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飞

风

风从海上来，还是从峡谷里来?风从鹰翅上来,还是从闪电的牙缝里来?风从月亮背后的洞穴里来。还是从大地的子宫里来?

风，喂养过大地上的事物，天空中的事物，但比那些事物活得更长久。从野花、麦子、玉米、树枝的摇曳中，我检阅风的形状。从酒旗、战旗、裙子、长发、鬣鬃的飘舞中，我捕捉风的柔情。是风的鞭子，把云朵赶成咩咩叫的羊群，把波浪赶成汹汹吼叫的豹子。

风，触摸万物的呼吸和心跳。万物，也触摸风的呼吸和心跳。风扔下的羽毛,被大地捉住。风的脚印,被蚂蚁搬运。风的背影，被神灵梦见。风的忧伤，被月亮打开。

风经过谁的世界、谁的灵魂?风，注定要拿走一些东西，也要留下一些东西。

谁的手，把风声折叠成波浪?谁的黎明和黄昏，被风声烫伤?谁骑着风声，穿过今生和来世的大雨?穿过苦难和幸福的森林?

我确信，风声能穿过骨头的缝隙、灵魂的缝隙、时光的缝隙。风吹草低

风吹草低。风打盹的瞬间，那些草，齐刷刷地直起腰，大口呼吸裹满花香的鸟声，大口呼吸裹满花香的神秘和空旷。

那些草，不怕遥远的天边，那些野马一样奔腾的雪山。雪山不吃它们。它们怕野马。只有野马坚硬而锋利的牙齿，才把它们辽阔的梦，咬得伤痕累累。那些草，不怕水边拦路的石头。石头不吃它们。它们只怕羊们奔跑成另一群石头,狠命地砸伤它们鲜嫩的歌声。

风吹草低。草根旁的蚂蚁和蘑菇。多么眷恋大野的寂静和天空的蔚蓝。

风吹草低。老鹰盘旋。腰间挂着酒葫芦的牧羊人，远远地听见，天边滚动着沉闷的雷声。

老鹰盘旋

老鹰盘旋。老鹰以为大地、天空和云朵也在盘旋。老鹰一会儿俯冲，一会儿上升。

那只被农妇救下的小鸡，哪儿去了?

那只死里逃生的野兔，哪儿去了?

那匹被老鹰的利爪抓伤的狼，哪儿去了?

老鹰歇成悬崖上的一块石头。它望见日头的火炉那么烫，月亮的井那么深。浓雾和黑夜制造的迷宫，让它偶尔失踪。而老鹰铁一样的翅膀，总是抖开辽阔的风。

老鹰不用眼泪清洗箭伤。云缝里的老鹰，把自己的羽毛，飞掷成扎向厄运咽喉的利剑。

老鹰盘旋。我听见老鹰的翅膀，与空气剧烈磨擦的声音。那是雷电切割云层的声音。马蹄铁

天苍苍，野茫茫。大风吹我。

草晃动，蚂蚁忙碌。我捡起一块生锈的马蹄铁。这块马蹄铁，被时间磨损得很薄了。

这是哪一匹鬣鬃飘舞、引颈嘶鸣的马，跑掉的一只铁鞋子?那匹马，哪儿去了?那个打马过草原的人。哪儿去了?那个抡起铁锤打制铁鞋子的铁匠,哪儿去了?

没有谁告诉我,一块马蹄铁鲜为人知的命运。大风吹我。我把马蹄铁，握成草原的骨头。

野马

一群野马来到月亮下。这是一群悄然移动的波浪。捧出灵魂的清澈和亢奋。

它们静静地饮水，吃草，恋爱，互相追打。一匹马，鬣鬃飘舞。它望了望月亮，望了望远处野马一样沉默的雪山。它用嘶鸣卸下夜空的冷和大野的静，卸下心中的灰尘和阴影。

这是一群被缰绳、鞭子和马蹄铁遗忘的神的孩子。月亮照耀着世界的辽阔、生动和鲜活，照耀着野马的纯真、优雅和高贵。野马默默地走动、眺望。它们已构成风景的一部分，风声和月光的一部分，大野的一部分。

在月亮被雪山遮住之前，在老鹰和狼苏醒之前。野马驮着风声和梦，向着黎明的地平线奔去。那是谁，打开木门，用泪光触摸野马匆匆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