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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锦灰(六)

2012-05-14清扬婉兮

花火A 2012年7期

上期回顾:苏茆茆搬到了爸爸家后,后母对自己照料有加,姐姐苏洛秋却不太待见她,总是对她冷冷淡淡的。苏茆茆在爸爸的安排下进入洛秋所在的学校念书,没想到遇见了那个在路上结识的少年江辰。

“杜薇蓝!”

“到!”

点名依然有序进行。

“郝时雨!”

“到!”

呵!好有趣的名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郝时雨”。

与我同桌的女生站起来。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侧脸,细长凤眼,浓密睫毛,栗色肌肤,高挺鼻梁。梁洛秋的美,是娇而不妖,就像水塘中的胭红莲花,清洁自持,而这个叫郝时雨的女生,是又娇又妖,是墙头纷披热闹的蔷薇。我觉得如果用画来形容,洛秋是一幅淡雅通透的水粉,郝时雨就是一幅色彩浓烈鲜明的油画。

我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水味,从她的身上荡漾开来,她右耳上的一串耳洞,和起立时松懈落拓的姿态,泄露着某种信息。

很快,在上厕所时再遇到她,印证了我隐约的判断。我进去的时候,郝时雨正和几个女生恣意笑闹,吞云吐雾,手指间的香烟明明灭灭,红点一闪一闪,一阵呛人的烟雾,和厕所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令人眩晕作呕。偶然有乖顺温良的女生对她们侧目反感,立刻招来郝时雨一番白眼和虚张声势的恐吓:“看什么看?”

我匆匆整理完毕,正要往外走,被她惊喜万状地叫住:“嗨!茆茆,同桌!”

我停下脚步,她上前,亲热地一把揽住我,烟味和香水混成一股强大的气流,几乎令我窒息。她薄薄的唇瓣一张一合:“茆茆,好同桌,上节课的笔记,等会自习课的时候,借我抄一下。”

“哦哦!好,好。”我像被鬼子挟持的怯弱百姓,战战兢兢地回答着,然后落荒而逃。

自然,自习课,她抄了我的笔记。在抄笔记的同时,她低声絮叨,自报家门,毫不设防。她说,舅舅家开服装店,以后买衣服可以找她,打对折,她说,念书真他妈烦,看到书就头疼;她说,茆茆,你的眼睛真漂亮。

她说“真他妈”的时候,有一种嚣张凛冽的美,但,却是我不敢靠近的纬度。后来,我知道,她浑身散发的那种异质,叫做风尘。

有些人,你见她第一面,就相信会此生相携永不分离,却无奈始终疏淡离散;有些人,你见她第一眼就几乎认定,是永不交叉的平行线。谁知,平行线,也会有交汇的一天。

后来,我和这个叫郝时雨的问题女孩,成为朋友。

而彼时,我的心情,正被梁洛秋的姓氏和出身扰乱。

洛秋一整天平静地上课下课,我也平静地上课下课。

放学,各怀心事的少女一前一后走着。

她的脚步缓慢滞重,行至人流稀薄处,忽然转过身,杏目圆睁,恶狠狠地喊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我回家啊!”

“你不会走别的路啊?”

“回家就走这条路啊!”

“你心里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想什么?”

“好吧!我告诉你。我为什么姓梁?为什么?因为我的父亲姓梁,因为我不是苏岩的亲生女儿,我只是他的继女,我有一个可恶的抛妻弃女的姓梁的亲生父亲,我有一个吃喝嫖赌现在在监狱里的亲生父亲,你满意了吗?你高兴了吗?”洛秋漂亮的脸上,忽然滑落两行泪,她说完,朝前方跑去。

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示弱,那个骄傲的少女,被人窥见灵魂幽暗之处,像揭去画皮的狐,生命的残缺,真相的狰狞,令人不忍卒读。

而我,并没有感到快乐,我的悲伤,并不比她少一点──苏岩用心养育爱护别人的女儿数十年之久,对我却不闻不问。

云姨依旧用一桌荤素搭配营养可口的饭菜迎接我们,爸爸也按时回家了,饭桌上,像位称职的父亲一样向我们询问新学校新学期新同学二三事,洛秋话很少,匆匆扒完饭就上楼去了,从三楼传来一阵凌乱无章的琴声。爸爸和云姨不明就里,面面相觑,我装作浑然不觉,继续埋头吃饭。

“爸!云姨,我也去做作业。”

关上门,闭合窗帘,拧亮台灯,方寸斗室里,就是只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我摊开课本,密密麻麻的黑点如虫子一般,在眼前蠕动,悲伤如心里一处水源丰沛的泉眼,一触即发。

这时,门轻轻推开,室外的光线投射进来,苏岩逆光而立,手持茶杯,笑容温和:“茆茆!我可以进来吗?”

我点点头。

他进来,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随手翻动着我桌上的课本,依旧闲闲地问学校的事,依然是刚才问过的那些问题。

我假装是那个乖顺听话与父亲关系亲密的女儿,一一回答,终于忍不住,忽然叫道:“爸?”

“嗯?”

我酝酿了一整天的诘问和讨伐,最终,只是低声淡淡一句:“为什么?”

“嗯?”

“为什么她姓梁?”

“你是说洛秋啊!她和你云姨以前,她父亲……”。

不待他答完,我的泪忽然簌簌而下,他并没有打算骗我,他的回答和洛秋不差分毫,而我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养着别人的女儿那么多年,对自己的女儿却不闻不问?为什么你对她那么好?”

我的诘问和泪水一起,汹涌泛滥。苏岩见状,忽然慌乱起来。他拉近椅子,伸手拢住我因抽泣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用那根经常按动快门的手指,轻轻抹去我的泪水,语气疼惜:“乖!茆茆,不哭,你听爸爸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爸爸不爱你,抛弃你们母女,有些事,你还不懂,你记住,爸爸从来没想要抛弃你们,也一直很爱你和妈妈,只是有些事,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你相信我,我一直很爱你和妈妈。”他语无伦次的重复着几句话,眼眶潮湿,一片惶然无助在眼底弥漫。一个中年男子的脆弱,被执拗的少女一把撕开。

我忽然对他生出同情,于是语气低缓下来:“可是,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呢?”

“茆茆,我们每个人,生来就是孤独的,孤独是人与生俱来的原罪,因为孤独,所以我们不停地去爱别人,去换取别人的爱,彼此依靠,彼此慰藉。一个童年惨淡的孩子,因某种缘分成为我的家人,她又那么乖巧懂事,我有什么理由不对她好一些。有时候,我也在想,或许,对别人的爱,也算是对远方的你的某种无形的补偿,也是对我自己的救赎。茆茆,你懂吗?”

我懵懂地点点头,又似懂非懂地摇摇头。但这样的回答让我的悲伤稍稍纾解痛感。他棱角分明的脸,在台灯光线的折射下,呈现为线条模糊的画面,眼角纹,黑眼圈,重下巴。我懵然惊觉,这个男子,他正在渐渐衰老。衰老而脆弱的男子,应当得到宽宥。

他更紧地拢住我,我闻到那里传来的剃须水和烟草混合的气味,我幻想了无数次的属于父亲的气味。我娇娇地靠在爸爸肩头,喃喃地又略带委屈叫了声:“爸!”

他哽咽着:“对不起!茆茆!都怪我,是我做的不够好,让你觉得我厚此薄彼,是我没有让你感受到更多的温暖和爱。茆茆,你相信我,爸爸会补偿你,加倍补偿你。”

多么奇妙而美好的夜。

怀抱温暖。

睡梦香甜。

5

自此,洛秋看我的目光,少了凛冽轻慢,但也并没有多几分友好,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条无声涌动的河流,无法逾越,隔河观望。

她的身边围绕着各色男生女生,昔日好友,爱慕她的男生,洛秋并不是爱学习的孩子,热衷谈论服饰品牌,明星八卦,流行歌曲,以及帅气体育老师的女朋友,些许同学渐渐得知我俩的关系,充满窥私欲膨胀的好奇,但我和她对此都讳忌莫深从未提及,在外人眼中,我们是一对关系疏淡但各自安然无扰的异母姐妹。

高中的课程自然紧迫繁重,数理化,三角函数,各类公式,变幻莫测的符号,比起赤橙黄绿,比起五线谱表,自有奥妙之处,令我苦不堪言。可是,第一次月考,竟然跃入年级名次榜,第五十名,在五百多名高一新生里,这样的成绩已足够骄傲。沿着红底黑字的榜单依次寻去,在更靠近顶端的位置,我看到那个名字──江辰。前十名,重点班,高一(五)班,一定是他。

可是,开学这么久,一直再没有见过他。咫尺天涯的距离。

拜我所赐,以及郝时雨高超的偷瞄作弊技术,她也取得了自己“理想”的成绩,将会得到舅舅承诺的一辆山地车的奖励。那些自习课在我耳边的絮叨倾诉,构筑出问题少女郝时雨的身世轮廓。五岁父亲病亡,留下妻女相依为命,正在邻里众人浩叹这对母女命运的时候,她年轻的母亲在父亲离去后的头七,服药自杀,她决然赴死的时候,没有一丝生之留恋。那一年,舆论以两种不同姿态报道了那件事,《痴情妻追随亡夫殉情自杀》和《狠心母不顾幼女殉情自杀》的新闻充斥了两日的报纸版面。她对我讲起的时候,她说她恨她,恨她赴死之时,丝毫没有想起,身边年幼的女儿。郝时雨每每说起这段,总是目光投向窗外,意兴阑珊,幽幽地说:“小时候,妈妈总是把她们玩具厂做坏的玩具小熊拿回来给我玩,我总是玩几次就不喜欢丢掉了,我总期待自己能有一个新的漂亮的玩具。后来,妈妈死了,我就在想,会不会,我也是上帝不小心做坏的一个小孩,所以,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喜欢我,丢掉我自己走了。”说这话的时候,我很想伸出手去抱抱她,我看到她坚硬外壳包裹的脆弱内核,如我一样敏感易伤。会不会,我也是上帝做坏的小孩,才会先后被父亲和母亲丢掉?

友谊和爱情的相同之处在于,两个慢慢靠近的人,总有一处相似,或共鸣。我开始不那么讨厌郝时雨。

现在,她也和舅舅一家人生活,但较之我,就幸运许多。舅舅只有两个儿子,都已长大成人,舅母和善,年轻时一直希望再生一个女儿,因生育政策而不被允许,年幼的孤女郝时雨进了家门,被她视若己出,一家人对她宠溺无比。她说:“我也很想捧一张漂亮的成绩单给他们看,可是,有些人天生就不是学习的料你懂吗?所以,茆茆,谢谢你,这次多亏你,舅舅看到我考的不错,一定会很高兴。哪怕是假的。”

取得好成绩的郝时雨心情大好,拉我去篮球场看球。看球?她哪懂篮球,其实是看打球的男生。

奔跑的少年,漂亮的进球,时时迎来看台上一群女生的喝彩。郝时雨也对其中一个男生议论不休,无比痴迷。这时,一个穿蓝色球服的少年一脚凌空抽射,场外又起一阵尖叫,少年转头,得意地振臂。那样熟悉,是他,江辰。

郝时雨又开始指点江山:“那个男生,看到了吧!就他,好多女生都喜欢他。又高又帅,学习又好,尤其是打球的时候,瞧刚才那个射门,多帅!听说,他爸妈都是当官的。哎!你有没有听我说话?真是个木头。”

我没有听到她后面说了些什么,因为,上半场结束了,我看到,江辰朝这边走过来,我感到紧跳几拍的心脏剧烈地在胸口起伏,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手心不停地出汗,他走过来了,他笑着朝我走过来。

我抓着郝时雨的手,准备站起身:“回教室吧!我好热。”

这时,一个轻盈的身影从我身边飞过,贴到了江辰的身边:“渴了吧!喝点水!”是洛秋,她温柔细致地扭开矿泉水的盖子,递到江辰的手中。

“走吧!”我站起身,自顾朝场外走去。他也看到了我,惊喜地叫道:“苏茆茆!”

我拉着郝时雨,落荒而逃。

“他认识你啊!什么时候认识的啊?跑什么啊?他在叫你。”

“没有,你听错了。”

江辰,光之尽头的温暖,梦之深处的祈愿。云端的少年,我该用哪种姿态,去爱?

回到家的时候,洛秋正在门口的庭院里给几盆菊花浇水,我经过的时候,她叫道:“苏茆茆。”

我停住脚步。

她的脸上,又浮现一丝若隐若现的嘲讽,问道:“你认识他?”

“谁?”

“江辰。”

“嗯!”

“什么时候?”

“刚来那天,在车上。”我像一个早恋被家长察觉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接受审问。可是,我为什么告诉她。

我的坦白,让她却无所适从。她沉默了。

“还有事吗?”

“没了。”

莫名其妙。

爱与被爱的年少,都是这么莫名其妙吗?

看得出,她在乎这个少年,于是特意在我进门的甬道堵住我,她带着一股兴师问罪的无名之火,最后在我无辜的坦白后偃旗息鼓,无从下爪。她的无所适从向我泄露了某种讯息,就像女童手中一盒专属的漂亮糖果,她想紧紧地抓在手中,想告诉每个人,这是我的,这是我的,但是,那些觊觎的人,连糖果名字和产地品牌,都不配知道。

别那么骄傲,你的东西我才不想要。

我如此坚定地告诉自己。于是,在校园里再遇到江辰,无论是他和其他人三五成群,或是落单,抑或与她在一起,我都毫不犹疑地掉头走掉。有几次我看到江辰远远地启动微笑,准备向我打招呼,我视若无睹,扭头就走。

终于,小组值日,我和郝时雨在紫藤花架下扫落叶的时候,正在挥动的扫把被人一脚踩住,他黑着一张愠怒的脸,站在我的面前。

“苏茆茆!你什么意思?”

我又准备丢掉扫把转身走掉,被郝时雨一把紧紧箍住,然后,她很识趣地躲到不远处的树下抽烟。

我沉默地站在原地,轻轻用脚揉搓地上的一片落叶,几只蚂蚁被我惊扰,不知所措地爬上爬下,惶惑不安。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认识,假装不认识?”他平和了语气,却依然流露出不忿。

“没有啊?”什么时候,我变成了一个善于伪装和表演的孩子。我佯装无辜的语气,听起来像真的一样。

“没有?那几次遇到你,喊你,你都没听见吗?”

“是啊!”

“虚伪。从上次在少年宫门口看到我和洛秋,你就开始假装不认识我,你到底什么意思?怎么?暗恋我啊?吃醋啊?”他渐渐恢复平日坏坏的戏谑语气,挑衅般问我。

我被问得结舌。年少的芬芳心事,见人羞,惊人问,怕人知,不堪惊扰。我连连摆手洗白自己:“谁暗恋你,臭美什么啊?我真的没听到啊!”

他看着我惊慌失措的可笑样子,暗自笑了,低头俯身靠近我,令人恍惚眩晕的阴影罩住我,少年的微微汗味,散发一种令人迷醉的味道,他说:“没有暗恋我,就别假装不认识我。我也知道,你和她,这样的姐妹,总是有些隔阂,所以,见到我,有些别扭,是吧?”

我没有回答,用沉默表示赞同。

“好吧!没暗恋我就好。那,下午,去老地方,陪我练琴。你不敢去,就是暗恋我。”

“我!”我结舌顿足。少年已朗笑走远。

郝时雨从树后忽然跳出来,不怀好意地笑道:“哈,哈,哈!什么意思?没看出来啊!你什么时候吊上了他,没看出啊!挺有手段。”

她口气中流露的痞气,让人无端厌恶,我依然无法和她亲密黏腻,我不耐地反驳:“胡说什么啊?他只是找我给梁洛秋带句话。”

郝时雨不以为然地笑笑,对我的托词嗤之以鼻:“切!骗鬼吧!你的眼睛出卖了你,我知道,你喜欢他。爱情就是一场征伐和掠夺,加油!争取夺下山头,插上自己的旗子。”

我瞪她一眼,拖起扫把离开。爱情怎么会是征伐,爱应该是彼此的臣服;爱情也不应该是掠夺,爱是无私的赐予才对。

6

“老地方”原来离爱知中学很近。

黄昏壮丽,暮色华美。校服的裙摆拂动草木,窸窸窣窣。水泥板上的那个落寞身影,被余晖打磨,如一尊雕塑。

隔河望去,目之所及,一排白杨树将这里阻隔成两个世界。一边是车水马龙,喧嚣终日的城市万象,一边是夕阳醉金,牛羊下来的乡村即景。暮霭流岚笼罩下的农田里,农民正在秋收,金黄包米入仓,干燥秸秆打捆装车,洒下汗水,收获甘美,万物相携,简单自然。

一霎余霞,秋意暝色参差满眼。黄昏的静美,和老地方的闲适,让人瞬间放松。我忽然发现,多日来心头的纠结和烦扰,忽然消失无踪。

我走过去,坐下来。

“灰姑娘,来了。”

“她就是你的爱丽丝?”

“是啊!初中时在英语补习班认识的,她英文名叫爱丽丝,我叫杰克。”

我竟有心,像一个调皮的问题少女那样,开他的玩笑:“杰克?接客?哈哈!”

他转头看住我,也故作惊奇地轻声叫道:“哎呀!这孩子,学坏了学坏了。你还是不要和那个郝时雨经常在一起,都跟她学坏了。”

“别这么说她,她也没那么坏。怎么,你也认识她?”

“当然了,梁洛秋和郝时雨,你们班的两朵花,谁不知道。”

“你觉得她们谁漂亮?”

“就像张爱玲笔下的白玫瑰和红玫瑰,郝时雨是红玫瑰,洛秋就是白玫瑰!”他说起洛秋的时候,眼神沉淀了柔光,有满盈的深爱和迷醉深锁。唉,惘然的陷入深爱的少年。

“咦!你也读张爱玲的小说。”看他这样赞美我身边的两个女孩,逼仄心脏微微不适,我适时转移了话题。

“怎么不可以啊?”

“我以为男生都喜欢看那种金庸梁羽生的武侠。”

“呵呵!金庸梁羽生我也喜欢啊!反正什么书我都看一点,博览群书嘛!”他吹牛自夸的时候,又恢复了幽默少年的奕奕神采,“家里好多书呢!你喜欢看哪种?改天带几本来给你。”

“好啊!”

聊天忽然陷入一个空档,气氛微微尴尬。他忽然回头狡黠地笑笑,跳下石板,把书包往我手里一塞,说:“等着!”然后,朝河对岸白杨树的彼端跑去。矫捷的身影如奔鹿,消失在林木扶疏的暮之深处。

不一会儿,他大汗淋漓地跑回,手里竟是几束豆荚繁茂饱满的毛豆藤蔓。

熊熊篝火照亮暗蓝苍穹的初生新月,心底有簇簇暖意,欣喜欢然,我们蹲在火堆旁,火苗的唇舌舔舐着彼此手中的豆蔓,散发出植物燥热的草香,噼噼啪啪作响。烤熟的豆荚捋下来,灼热烫手,剥好的毛豆掬在手心,微热,噙一颗,馨香滋味长。晚风缓缓,火光幻化了表情。

“你们在谈恋爱?”

“没有!我喜欢她,可是她一直若即若离,就像是和顽皮的孩子孩子捉迷藏,总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可是,她又只和我捉迷藏。”

“喜欢她什么?”

“不知道。不是说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吗?如果,我找出一个理由,那就是不爱了。”

“《献给爱丽丝》就是为她学的吧?”

“她快过生日了,是她说,很喜欢听吉他弹的《献给爱丽丝》,所以,我想学会了在她过生日的时候弹给她。”

“我陪你练,她一定会答应你的。”陷入深爱的少年,在絮语诉说中,显得茫然无措,令人心疼,和往日落拓不羁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打开琴套,星星亮起来,月亮升起来,琴声响起,浸润在湿冷夜色中的琴声,那样忧伤无着。

后来多年,这样的黄昏不断在我的梦中闪现。梦中,一切清晰如昨。他带我捉知了,捕萤火虫,偷毛豆,他弹吉他,我画画,我们时常交换书籍,他拿法布尔的《昆虫记》,金庸的《神雕侠侣》,甚至是达尔文的《物种起源》给我看,我借给他《源氏物语》,《包法利夫人》,《小王子》,《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他送我的礼物,有日本漫画家鸟山明的绝版珍藏版《七龙珠》,有自制的蝴蝶标本,有一罐只亮了一晚的萤火虫。他骑着单车载我在白杨树下的郊外公路上,从风中行驶过,车链的轻微吧嗒声,与风追赶,响彻耳畔。他知道哪家的牛肉面筋道,知道哪里的米粉正宗,他总用戏谑的语调叫我灰姑娘,听起来性感又动听。

他也依然持之以恒地追求深爱的少女。洛秋是他人群中的最爱,他与她约会的地点和方式,都是端然庄重,有礼有节的,在西餐厅,在电影院,在游泳馆,洛秋也乐此不疲若即若离地与他玩着捉迷藏的游戏。爱洛秋的江辰,和黄昏里的江辰,如分裂为二性格迥异的孪生,我常常分不清,那个人群中锦衣高贵桀骜不驯的王子,和黄昏中惘然孤独的孩童,到底哪一个是他本真的自我。

她是他人群中的最爱,而我,我常常想,我是什么,我果真成了他的那个秘密树洞,孤独替补,而我想寻的,是我人群中的小王子,独一无二的小王子。江辰曾半开玩笑说:“你是我的红颜知己啊!”

呵!红颜知己也不错,红颜如花,知己暖心。

季节湿寒,情意暖心。

深秋的一季霏微细雨过后,街面湿滑,如一个人隐隐的泪痕,单薄校服渐觉西风肃杀,不记得是第几次的黄昏之约,江辰的《献给爱丽丝》已弹得相当流畅,这天,他单车载着我,驶向城市小巷的一处幽深,在逼仄窄小的店铺,坐在残损油腻的桌旁,吃一碗正宗的湖南米粉,米粉筋道爽滑,汤头喷香浓郁,我连汤带肉,吃的一点不剩。江辰吃完自己那碗,定定地看着我馋嘴的样子,只是笑。

回家的时候,城市已华灯初上,他的车子骑得很快,外套被迎面风鼓起,那天不知为何,非常快乐,他在前面叫喊着:“坐好了啊,灰姑娘,加速了!”

一个石子的小小磕绊,车子微微晃动,我一紧张,就伸手揽住他的腰,然后,又迅速松开。

这时,我看到街头的洛秋,她正和三两同学从一家甜品店出来,她在我倏忽而过的瞬间,看到了揽着少年坐在单车后座的我,我们对视,我们都看到了对方,然后,都假装没有看到,轻轻地别过脸去。

上市预告:苏茆茆渴望得到父亲的爱,渴望得到少年江辰的关注,而这两种爱都被洛秋占据,自卑敏感的苏茆茆会得到幸福吗?她和洛秋的战斗会演变成什么模样?灰姑娘和白雪公主针锋相对,少年最后会属于谁?清扬婉兮用她最细腻的文字,教会你成长和爱。十年之后,如果你再从落满灰尘的书架上拿来翻看,一定会有更深的欷歔和感叹!《十年锦灰》7月上市,给你最真实的感动。

编辑/飒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