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陆

与太太吵了一架，事情其实很小。因为岳母即将60大寿，我们俩去商场给老人家买衣服，结果准备回家时在商场门口走散了。

她那天忘了带手机，我在商场门口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她，想着她应该会去停车场等我，可在车上坐了20分钟，依然没瞧见她的影子。等不到又联系不上，心想就算找不到我她也能自己打车回家，我便径直开车走了。

半小时后，她回来了，一进门就兴师问罪，质问我怎么能撇下她一个人跑回来。我把独自回家的理由一条条列出来，但她根本听不进去，最后还上升到了我不在乎她、不关心她这样的高度……

我觉得她实在有点儿无理取闹，是她自己不知道去停车场找我，却偏偏要点一杯咖啡坐在露天咖啡座那儿等我去找她。以为还是当年谈恋爱的时候吗？结婚12年，孩子都9岁了，还谈在乎、关心之类的话题，真幼稚！

我俩冷战了个把星期，直到参加完岳母的寿宴。

那天来了不少客人，我们站在酒店门口迎客，一个多年没见的远房亲戚来赴宴，拉着她的手，很夸张地说她一点儿都没变，还跟当年刚刚出嫁时一样年轻漂亮。她嘴里说着：“哎呀，儿子都9岁了，我都快40岁的人了，老了老了。”但眼里的光芒却泄露了她内心的喜悦。客人走进去好久了，她还沉浸在赞美中，一会儿摸摸自己的头发，一会儿用手背压压自己的脸，犹如当年与我约会时一般，一副小女人的模样。

敬酒的时候，她特意端着杯子去给那位远房亲戚敬酒，远远地不知道人家又说了些啥，估计还是些夸她的话，她更加容光焕发。

那之后不久，她买了一套眼馋许久但一直舍不得买的化妆品，每天晚上在脸上细细涂抹。还弄了瓶有瘦脸效果的精油，每天在脸上打圈轻轻按摩10分鐘。

隔个三五天，她就问我眼睛周围的笑纹是不是不那么明显了，脸是不是显得小了那么一丁点儿。换作以前，我肯定硬邦邦地回她“一把年纪了还折腾啥”，但考虑到不久前刚闹过矛盾，实在不能雪上加霜，于是有点儿违心地配合了一下，说：“真的有效果，看起来年轻了不少。”她涂涂抹抹得更有动力了。

周末送儿子去“培优”一直是我的事，对于这个活儿我一向深恶痛绝。上课只要两小时，但算上一去一来的时间，半天就没了。而且儿子在教室里上课，我还得坐在车上守着，无聊又枯燥。

那天临出门时，见她刚刚打扮一新，我随口说了一句：“今天应该你送儿子去，你打扮得这么漂亮，应该让别的家长看看，虽然咱家孩子跟她们家孩子一般大，但你这个妈妈可比她们年轻多了。”结果，她真的开心地去了。

我一直觉得太太特别拧，但慢慢地，我发现了她的软肋。以前总劝她去学车，但她不愿意，说是我会开就够了。结果是，一旦她需要用车，无论大事小事，我都必须当司机。但现在她去驾校报了名，因为我指着电脑上的斯玛特汽车图片怂恿她：“你瞧，这车又小巧又漂亮，才10多万，你要是有驾照的话，买辆这个车，天气好的时候把顶棚打开，香车美女，回头率绝对居高不下。”

自打她拿了驾照，买了新车，我轻省多了。很多以前派到我头上的事，而今她都特别自觉地承担了，比如去儿子学校开家长会、去超市买生活用品、带着儿子去看外公外婆……

一来二去，我对这种新的相处方式越来越有心得。以前陪她逛商场，我总是带着她直奔三楼的时尚名媛馆，她想去二楼看看，我会说：“二楼是少女装，不是你的地盘。”

但有一次在步行街闲逛时，我指着“淑女屋”问她要不要进去瞧瞧，她竟然露出了些许娇羞，说：“我这个年纪，只怕不适合吧？”但我还是拉她进去转了一圈，她摸摸这条围巾，看看那条裙子，表情很是丰富。虽然最后啥也没买，但从“淑女屋”出来时她的气色很不错，中午还拖着我去荷花亭吃了一顿饭，然后给我买了一件名牌夹克。

后来她过生日时，我在优衣库给她买了一条时尚的腰链，订了一个蛋糕，蜡烛的数目不是她实际年龄的38，而是24。我说她现在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38的女人，把实际年龄这么改一下才像是她如今的岁数。这个恭维她非常受用，礼物加上蛋糕不过几百块钱，但她那股开心劲儿比我去年送她3000块的包包来得还要强烈。

我就这样无师自通了——想与人到中年却又不服老的太太相处融洽，应该怎么做呢？无非是学会把她当做女人。虽然她真的已不再年轻，但任何一个女人，总有一些不能磨灭的梦想，或许已经有家有口，有了皱纹和赘肉，但内心却还是希望自己年轻漂亮，渴望被当做女人去恭维和赞美。

（秋雨摘自《好日子》傅树清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