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律葳

德国人点个餐要半小时，结个账竟也要半小时。对于习惯快速度的亚洲人而言，生活在这种异常慢步调的社会，实在是种煎熬与磨练。

人一旦步入中年，落入回忆隧道的习惯便像呼吸般形影不离。

1989年夏天，我27岁，提着一个大皮箱，一句德文都不会说，缓缓降落在这个既陌生却又耳熟能详的城市——汉堡。耳朵里听到的是发自深喉的低沉德文，与处处绿草如茵的柔软不相协调。德国女人的外表也是出人意料的粗硬，脸部线条生硬，再加上身材魁梧，还真容易被误以为是男人。Well，慢慢了解这个日耳曼民族吧!

基本上，汉堡是个气候潮湿阴郁的城市，三五天便下一次雨，还好都不是倾盆大雨，大多是绵绵阴雨。真正的艳阳天除7、8月外，实在是不多见的。且因纬度较高，气候非常凉爽。

汉堡是德国最大的港口，也是第二大都市，不过人口仅两百万不到。易北河的支流贯穿汉堡南部，市区共有大大小小的桥梁1500多座，为欧洲之冠，比威尼斯和阿姆斯特丹都多!这里各色人种杂处，可以轻易地在街上听到不同语言。

市中心的阿斯特人工湖是汉堡人生活的重心。片片风帆和独木舟将湖面点缀得如诗如画，湖周围布满绿树和草地，当然也少不了露营烧烤区。随处可见悠闲地缩在木制大椅上看书的市民、草地上晒日光浴的无上装美女和牵着手散步的情侣们，异性的同性的都有。绕湖走一圈，需要一个多小时。湖边还有自行车专用道，常可见到许多骑士的身影。

最高档的别墅区也在湖边，每座都是独栋建筑，风格各异，价格都在几百万美元以上。坐着小游艇欣赏美丽的别墅区，也是观光客必不可少的项目。自己虽当不上灰姑娘，但欣赏一下总可以吧。

总之，湖边是个周末休闲好去处。

我最喜欢的是夏天下班后，带着一个枕头，选一棵最茂盛又最灵气的大树，躺在下面慢慢啃书，啃到晚上10点多太阳下山时。10点多太阳才下山的感觉非常棒，似乎一整天都是白天，这可不是低纬度地区的居民所能体验到的。有时我也会躺在船坞的木栈道上，把双脚放入湖里，感觉自己像一叶单纯的浮萍，随波轻漂。那一刻，仿佛与天地合一，自在喜悦，心里干净得像湛蓝的天空一般。

提到汉堡，就不能不提汉堡周末的跳蚤市场。哇，那真是人世间最好玩有趣的市集。只要很仔细地挑，必能挖到有钱都买不到的宝，比如各式各样的旧家用物品、甚至是上一代留下来的古董……我曾经挖到一个铁制的饰品，是一个脚踩徽章、手拿弯刀的小姑娘，左右脚边各有一只天鹅。样式非常罕见，听说是捷克小店墙外的装饰品。至今十几年了，它仍悬挂在我台湾家中的客厅里。

汉堡的渔港也很值得一去。周末的清晨，鱼港上热闹非凡。通常会有来自荷兰的大卡车，载着一大车大中小各式盆栽来这里叫卖，有点像鱼市里的拍卖。师傅的叫卖声有一种轻快的节奏，非常悦耳动听，而且价格都很随性，数字越喊越少，简直像免费送人一样。难怪我没见过客厅里没放绿色盆栽的德国人家庭。通常我会一次买5到10盆，开心至极。

渔港当然更不乏丰富的各式海产。螃蟹、龙虾又大又红又鲜，让人不得不乖乖花钱带它们回家。用红酒加蒜炖龙虾，真是人间美味啊……秋天一到，所有餐厅都会有一道蛤蜊餐，通常是清蒸，外壳黑中带红，肉大且鲜美，又平价。可以在任何末尾带“ber”的月份里吃到这道菜，即从September(9月)—直吃到December(12月)。

不过，总的来说，德意志民族并不是一个善于烹调的民族。欧洲所有美食菜单中独缺德国菜，仅有家常的猪脚与各种肠稍具名声。我个人非常喜爱德国的硬面包，光是夹面包的火腿就有几十种，真是想起来都会流眼泪。啤酒更有几千种。汉堡有一种独特的地方饮料，是啤酒加雪碧兑成，名叫阿斯特水，与市中心的大湖同名。慕尼黑也有一种自创饮料——啤酒加可乐，苦甜苦甜的也挺好喝。总之，德国人喝啤酒跟喝水没两样，连白天上班都会喝。

让人稍感遗憾的是汉堡的建筑。这个港口城市在二战期间几乎被完全炸平，市里没有什么年代久远的建筑可供欣赏。除几座小教堂外，市政厅算是为数不多的保存完整的历史建筑之一。它曾在1842年被大火摧毁，1886年重建，属于新文艺复兴的风格，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曾经访问过这里。

在我看来，“静”与“慢”，是德国的生活相较于东方最显著的不同。

先说静。曾经有个朋友的父母到汉堡玩，连着几晚都睡不着，究其原因，原来是太安静了!汉堡的夜晚，真是宁静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这里通常晚上六点半商店就全打烊了，周日更是除餐厅、酒吧和电影院外，其他店都不开。难怪德国会出那么多有名的哲学家!

至于慢呢?德国人点个餐要半小时，结个账竟也要半小时。通常亚洲人一人的效率可抵三个德国人。对于习惯快速度的亚洲人而言，生活在这种异常慢步调的社会，实在是种煎熬与磨练。

但为何德国却如此强大?那就不得不谈到德国人对质量的根深蒂固的观念。一切都讲究质量，无论进度落后多少，质量是完全不能马虎的。而且，不只是大人有这样的观念，连小孩也一样。按部就班是他们从小奉行的真理，并借着良好的师徒制传承技艺，造就了这个工业发达、竞争力很强的国家。

因为德国人这种一丝不苟的作风，这个城市一尘不染，空气清新干净。我曾经亲眼看过一个德国同事，在家用百洁布擦完马桶后，在马桶上亲了一下。你以为这只是少数人的洁癖?不!就连管仓库的同事，在下班前也一定会把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整理好，把刀子归放原处，把胶布挂在勾上……仿佛明天不来上班，要交接给下一位同仁般整齐。让我这个亚洲人真是既惊叹又惭愧!

但德国人眼里最重要的东西并不是工作，也不是爱情，更不是钱财，而是生活。除了上下班，散步、运动、看书、上网、与朋友喝酒聊天……占据了他们大部分的时间。他们不太爱讲手机，很多时候都关机，因为他们很在意享受宁静。

至于旅行，更是德国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活动。他们很喜欢开着露营大车去国外旅行，一年通常出国两三次。德国人每年都有25天左右带薪假期，还加发度假津贴，多么得天独厚的人民啊!

婚姻观念在德国并不强，结不结婚都不会影响他们享受生活。德国人非常长寿，尤其是女人，单身的老人不少。因此，在德国还有一个非常特殊的景象，那就是老人与狗。

行笔至此，仿如又重新在德国生活了一次。那真是一段没有丝毫遗憾的岁月。记得有一年德国赢得了世界杯，我走在狂欢的街上，嘴里跟当地人一样高喊着：德意志万岁!

这的确是个值得尊敬、有许多可学之处的国家。即便它现在显得有些苍老寂寥了，却仍然拥有最贴近人心的那一份真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