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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轶闻

2012-05-08火会亮

中国铁路文艺 2012年1期
关键词:老余考核组馆里

火会亮

事情刚开始,其实只是个玩笑。依照旧例,每年年底,县里组织的考核组要对每个单位进行考核。考核的办法极其简单,就是把被考核单位的人叫到一起,每人发一张表,表里罗列着当年县里要求本单位所要完成的几项指标内容,无非思想工作、政治学习、业务实绩之类,并且每项指标后面都有一个相对应的分数。人们背靠背将分数打了,再一个接一个交了填好的表,那么这年的考核就算过去了。

一般来说,这样的考核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因为虽说是背靠背,但每个人几乎都心知肚明,谁填什么和不填什么,一目了然,而且为了避嫌和不被领导猜忌,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半公开地将自己所填的那张表摊开在桌面上,以示清白,这样,所谓的考核结果可想而知。而对于文化馆这样的单位,那考核就更显得波澜不惊。穷,事情少,纠纷便少,因为就每年拨付的那点经费,几个钱嘛,怎么花,花在哪里,几乎尽人皆知,所以,考核之于馆长余东才,就相当于给瞎子戴眼镜,有和没有几乎都是一个样。

要是那天不是天气好,要是那天不是苟纯平来了一笔稿费,而领了稿费大家不凑到一起喝酒,那今年的考核便和往年一样,照旧老套,顺利过关。但凑巧的是,那天恰巧苟纯平一篇小说的稿费单落在了路过收发室门口的方沛手里,于是,事情就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当时,方沛拿着那张稿费单,二话没说就叫上了好友柳苗之,两人悄然潜出单位,来到城东一个叫牛头埙的酒吧,然后假装有事打电话叫来苟纯平,开了几句玩笑,要了几个小菜,三人便兴致勃勃在这里进行了开喝。

那时已是午后,天气晴朗,冬阳正暖,透过酒吧明净的玻璃窗,看得见谷城街上散淡的行人和街边五颜六色的店铺。在谷城特有的牛头埙乐曲声中,三个人边看景,边喝酒,很快就喝光了服务生提过来的一扎啤酒。到第二扎啤酒开瓶时,那个不合时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打电话的自然就是接到考核通知的馆长余东才。

余东才通过电话询问苟纯平,喂,你在哪里?

苟纯平连号码都没有看就不耐烦地说,谁?啥事嘛?

余东才说,我是老余,余东才。

这时,苟纯平就将舌头吐了吐,立即做出一个让其他人闭嘴的动作说,噢,是余馆长,我正在家里写简报呢。

余东才说,县上的考核组到了,你赶快到单位来一下。

苟纯平就用惯常熟络的口吻说,馆长,这个简报很重要,你知道的。

余东才用了哄孩子的腔调说,简报你先放一放,考核要紧,上头要求单位的人一个都不能少,你赶快过来,过来打个钩就结了嘛。

随后,跟苟纯平一样躺在休闲椅里的方沛、柳苗之就相继接到了老余同样内容的电话。

接到电话,大家的不悦马上就表现出来了。首先是画家方沛发起了牢骚,这个老余,人刚喝出点意思,考核个啥嘛。方沛留着一头披肩长发,每当他说话时,总是有意无意将脑袋左右甩甩,一副艺术家蔑视一切的潇洒样子。

接着是剃一个如瓢光头的音乐家柳苗之随声附和,就是,考核个啥嘛,这个烂蛋老余。

最终,还是年龄稍大一点的苟纯平出来圆场,不要紧,考核完了咱们再接着喝,统共只有一半个小时嘛。

就这样,三个人终于怏怏不快地从休闲椅上坐起。坐起来的一瞬间,三个人竞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跟老余开开玩笑的主意,那就是,在即将要填的那个考核表上,每个人都给馆里的考绩填个大大的“0”。

都要填,谁不填谁就是这个。说时,有人伸出一个中指朝下点了点。

第二天,考核组召开紧急会议,会议内容就是讨论关于文化馆年终考核出现的三张零表问题。

随后,考核组将结果上报县委、县政府有关领导。

第三天,考核组代表县委和县政府联合发文,要求县文化馆立即停止一切与考核无关的活动,限期整改。

接到限期整改通知的时候,老余正在办公室里浇花。老余一共养了四盆花,吊兰,鹅掌,仙人掌,金钱树,都是那种不值钱而且非常好养的花。四盆花都有些年头了,你只要看看仙人掌那大脚一样的叶瓣就知道了,由于缺乏修护,四盆花均呈自然状态生长,颇有些藤精树怪的味道。老余一边浇水,一边就很欣赏地看着他那些枝叶飞扬的花。老余想,花和人一样,你只要依了她的天性,给予她足够的水和养分,即使她长成一个怪型也是非常可爱的呀。

老余就这样一边浇花,一边胡思乱想。这时,那个令他此后数日都辗转不得入眠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打电话的人是文化局魏局长。由于与老余年龄相当,魏局长的语气便显出了诙谐,老余呀,你是不是还在浇花?老余说,对,我就是要用浇花来培养我的性情。魏局长说,培养个屁,你快看看你的考核结果吧。之后,魏局长就严肃而郑重地口头陈述了县上的那个整改通知。魏局长说,整整三张表都是零,老余,你咋球弄的吗?

放下电话,老余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魏局长在政府楼上的办公室里,在这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令他伤心欲碎的所谓通知。通知是用比正式文件略小的字号打印出来的,整体内容除文前戴帽式的一些官话套话外,主体便是此次考核反映出来的问题,大意是,由于文化馆未完成年初县上下达的责任指标。职工反映强烈,意见颇多,故责令馆里及时调整思路,转变观念,限期整改并于近日拿出一份切实可行的整改方案云云。

由于还没有从状态中抽身出来,故老余只是闷坐,抽烟,抽了一会儿,忽然情绪失控,腾地跺了一下脚后,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脏话。

临近下班时间,文化馆忽然就接到县考核组下发的紧急通知,要求文化馆全体职工立即到会议室开会,不准请假,不准迟到,否则后果自负。

刚听到通知的时候,大家还不以为然,但随着考核组成员的陆续到来,一种奇怪而肃杀的气氛瞬间便弥漫了平日懒散的文化馆。

十一点四十,大家怀着莫名复杂的心情走进了文化馆东边的那个会议室。会议室正中有几排长椅,长椅前则是一排罩了蓝布的主席台。不一会儿,考核组与魏局长一行五人依序坐上了主席台,面孔肃然,隐隐透着杀机。馆长老余则远远地坐在边角的一把黯旧的靠背椅上。人到齐后,首先由考核组成员宣读那个限期整改的通知,随后是县文化局魏局长讲话。魏局长讲话的内容除强调通知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外,主要还提到了那三个令人痛心的“0”。魏局长说,文化馆连馆长在内统共只有十几个人,却出现了三张零表,为什么?啊,大家想一想,想一想,这说明我们馆里的工作还存在着严重的问题,啊,严重问题。说时,故意拿眼角的余光看了一下旁边的老余。老余惴惴而坐,表情一派茫然。

少顷,馆长老余做表态发言,根据上面的授意,老余只谨慎而克制地说明了三点认识与做法:一,问题很严重,自己很震惊;二。正视现状,查找问题;三,一定在组织规定的期限内拿出一整套切实可行的整改方案,以使文化馆的工作出现一个新局面,再上一个新台阶。

表態发言后,会场里出现了少有的哑静,沉默,之后就有了小声地嘁嘁喳喳。

临近散会时,老余以一馆之长的口吻当着考核组成员的面宣布了整改期间的组织纪律,即从即日始,馆内全体职工立即放下与考核无关的工作,按时上下班,不准请假,不准迟到,否则后果自负。

下午上班后,馆里就开始了整改的第一项内容,重申制度。大家每人面前放着一个小本,一支钢笔,然后,煞有介事地伏在桌子上,听老余一字一句朗读那些老掉牙了的所谓制度。老余戴一副老花眼镜,神情倦怠,表情木然,大家都觉得老余正在做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由于光线太暗的缘故,读着读着,老余会斜过身子,扶一下眼睛,把眼前的纸张挪开一些,端详端详,然后,接着再读。这时候,大家忽然发现老余的双鬓竟然有些斑白了,大家这才想起,老余竟不知不觉已在这馆里度过了二十多个春秋。

学完这些制度,一下午的时间基本上就算过去了,而大家的情绪也就在这样的学习中一点一点坏起来。最后,老余摘下眼镜对大家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明天咱们接着学,学习的同时大家想一想,看我们馆里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话刚说完,就见一个年纪大点的职工站起来说,老余,明天我想请个假,我的寒假书法培训班刚开业,学员刚满,我就指望在这个冬天挣几个钱呢,滑过这两天,班里的学员肯定就被别人抢走了。

这样一说,那几个办音乐班、绘画班,以及租文化馆门面房开游戏厅的立即随声附和,就是,大家都不容易,大家都指望在寒假这几天挣几个钱呢。

这时,那几个组织春节期间群众文化活动的职工也着了急,就是,如果照这样学下去,那我们艺术家春节写春联活动还搞不搞?灯谜晚会还搞不搞?还有,眼看就到腊月底了,我们先前策划的“十八乡花儿闹谷城”活动还搞不搞?

几个“搞不搞”一出来,老余觉得有些坐不住了。老余在椅子上挪挪屁股,字斟句酌地说,说实话,我也不想学,大家都知道,咱们县的“民间花儿”刚申报了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我手头上的活儿多着呢。

如此一说,大家的愤怒便立即转向了那三张横空出世的零表。大家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声中渐渐就找准了要害。

有人当场骂开了娘,他妈的,是谁想当馆长了吧,要当就去找局长,不要把大家绑在一起在这儿受罪。

还有人说,要当官就光明正大一点,不要在背后搞这种小动作。

另一个则干脆替老余鸣起了不平,就是,我觉得老余对咱们大家都挺好的,谁这样搞对得起咱们老余吗?

两个“咱们”一说完,老余的眼圈一下子就湿润模糊了。他在做最后总结时情绪竟不能自抑地哭起来。老余说,我工作了大半辈子,还没有人对我公开地否定过,大家拍着胸脯想一想,我哪里对不住大家了,啊?

自觉不自觉地,老余说话的嗓门就大了起来,而那突然提高了的声音,竟也随着言辞的激越而微微颤颤抖起来。

老余首先动情地回顾了一下自己三十多年的工作历程,高中毕业当农民,当民办教师,写东西,之后被文化部门发现调入文化馆当创作员,虽没有写出过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但也为谷城的文化事业尽了一份绵薄之力。特别是后来对谷城民俗及民间艺术的整理研究,确实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也得到了各级文化部门的重视和肯定。至于其后十余年的馆长经历,那更是事无巨细,尽职尽责,由于其事迹多次被人写成文章报道过或发过简报,故老余在外界的影响几乎成为谷城独特文化的一个符号了。回顾这些曲折而令人信服的经历时,老余的脑海中一下子就闪现出两个每年年终总结都用的常用成语: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而大家在老余这种有些絮叨的叙述中一下子就想起了老余的诸多好处。大家在一刹那间都感到了心灵的触动和良知的责问。

当天晚上,苟纯平主动邀约了方沛和柳苗之,三人一行有些鬼祟地又来到城东那个牛头埙酒吧。

但这次喝酒大家的情绪都有点低落。

落座以后,大家谁也不说话,默默地碰了一下杯后就进行了开喝,而在喝的过程中,一种悔意和自责渐渐弥漫了整个酒吧。

苟纯平说,他妈我们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那天究竟是谁提出来要画圈的?

方沛回头看了一下柳苗之。

柳苗之立即在座位上跳了起来,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让大家画的。

这时,苟纯平就抹了一把嘴唇上的啤酒沫子说,你们他妈都低声点,把事情弄瞎了就知道推脱责任,叛徒。

过了一会儿,大家的酒意渐渐涌上来。

而随着酒意的渐浓涌上来的竟也有淡淡的怀旧和伤感。

苟纯平说,他当年师范毕业后,在乡下小学教书。因为苦闷,便常常写作,后来他的一些被称作小说的东西逐渐发表,不久引起了正在文化馆当馆长的老余的注意。老余费尽周折把他从乡下小学调入县城,这在当时偏远的谷城引起过小小的轰动。人们至今把他称作“山沟里走出来的谷城才子”,而老余,则正好就是相中了他这匹千里马的伯乐。

要不是老余,我到现在恐怕还在山上当孩子王呢。苟纯平说,说完就若有所触动地点燃了一支香烟。

其时方沛的内心深处也上下翻腾起来。方沛原是流浪在谷城的一个民间艺人,摆过地摊,打过零工,后来替人在玻璃店画花鸟鱼虫。数年前,方沛的一幅作品在本省的一次国画竞赛中意外获奖,不久,老余四处打听找到他,并很快说服文化局领导安排他在馆里当了一名美工。他的艺术之路从此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要不是老余,我恐怕到现在还给人家画那些镜框子着呢。方沛说,说时甩着头发也从桌上摸起了一支香烟。

这时,一向自负的“音乐家”柳苗之也不禁嘘唏感叹起来。他感叹的原因极其简单,那就是,要不是老余,他的那些民间味道很浓的歌子仍不会被人发现,而他本人自然也不会很快“浮出水面”进而赢得一个“草根歌手”的美誉。

他妈的,我们的脑子都进水了。

总结那天埋下祸患的根源时,苟纯平一针见血指出了问题的所在,都是喝酒惹的祸,要不是那天喝得多,打死我也不会给老余画圈。

方沛说,就是,这马尿尿。

喝了一会儿,三个人开始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柳苗之说,要不我们这一阵就去找老余,老余肯定不会怪罪咱们的。

苟纯平啪地拍了一下溢满黄汤的桌面,幼稚,这一阵儿承认错误,我们还能在艺术界混吗?

方沛说,就是,脑子又进水了,这马尿尿。

商量来商量去,大家终于在左右权衡中达到了一个共识,那就是静等事情的发展,必要时大家都站出来替老余说说话。

我们都是搞艺术的,我们都得有良心。苟纯平说。

对,我们不能当甫志高。方沛说。

第二天开会时,照例学习。学习前,老余对自己昨天的激动做了数分钟的检讨。老余说,对不起,昨天我有点失态,毕竟我也是个凡人,凡人总有凡人的缺点嘛。

之后,开始进行学习。学的是近期的一个关于加强党内干部思想作风建设的文件。而在学习的过程中,大家都一边诅咒那三张该死的零表,一邊就温习着老余的与人为善和温良敦厚。老余的好口碑在这样一个意外

的事件中竟愈加彰显了出来。

会开到第三天时,整改的内容已步入了实质性阶段,也就是说,大家要在这一天的会上进行表态发言,然后,根据发言中提出的问题,进而形成一个具有针对性的整改方案,进而上报考核组。

发言的内容散乱而没有目标。

大家都基本遵循着此类会议的一个老套程式,即多说废话、套话,而说来说去,仍然进入不了整改所要求的实际内容。这时,负责会议记录的苟纯平就远远地看了一眼方沛和柳苗之,两人心领神会,一经开口就起到了引领谈话方向的作用。

方沛说,今天大家的发言很好,我也深有感触。大家都知道,我是个民间艺人,是给人在玻璃镜框上画花鸟的,只是因为一次偶然的获奖,就得到了咱们馆里的重视。咱们馆里千方百计把我招进来当美工。虽说我现在仍然是个民间艺人,仍在替人打工,但我在艺术的道路上却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平台。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空间来关照我的创作。我的作品一次入国展,三次入省展,十八次获得省内外各种奖项。就凭这些,我觉得咱们馆里的工作是不错的,是有很大成绩的。

柳苗之也对自己的艺术道路做了回顾,当然他回顾的切入点是音乐,民间花儿。柳苗之说,谷城的民间花儿丰富多彩,根深葉茂,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我们已就这一项目申报了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我要说的是,即使这样独特而大放异彩的民间花儿,如果没有人去研究和关注,她仍然是白纸一张,若干年后,她极有可能成为第二个爱斯基摩人的吼吼调而仅成为一种音乐符号。大家都知道,我原来是一名流浪歌手,是在酒吧混日子的艺人,但自从跟着老余研究了几次“谷城花儿”,我仿佛一下子就找到了依据,找到了根,我的获奖作品《十三娘推磨》《贤良》,就是在那时创作出来的。我要说的是,尽管咱们馆里的工作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还有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但我想咱们馆里的成绩是主要的,是有目共睹的。

如此一说,大家的眼前豁然一亮。大家都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发言的人口而变得滔滔不绝起来。

有人接着柳苗之的话茬儿说,我觉得咱们馆里成绩大首先得益于咱们的馆长老余懂业务,热心肠;要是外行,咱们馆里的文化氛围能有这么好吗?那么多的群众文化活动能搞得有声有色吗?

就是,老余还组织大家办班,开发门面房,逢着过年过节还给大家发油发面呢。

老余还组织大家旅游,要不是老余,我一辈子也到不了云南的西双版纳。

老余……

渐渐地,大家都绕着弯子地对老余的为人及馆里的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

最后,老余在总结发言时竟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老余说,大家刚才的发言很深刻,也很到位,看来,我们这次整改的效果还是明显的,也是卓有成效的,这说明我们馆里职工的觉悟还是很高的。这样吧,今天散会后大家可以自由活动,各忙各的,至于上面反馈过来的意见嘛,啊,到时我会给大家准时传达的。说完,就低头啜了一口那杯业已变成深褐颜色的茉莉花茶。

大家拍手跺脚表达了对“重获自由”的喜悦。

之后,整理会议纪要。

再之后,按上面的要求拟了十几条所谓整改意见,打印成文后迅速上报考核领导小组。

很快地,考核小组的评估结果就出来了。考核组的评估结果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它类似人们经常吊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扯蛋。

扯蛋。魏局长说。接着魏局长就会同考核组成员重新进驻了文化馆。在与馆内职工的见面会上,魏局长的批评凌厉而入木三分。魏局长说,一个考核结果有三张零表的单位,整改意见竟然成为一边倒,竟然变着法子地为某些人歌功颂德,这正常吗?啊,哄傻子呢。接着,魏局长就对整改意见逐条进行了驳斥。首先,魏局长认为这次整改是矫情的,肤浅的,整改内容除措辞不同外几乎和年初递交的工作安排一模一样。其次,职工们的真实愿望没有得到表达,正义没有得到伸张,而且根据众口一词的会议记录,考核组怀疑职工们在这次整改中似乎受到了某种权威势力的胁迫,或者收买。

考核结果公布后,馆内一片哗然。

当然,首先惊慌起来的还是苟纯平、方沛、柳苗之,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场不经意的玩笑会带来如此大的麻烦,他们还没想到老余在数日之后竟被停职戒勉了。

犹豫再三后,他们就于老余停职戒勉的当天,鱼贯而人像“四类分子”一样来到魏局长找人谈话的那个房间。

魏局长让他们分别坐在顺墙的三把靠背椅子上。

魏局长说,是来谈馆里的问题的吧?

三个人忙点点头。

有揭发材料吗?

没有。

有其他另外要求吗?

没有。

那么你们几个是个别谈还是集体谈?

三个人相互看了看,迟迟疑疑地说,集体。

这时,魏局长就变得格外和颜悦色起来。魏局长给他们发了烟,倒了茶,还让考核组的一个成员将地上一个取暖的电热炉向他们靠了靠。

魏局长耐心地开导他们,好,那你们就放下思想包袱谈,有什么情况就反映什么,不要怕打击报复,也不要怕有人胁迫,只要有组织在,就没有人敢动你们一根手指头。

苟纯平几个头上的冷汗立时就下来了。

苟纯平说,老余没有问题,老余是好人,那三张零表,是我们三个闹着玩的。

闹着玩的?魏局长将他们挨个看了一遍,问,怎么个玩法?

苟纯平就结结巴巴陈述了一遍经过。

听着听着,魏局长就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魏局长就仿佛表演节目一样和他们一个一个对起了台词。

你叫苟纯平对吗?

对。

你写的东西我看过,很有才气的嘛,年纪轻轻怎么不学诚实。你原来在麻沟小学教书,是老余一手把你调到文化馆来的吧?

是。

“是”字刚一出口,就听魏局长腾地擂了一下桌子,茶杯里面的茶叶立即跳舞一样在水中根根直立起来。魏局长说,你把我们领导当什么了?智障?三岁顽童?你把我们领导当猴耍呢?小伙子,做人要厚道。接着,魏局长又掉转身子用指头点住了方沛和柳苗之,你,你,我都知道,你们都是老余一手弄进文化馆的。你看你们那个发型。

方沛和柳苗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头上那“另类”的发型。

最后,魏局长再也没给他们任何解释的机会,而是极客气,也极有修养地请他们赶快离开了考核组办公室。

数日之后,上面的任免通知就下来了,老余被平调到县文化局一个更闲的部门,专门研究整理谷城花儿,而文化馆则派了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文化干事来当馆长。

文化馆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所不同的是,方沛和柳苗之被勒令离开了县文化馆。之后,方沛办了个画廊,柳苗之开了个音乐酒吧,二人重又过起了闲散而没有任何目标的艺人生活。而苟纯平,除了还在写小说和当文书外,语言和行为明显比以前谨慎了许多。

转眼间,日子已过去了半年之久。一天晚上,正看电视的苟纯平忽然接到了老余从家里打来的电话。老余说,他酝酿了数年之久的一篇论文今天终于写完了,他非常激动,他想找几个要好的朋友庆贺一下。最后,他还特意叮嘱来时一定叫上方沛和柳苗之。

放下电话,苟纯平犹豫了大约有三分钟,不过最后他还是咬咬牙联系到了方沛和柳苗之。在老余家,四个人很快就喝到了一起。酒酣耳热之际,苟纯平就主动挑起了那三张零表的话头。苟纯平说,余老,实在对不起,那三张零表是我们三个给你画的。老余憨厚地笑笑说,我知道。苟纯平扭头看了一眼方沛、柳苗之,他们两个愣了一下,随之也认真地说,真的,老余,那三张零表确实是我们画的。老余就抬头看了看他们,然后轻轻叹一口气说,老弟,我知道,我全知道。顿了顿又说,你就说魏局长那个人,聪明是聪明,就是有点小肚鸡肠,唉,当领导没有一点气量怎么行呢。说时,摇头端起桌边的酒杯,一滴老泪竟像古井中的水滴一样出溜一下渗出布满褶皱的眼眶。

苟纯平惊骇得半天也合不拢嘴。

此后不久,老余为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所作的论文就出炉了,题目是:《论谷城花儿的丰富与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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