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

自从被西太后召去唱了几次堂会，扮相清俊的男旦艺人花木春觉察西太后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不由得心下忐忑。

这次唱罢，跪领赏钱，刚欲起身，西太后竟然又说了一个“赏”字，双份的？花木春不知双份赏钱后面的事情是什么，可又不敢不接，只好再次谢恩。

西太后目光迷离，盯了花木春一会儿，起身走了。花木春这才放了心。走到门边，不料被人拦了去路，抬头一看是李公公笑眯眯地立在跟前。

您哪，有福了。李公公拿了腔调说：老佛爷相中你了。听得花木春一哆嗦，怕被李公公看出来，嘴里只说谢恩的话。

跟我走吧。李公公说。

那只能跟他走了。

转来转去，转到一处盖了红布的庞然大物面前。李公公慢慢腾腾地揭开了说：瞧见没？多新鲜的玩意儿，咱大清朝的第一份啊。

看得花木春眼睛有点直：好家伙，四个轱辘自然是黑色的，上边的敞篷可是一整齐的白色，像是马车，却全然不是。

这可是德国产的什么汽车，奴才们孝敬给老佛爷的。李公公说：老佛爷怎么就相中了你，要你来学开这辆车。你哪，就是它的主人了。你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什么“司机”。谢恩吧。

赶快谢吧。谢过了，花木春悄悄松了一口长气。早就风闻西太后有不少嗜好，给她开车这一遭总比给她干别的好些吧。

尽管说，车子这东西没摆弄过，可不比唱戏练功难到哪儿去。有洋人指点，加上花木春也着实喜欢这新玩意儿，经过几天时间的练习，花木春便能自如地驾驶了。

西太后头一次坐上车在皇宫里兜风，还郑重其事地开了一个会，左丞右相的来了不少。西太后授意下面的奴才在会上说，我们西太后是圣明的，凡事是不囿于祖宗的旧规矩的。以前是不容许奴才坐在前面，我西太后就破了这一条，让司机坐在前头。我是非常愿意接受新事物的，看到了没？今天，就坐上这汽车让所有人看一看。

李公公扶上了西太后，喊了一声：起驾！花木春便小心翼翼地驾了这辆全中国的第一辆汽车在皇宫里转悠。这事还叫大丞记了下来，内容当然是老佛爷破除旧规矩，勇于接受新事物云云。

西太后坐着高兴了，喊了声“赏”，花木春又得到了赏银。这西太后是很情绪化的，一高兴，就暗示说看了花木春的侧脸也喜欢，加上开车辛苦，下了车，竟亲手写了一个笔墨丰润的“福”字赐予花木春。

而更多的时候太后情绪不佳，朝庭摇摇欲坠，楚歌四起。太后命李公公找来算卦的人，这些人就说，您太后是英明的，是不是别的人碍事了呢？具体点说，是不是跟太后坐车有关系呀？你看，堂堂圣明太后前边，竟然坐了一个唱戏的奴才？成何体统？西太后心中有数了，她点了点头，吩咐小李子如此这般地去办这件事。

李公公想，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他先找到了洋人，问能不能把司机的座位挪到后边去，老佛爷坐在前面不就行了，可被告知没法改。他只能按了西太后的意思，在司机身上打主意了。

那一天太后又来了兴致，李公公忙招来花木春，对着花木春耳语一番。花木春哪敢不从，没办法，只能按西太后的意思开车了。不方便？忍着吧。也不敢开快。西太后不高兴了，怎么开得这样慢哪？花木春就想开快一点，没想到刹车不及，竟撞到石狮子身上。

還好，没出什么大事。可太后大怒，说不吉利。

花木春赶紧下车，跪在地上请罪。西太后被扶下车，怒目而视说：敢情，你想要我的命啊？花木春大惊失色，忙不迭地磕头。西太后慢悠悠的说：惊了我事小，你惊了镇宫的宝贝，事儿大了。

她指了一下石狮子，说：你惊了它了，你就陪陪它吧。西太后的下一句话更要命呢，西太后面无表情地说：什么时候，它起来了，你就起来。言罢，西太后被扶上了轿，走了。

花木春当然不敢起来，一直在石狮子前面跪了多少天，没人知道，最后居然活活跪死了。

为什么花木春会刹车不及？因为他来不及刹车。须知，他是领了旨意跪着开车的啊。

选自《小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