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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仙子黑颈鹤

2012-12-06撰文丁伟供图葛玉修丁伟

大自然探索 2012年7期
关键词:黑颈鹤公主

撰文 丁伟 供图 葛玉修 丁伟

高原仙子黑颈鹤

撰文 丁伟 供图 葛玉修 丁伟

藏族史诗《格萨尔王》中记录了这样一种神鸟:它们善良、高洁,居住在人迹罕至的高原之上,担负着为格萨尔王守护神马的重任。如今,这种被记录于史诗并被广为传唱的神鸟依旧徘徊于雪山云海之上,用号角般嘹亮的鸣唱和绰约的舞姿展示着其独特的生命之美。它们就是藏民心中圣洁吉祥的黑颈鹤。

我们问作者:“你用了十多年时间从事灵长类动物的研究和保护工作,为什么转而研究黑颈鹤?”(本刊在2009年第2期上曾刊登作者关于金丝猴的文章《守望美丽的红唇精灵》)他的回答是:“我长期在青藏高原和云贵高原从事灵长类动物研究,奔波的足迹恰好与黑颈鹤的迁徙轨迹重叠,因此有机会无数次地在野外与黑颈鹤邂逅。每当迁徙季节到来,它们腾空而起,以壮观的一字形或V字形长队飞向遥不可知的远方……它们优雅的身姿总会在我心中涌起阵阵悸动。但是,从1876年被正式定名,在短短一百多年时间里,由于人类的猎杀以及排水造田等活动造成的栖息地破坏,全世界的黑颈鹤仅存约数千只,已处于濒临灭绝的边缘。”惊异于这自然精灵的美丽,更痛恨人类对它们的伤害,作者和他的学生从2009年开始,在黑颈鹤的越冬地和繁殖地进行了长达三年的观察研究,为我国的黑颈鹤研究和保护提供了翔实的科研资料。

—— 编者

黑颈鹤,别名“藏鹤”,是我国特有的珍稀禽类,也是世界上唯一的高原鹤类,主要迁徙于我国的青藏高原和云贵高原之间,少数还飞越喜马拉雅山至不丹越冬。黑颈鹤体长120多厘米,体重约5千克,身姿修长,亭亭玉立,额、颊和颈部的黑色及头顶的红冠,在全身灰白色羽毛的反衬下显得尤为醒目。

我国藏族人民与黑颈鹤世代共同生活在高原之上,黑颈鹤圣洁美丽,与世无争,自古就得到藏族人民的珍爱。黑颈鹤对伴侣忠贞不渝、从一而终的习性,更被藏族人民视为爱情的图腾。由于黑颈鹤主要分布在高寒偏僻、人迹罕至的高原地区,因此直到1876年才被俄国探险家普热尔瓦尔斯基在中国青海湖首次发现并定名,成为世界上15种鹤中最晚被记录到的。然而,仅仅一百多年时间里,人类的猎杀以及排水造田等活动造成的栖息地破坏,使得全世界黑颈鹤一度仅存约200只,处于濒临灭绝的边缘。1989年,黑颈鹤被列为我国一级重点保护动物名录,与大熊猫、金丝猴、朱鹮等并列。1997年,黑颈鹤被列入《华盛顿公约》CITES濒危等级、国际自然保护联盟IUCN红皮书的易危级保护动物。

从2009年开始,我和我的学生李国刚在黑颈鹤的越冬地(云南省会泽县念湖)和繁殖地(青海省玉树县龙宝滩)进行了长达三年的黑颈鹤观察和个体行为生态研究,有机会与这种高原仙子近距离接触,由此加深了对它们的了解。

走近黑颈鹤

2009年10月,云南刚进入秋季,我就接到消息:黑颈鹤已经开始陆续从青海来到云南过冬。10月9日,我们从昆明出发,驱车前往早已选择好的研究基地——会泽县念湖保护区。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跋涉,我们到达会泽县城,然后在会泽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局长宦国跃先生的带领下,前往群山环抱中的念湖保护区。

念湖是一个海拔2300米的高原湖泊,它不仅有着充满浪漫色彩的名字,还有着令人心醉神迷的绮丽风景:清澈的湖水,洁净的天空,和煦的阳光,在鲜艳的红土地映衬下,如同一幅瑰丽的水彩画。经过千里跋涉而来的黑颈鹤们,就安宁地栖息在这幅画卷之中,用碧蓝的湖水、高原的暖阳洗刷掉一路奔波的疲惫……

次日凌晨3点,我们从住地出发了,想赶在黑颈鹤外出觅食前到达黑颈鹤在湖边的栖息地。此时,四处一片漆黑,我们又不敢使用照明灯,深怕惊扰了那些刚刚从远方归来的“贵客”。我们在通往湖边的泥泞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大约半小时后到达湖边。但令我们意想不到的是,我们竟然还是迟到者——湖边早已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三脚架,40多名摄影发烧友正翘首期盼,只等太阳出来的一瞬间按下快门,为黑颈鹤留下最美的影像。在漆黑寒冷的旷野遇到这么多热爱动物的朋友,我们感到既开心又温暖。只是对于研究工作而言,任何形式的干扰都会改变动物的正常习性,我们不得不调整计划,前往备选的研究地点——距离念湖20千米的马树大海子。

马树大海子其实是个小湖泊,面积不过念湖的1/5,但由于地理位置偏僻,附近居民稀少,环湖的沼泽生态保护完好,湖边水草茂盛,湖水清澈洁净,成为黑颈鹤和斑头雁等水禽越冬的理想栖息地。据介绍,近年来到大海子越冬的黑颈鹤越来越多,到2009年已经达到了200多只。

到了大海子,我们连行囊都没顾得上打开,就跟随护鹤员董发知去看黑颈鹤。此时已是正午时分,正是黑颈鹤觅食归来午休的时候,只见一只只黑颈鹤轻盈地从天而降,在湖水中成双成对地嬉戏或交颈而歌,在碧蓝的湖水中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白莲。如此迷人的景象让我们激动不已。但是,当我们走近到与鹤群相距四五百米时,鹤群中便发出了一阵报警的鸣叫声,刹那间黑颈鹤们骚动起来,有的转身游去,有的腾空飞起。

“平时黑颈鹤对我很信任,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大概是把你们当成了坏人。”看到我们失落的样子,董发知开起了玩笑。为了不惊扰黑颈鹤,我们只好停下脚步。几分钟后,黑颈鹤们渐渐平静了下来,但只要我们试图靠近,它们就又会骚动起来。

黑颈鹤对我们一直采取这种“敌进我退”的策略,与我们始终保持着三四百米的距离,根本不允许我们靠近。由于距离太远,即使体形高大的黑颈鹤在我们的镜头中也只有蚂蚁大小。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在远处用望远镜观察。

直到深夜,我们才返回董发知为我们安排的住所。董发知告诉我们,当地村民自古就有爱鸟护鸟的传统,从不伤害前来越冬的鸟类,因此黑颈鹤毫不惧怕村民,村民们平时到农田干活,与黑颈鹤几乎擦肩而过也不会引起它们的惊恐。我们分析认为,黑颈鹤刚刚结束了长途跋涉,高度紧张的神经还没有松弛下来,加上我们又是它们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自然会对我们心存戒备。那怎样才能得到黑颈鹤的信任呢?我们做了一个决定:乔装打扮。

经过千里跋涉而来的黑颈鹤用碧蓝的湖水和高原的暖阳洗刷掉一路奔波的疲惫。

第三天凌晨,我们早早起床,开始乔装打扮——穿上向村民借来的蓝布大褂,带上大草帽。一看到我们这副模样,董发知就忍不住大笑起来。还好,一番苦心没有白费,黑颈鹤果然被我们的伪装迷惑了。当我们蹑手蹑脚来到湖边时,黑颈鹤还在休息,看到我们的身影,它们只是伸出头颈张望了一番,很快又将头藏在翅膀中继续睡觉。

200米,150米,100米……我们一步步向前移动。随着距离一点点缩短,镜头中的黑颈鹤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美丽。我将全部身心集中在相机和望远镜中,不料一脚踏进湖边沼泽里,“噗”地一声陷了下去。我挣扎着想拔出脚来,但身高体胖,越挣扎陷得越深……李国刚又是拖又是拽的,折腾了十几分钟才把我拉出来。

我们终于来到与黑颈鹤仅数十米距离的地方,这令我们非常欣喜。接受前面的教训,我们不再随便走动,而是选择一处观测点用望远镜进行观察,或者匍匐着一点点地向前……

整个冬季,我们都在大海子和黑颈鹤朝夕相处,它们对我们逐渐放松了警惕,我们得以近距离地观察它们,对它们的生活习性有了更多的了解。

家庭与领地

通过观察发现,来到越冬地的黑颈鹤大都由两只成鸟带领一只幼鸟组成一个小家庭,然后再由几个或十几个小家庭组成一个大的群体。刚到大海子时,由于长途跋涉,黑颈鹤的体力消耗非常严重,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它们都在全力以赴地补充营养,以恢复迁徙中失去的能量,而气候温暖的云南为它们准备了丰富的大餐。虽然已进入冬季,但大海子里的虾、螺、鱼类和水生植物依旧在迅速生长;在周围的湿地中有着大量的昆虫,每平方米样方中就有约10只,最多的达250多只;收获后的农田里残留着土豆、燕麦等。这些都是黑颈鹤重要的食物来源。

黑颈鹤的家庭结构简单而富有亲情,“一家人”总是一起行动。早晨早早醒来,父母带领幼鹤到附近的沼泽或冬水田中觅食。能够飞越千山万水的幼鹤此时的体形已与父母不相上下,但它们依旧受到父母的细心呵护,始终在父母中间觅食。雄鹤和母鹤在找到食物后,会先给幼鹤喂食,然后才自己进食。除了以家庭为单位的鹤,通常所见数十只一群呈一字排开在坡地和沼泽地觅食的鹤,大都是集群鹤。集群鹤是由刚刚成年、还没有找到伴侣的单身“青少年”组成的团体。

黑颈鹤的家庭结构简单而富有亲情。

黑颈鹤们尽情地享受大自然馈赠的丰富的美食。尽管远道而来,饥肠辘辘,但黑颈鹤仍然不失优雅风度。在啄到水生植物的地下根茎后,它们一定会先在空中甩掉泥巴,再在湖水中清洗一番,然后才吞咽下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体力逐渐恢复,黑颈鹤的行为变得丰富起来。

每天清晨7时左右,太阳刚刚露头,云雾弥漫的大海子就变得热闹起来。最先醒来的大都是家庭鹤,父母轻声唤醒孩子,一家人在被薄冰覆盖的湖面上抖动羽毛,迈动修长的双腿,舞动有力的双翅,助跑,起飞,转眼就向着太阳轻盈地腾飞而去。一家,两家,三家……随后,由青年单身鹤组成的集群鹤走上航道,如同从航母甲板上起飞的机群,依次分批腾空而起……转眼之间,夜宿地就只留下渐行渐远的鹤鸣声和湖面上一圈圈展开的涟漪。

黑颈鹤虽然没有尖牙利爪,但由于体形较大,在云南没有绝对的捕杀性天敌。因此,无论是家族鹤还是集群鹤,都没有专门担当警戒的卫兵,警戒工作都是黑颈鹤们在觅食、休息的间隙附带完成的。这样的选择不仅让它们最大限度地减少体力消耗,也加强了家庭以及族群之间的联系和相互依赖的关系。

尽管没有卫兵,黑颈鹤个体的警戒意识还是很强的。即使在觅食时,它们也会不时地昂起头部四下观望。黑颈鹤的头部很有意思,可以作360度的转动。当它们将喙从沼泽中提起时,会先停顿一下,如果发现有动静就立即挺直身体,高昂起头部四下观望。根据我们的观察,黑颈鹤在取食、喝水、吞咽、行走、降落乃至梳理羽毛时,都会出现停顿警戒的行为,而且两次警戒之间的间隙不会超过20秒。一旦发现有金雕之类的猛禽出现,发现者就会发出激昂的特殊的警戒鸣叫,而附近的家族听到警戒声后也会立即警惕起来。这样,整个鹤群就会成为一个防御团体,共同抵御猛禽的攻击,保护族群的安全。

夜晚,家庭乃至家族之间的相互依赖关系更加明显。经过一天的忙碌,黑颈鹤需要睡个好觉,大海子是它们幽静安宁的卧房。傍晚时分,黑颈鹤们相继返回大海子,各个家庭在相距几米的地方降落。它们或者以优雅的站姿半卧在水中,或者成双成对地在水中的小岛上相拥而眠。它们相互依傍,互为警戒。

黑颈鹤

黑颈鹤是鹤形目鹤科的大型涉禽,全身呈灰白色,头、喉及整个颈上部约2/3为黑色,故称“黑颈鹤”。黑颈鹤裸露的头顶和眼部皮肤显红色,黄色虹膜,黑色脚部,灰色和绿黄色的角质嘴,尾羽、初级飞羽及最内侧延长的三级飞羽呈黑色。黑鹤颈体重在5.3~5.7千克之间,体长1.14~1.18米,体高1.5米左右,颈、腿比较长。

黑颈鹤是世界上唯一的生长和繁殖在高原的鹤类,夏季在我国境内的青藏高原繁殖, 冬季除在不丹北部有少量个体外, 绝大部分种群在青藏高原东南部和云贵高原越冬。北起新疆的阿尔金山并延伸到甘肃的祁连山,南至西藏的喜马拉雅山北坡和云南的横断山,西起喀喇昆仑山,东至青藏高原东北缘的甘肃、青海和四川交界的松潘草地及云南与贵州交界的乌蒙山,包括青海、四川、甘肃、新疆、西藏、云南和贵州共7个省区都有它们的足迹。

黑颈鹤的越冬地主要有两个区域:一个在云贵高原,集中于滇东北、滇西北及黔西毕节地区;另一个主要在雅鲁藏布江河谷中段、喜马拉雅山脉南坡。越冬区海拔主要在2200~4000 米之间。

黑颈鹤的繁殖地包括青海省全境、西藏北部、阿里及印度拉达克地区,繁殖区的海拔在2500~5000 米之间。青藏高原及毗邻地区的许多高大的山体以及从松潘草地到贵州草海的连线所覆盖的川西地区为黑颈鹤的迁徙停歇之地。

黑颈鹤主要活动在高山沼泽、草甸、湖周沼泽地和河谷沼泽区,杂食性,以植物的根、昆虫、鱼、蛙以及农田中残留的作物种子等为食。叫声为一连串的“咯-噜”声,类似号角声,飞行时颈伸直与其他鹤一样呈V字形编队,有时也成对飞行。

黑颈鹤为国家I 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 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国际鸟类红皮书(2009年名录 ver 3.1——易危VU)。CITES 列为附录Ⅰ物种, 1876年由俄国人普热瓦尔斯基在我国的青海湖首先发现并命名,是世界上15种鹤中发现最晚的一种。

黑颈鹤的生存危机

作为高原草甸沼泽栖息的鸟类,黑颈鹤原本一直生活在“高处不胜寒”的云贵藏地区,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但由于黑颈鹤体态较大,在迁徙地及途中常遭到不法分子的捕杀,成为一些人的盘中之餐。在一些传统医学典籍中有黑颈鹤的肉、骨、胃等均可入药的记录,也引起一些不法分子对黑颈鹤的捕杀。

但真正将黑颈鹤逼上绝路的是近现代人类对湿地的过度开发,尤其是上世纪50年代和70年代进行的“放海造田”运动。人们在“大跃进”思潮的影响下,抽干湖水进行农垦,一度使得云南等地的湖畔湿地面临消亡,使这些高原涉禽丧失家园,被一步步逼向灭绝的边缘。

如今,在云南、青海等黑颈鹤生活的高原地区正在开展的开发利用湖泊、建立渔场、修筑公路、大规模改造沼泽、扩展游牧区等人类活动严重干扰了黑颈鹤的正常栖息,使其生存面临巨大威胁。

1983年,在印度召开的国际鹤类保护会议上公布的数据显示,全球只有200只黑颈鹤。经过20多年的保护工作和新越冬地及新越冬种群的发现,目前黑颈鹤野生种群总数上升到7000只左右。但专家指出,如果不继续加强保护,7000只左右的黑颈鹤种群仍是一个相当危险的数字。

夜晚的大海子,气温会降到零摄氏度以下,湖面会结起一层薄冰,我们站在湖边都会被冻得手脚僵硬,全身发抖,但出生于青藏高原的黑颈鹤们通体覆盖厚厚的羽被和贴身底绒,再加上厚厚的脂肪层,保证了它们在入水不沾水的同时抵御严寒。

黑颈鹤看上去性情温和,彼此礼让,和平相处,但是在领地意识方面,它们丝毫也不逊色于其他动物。鹤群虽然来自同一个夜宿地,但白天的觅食地点并不集中,每个鹤家庭都有自己的觅食领地。每天清晨,大多数鹤会直接飞到自己的领地觅食,少数鹤会先到农田搜索一番,然后再到自己的领地。

为了保护家庭领地,抢夺有限的食物资源,黑颈鹤之间偶尔会发生摩擦甚至打斗。如果是斑头雁甚至灰鹤在领地附近游弋,黑颈鹤都不会太在意;但如果是同类入侵领地,它们绝对是“零容忍”。黑颈鹤家庭成员在自己的领地上觅食时总显得悠游自在,走走停停,有时在觅食间隙还会两两相对地跳上一段浪漫舞蹈。但是,一当发现有其他鹤飞经领空,它们就会立即停止活动,盯视着飞行中的同类,直到其离开它们的领空。通常黑颈鹤看到一块觅食区域已经被其他同类捷足先登,会自觉地另外寻找属于自己的觅食领地,但偶尔也有一些不识相的后来者会选择强行进入别人的领地,从而引发一场有趣的侵略与反侵略的争斗。

占据领地的黑颈鹤家族拥有强烈的心理优势,它们身体直立,发出嘹亮的鸣叫声以示警戒。黑颈鹤通常都是迎风取食,在风力较大时,它们常常会顺风行走一段路程,然后再折回头迎风取食。这样一来,它们有可能无意识地侵入邻近鹤的领域。发生这种情况时,两个鹤家族之间,一般都通过仪式化的威胁显示或警戒鸣叫来解决冲突。如果入侵者非常强壮,领地鹤就不会贸然进攻,而是采取一起蓬起浑身羽毛(尤其是颈部羽毛),并伸长头颈,或者猛冲过去,在接近入侵者的地方骤然收住脚步,身体上倾、展翅、低头,同时发出一阵阵鸣叫声,用这样的仪式化的威胁行为吓走入侵者。入侵者自知理亏,多数情况下都会主动撤离退避,但也有个别性格倔强的,也会蓬起羽毛,发出鸣叫来威胁领地鹤。这时,领地鹤就不会那么温情了,它们会不顾一切地冲向入侵者,用尖利的喙啄击入侵者。入侵者往往形单影只,即使很健壮,也很难抵御来自一个家庭的攻击。因此,它们大多会选择边威胁边后退,慢慢脱离领地鹤的追击,飞向远方寻找自己的领地。

“公主”的命运

2010年春节后的一个黄昏,天下着鹅毛大雪,气温骤降到零下十几摄氏度,我和李国刚在湖边观察黑颈鹤。突然,我们发现远处的水中有一个灰白色的身影。将望远镜的放大倍数调到最大才看清楚,那是一只趴伏在水中一动也不动的黑颈鹤。我们知道,黑颈鹤一向爱动不爱静,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受到了伤害,还是感染了疾病?在这样的气温下,如果任由它留在结冰的湖水里,后果可想而知。为了了解这只黑颈鹤的情况,我们顾不得湖水冰冷刺骨,涉水走到它的身边。

黑颈鹤一向十分警觉,但此时这只鹤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机敏,它看着我们一步步靠近,只是轻轻地挣扎了一下,就又将头缩回到飞羽之中。我们俯下身将它抱在怀里。赶回住地后,我们才看清楚,这只鹤的腿部有多出外伤,一些伤口还出现了感染现象。

由于黑颈鹤觅食活动区与人类生产生活区往往发生重叠,所以在入春之后,当农民播下燕麦等作物种子后,黑颈鹤会把种子当成食物进行采食。尽管当地居民有着爱鹤护鹤的传统,但用石块甚至棍棒驱赶鹤的现象还是时有发生,这就难免对黑颈鹤造成伤害。再加上个别不法分子的捕杀,每年都会有黑颈鹤受伤甚至死于非命,再也无法飞回青藏高原。这只黑颈鹤的命运将会如何呢?

看着伤鹤无精打采的样子,我们非常着急。可是,我们既没有救助条件,也没有救助药物,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们在查阅资料后,请护鹤员董发知买来适合的抗菌素,然后小心地喂到伤鹤的嘴中。那天晚上,我们都没有睡觉,一直守护在伤鹤的身边,不停地用柔软的棉布擦拭它身上的水渍。也许是我们的诚心感动了上苍,也许是这只年轻的雌鹤身体强壮,清晨时分,奇迹发生了:伤鹤黯淡的双眼中出现了一点光彩,它开始吞咽我们喂食的食物。

我和李国刚由于在冰水中浸泡后没及时换上干衣服,都患了重感冒,十分痛苦,可眼见着伤鹤一天天好转,我们感到莫大的安慰。三天后,它开始尝试着舒展翅膀;五天后,它已经能跛着脚蹒跚走路了。我们精心地照料着它,但它是属于天空的,每次来到院外,它都会向着天空放声鸣叫。

在我们救助伤鹤的第十天,伤鹤腿部的伤口已经痊愈,我们想是把它放回原野的时候了。我们抱着它来到湖边,给它戴上鸟类GPS追踪仪,并为它取名“公主”。就在我们放手的那一刻,一种柔软的东西在我的心中弥散开来,既甜蜜又酸楚,就像送别即将远行的孩子。然而,“公主”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我们的眷恋,它快速助跑,轻盈地飞了起来,甚至都没有回头看我们一眼。它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天边的一个黑点,这时我才感觉到一行热泪正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爱情与忠贞

自上年10月到达越冬地,经过三个多月的休整,到初春时节,鹤群中已经出现了恋爱的迹象:集群鹤的数量逐渐减少,由一雌一雄组成的小情侣逐渐从单身群落中分离出来,开始单独行动。与大多数鹤类相仿,黑颈鹤也是一种对爱情极为忠贞的鸟类,一旦结为伴侣就会相亲相爱、终身厮守。因此,恋爱的缠绵情愫不仅属于集群鹤中的那些单身“男女”,就连家庭鹤“夫妻”的行为也显得非常亲昵缠绵。

我们通过追踪观察发现,我们救助的“公主”此时已恢复了往日的绰约风采,并受到一只年轻雄鹤的青睐。不过,“公主”在苦苦追求的雄鹤面前骄傲得像一个真正的公主,任由雄鹤怎样献殷勤,它都不为所动。雄鹤对高傲的“公主”偏偏情有独钟,就像影子一样追逐着“心上人”,“公主”戏水它戏水,“公主”振翅它振翅,还不时殷勤地为“公主”梳理羽毛。经过几天的狂热追求,“公主”的芳心终于被打动,接受了它的爱意。它们沐浴着高原温暖的阳光,两两相伴,如影相随,情真意切。

一旦矜持的雌鹤被雄鹤的诚心打动,它们就会上演一种极为美妙的水中芭蕾:两两头颈相接,组成一个完整的心形,温柔地对视,时而交颈而歌,时而缠绵相吻。一阵风吹过,白羽翻飞,宛如舞台上芭蕾舞女飘然的裙裾。

随着春季的到来,大海子的浮冰渐渐融化,万物复苏。在大海子度过了六个月的幸福时光后,黑颈鹤变得非常强壮。然而,云南虽好,却只是它们躲避严寒的越冬地,遥远的青藏高原才是它们真正的爱巢,尽管那里此刻还是一片萧瑟。归心似箭的黑颈鹤们已经做好了远行的准备,它们要借助强劲的夏季风返回青藏高原,到祖先保留下来的产房去繁衍后代。

每年3月中旬,是黑颈鹤们北迁的固定时间。那些日子里,我们一直在大海子边为黑颈鹤送行:一队队黑颈鹤腾空而起,迅速攀升并排成一字形或V字形队伍,向着遥远的北方飞去。

返回繁衍地

为了了解黑颈鹤在繁殖地的生活习性,我们决定追随它们到遥远的青藏高原去。4月3日,我们从昆明出发,经过三小时飞行抵达西宁机场,然后乘长途车马不停蹄地赶往青海省玉树县的龙宝滩。

4月的龙宝滩,气温还在-10℃以下,一片荒芜,到处是枯黄的草叶,河流、湖水和沼泽上覆盖着冰层,冰冷刺骨的湖水中生命还未复苏,但黑颈鹤们经过十几天的长途跋涉,已经相继回到了龙宝滩。龙宝滩是一片沼泽湿地,海拔4200多米,雨量充沛,但气候寒冷潮湿,空气稀薄,不适合人类居住,方圆数百千米几乎杳无人烟,而这恰好为黑颈鹤和众多珍稀鸟类提供了一处安宁的栖息之所。所以,每到夏季就会有许多候鸟来此繁衍生息,而黑颈鹤对这里更是情有独钟,这里成为它们世世代代的繁衍之地。

为了观察黑颈鹤的繁殖行为,我们在冰天雪地的沼泽湿地上支起帐篷,用高倍望远镜仔细观察鹤群的一举一动。经过GPS定位系统追踪,我们知道“公主”已平安到达。在经过仔细分辨后,我们终于在一个黄昏找到了我们日思夜想的“公主”:在金色的夕阳下,它正与恋人呢喃着头颈相抵,在水天之间形成一幅绝美的剪影。

5月初,经过一个多月的恋爱和缠绵,雌鹤们先后进入了产卵期。与其他鹤类不同,黑颈鹤不会提前准备产房,它们总是等产卵之后才在隐蔽之处搭建起简单的巢穴,用来孵化幼雏。我们用高倍望远镜观察到,“公主”和它的爱侣在距离岸边400多米处的一个四面环水的芦苇丛中紧张忙碌地筑巢。它们就近衔来三棱草、莎草、针蔺、藨草和其他干枯的水草,搭成一个直径半米多的巨型圆巢,然后四处搜寻柔软干燥的细草,均匀地铺在巢中央下凹的地方。“公主”在新房中转了几圈后似乎感觉还不够温暖,就开始拼命地撕扯自己腹部的绒羽,直到洁白的羽毛上出现殷红的血迹,它依旧不肯停止。经过几小时紧张的筹备,一个温暖舒适的巢终于做好了。很快,“公主”产下两枚淡绿色的卵。初为母亲的“公主”既紧张又兴奋,急忙伏卧在卵上,除了偶尔外出觅食而外,寸步不离。

黑颈鹤丈夫责任心很强,在妻子产卵之后,不仅会分担部分孵卵任务,让妻子有时间外出觅食,同时还担任着警戒保卫的任务。产后的妻子和正在孵化的卵都非常脆弱,很容易受到天敌的袭击,一向温和优雅的雄鹤此时性情大变,它伸长脖子,机警地四下张望,还像一艘处在一级战备状态下的巡洋舰一样,不停地在周围游弋。

青藏高原的天气瞬息万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一阵狂风刮过,暴雨就倾盆而至。“公主”努力伸展双翅,为腹下的卵打起一把温暖的“大伞”。雄鹤也毫不懈怠,它凛然挺立在妻子身旁,任凭风吹雨打也不离开爱巢一步。

尽管夫妇俩都非常小心,但孵化期间还是会遭到其他猛禽的觊觎。一天早晨,一只巨大的草原鹰出现在巢区的上空。这种猛禽体形巨大、生性凶猛,要在平时,温和的黑颈鹤根本就不是它的对手,但此刻雄鹤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鸣叫着飞身迎上前去,同时“啪啪”地用力扇动翅膀,向巢中的妻子报警,“公主”也立即离开巢穴,“咯儿咯儿”叫着飞向远方,似乎有意用自己将鹰引开,保护巢穴免遭恶运。

在雄鹤凌厉的攻击下,草原鹰落荒而逃,一场危机终于过去了,雄鹤和雌鹤先后返回巢穴,又含情脉脉地依偎在一起。

尽职的父母

经过30多天的孵化,雏鸟破壳而出。这些小生命身着棕色绒羽,用好奇的眼睛探头探脑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幼鹤发育非常迅速,几天后就能站立行走和游泳,动作虽显笨拙,却已开始随父母学习觅食了。也许是遵照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这些小家伙生性淘气而且非常好斗,三天之内成活率只有60%,直到43日龄之后,斗殴行为才会消失。黑颈鹤父母非常细心地照料自己的孩子,从早到晚,“公主”夫妇有条不紊地觅食、喂养孩子,而且天生好脾气,无论孩子多么淘气,也没有啄击幼雏的行为。

随着幼鹤一天天长大,“公主”夫妇觅食喂养的担子更加沉重,它们几乎把一天中的所有时间都用来寻找食物。几个月后,幼鹤明显长大了很多,已经拥有和父母差不多的体形了,但“公主”夫妇出行时还是一前一后地将儿女夹在中间,生怕它们有什么闪失。

转眼,秋季到了,黑颈鹤开始换羽毛了。由于在新羽毛长齐之前,它们完全丧失飞翔能力,极易遭到天敌的袭击,因此寻找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地非常重要。“公主”夫妇看来很有经验,经过仔细搜寻,它们选中一片距离岸边很远的滩涂作为藏身之地,这里杂草茂密,而且有很宽的水面作为天然屏障,狼貛等天敌根本不可能靠近。接着,它们就和孩子们涉水进入滩涂,在一片干燥的地方悄悄躲了起来。尽管这样,作为一家之长的雄鹤依旧放心不下,它即使在睡觉时也会露出一只眼睛,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迅速地站起身来,机警地巡视。

一个月后,“公主”夫妇带着它们的孩子重新出现在碧波之上,刚刚换完羽毛的它们看上去洁白如洗。

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危险与黑颈鹤如影随行,死亡伤残的情况时有发生。对爱情忠贞不渝的黑颈鹤,一旦失去配偶就会孤独终身,不会再另觅新欢。身体强壮的鳏夫往往成为迁徙队列中的首领,在长途跋涉中领头飞行,其余的单身鹤则主动担负起卫兵的职务,中途不时离队巡视。在遇到天敌侵袭时,单身鹤又会作为突击队员冲锋陷阵,与天敌殊死搏斗。据说,当年老或者在战斗中受伤失去独立生活能力时,黑颈鹤就会唱着悲凉的丧曲,坠入水中,结束生命。

这是何等痴情圣洁的动物啊!随着了解的深入,我们注视黑颈鹤的目光由欣赏变为了崇敬。

整整三年,我们一直在云南和青海与黑颈鹤为伴。我们冬天爬冰卧雪,夏天风餐露宿,受尽蚊虫的折磨,但三年中我们观察到的精彩瞬间和掌握的珍贵数据足以弥补一切损失,我们用中英文撰写的文章在国内外科技期刊相继发表,黑颈鹤的生存状况和它们的个体行为引起了业内同行的高度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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