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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州方言童谣过台湾

2012-08-25张嘉星

闽台文化研究 2012年1期
关键词:漳州闽南歌谣

张嘉星

(作者系漳州师院闽台文化研究所研究馆员)

闽台地区存在着四种语言形态的童谣,一是闽南方言童谣,二是客家方言童谣,三是普通话童谣,四是台湾原住民歌谣。本文所称漳州方言童谣指的是闽南方言童谣 (以下简称漳州童谣)。

漳州童谣是什么时候过台湾的?它始于明代万历十五年漳州人王锡等开发台岛唭里峰 (今台北市北投区吉利),而真正形成规模的童谣流播,应是被尊为 “开台王”的漳州人颜思齐明末天启元年(1621)所率领的漳府移民以及紧随其后的郑芝龙招募闽南民众开发宝岛 (崇祯元年,1628),最重要的则应推郑成功及其子郑经和施琅所带领的两度收复台湾的漳州将士 (1662~1683), 以及康熙年间闽南—漳州大移民。

初期渡台的先民孤身背井离乡,其最好的 “消愁丸”显然是家乡的民谣小调。从这个角度说,凡追思大陆的民间歌谣多为第一代闽南移民口头创作的作品,后来才在全岛逐渐形成充满地方气息的各种民歌 “调”,如彰化调、恒春调、宜兰调、台南调,等等。台岛的开发是自南而北的,而台南同漳州的文化渊源又最为密切。在这里,让我们听一曲南台湾恒春调 《思想起》吧:

思 (啊) 想起,su1(a)sia 3 khi3,

日 (啊)头落山 (咿叨)满天红,dzit8(a)thau2 loh8 suato)mua3th1a 2,

大海 (啊)彼爿 (啊咿叨)是故乡 (啊咿叨唉哟喂)!tua6hai3(a)hit7pi2(a i to)si6 k 5hia1!(a i to ai io ue)

故乡看无 (啊)心头痛 (唉哟喂,唉唷),

呣知 (呀)爸母 (啊咿叨)安怎样 (啊咿叨唉哟喂)?m6tsai1 (ia)pe2bu3 (a i to)an1tsu3 i~6(a i to ai io ue)?

这首嘉南平原怀乡歌谣哀怨缠绵,述尽游子思乡之深情,应该是第一代赴台先民创作的歌谣作品,内地闽南人不但一听就懂,而且可以丝丝入扣、体味幽深,条分缕析释解歌辞之妙秘。歌谣有许多闽南方言特有词,如太阳下山用 “日头落山”,那边用 “彼爿”,看不见说 “看无”,不知说 “呣知”,父母称 “爸母”,怎么样说“安怎样”,因此单从字面看歌谣,也能一下子就判断出这是汉语方言之闽南方言歌谣。

歌谣的这种哀怨、缠绵和酸楚并非完全由方言实词来表达,相反,它还通过和渲染来完成:“啊咿叨”的“啊”是连接性的句首语气词,“咿”谐“伊”,可隐指第三人称代词 “他”,在歌中有时也隐代自己,“叨”为连词,“咿叨”连用,可直译为 “他就……”,“啊伊叨”直译便是 “那他就 (是)……”,“唉哟喂”乃痛切之词。谣辞的取意是这样的:抒情主人公由太阳下山而举目远望,见红霞延绵至海际天边,即景而联想到大海的彼岸;彼岸,(那她就是)遥远而又梦魂缠绕,让游子一想起便痛彻心肝的故乡啊!(唉哟喂!唉唷)故乡不见,我肝肠寸断 (唉哟喂),不知父母 (他们就)怎么样?(呵,那我就肝肠寸断,唉哟喂!)如果不是闽南人,是无法探入骨髓深解个中三昧的。这就是方言在阅读和欣赏民间歌谣活动中的重要性和不可取代性。

漳州语言文学对台湾的影响,首先表现在向台湾传输了闽南方言和童谣。正因为台湾是从漳州和泉州继承闽南方言和童谣的,因此闽台闽南方言童谣属于同一属种,都 “可用漳腔、泉腔、厦门腔、台湾腔传唱”[1],双方民众阅读对方的童谣作品都无障碍,能体味入微地理解个中韵味。相反,与闽南政体一致,山川地理逶迤相连的潮、雷、琼、莆、福、建等地区,闽南人仅可读懂粤东闽南语歌谣,却无法听懂、诵读莆仙歌谣,雷、琼方言歌谣也大异其趣,更遑论属于闽东语系的福州歌谣和闽北语系之建瓯歌谣,后两者在方音、词汇、歌谣题材、歌诗艺术表现手法等方面,都与闽南歌谣有着较大的差异,相互无法阅读和理解。由此可见,用方言属性作为判断不同地区歌谣之异同是科学的、合理的,同时也表明,闽台歌谣的内部一致性是本质性的,也是无可置疑的。

关于漳州童谣文学对台湾童谣的影响,两岸学界稍有论述,凡述及两岸闽南方言歌谣关系的都适用于两岸闽南方言童谣。总的说来,海内外闽南童谣的 “根”都在漳州和泉州,对此两岸学界认识一致。分歧主要集中在童谣传承的深度和广度上,大陆学者多持 “闽南乡土是台湾歌谣的母河,是台湾歌谣历史的根柢”之两岸歌谣大同观 (李熙泰,同上引),台湾学者则更多地强调其特异的一面。但也有例外,台湾俗文学专家臧汀生教授指出,“台湾民间歌谣起源,在”, 有些”(1980年, 第 33页)。洪惟仁教授称 “拿谢云声的 《闽歌甲集》和台湾的童谣做比较,我们它们之间显然存在着传承关系”(http://www.uijin.idv.tw)。台湾音乐学家简上仁博士也客观地说,台湾歌谣哪些源自大陆,哪些始创于台湾,“其间之分野,恐怕要等福建一带的民歌整理就绪,经过比较、分析、研究之后,始可视出端倪。”[2]笔者进一步认为,要真正了解 “台湾童谣哪些源自大陆,哪些始创于台湾”,仅仅参照 “福建一带的民歌”是不够的,而应该扩大参照系,将粤东粤中等闽南语区童歌纳入我们的视野,唯其如此,才能对这一问题作出更有说服力的回答。这里仅从漳台童谣的核心门类、台湾童谣残留的漳源闽根信息等,谈谈漳州——闽南童谣对台湾的种种影响。

一、漳式声调对台湾童谣的影响

照理说,厦门音、台湾音和南洋 “福建话”都是不同程度的 “漳泉滥”,而以“漳泉滥”为特征的闽南方言通行腔在韵母的选择上,较多地取自厦、泉音,漳州话在这方面难以企及。那么,何以泉州童谣在漳、厦、台、新童谣中会显得不一样呢?说到底,是漳泉两地的方言声调在其流播地区的影响不同,在这方面,漳州话表现了一定的优势,在闽南方言的七个声调的调值调型中,厦门和台湾只吸纳了泉腔的阳平调型,却接受了漳州话阴上、阳上、阴去、阳去、阴入五个调类的调型和调值,可见漳式调类和调值的优势无以匹敌。从音乐的角度看,声调在童谣的念唱和腔韵方面发挥着极大的作用,孙星群教授称“今天台湾通行的闽南方言是以漳州音为基础”的,在很大程度上指的是台湾话的声调[3],而漳籍音乐理论博士蓝雪菲教授说得更加具体:“”,“漳州人的腔韵在台湾福佬系民歌中有更为突显的地位”[4]。这些都凸现了漳州方言和童谣对整个闽南语区的方言与童谣的巨大影响和无以取代的地位。再加上《排甲子》,泉州三种“×甲子”和台湾的 “排”、“点”系列歌谣都受其影响,后者的创作年代、流传年代的鉴定,均有赖于漳州崇武本 《排甲子》的年代鉴定 (2011年,第63-84页)。为此我们说,漳州童谣在台湾和整个闽南语区童谣的影响力,应比泉州较胜一筹。

表1.闽南方言代表点调类调值比较表

二、从核心门类看漳州童谣对台湾的影响

漳州有多少童谣对台湾发生影响,一时难以统计,这里拟用占拙著篇数1/3的童谣核心门类游戏歌和童幻歌 (2011年,286—339篇、376—402篇)作一比较。

表2显示,在漳台两地共有的篇数较多的5种游戏歌中,台湾童谣及其异文共41篇,其中台湾点指戳指歌全部和漳州共源。挨砻歌大多 “押的是漳州腔的韵,由此可以考知原产地是漳州”(洪惟仁,http://www.uijin.idv.tw), 仅第243、244两篇 《挨咾挨》内容较个别。台湾拍手歌只有第270篇异文较诙谐,其余都源于漳州或闽南;台湾抉择歌都是漳谣闽歌的翻版;台湾捉迷藏童谣也几乎都是闽源歌。这就是说,台湾41首特有游戏歌里有36首来源于漳州及闽南,约占该童谣小类的87.8%。

表2.台湾游戏歌漳源闽根对照表

表3.台湾游戏歌漳源闽根对照表

再看台湾童幻歌篇数集中的3个小类,其中《天乌乌》及其异文都源于漳州或闽南;台湾 《吼欲嫁》仅第330篇主人公是绿色小蝉 “吉婴”,仍述说着闽南版蝉儿思嫁的老套话,较少见。台湾萤火虫类童谣也同见闽南老套话,100%为漳州源或闽南本。将台版游戏歌和童幻谣合计,显示漳源、闽源的这两类童谣核心门类总数的91.8%。可见漳州—闽南老歌在台湾童谣核心类传本中的比例有多高,影响有多大。

(三)漳台童谣的特色及其地位

海内外闽南方言童谣就像一座百花坛,漳州、泉州、厦门、台湾、新加坡、潮汕六地童谣在这里竞相盛开,争芳斗艳,漳州和台湾童谣占据了其中两大块。由于漳州和泉州是海内外闽南文化的总源,既为各地输送了相同、相似的童谣母本,又各自保留了自己的一些小特色,且各地童谣互有变异和发展。因此,当你俯身走近这座童谣百花坛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六地童谣之间是存在一点儿区域性的差别的,漳州、泉州、厦门、台湾和以新加坡为代表的东南亚地区华人居住的多个国家与地区之间的闽南方言童谣差异小,这五地同潮州童谣的差异比较大。

漳州童谣也有其内部差异,有的漳州止哭歌流播台湾,漳南止哭歌却只在漳南和潮州通行,《算骹歌》也仅通行于漳南和潮州。漳西山区童谣另有特色,南靖 《月光光》的后半段 “猴放屁,鸡母鸡仔啄碎米。碎米花,白葱葱;羊角花,满山红”和 《跛骹跛摇摇》、《蚼蚁》、《裹粽食粽》,在漳台童谣中都绝无仅有,《拍铁拍猪刀》开头 “请你来鼻芳,请恁逐家来跳童”和结尾 “尫公尫,搦新娘,派你猪,派你羊,派你五徛红皮箱。呣贮食,呣贮穿,串贮倜佗佮荣幸”,也是唯一仅见的,中间却插入 “大姊二姊来梳头,梳也光,篦也光,紧紧下盐酸。盐酸酸记记,顶厅下厅哩拍铁”老套话。漳西平和县第281篇拍手歌“点点滴滴,桃花流利,红的红,赤的赤,开花红,结果赤”和第 《拍糕拍饼》“拍一糕,拍一饼,我分桃,你分饼。桃花红,饼生虫;桃幼幼,饼上蛀”,也是漳州的“独家话题”,不但不见于台湾,甚至也未见于漳州其他地方,而两者在新加坡和莆仙地区却有类似传本。漳州也有少量当代新童谣,比如第《顾厝》:“出工”一词透露了闽南农家的劳动性质为“大寨式”公社化生产方式,表明它是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初的产物;《嘀嘀嘀》说“阿爸,阿公卖霜”,必定是当代工业化的产物,但反映的仍是农家生活;而 《瘾佝仔车》说 “赛跑上尾名”,指责叛徒“出门坐汽车”的 《叛徒仔叛车车》,都语涉新工业产品汽车。总之,这种略涉城市生活的作品,在漳州可谓罕见。

(二)台湾童谣残留的漳源闽根信息

台湾童谣往往残留着某些反映 “根”的信息,关于这一点,臧汀生教授已指出,台湾歌谣 《一阵鸟仔白溜溜》“由 ‘一条大路透福州’一句可知此歌原产在闽省” (臧汀生,1980年,第47页)。相似的是台湾童谣 《一阵鸟仔白苍苍》(拙著,2001年,第78篇)第二句 “飞过厦门透广东”,因漳州是全闽入粤的必经之路,其产地无疑在漳州。二如 《咿咯咿》的台湾异文和 《挨咾挨》的花坛异文,都有 “抾六个钱,娶六个某,一个嫁漳州,一个嫁泉州”的句子,主要反映闽南地区的相互婚嫁。三如第 《一的炒米芳》之 “八的百梁山”,漳浦和台湾屏东县各有梁山,从台湾地名多仿自祖地的情况看,此谣或原产地在漳浦、后来移植台湾,或为居台漳浦籍后裔的作品。

漳州话对台湾的影响当然会在台湾童谣留下蛛丝马迹,这便在有意无意间留下原产地的印痕。例如,台谣 《阉目针》,其韵脚 “针”[tsiam1]与“尖” 同音而谐 “阉”[iam1],是漳州的说法,泉腔 “针”则说[tsam1],可知此歌原产漳州。二如台湾连珠歌 《月啊月》,同云霄 《咕噜咕》、漳浦、平和 《挨咾挨》(第238篇、第245篇)及东山童幻歌 《草蜢公》一样,韵脚字 “吠”[ui]押漳腔 “饭”],“饭”若读泉厦音 [-]将失韵;《月啊月》的台湾异文话[ua]沫 [uah]合押是漳州腔,而泉厦则分离为话[ue]沫[uah]异韵, 可见其异文运行漳韵,应源自漳州。三如韵脚字 “薯”,读漳腔 [tsi]而不读泉腔 [tsm],涉及台谣《婴仔呣嗵啼》、《阿草》、《挨咾挨》 第 243 篇等,其原产地可能是漳州。四如台湾童幻谣《碗公螺》之肉[bah7]鸭[ah7]谐韵, 是漳州腔, 泉腔则肉读 [hik](说话音)/[li k8](读书音),同鸭 [ah]异韵。五如粤东与闽台共同流传的挨砻歌,显示了漳腔童谣顽强的生命力,其 “挨 e、鸡ke、更暝me、垂sue通押”,洪惟仁称其 “押的是漳州腔的韵,由此可以考知原产地是漳州”,所涉歌篇多多。此外,从地方词汇也能协助判断童谣产地,比如第272篇 《第一的国公》中的 “娘礼”,是漳州特有词,童谣产地自是漳州。以上这些都证明了漳州童谣对台湾的直接影响。

注释:

[1]臧汀生:《台湾闽南语歌谣研究》,台湾:商务印书馆,1980年。

[2]洪惟仁:《台北的民间歌谣》,网址:http://www.uijin.idv.tw/,访问日期:2005年12月13日。

[3]张嘉星:《漳台闽南方言童谣》,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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