为刘璋投降刘备之举“正和天意”。自此,刘备占取了益州之地。第80回,谯周又向刘备进言:“近有祥风庆云之瑞;成都西北角有黄气数十丈,冲霄而起;帝星见于毕、胃、昴之分,煌煌如月。此正应汉中王当即帝位,以继汉统,更复何疑?”于是刘备称帝,终于实现了鼎足一方的帝王霸业,其综合国力达到了鼎盛。盛极而衰,历史使然,刘备为雪弟恨,兴兵东吴,结果被东吴统帅陆逊火烧七百里连营。夷陵之败使蜀国遭到重创,就连诸葛亮也感叹:“汉朝气数休矣!”(84回)。之前在81回,刘备曾索问青城隐者李意出师休咎,“李意乃索纸笔画兵马器械四十余张,画毕便一一扯碎;又画一大人仰卧于地上,傍边一人掘土埋之,上写一大‘白’字,遂稽首而去”,暗示刘备将败亡于白帝城。

第34回,甘夫人临分娩时,有白鹤一只,“高鸣四十余声,往西飞去”,预示刘禅将成为西蜀后主,并有四十余年的江山可坐。后来,刘备白帝城托孤,诸葛亮为完成先主统一大业的遗愿,六出祁山,这时官居太史的谯周又站出来屡次劝谏。第91回,诸葛亮第一次北伐中原之前,谯周出奏曰:“臣夜观天象,北方旺气正盛,星曜倍明,未可图也”;第102回,诸葛亮第六次北伐中原之前,又出奏后主曰:“臣今职掌司天台,但有祸福,不可不奏。近有群鸟数万,自南飞来,投于汉水而死,此不祥之兆。臣又观天象,见奎星躔于太白之分,盛气在北,不利伐魏。又成都人民,皆闻柏树夜哭。有此数般灾异,丞相只宜谨守,不可妄动”。一方面,预示了诸葛亮“逆天行事”,无功而返的结局。另一方面,也暗示了曹魏“旺气正盛”,不会灭亡。第115回,姜维九伐中原时,谯周出奏曰:“臣夜观天文,见西蜀分野,将星暗而不明。今大将军又欲出师,此行甚是不利。陛下可降诏止之。”果然,又是无功而返。第118回,在谯周的劝谏下,后主刘禅投降曹魏,蜀国灭亡。

中国农业大学水利土木工程学院党委书记杨培岭以《节水灌溉技术的未来发展方向和趋势》为题进行了精彩演讲,他呼吁要深入基础理论研究,加快节水灌溉科研成果的转化,实现节水灌溉技术的创新。要推广自动化控制系统,加强节水灌溉设备质量的监管控制,加强水资源管理,合理确定水价,建立健全节水灌溉体系服务。

显而易见,谯周作为“顺应天命”的代言人,和蜀汉兴盛衰败的命运在无形之中有着密切的联系。

吴国的天命骨架是孙策、孙权撑起来的。第15回,孙策以“传国玉玺”为质当,脱离袁术,初步建立江东基业。第38回,吴太夫人临终向周瑜、张昭托付遗言时说到:“长子策生时,吾梦月入怀;后生次子权,又梦日入怀。卜者云:‘梦日月入怀者,其子大贵。’不幸策早丧,今将江东基业付权。”日乃帝王的象征,预示着日后孙权将称帝。第54回,刘备、孙权问天买卦,一个“破曹兴汉”,一个“兴旺东吴”,二人皆剑断山石,又一次兆示了“两朝旺气皆天数,从此乾坤鼎足成”(54回)的局势。第61回,曹操攻打孙权时,曾梦见三轮太阳,再一次兆示“孙权非等闲人物。红日之应,久后必为帝王”(61回)的结果。第98回,孙权终于在“凤凰来仪”、“黄龙屡现”的祥瑞之中登上帝位。

(三)结尾阶段(106-120回)

这一阶段主要写蜀、吴、魏先后衰亡的过程,最后三家归晋,从而拉下了鼎足三分的帷幕。

蜀汉走向败亡的转折是以后主刘禅梦见“成都锦屏山崩”的兆示为标志的,“锦屏山崩”预示蜀汉将失去一位屏障栋梁,结果诸葛亮死于北伐之地。其后,姜维九伐中原,只不过是蜀汉灭亡前的回光返照,就连他最后苦心积虑想借钟会之手挽狂澜于既倒的谋划,都以失败而告终,只得仰天大叫曰:“吾计不成,乃天命也!”(119回)。就这样,蜀国在“天命难违”的笼罩之下,连最后的一点希望都化为泡影,当真是“万事不由人做主,一心难与命争衡”(103回)。

吴国的衰亡是以孙权“受惊成病”的异兆为标志的。第108回写到:“太元元年秋八月初一日,忽起大风,江海涌涛,平地水深八尺。吴主先陵所种松柏,尽皆拔起,直飞到建业城南门外,倒插于道上。权因此受惊成病”,不久病亡。其后,吴国内乱不断,先是孙峻密计斩杀诸葛恪;接着,孙綝专权,废掉吴主孙亮;再是,孙休令丁奉定计斩杀孙綝;最后,吴国的末代君主孙皓归降晋朝。其间第113回,孙休“在虎林夜梦乘龙上天,回顾不见龙尾”,龙乃帝王的象征,乘龙上天却不见龙尾,意味着好景不长,也预示了吴国将要衰亡的结局。

魏国衰亡是以“魏主(曹睿)拆取承露盘”为标志的。城门、宫殿、台柱是国家帝王的象征,多用此预示国家衰微、帝王驾崩。先是“铜人眼中流泪”、“忽然台边一阵狂风起处,飞砂走石,急若骤雨,一声响亮,就如天崩地裂,台倾柱倒,压死千余人”(105回),后在106回中,“魏主在宫中,夜至三更,忽然一阵阴风,吹灭灯光,只见毛皇后引数十个宫人哭至座前索命,睿因此得病”,不久病亡。曹芳年幼,大权渐落入司马氏父子手中。第119回,司马炎在“天降民王”、“上合天心,下顺民情”的祥和气氛中代魏称帝。上演了一幕“魏吞汉室晋吞曹,天运循环不可逃”(119回)的历史话剧。

综上所述,天命空间叙事系统的建立主要是通过各种天命观描述的插叙、预叙、追叙等叙事方式来完成的,并联结和照应着《三国演义》的整个叙事结构和故事情节的发展和演变。而且很好地与开篇、结尾的历史循环观和诗词的虚无、悲凉的基调融合在一起,共同影响着整部《三国演义》的叙事机制。

三、天命与人事的相互照应

在魏蜀吴三国之中,作者是怀着“拥刘贬曹”的政治倾向,重点描述曹魏和蜀汉的矛盾冲突。魏蜀之间,作者又以蜀汉集团的人物事件为中心主线。《三国演义》120回,其中60﹪的回目是专门写蜀汉人事的。蜀汉是刘氏正统,刘备也是王道仁政的实施者,蜀汉是作者政治理想和道德理想的情感寄托,然而却屡屡败于施行霸道的曹操之手,最终还被曹魏政权消灭。历史现实与道德情感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冲突,作者怎样来消融这种冲突,完成自己的政治理想和道德理想?历史循环论和天命观便成为作者的主要处理方式。

(一)天命观兆示下的人物命运

总体来看,《三国演义》中主要人物的命运都或多或少的带有天命色彩。下面选取几个典型为例。

1.董卓、庞统、诸葛恪。这三个人物分别分布在上述天命观叙事系统的三个阶段之中,虽然不是最主要的人物,但却是作者用浓烈的天命色彩之笔来着力塑造的三个人物,有其特别的意义之所在。

董卓临死前有7次天命预示:夜梦一龙罩身;其母肉颤心惊;车轮折;马断辔;狂风骤起、昏雾蔽天;童谣歌声;道人暗示(见第9回)。死后,怒雷霹尸,三次改丧。董卓死前的种种预兆,不仅给人造成一种恐怖压抑的氛围,也让人相信这是天亡其命。董卓的死预示着一个新的时期的到来。不久,曹魏就“奉天子以令诸侯”,统一了北方地区。

庞统死前有5次天命预兆:彭羕、诸葛亮的星象警示;刘备之梦;庞统坐下马眼生前失;东南童谣(见第63回)。死后,一星大如斗,从天坠下,流光四散。这些预兆相对于董卓的死前预兆,给人更多的是一种惋惜和悲凉之感。庞统身为刘备的臂膀军师,是刘备夺取西川实现宏伟蓝图的主要决策者和推动者。庞统的死虽然是刘备集团的一大损失,但却预示着刘备崛起于西川,实现鼎足三分的战略局面。

诸葛恪死前有6次天命兆示:中堂忽见一人披麻挂孝而入;半夜正堂中梁折为两段;半夜所杀披麻人和守门军士提头索命;次早洗面闻水血臭;黄犬衔衣阻拦;路遇白虹自地而起(见108回)。死后,附体婢女,遍身血臭,飞身跳跃,头撞屋梁,比起董卓之死还要狰狞恐怖。诸葛恪文韬武略甚优,是孙权临死托孤的重臣,可惜为人刚烈,功高震主,死得很冤。诸葛恪的死是孙吴内患的开始,预示着东吴走向衰亡。

2.诸葛亮、关羽。此二人是作者着墨和投注感情最多的两个人物,与蜀汉集团的兴亡有着直接密切的联系,也是作者“拥刘贬曹”思想的直接体现。他们二人的死亡呈现出浓重的悲剧气息。只不过,诸葛亮表现的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命运悲剧,而关羽则表现出更多的性格悲剧。

诸葛亮:自从刘备三顾茅庐,请出了诸葛亮,蜀汉集团就如鱼得水:火烧博望、新野;赤壁之战;借荆州三气周瑜;取西川夺汉中;建立蜀国政权;白帝城托孤。之后,又辅佐后主刘禅七擒孟获,六出祁山。可以说,诸葛亮的一生是辉煌的一生,也是悲剧的一生。

且看第37回,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时,路遇崔州平,有一段描述:

州平笑曰:“公以定乱为主,虽是仁心,但自古以来,治乱无常。自高祖斩蛇起义,诛无道秦,是由乱而入治也;至哀、平之世二百年,太平日久,王莽篡逆,又由治而入乱;光武中兴,重整基业,复由乱而入治;至今二百年,民安已久,故干戈又复四起:此正由治入乱之时,未可猝定也。将军欲使孔明斡旋天地,补缀乾坤,恐不易为,徒费心力耳。岂不闻顺天者逸,逆天者劳;数之所在,理不得而夺之;命之所在,人不得而强之乎?”玄德曰:“先生所言,诚为高见。但备身为汉胄,合当匡扶汉室,何敢委之数与命?”

崔州平将历史的发展归结为“治乱无常”,认为“此正由治入乱之时”,是“数之所在”、“命之所在”,即便孔明出山也将是“徒费心力”。之前,司马徽也曾感叹“卧龙虽得其主,不得其时,惜哉!”预示了诸葛亮终究还是无法摆脱“天数”、“天命”的命运结局。第103回,诸葛亮六出祁山,在上方谷眼看就要除去北伐的最大障碍司马懿父子,结果却是天降大雨。孔明不得不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强也!”同回中,诸葛亮欲祈禳北斗于寿命,眼看就要成功,结果却因魏延禀报军情而功亏一篑,孔明只得弃剑而叹曰:“死生有命,不可得而禳也!”第104回,孔明预感到旦夕将死,强支病体,巡视山寨,“自觉秋风吹面,彻骨生寒”,不得不发出“悠悠苍天,曷此其极!”的无奈和感叹。正如诸葛亮在给后主的遗表中所言:“生死有常,难逃定数”。就这样,诸葛亮轰轰烈烈的一生,终究难逃天命的束缚。

作者一连用了3个回目来渲染诸葛亮的死。第103回,诸葛亮见“三台星中,客星倍明,主星幽隐,相辅列曜,其光昏暗”,就知道自己“命在旦夕”;第104回,司马懿夜观天文,“见一大星赤色,光芒有角,自东北方流于西南方,坠于蜀营内,三投再起,隐隐有声”,也预测到“孔明死矣”;第105回,后主夜“梦见锦屏山崩倒”,谯周“仰观天文”,推测出“丞相有大凶之事”。这还不够,作者在他死后,又描述了两件事:一是“武侯显圣定军山”(116回),护佑蜀国百姓;二是在邓艾攻伐蜀国的途中道旁留一石碣:“二火初兴,有人越此。二士争衡,不久自死”(117回),预示了司马炎兴起之时,邓艾、钟会二士相争而死的结局。再一次渲染了诸葛亮的爱民思想和超凡智慧。

其实,诸葛亮六出祁山之时,就连谯周、司马懿都看出了此乃“逆天而行”,非明智之举。堪称“神人”的诸葛亮又怎会看不出来?作者之所以这样塑造,就是为了营造一种悲愤感伤的悲剧意味,以寄托自己的政治理想和道德理想。从本质上来说,作者是肯定诸葛亮那种敢于挑战“天命”的“人谋”行为的。

关羽:桃园结义,温酒斩华雄,挂印封金,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华容道义释曹操,单刀赴会,水淹七军,刮骨疗毒,败走麦城,显圣玉泉山。可以说,关羽是英雄的一生,忠义的一生,是作者寄托儒家忠义道德的主要人物形象之一。

关羽的死亡是伴随着其辉煌而来的。就在关羽走到了军事生涯的巅峰之时,却突然坠落下来,惨遭灭亡,怎能不令人扼腕叹息?作者从73回到77回,一连用了五个回目来渲染关羽人生的辉煌和败落,死后又屡次显圣护佑百姓和蜀国的人事活动。其中第77回,一连用了7次天命描写来刻画关羽的死:王甫骨颤肉惊,夜梦关羽浑身血污;和尚普净以“后果前因,彼此不爽”劝渡关羽;玉泉山多次显圣护民;附体吕蒙,大骂孙权;头颅显灵,惊倒曹操;托梦刘备,报仇雪恨;孔明夜观天象,见将星陨落荆楚。作者用整个回目来追悼关羽的死亡,可见关羽在作者心目中的崇高地位。

关羽与刘备、张飞一样,他们的悲剧多是性格上的悲剧。第78回,孔明劝刘备时曾说:“关公平日刚而自矜,故今日有此祸”。之前在73回,孙权欲与关羽结成儿女亲家,结果云长大怒曰:“吾虎女安肯嫁犬子乎?”可见关羽之刚傲。第81回,张飞急欲伐吴报关羽之仇,鞭打部将,结果被害。刘备不以大局为重,为雪弟恨,以举国之力兴兵伐吴,破坏孙刘联盟,最后惨死白帝城。作者将刘、关、张三人的死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一方面是为了实现桃园结义时的誓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1回)。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消融历史现实与作者情感理想的冲突,表达儒家忠义观念和道德伦理倾向。

基于作者“拥刘反曹”的政治倾向,作者对曹魏的天命刻画就显得冷酷得多,表现出明显的褒贬色彩。曹操的父亲及其家人被杀,是当年曹操无辜杀害吕伯奢一家的报应;曹操死前有“梨树之神”索命;曹丕篡汉称帝时卷起怪风,飞沙走石;曹睿死前阴风阵阵,有毛皇后等鬼魂索命;曹芳的张皇后被白练绞死,也是当年曹操绞死汉献帝的伏皇后的报应;曹髦的结局如同当年的汉献帝,被逼禅让。这些描写都表现出明显的天命色彩和因果报应思想。

(二)天命观兆示下的军事战争描写

军事战争是历史事件的一个分支,人物的命运往往与战争的成败有着密切的关系。各个历史事件的叙述看似走马观花的拼凑,实则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战争的胜负、人物的命运,都有其内在的叙事发展机制,而天命观就是统筹事件和人物不可缺少的一环。前面已从天命对人物的命运作出论述,为了避免重复,这里只简单地列举几次重要的军事战争,来探讨天命观对其叙事的引领。

1.官渡之战(25-34回)。曹操以少胜多,击败袁绍,继而统一北方,成为当时最为强大的军事集团。袁绍的败亡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作者为配合人事的叙事进程,屡次给予天命兆示。第30回,田丰从狱中上书劝谏袁绍:“今且宜静守,以待天时,不可妄兴大兵,恐有不利”,袁绍没有纳言。同回中,沮授夜观天象,“见太白逆行于柳、鬼之间,流光射入牛、斗之分,恐有贼兵劫掠之害。乌巢屯粮之所,不可不提备”,结果袁绍还是没有听劝。乌巢粮草被烧,成为曹操扭转战局的关键。之后,袁绍招招败退,终于在“此天丧吾也”(31回)的叹息声中吐血而死。袁绍死后,其子不同拒外患,反而争权夺利,不亡何为?

2.赤壁之战(43-50回)。这是作者精心刻画的最精彩的一场战役,它奠定了鼎足三分的局势。一场持续时间很短的战役,作者却用了8回的笔墨,展现了一幕幕精彩的故事画面。战前,面对来势汹汹的曹操,孙吴内部分为投降派和主战派。投降派以张昭为首,认为汉朝天数将近,曹操占有天下三分之二,人皆归心,降曹可以“保东吴民安,且正和天意”。面对投降派,主战派周瑜虚与委蛇,又被诸葛亮智激,从而达成了“吴蜀抗曹”的协议。此后,经过一系列的精心策划:群英会蒋干中计、孔明草船借箭、黄盖苦肉计、阚泽诈降书、庞统连环计,使曹操一步步进入圈套。第48回,曹操诗酒临江,意气风发,不可一世。正在高兴之时,刘馥进言:“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此不吉之言也。”结果,曹操大怒,刺死刘馥。其后,曹操军中黄旗被风吹折,飘入江中。这种种的天命异象渲染了曹操将要败亡的结局。且在关键时刻,孔明作法借得三日三夜东南大风,曹操败逃的命运就这样在人事和天命的双重互动下被注定了。

3.彝陵之战(81-85回)。彝陵之战使鼎足三分的局面濒临瓦解。此时的孙吴到了危急存亡之秋,西有刘备大军,北有曹魏虎视眈眈。起初孙权节节败退,幸而关键时刻启用陆逊,才扭转战局,转败为胜。刘备被陆逊火烧七百里连营,最后死于白帝城。这种结果的出现早有天命暗示,第81回,李意以纸画的形式给刘备警示;第84回,刘备帐前中军旗幡无风自倒;这些都传达出一种不好的结果。

四、地域依托

中国古人向来重视土地和人民,在此基础上形成了中国特有的地域空间观念,并深刻影响了小说的时空叙事。《三国演义》中的地域主要包括庙堂空间和战场空间,所有的社会人事活动的叙述都建立在此地域之上。从大的方面来讲,《三国演义》中魏、蜀、吴就是三个大的地域空间。刘备创业之初因没有自己的一片基业而四处转投流浪,直到随着隆中对三分天下的战略的实施,才据荆州,取西川,夺汉中,建立了自己的一方基业,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地域空间。曹操以许都为中心,挟天子以令诸侯,败袁术,斩吕布,灭袁绍,北拒乌桓,一统北方,建立了自己的霸业。坐拥江东的孙权在父兄基业的基础上,以长江为天险,慢慢发展壮大,也有了自己的地域空间。从小的方面来说,三国之间的政治、外交、军事活动等又分成了许许多多的小空间,即每一个历史事件的发生、发展、结局都有一个小的地域空间为依托。因此,小说故事的叙事就发生在这些个地域空间之中。

总之,“天命”、“人事”、“地域”三个因素是相互交织、不可分割的,共同构建了一个“天、地、人”三维空间辐射的形态。“天命”隐于历史事件和人物命运的背后,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具有宏观统摄作用。“地域”是社会人事活动包括政治斗争、外交斗争、军事斗争等在内的空间依托,如陆上官渡之战、江中赤壁之战等战场空间,以及曹魏、孙吴、刘蜀的根据地空间。“地域”作为最基础性的因素,承载了发生在东汉末年到三家归晋时期的所有社会人事活动。而这三个因素又交织在一起,呈现出一种辐射状态,将一系列的历史事件和人物命运纽和在一起,完成了整个叙事过程。

注:

①陈戍国《礼记校注》,岳麓书社2002年版,第430页。

②周秉钧《尚书注译》,岳麓书社2002年版,第196页。

③④⑤⑥金良年《论语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24、201、75、62页。

⑦⑧⑨曾振宇、傅永聚《春秋繁露》,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301、224、208页。

⑩[汉]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董仲舒传》卷五十六,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4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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