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岸

夕阳红和忘年妒

文｜江岸

《红楼梦》里，不仅提供了各种生动的老年人样本，也呈现了各种忘年妒的病例。忘年妒是在折磨自己与他人的过程中，痛，并不快乐着。当年华已逝，夕阳是红是黑，快乐或不快乐，选择权，其实就在自己手中

《红楼梦》里提供了很多生动的老人样本。比如深具大智慧的贾母和刘姥姥，温暖琐碎的薛姨妈，老于世故的王道士、赖嬷嬷，总爱话说当年、大骂当下的焦大，当然，还有讨人厌的贾赦和李嬷嬷。

一直想不到该如何去解释王夫人对晴雯、金钏等人的嫌恶惊惧、李嬷嬷对袭人的恶毒攻击，以及贾赦对于亲生儿子的厌憎，直到看到作家王蒙在他书里讲到的一个说法：忘年妒。

王蒙把宝玉的奶妈李嬷嬷与晴雯之间的矛盾，称作“忘年妒”。他说：一个五十岁的老太太嫉妒四十九岁的妇人还好说，但若和一个十六岁的丫头计较，那不是“忘年妒”又是什么？

这个“忘年妒”说得好，可以解释《红楼梦》里很多风波的由来。所谓“忘年”，是指年龄悬殊的人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忘年交也好，忘年恋也好，都是如此。在一般的情境里，嫉妒常是在条件相似、境遇相同的人之间滋生，若是相差太远，嫉妒会无由无因、渺茫空泛，是俗语所说的“犯不上”。但为什么会有“忘年妒”？

嫉妒常常是由人们心底最脆弱又最在乎的那一部分开始燃起，这个燃点我们不自知，却有强大的破坏力。忘年妒也一样。

第二十回里，袭人偶感风寒，躺在床上发汗。偏巧李嬷嬷来了，没起身招呼她。李嬷嬷便拄着拐棍骂袭人是“忘了本的小娼妇！”其实对李嬷嬷，袭人算是处处忍让、委曲求全了。但李嬷嬷就是要处处针对袭人，她骂袭人“一心只想妆狐媚子哄宝玉，哄的宝玉不理我，听你们的话。你不过是几两臭银子买来的毛丫头，这屋里你就作耗，如何使得！好不好拉出去配一个小子，看你还妖精似的哄宝玉不哄！”

爱美丽也爱媒体。闲读红楼，注解人生。

嫉妒常常是由人们心底最脆弱又最在乎的那一部分开始燃起，这个燃点我们不自知，却有强大的破坏力。忘年妒也一样。

让她深恨袭人的，是她认为宝玉是被袭人等人以“妆狐媚子”的方式哄着不理她，让她在怡红院里无人趋奉。所以李嬷嬷的“忘年妒”里，有自恃年高和乳母身份的傲慢，也有被忽视遭冷遇的深深失落。

而晴雯的无端招祸，则是因为王夫人几乎“嫉美如仇”。一直以来，她心底都有种深深的恐惧，她怕她好好的命根子宝玉，被“妖精似的”女孩子们带坏了。旁人的谗言再添了一把大火。而进谗言的王善保家的等人，又何尝不是“忘年妒”于晴雯的青春美丽、又张扬自在呢？

贾赦求取鸳鸯不得，就暗自想鸳鸯可能是恋着贾琏，多半还有宝玉。他放下狠话，几乎要断送鸳鸯的后半生。他的恶毒狠话里，除了针对鸳鸯之外，还有对贾琏的醋意。“忘年妒”的火，甚至烧到了亲生儿子身上。贾赦的言行不能以正常人的伦理来思考。他更像是动物界的，在向雌性动物求欢时，和其他雄性动物一律是竞争关系，无分父子、兄弟。

而邢夫人对王熙凤的厌恶，则更像是职场里的忘年妒。她们虽是婆媳，但在贾府的职场里，却又是争夺管事权的竞争关系。王熙凤出身比邢夫人显赫，又比她在贾母面前得宠，能力、才干也无不盖过，在贾府，邢夫人早已是被冷落的在野派。所以她的作为，也像是职场中那些嫉妒年轻人才华的老上级，手中但凡有一点权力，就不只是在心里忘年妒，还付诸行动，运用各种关系和权力来打压、排挤，极具杀伤力。

忘年交、忘年恋是忘记了年龄的差距，在相交的过程中找到了惺惺相惜或心心相印的感觉。忘年妒，却是在折磨自己与他人的过程中，痛，并不快乐着。当你老去，年华已逝时，夕阳是红是黑，快乐或不快乐，选择权，其实就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