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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豺的宿命

2012-08-13魏继新

恋爱婚姻家庭·养生版 2012年11期
关键词:草海宿命水牛

魏继新

在大巴山腹地,生活着一种豺,它们常常成群结对出没于山林之中,只有在繁殖期间,一对成年豺才会带着小豺离群。豺与狼同科,不过比狼的体型要小一些,多为白尾、长耳,体毛呈红色。它们平时十分沉默而警觉,嗅觉灵敏,耐力极好,猎食方式也与狼基本相似。豺是一种古老的动物,也许同草海一样久远。

我曾经看到过一群豺攻击一头水牛,它们将水牛团团围住,用利爪攻击水牛肛门,拖出肠子,然后将其猎杀。由于人们传说这种动物极耐寒,食之会大补,所以它们常遭人捕杀,现在已所剩无几,当然,在大巴山、草海一带,仍生活着少数豺。

草海边的一家子豺

对于公豺普舍和花母豺来说,草海无异于天堂,它们在那里度过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草海是鸟类和小动物的天堂,各种候鸟在这里繁殖,山鸡、野兔在这里生长。普舍和花豺自然如鱼得水,有捕不尽的食物,除了那些山鸡、野兔,它们有时也去偷袭大雁和天鹅,不过却并不那么容易得手:雁群在歇息时,往往会派出哨兵站岗值勤;天鹅则常常栖息在水中,睡觉时把头藏在翅膀下,像一条船停在水面上,一动也不动。尽管如此,两只豺吃饱了可以在草海里打闹、翻滚和自由驰骋,不担心被人发现,因为广阔的草海芦苇就像青纱帐一样掩护着它们。不久,它们就有了爱情的结晶:花豺生下了4只可爱的小豺。

不过,命运总是无常的,危险也正在悄悄临近。

那时,花豺正在奶着孩子,几只小豺拼命地挤着、吮着、擂着它的奶头,它肚子两侧凸出的奶头早被奶水鼓胀得发红,小豺们的吸吮,使它产生了一种幸福和迷醉的感觉,它闭上眼,往公豺普舍身上靠了靠。公豺普舍是强壮的,它的皮毛既暖和又浓密,肌肉也富有弹性,使母豺感到安全、温暖和可靠,于是,它便不由自主地,幸福地哼哼了起来。

而公豺却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它警惕地抬起头,两耳不断地变换着位置,专心致志地聆听着周围的动静。许久许久,它不安地抬起头来,不顾母豺的感受,一下子本能地跳起来,紧张、不安、焦虑地在四周嗅着,快速奔跑着。终于,它凭着敏锐的嗅觉知道:有人进了草海。

它围着母豺不断地转着圈子,用頭去拱它,用鼻子去碰它鼻子,用尾巴在它身上扫来扫去,试图尽量把危险告诉它。母豺很快便明白了,它也不安地站起来,围着公豺转,用头去顶它,似乎要它拿主意。公豺抬头望望天,又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沼泽。母豺立刻明白了,公豺要把来人引进沼泽,它们和小豺才可能保住性命。

于是,它们立即把小豺叼进芦苇荡里藏起来,然后,两只豺回过头,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公豺的目光里充满凄怆、悲惨、壮烈、哀伤和无可奈何,然后义无反顾地返身,迎着危险跑去。

义无反顾走向枪口

悄悄进入草海的是个偷猎者,名叫强。他已在深山里转了好几天,带的干粮早已吃尽,肚子里正叽里咕噜地响着。他想喝点泉水填填肚皮,可他忍住了,这无济于事,他使劲地勒了勒裤带,在一块山石上坐下来。

他多想抽烟啊,可他终于忍住了,他不想让几天来的努力前功尽弃:野物对烟很敏感,一旦嗅到了烟味,就会窜得远远的。如今,要猎到一只野物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还是一只豺呢。

这时,他发现了公豺,并跟了上去。

但他就是不明白,那个胖胖的,满嘴黄牙的信用社主任,为什么偏偏要一颗豺心——他本来就狼心狗肺的了,难道还想要豺心来作药引?不过,想着生病的老娘,还有自己承包鱼塘所欠的款子,他别无选择,只得咬牙点了头,就这样进了山,一连转了7天,在第8天,他才发现了那只遍身通红的豺。

此刻,公豺普舍已明显地感觉到了尾随在自己身后的偷猎者强,但命运就是那么残酷与无奈,为了妻子花豺,为了自己的子女,它只能舍命去保全它们。它的心里充满凄怆、悲凉,然而,却似乎没有怨恨,虽然它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生长、死亡的规律,它自然也有自己的命运,但它却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的归宿,显得很从容、镇定。终于,它来到一个光秃秃的山冈上,在一块大石头上蹲下来,返身望了望远处一望无涯、莽莽苍苍的草海,在心里与妻儿告了别,便对着苍天长嗥起来。

它的叫声嘶哑而苍凉,仿佛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的。它每一次嗥叫,都让强感到有黑黝黝的岁月移过来,遮灭山谷和月亮。它的叫声传达出一种深沉而久远的凄凉,使强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突然,那豺不叫了,猛地一转头,直愣愣地盯着强。他大吃一惊,心里一阵慌乱:原来豺早就发现了他!

慌乱中,强急忙开了枪。公豺无声地倒下了,没有挣扎,也没有嚎叫,就在刹那间,让强在它的目光中,读到了一种宿命的哀怨。强的心一颤,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将豺剖开,取出它的心来。

与此同时,远处的花豺心里猛然一紧,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立即掉头往山里跑去。而强却从另一条捷径直奔草海。因为那信用社主任说过,他不仅要公豺的心,还要小豺,那玩艺儿吃了会大补。如果抓到小豺,他就会免去他所有的债务。

泥潭中最后的忏悔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最后一抹夕阳终于从强的肩头滑落,小路死死地在他脚下纠结,把他毫不迟疑地引入一片黑压压的山谷。而且,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起了一阵带着腥味的浓雾,使他深一脚、浅一脚,如同行走在睡梦中。正在这时,他似乎又听到了公豺的嗥叫。这使他觉得,他也有些像公豺一样,正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宿命。他不由得感到恐慌,毛骨悚然,脑袋也有些昏沉,不知道怎样走出险境。但他还是没有放弃,他实在不堪忍受那些打光棍的穷困日子,他不能放弃眼前的机会,于是咬咬牙,终于转出了那片浓雾。

他曾经在草海里跟踪过公豺,所以没花多大功夫,就在草海中找到了小豺。母豺放心不下公豺,焦虑地跑上一处高地眺望。强没有惊动它,而是悄悄地靠近小豺。

4只小豺在草丛里挤成一团,见了强,还没有意识到临近的危险,反而望着他不断尖叫。强几乎毫不迟疑地将它们一只只抓进口袋里,往背上一甩,便迅速离开了豺窝。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没走多远便陷入了草海的沼泽泥潭。

也许是出于本能,或者是出于怜悯,就在他整个身子沉下去时,他伸出一只手,把那只装有小豺的袋子高高举起,用尽最后的力气扔向岸边……

透过眼泪、泥泞与浊水的帘幕,他迷迷糊糊地看见,那只花豺正不顾一切地奔向装有小豺的口袋。

他含着泪笑了。他一点点陷落着。最后,当泥淹到喉咙时,他悲哀地大叫了一声:“妈妈!……”

那声音悲惨而凄凉,在草海上空久久回荡……

摘自《环球人文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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