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宪群

《白墙》，代雨东著，新华出版社2010年版

近年来，随着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地域文化的热潮逐渐兴起，地域文化不仅受到专业史学研究者的重视，也吸引了许多文学艺术家以艺术手段描绘和再现中华多元的地域文化风采，从而开辟了以地域文化为背景，弘扬地域文化精神的多种艺术体裁，使人们从多角度领略到博大精深的中国地域文化的永恒魅力。代雨东的长篇小说《白墙》（新华出版社2010年版），正是以中国地域文化的一个重要分支——徽州文化为背景，以抗倭报国的民族大义为主线，描绘出以代正为代表的徽商徽人怎样走出徽州，在徽文化熏陶下，诚信重义，经商兴族，为国分忧，历经磨难而回归故里的故事。阅览全书，从主人公代正在商海拼搏、与宦海周旋的曲折过程与情感经历中，读者自可享受到徽商文化的人文之美！

作者将这一故事置于明代中后期的政治与社会历史背景下。时逢朝政腐败丛生，边患烽火连连，特别是东南沿海倭寇横行，但处于抗倭最前线的浙江，却在取得大捷的形势下，发生了朝廷监军因贪贿不成而陷害总督张进和助军抗倭的义商胡其从的事件。原本奉师命出徽州解救胡其从的青年代正，却被牵进到这场复杂的政治漩涡中。

年轻的代正自幼受徽文化的熏陶，侠肝义胆，机智聪慧，果敢正直，性格潇洒出尘，却又遇事镇定从容。初出深山的他，面对倭寇的猖獗、官场的腐败、商场的倾轧，凭借过人的智慧，以国家和民族大义为己任，忍辱负重，除去邪恶，凝聚各种力量抗倭解困，最终剿灭倭寇，振兴商邦，以一己之力拯救国家危亡、生民涂炭。在曲折的故事中，作者描绘出徽商文化所散发的魅力，也寄予了作者对徽商文化的解读与崇敬。

透过代正，作者描绘了徽商文化中的爱国精神。小说中的主人公代正生活在朝政腐败、社会动荡的嘉靖时期，他常以“生性怠惰，不爱受人约束，官场是非之地，不适合我”等托词拒绝入仕，显然是出于身处那个黑暗时代、明哲保身的需要。他需要用官的力量做正义之事，却并不信官，但这并不代表代正对政治漠不关心。恰恰相反，他身处市井之中，却心系庙堂百姓，是一位真正为国分忧的志士。他周旋于官场和社会，用真情和真心，甚至不惜性命来扶持正气，铲除以赵宣礼为代表的腐败势力，用广阔的胸怀团结误解自己的商人及其他社会势力，倾尽财力凝聚力量抗倭，体现了这位年轻商人真正的爱国情怀。为国而商，商之大也，在代正心中，国，不是一姓之王朝，而是天下百姓；商，不是逐利之途，而是报国之路径。徽文化中的爱国精神在作者笔下的代正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其实，自古以来，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古训，并不独为士人所恪守，而早已沁润人心。徽文化自宋以来正是以儒家文化为根基演变壮大的，徽商“贾而好儒”，因此，徽文化中蕴含着深厚的爱国精神并不是作者的虚构理想，而是对徽文化的深刻挖掘。

一部徽商的历史是一部徽州人吃苦耐劳、开拓进取的历史；一部徽商的历史也是一部徽州人重信守义，传播新安文化的历史。作者笔下的代正，正是这种精神的写照。代正有过泪，有过难，有过险，但他总是以积极的态度来面对这一切。面临困厄之时，他绝非止步不前，而是要“试”，凡事不试不知道，这种“试”的精神何偿不是徽商能够走出深山，闯荡天下获得成功的关键呢！以儒家文化为底蕴的徽文化守信重义，作者笔下塑造的代正，正是信义的化身。无论是受托经营和顺庄，还是出手救义商胡其从，无论是与对手广泰商庄的竞争，还是联合净海邦灭倭，代正处处都表现出守信重义的高尚品质，“信载义而行之为利”，信义的品格正是代正经商和事业成功的关键。

读者从书中显然还可以看到，作者刻意赋予了代正等人侠义的特点，古道热肠，快意恩仇，这种侠风虽非儒家文化和当政者所宽容，但无疑是作者自我向往的一种理想人格。附着于代正等人身上的侠风，大大增强了人物的个性色彩，增强了小说的可读性。

在中国传统社会里，国家和社会都离不开商业，但商人又是最令人争执不休的一个阶层。作为一部撰写商人的文学作品当然离不开对商业和商人的看法。作者以宏阔的视野从多角度批评了自古以来对商业和商人的歧视观，视之为“迂腐之言”。指出士农工商，国之四民，没有高下之分，各安其业天下方可太平。商人“利通四方，大大有利于天下百姓”。而作者又以代正为代表的徽商团体为个案，证明商人不仅以商利民，还以商利国，被总督胡宗远誉为“为国分忧的义商”、“国家不可或缺的柱石”，这是对徽商的肯定，也是对中国传统商人的高度评价。

商人的本质是要善于经商赢利，徽商也正是以他们精明独到的商业本领而声名远扬。作者绘声绘色地描写了代正主持的和顺庄与广泰的茶叶贸易、承包军粮、造舰，运作扬州行盐等商业大战，他以出色的商业运筹能力和技巧，不断扩大经济实力，成为一名杰出的商人。

小说结构紧凑，线条清晰，以人物对话为主，个性鲜明、精彩而有冲击力。如同作者所说，这本书故事框架和人物“都有其历史原型”。以我来看，主人公代正实际上是以清代杭州徽商胡雪岩为原型，而胡宗宪相当于左宗棠，并参照明代短篇小说《王翠翘传》（代正也有“罗龙文”的影子），以胡宗宪招降王直，平定倭寇为背景而撰写的小说。书中所提到的人物，如张经、俞大猷、胡宗远（胡宗宪）、郑海岚（郑若曾）、李直（王直）、徐海、赵宣礼（赵文华）、李天宠（李天明）、东楼（严嵩之子严世蕃）多符合原型。不知猜想是否准确？

今日的徽州之美，外在于她的青山绿水、粉墙黛瓦，让人流连于她的秀丽景色，能引发出丝丝乡愁，内在于深厚的文化积累，更让人想深入她的内心，体会出中华文化的韵味、内涵。明代戏剧家汤显祖“一生痴绝处 无梦到徽州”的佳句增添了后人对徽州的无尽向往。但这个产生了新安理学、徽商、徽文化的徽州，因地理环境、自然资源等因素的限制，在从古至今的绝大多数时间里，社会经济其实并不发达，是一个封闭型社会。而就在这个封闭的社会环境中，聪明睿智、吃苦耐劳的徽州人大约从唐宋时期开始，就创造了具有自身特色的徽文化，至明臻于鼎盛。徽商，就是跨越千年的徽文化中的一张名片，集中反映了徽文化的许多特点，也是代雨东《白墙》中所要描绘、挖掘、体验甚至情所追随的主题，表现出作者对徽文化的无限崇敬！近年来，徽学渐成显学，研究论著纷呈，但大都限于专业领域内，影响力依然有限。《白墙》的问世，对于普及和弘扬徽文化，提炼安徽文化的特色与精神，以至于推动今日的安徽文化繁荣建设，无疑会有积极意义，是一张精致的徽文化艺术名片。

我认识作者有年，作为一名奔波于商场之人，能有时间静心创作出这样一部小说，我感到由衷的敬佩！小说的背景有其原型，具体内容情节是虚构的，但其中的人物无疑赋予了作者自己的理想，是作者自己的理想和理想人格的化身。一部好的作品，总应该是创作者最深情的寄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