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雪

崔波的单位最近集资入股，需要10万块钱。妻子小燕让他找父母帮忙，崔波不肯，俩人大吵了一架。不找父母倒不是崔波爱面子，而是父亲在一家医学院做清洁工，母亲卖水果，攒了半辈子才给他买了套不大的房子。自从去年母亲的关节炎严重后，就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过日子了。就算他张嘴要，父母也没有钱给他。

第二天，崔波下班时接到妻子小燕的电话，让他到父母家吃饭。一进门就闻见扑鼻的香味，汤盆里码着乌鸡块，上面还飘着人参。父亲高兴得眉开眼笑，嘴上却埋怨：“小燕这孩子就会乱花钱，买只鸡就算了，怎么还买人参？这金贵东西是咱们吃的？”“人参补气，正适合给妈补补身子。”小燕甜甜地说。崔波稀罕不已，按照惯例，这个时候小燕正在家闷头冷战呢，怎么会跑来献殷勤？

吃饭时，小燕说：“爸，妈，我和崔波商量了，让你们搬过去和我们一起住。妈的腿脚不好，这样也方便照顾。”这话一落音，不但是崔波的父母，连崔波都一愣。结婚前小燕明确提出单住，现在怎么忽然转性了？母亲有顾虑，借口怕住一块不习惯，就想推托。父亲说：“这是孩子的心意，住不惯，再搬回来嘛！”小燕不住点头，就这样，崔波的父母搬来和他们一起住了。

崔波还是不理解小燕为什么这么做，小燕抿嘴笑道：“爸妈和我们住一块，那边的房子不就闲出来了？咱们和爸妈说，把那房子卖了。虽然又小又旧，卖个七八万还是不成问题的。”崔波吃一惊，说：“这合适吗？”“有啥不合适的？反正这房子以后也是咱们的，现在预支出来集资入股，年底还可以分红，以后照顾好他们就是了。”小燕理直气壮地说。崔波听了有道理，也就默认了小燕的做法。

卖房的打算一提出来，父母一下子就沉默了。小燕在一旁不停地鼓动，父亲沉默半晌，说：“你们都打算好了，那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母亲欲言又止，崔波已经兴奋地站起来表态：“爸，妈，你们放心，单位年底有分红，咱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宽裕的。”

房子卖了7万块钱，崔波又找一个老同学借了3万，把集资款交上了。同一屋檐下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小燕开始慢慢懈怠。有次到了午饭时间，小燕还坐在沙发上涂指甲油。母亲怕耽误父亲和崔波下班回来吃饭，只好拖着疼痛的腿去做饭。小燕假装没看到，这之后洗衣服拖地，力所能及的，母亲都干了。崔波说过小燕两次，小燕一翻白眼：“又不是七老八十，干点儿家务活儿还能累着啊？”母亲看在眼里，有苦难言。

有次母亲端汤时烫了手，汤一下洒在地上，脚面烫伤了。在医院包扎时，父亲陪着母亲，崔波和小燕去交费。回到病房时听到父母在谈话，小燕一把拉住崔波，没有进去。

母亲并不知道他们在门外，还在埋怨父亲：“当时我就觉得搬到一起住不好，你非同意不行。现在你看看，将来咱们不能动了还不知怎么过呢！”父亲呵呵笑，安慰她：“你放心，要是你走在我前面，我保证把你照顾得舒舒服服的。要是我先走，不是还有那笔钱嘛，5万块钱，也够你用了。”小燕立刻回头怒视崔波，压低声音说：“看看你爸干的事，咱们到处找人借钱，他居然还留了一手！”崔波也很意外，父亲居然还存着5万块钱。

母亲舍不得住院，当天下午就回了家。小燕跑进跑出忙活，一点不让母亲动弹。照顾母亲之余，小燕旁敲侧击问那笔钱的事。母亲见她打这笔钱的主意，斩钉截铁地说：“你爸活一天，那钱就谁也动不了，你趁早别惦记了。”小燕撞了个没趣，讪讪地说：“瞧您说的，我就随便问问。要信不过我们，就自己留着呗！现在的老年人，谁还不藏点棺材本儿？”母亲听了，气得眼泪汪汪的，想说什么却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过了没多久，崔波的那个老同学打来电话，说是有急事需要钱，想拿回他那3万块钱。崔波一下愣了，这一时半会儿，他到哪里去弄3万块钱？小燕朝父母的房间努嘴，崔波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还惦记着父亲的那5万块钱的棺材本儿呢！

无奈之下，崔波只好去找父亲谈话。没想到刚一提出来，父亲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这个钱预支不出来，你再想别的办法吧！”崔波一下愣了，父亲对他的要求一向都尽力满足，没想到这次这么坚决。

小燕一直在门外，听到这，推门进来说：“这钱上的事，自己的亲爹都不肯帮忙，还能再去求谁？爸，您先把这笔钱拿出来，我们不白用，付您利息。”父亲猛地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一种受伤的神情，颤颤地说：“我是崔波的亲爸，不放高利贷。”崔波低头不语，小燕却哼一声，转身回房间去了。

崔波四处找朋友周转，小燕在家里摔摔打打。老两口进退维谷，想回去房子已经卖了，在这里如芒在背，别提多难受了。这天很晚了，崔波和小燕在外面还没回来。母亲一边做饭，一边抹眼泪。父亲也开始后悔了，长吁短叹。

这时小燕慌慌张张回来了，着急地说：“崔波出事了，被车撞了！”母亲一听，头上像响了炸雷一般。“在哪撞的？现在怎么样了？”父亲追着问。小燕一边开柜子拿钱，一边哭：“司机跑了，过路的帮着把崔波送到医院。医生说要动手术，得好几万呢，这可怎么办呀？”小燕手里还不到5000块钱，揣进兜里急匆匆跑出门去了。父亲愣在那里，很久没有回过神来。

正如小燕预料的，父亲在这样的关头一定会拿出那笔钱。但父亲不是拿着钱送到医院的，而是昏迷不醒地被救护车拉进来的。父亲头发花白，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被抬进急救室抢救。母亲跟在后面哭：“他爸，我们想其他法子，你不能走这条路啊……”

崔波和小燕看到这一幕，吃惊不已。崔波跑过去，忙问母亲怎么回事。母亲上下打量他，说：“你没事？你不是出了车祸等着钱开刀吗？”崔波惭愧不已，说：“这不是想让我爸取出那5万块钱吗？我和小燕就想了这个主意。”母亲大为震惊，一巴掌打在崔波脸上，骂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要是你爸抢救不过来，我看你一辈子怎么心安！”“我爸到底怎么了？”崔波捂着脸，委屈地问。

母亲又气又悲，终于向崔波讲明了真相。原来，父亲和母亲俭省了一辈子，给他买房子就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母亲得了关节炎以后，再也不能蹬着三轮车卖水果了。父亲担心他早走一步，母亲没有钱傍身，就去找他打扫卫生的医学院。他知道这家医学院供学生解剖学习的遗体一直紧缺，就主动签订了协议，死后遗体归医学院所有，包括骨骼制成标本。而医学院出于感谢，会付家属5万块钱。

小燕震惊地呆在那里，崔波总算明白了父亲的棺材本儿为什么不能提前预支出来。父亲为了支出来那笔钱救他，居然吞下了整整一瓶安眠药。崔波冲着急救室的门口“扑通”跪下来，号啕大哭：“爸——”

〔本刊责任编辑柳婷婷〕

〔原载《故事家》2012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