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川 江雪 愚木 雪丰谷

晓川（3首）

石榴花

午后，阳光灌满深邃的庭院

熟悉的身影已经被树梢悄悄掩映

那些微弱的、火红的、强大的花朵

就像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风雨

我翻遍所有赞美的语言

仿佛穷尽了毕生的精力

有时，也用树枝拨弄几下阳光

动作显得迟缓而又平静

我曾在黑暗里大声诉说

因为这淳朴的大地过于沉默

我一直在搜寻早年的诗篇

就像在搜寻丧失已久的江山

我也曾想过到彼岸去

彼岸，石榴花已开满了整个春天

惊蛰之前

惊蛰之前父亲目睹了

春天里泛起的淡淡的绿色

仿佛窥破大地的秘密

父亲的脸上拥有了先知般的笑容

像一次失败的暴动 父亲看到

潮湿的树叶 被初升的太阳照耀着

大雁已经回迁

露珠从草叶上滑落河中

大自然让赤裸裸的躯体

显露出旺盛的活力

一片又一片

放纵的情绪铺天盖地

草绿了父亲说

他抬起头仿佛看见大河入海的激动

而成群成群的乌鹊也在那里盘旋

草绿了 父亲又说

惊蛰之前 春天沦陷于叶子的魅力

灵魂的黯淡欢快忧伤无穷无尽

而天地之间的事物也将生机盎然

草绿了父亲再次说

月光谣

“快看，月光真美丽。”

那是夏天的夜晚

月亮贴在我的窗格上

一朵花，在夜晚的玻璃窗外

已开放了很久

一直停不下来

仿佛是翱翔的天使

给病痛中的孩童

送来的慰藉

“我在水边垒起石块，

流水会慢慢地带走它们：

成长，飞翔，我对大地的默默吟唱。”

我这样说，只是想告诉你

月亮正在窗外

饱含怜悯地注视着我们

那是许多年前的夜晚

一个男孩坐在冰凉的月光里

微微侧过他瘦小的脸庞

江雪（2首）

曲塘

上官河上帆桅如林，而曲池之内

正莲花初放。一个人着青衣，驾牛车

在黄昏时分驶进青石板的小街

那时，人声熙攘，炊烟袅袅

临河的窗口，姑娘的微笑

多像那新熟稻米的饭香

比曲池更大的是江湖。请原谅

我要买舟西下，去广陵谒吴王，会诸生

——今夜，我要置酒舟中，待月舷上

看佳人轻启朱唇，舞动杨柳的腰肢

我要在银光四溅的波浪之上

开始一个崭新的梦

但我不能再回忆那一场沉醉

许多年过去，我的青衣长袍已改作短袖T恤

江湖依然，只是无人再识

你我旧时的容颜

时空在哪里联结，或转换

事物的无限性就隐藏你的身后

这好比，你转过身去

伸手可及却立即化去了五指的黑夜

当我诞生在一条河流

那连同诞生的喜悦和叹息的浪花

都似这黑夜里一次持久的闪光

假如有一次爱情或是回忆，重新来临

它是否如秋后的一粒麦子

将获得自身的重量，和向下的速度

在人世空旷土地之上，你看

那物理的大海多么渺小

这些年，谁隐身在时间的那一端婴儿般的安睡

大地、河流、海水、天空和黑夜

一切正一点点地撤回到内心

我知道,经由了你，我就彻底抵达了它们

愚木（2首）

春日秦淮

——陪诗人商震乘坐画舫游览秦淮河

凝眉颔首之间柳枝垂满了河岸

连同抿嘴一笑的纤纤青翠还有微风拂过

羞涩成九十度的柔美细腰

多数的时间水流是清澈的

偶尔蹦出几尾小鱼两三对

嬉戏的水鸡伴着一叶淡泊的画舫

顺水漂来令人艳羡

秦淮河不掺杂质即便时尚一点

也惟从嘈杂的城市立面抠出淡淡的倒影

黏在水性的镜面上

只有夜晚河水尽显妖冶

佩着金镂玉砌的灯火在绵柔的

江南小调里与青楼的似啼非笑

不清不楚

在山林

做爱情的隐者是奢侈的在山林

在一面朝阳的坡上我们心旌摇曳

脱胎换骨任纤细的藤萝挽起臂膀

一束野花阻挡在上行的小径

窈窕的身段仿佛一位盛唐的女子

被山沟里的风挑逗露出绚烂的笑容

我们的五月冉冉升起

从一团的灰发开始耕耘和播种

相信不久这里会有成片发芽的爱情

山道弯弯野花蔓蔓

我们不再若隐若现推开绿树掩映

不让妖娆的野花一遍遍忽略

在这个久违的坡度做爱情的隐者

是奢侈的

雪丰谷（1首）

狂草

好厉害的风，起自腕底

起自疯长的笔势

刮得满卷走石

根根墨迹

险些连根拔出

登陆发生在袖口

野马般的狂风 ，挣脱缰绳

十二级兴致挥师而下

一路短兵相接

字字劲伏，书书书

枯藤、败枝、仿宋

酒帐内，你坐阵八方

天地在握

纹丝不动

（以上选自《先锋诗报》2011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