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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边缘走向主流

2012-04-24赵淑敏

华文文学 2012年1期
关键词:纽约

[美国]赵淑敏

摘要:阐述以各该国家或地区为华文文学植根之土壤的概念,析说华美族文学的发展与前景,以纽约为抽样。

关键词:华文文学;华美族;纽约;主流

中图分类号:110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677(2012)1-0005-05

前言

本篇不拟讨论文学理论,也未就个别作品的文本加以分析,只于众所关心、讨论已久的命题,提出一个新的思考方向。于此所提出的是一项已渐成熟的构思,这个以各个国家或地域为主体,反向思考的概念。

华文文学界说与定位

就全体用华文为创作语文的国家地区而言,倘犹言“海外华文文学”,无论由谁宣布,都有主位自居边缘他人的意涵。华文说写在许多国度,已成住民共有的文化内容,不仅只在华夏大地使用。发展至今,谈华文文学不宜再有主从、内外的心态,应该是在同一广大的文学领域,共同努力、分头发展;如果豪称“全球”,仿佛可一网打尽且更中性,但是否又有些虚妄。说“世华”兼顾了地理的及人间世界的范畴,也较符合实际的情势。

随之又有了争议,也许是为了研究方便,另外可能意在表示华文文学的主导地位,遂以80年代为分界线,某些人士硬性地将60至70年代的作品称之为留学生文学,之后者称移民文学或新移民文学,意指那些台湾出发的老留学生作家们都已不作为,被后浪超越。不过正如曹惠民教授点出的几位有代表性的作家相较而言“看不出新在何处”。即或这样类分是正确的,学者们只抓住了时空的表面现象,忽略了或许根本不知,抑或不肯承认一些本质的存在。上世纪50年代晚期开始,台湾进入了“来来来,来台大;去去去,去美国”、“留学变学留”的时代。“学留”也者,就是落户移民。这说法当然是有点酸葡萄的意味,其实不管学不学,留下来定居发展也没什么不对,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生活环境的权利与自由。从人生道路抉择着眼,“学留”由失根到着根,应无可批评处。不分先行后进,他们为生存生计的奋斗、生活中的悲欢离合、身心的苦闷和无奈,现实与理想的冲突,乃至于挣扎出一片天后的苦尽甘来,观察思感化为作品。从前的“学留”到现今的移民,只有因社会变迁时光改换在细节方面的差异,没有实质的不同。他们之中的某些,或许没有为文学献身的崇高目标,却把创作当作一种寄托心灵、宣泄沉郁、浇熄块垒的属我空间,他们不是明星只是创作者,为自己写作。

还有一说法,某些马华青年到台湾发展,由所谓“侨生”淬炼成落户台湾的学者与作家的思维中,理出一个名词“离散文学”。这又是一种尴尬的命名,王德威教授认为“以离散(di—aspora)观点出发的学者,必须跳脱顾影自怜的‘孤儿或‘孽子情结,或是自我膨胀的阿O精神。”当东南亚各国纷纷实行“土断”(借用历史名词),那些具忠义情操的侨民,的确强忍离散,将子弟送回他们认为是华夏文化的原乡接受教育,但时代在变,下一代便安心在当地作主人,即使负笈他乡就此移居,已没有那样苍凉的情怀。不过当然也有人三四十年安身台湾,却离散心情未改,恰如王德威的说法。新一代的学人又改了名词,译diaspora为“游移”,但从语意来说,离散(或流寓、流散)跟游移在华文中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华美族的形成

对于美国以外的华族,“华美族”这名词非常的陌生,但是安家立命、落地生根于斯土的人,都喜欢这样一个名号。这是纽约圣若望大学亚洲研究中心主任李又宁教授于十数年前提出的。华工、淘金客与“纸儿子”的时代已远,如今从总统到重见天日的偷渡客,常不讳言自己是移民的后代(奥巴马虽母亲为白人,他自称非裔)。大多对未来都有着憧憬,除了极少的百分比,都不是亡命而来,到新世代,已无“离散”、“流散”的凄怆,渐渐安顿下来。即或不为自己,也为儿女,不再游移。甚且认为守得云开见青天,还清偷渡费,迎得家人大团圆,给美国人当父母,相信希望就在眼前。知识分子的华族有更高的期盼,愿意有一顶像主人戴的帽子。“华美族”就是顺理成章应得的帽子!凭智慧与能力崭露头角发生影响力后,不肯再“靠边站”,要自信地宣告:我们不是寄生者,而是有价值的少数,应当尊严地平起平坐的主人之一。美国原本就是移民组成的多种族国家。

“华美族”是美国主人一份子的思维,这样说似乎非常的玄而不实,但是数字会讲话,不久前人口普查局公布了2010所做的人口统计,华美族的人数为3,347,229;50州中前六名超过10万人的排序为加州的125万多,纽约州57.6万多,之后为德州、纽泽西、麻萨诸赛、伊利诺。与马里兰大学受委托以动态分析所得的3,638,582比较,相差不少。华人都明白,许多人因无合法身份,心存顾忌而逃避普查。光是人口量的增加还不够,更须有质的提升,争得参与机会和发出主张的声音,并体面地增加能见度。从联邦到地方,各级民选官员靠数人头出线,而人才从中央到地方也被承认而延揽重用。其实选举最可看出“当家作主”的被接受度。举纽约市为例,亚美联盟公布的数字华美族为474,783人。虽然很多合法居民尚无投票权,地位仅次于只领一美元薪水的市长彭博(M.Bloomberg)。膺选主计长的刘醇逸,却以近70万票当选,得票数超过彭博14万票以上。

猥琐“猪仔”级先民的努力不可忘,但新世代的华人,在教育水平、专业层次,财富经营、被需要程度,乃至心态地位上已非同往昔,华美族已然成形存在。

华美族的文化与文学

从1993年起,每年邮政总局都发行当年的生肖邮票,各华人地区更举行春节花车游行,甚至划定范围准许燃放鞭炮。华人出入较多的公共场所有华文标示,选举投票机有华文翻译,考驾照早就有华文版本。特别自2003年起纽约市定春节为放假日(非holiday),孩子可以在家安心过大年,都表示对华裔传统与文化的接受与尊重。2008年彭博又签署法案,华文成为纽约市官方文字之一。纽约华人集中区域的餐馆店铺招牌,某些甚而全用中文,表示华人文化的主体性,则被批评狭隘嚣张;况且华美族文化的光彩不仅呈现在这些方面。

言及华美文化的深耕,不能忽略了华文文学这项精致文化,跟美术、音乐、舞蹈等的艺术,同样能传递增进华美族的精神内涵、人文素质。

主客观的形势已使“华美族”成形,为护卫自己的权益,首先要对这土地认同。有人不免对“母土”缅怀依恋,但实际已然落户扎根,享尽国民权利福利,生命附着于美利坚的新土壤,这土地已是供植根、发芽、成长、茁壮、出头天的本土。

说到“本土”,有人意念中存在纠葛,个人以为认知上或可简单一些,原乡与新乡应该是母土与本土的定位,再通俗些,是生母与养母的关系。顺此方向思考,华美族、华加族、华澳族,……他们源于原乡母土,又受新乡本土的滋养,产生了新的基因,都属世界华文文学大家庭中的成员,平等存在,既有共同点,也有独

立性。

纵使华人在美国仅占1.2%,但从受重视的程度,确实已从边缘走向主流,华美族母语的文学也要在美国由非常边缘地带走向主流,成为主流的一支。

华美族文学的发展与前景,抽样纽约

纽约的文化风景是世界级的,这八百多万人的世界第一等大城,不光有引领全球财政金融的华尔街、第五大道的时尚繁华、为全世界人众寻趣乐园的百老汇与时报广场,还有大都会歌剧院、卡内基音乐厅,大都会博物馆及百余处其它各类博物馆,及数所名校。在这样的人文氛围下酝酿成最多元、自由、抒放、活泼、年轻的都会风格,与幻变时空多彩生活相互激荡,不只适于文人人海隐遁,也宜于攘臂冲锋挑战各类创造,包括文学创作。

华美族的人口很集中,加州和纽约州相加已逾全体华人的50%。但有不同处,加州的华人多集中在以洛杉矶为中心的南加州和旧金山为中心的湾区,为点状分布的卫星小城,纽约大都会(包长岛及纽泽西、康涅狄克州毗连地带)则较集中。

纽约市共五大区,就中华人聚集的三区曼哈顿、布碌仑、皇后区,曼哈顿固然不无巨商、少数学人学子,老唐人街人口密度大,总数却第三,教育水平与经济能力相对较低;布碌仑的华族快速增长,却主要偏向于一般商业方面。皇后区的法拉盛(Flushing)与周边地区,是华美族中产阶层专业人士聚居的区域,超过20万人住在这里,再加那些“无证”者,尽管他们居留非法,同样也是读者,甚至有人已试笔写出他们的奋斗和沧桑。

大纽约主要的华人文化活动都以纽约市为马首是瞻,也自然而然地,以具人文氛围的法拉盛为中心。法拉盛不仅曾为1939年、1964年两届世博会的会址;洛克菲勒家族捐地以前,联合国总部就设在可乐娜公园。它还跟美国的历史有渊源,如开国的华盛顿总统曾考虑过以法拉盛为首都;老罗斯福曾在市政厅前发表竞选演说;里根夫人南茜,就出生在距“蜗居”不远处。华文作家们,包括成名已久、正处巅峰、脱茧跃升、犹在爬坡、努力锻炼中的,不管他们居住何处,重要的文学性演讲会、讨论会、座谈会、书友会、新书发表会、读书雅集乃至于人以群分的联欢会,都常在纽约的法拉盛举行,许多作家、读者甚至乘火车从外州来参加。

2002年9月纽泽西通往纽约新建的火车转车点,选了12位定居纽泽西诗人的诗句镌刻在车站的大理石墙上,双语女诗人濮青是唯一入选的华人。不错,1954成立的白马社已很遥远,前辈的留学生与资深作家,如夏志清、董鼎山、王鼎钧、马克任、刘大任、丛苏、施叔青、李渝、孟丝、王渝、殷志鹏、阿修伯等依然有作品:可惜彭邦祯、郭松棻与唐德刚已先后故去;近年迁入的资深作家赵淑侠、赵淑敏也同样笔耕不辍。这些写了四五十年的先行者,有的动能已无十几二十年前的给力,但还可为创作的传承拓植而尽心。先后加入写作行列的有刘墉、陈漱意、焦明、濮青、章缘、张让、冰子、周匀之、宣树铮、张宗子、梅振才、陈九、顾月华、茹月、赵俊迈、郑启恭、孙恺愉等。得过很多奖的章缘现随夫暂居上海,她最重要的作品却在纽约完成。陈九2011年6月获得大陆《小说月报》的短篇小说百花奖,赵俊迈则获第二届中山杯原创作品奖。哈金来此谈过他的新书,他任教于波士顿大学,非纽约的文友。

从笔耕到键耨,作家的园地

计算机放上了文人的案头,网络无孔不入,改变了很多情势。人不得不随之改变写作与阅读习惯。台湾的平面媒体因不堪赔累,打烊的打烊,缩版的缩版,更不乏改为单纯的电子报,而缩版改版的第一步便是取消副刊,大多数的作家颇有无家可归之感。杨松年教授的文章里,提到一点,研究华文文学不可不研究报纸的副刊,如果洞悉华文文学发展的脉络,就得承认此为卓见。如今台湾发表与出版的环境是那样惨淡,作家移居美国仍有园地刊载文章,可算幸运。

纽约有很多报刊免费赠送,某些也有文艺版面,可容纳少数作品,但很多炒冷饭。按常规营销确然不易,如由宣树铮教授为总编的综合性杂志《彼岸》,6年赔光了资金,最后也只好停刊。现在纽泽西的《汉新月刊》还撑着,每年仍举办征文比赛;但要想维持,只好让广告喧宾夺主。另外有所谓四大报之说,即《世界日报》、《星岛日报》、《明报》、《侨报》。《世界日报》是台湾《联合报》系独立发展的报纸,到2011年刚好35年;《星岛日报》是香港同名报纸的分号;《明报》也来自香港,另外大陆背景的《侨报》最年轻。

《星岛日报》似乎只欲服务香港移民,除美国在地新闻,风格与文章都直接移植;《明报》已不见于报摊。《侨报》由1989的1万份,现已增至四五万份。《侨报》、《世界日报》都有数版文学副刊,《侨报》的版面似乎偏属大陆的作家,《世界日报》早就定位面对世界,所以取稿不拘属性。刚刚得到一统计图,2000年该报读者已非常多元化,原籍大陆的占39%,台湾的33.7%,香港的20.6%@。观察“世界副刊”版所注的来稿地,除台湾作家,可以看出不仅限于美洲、欧洲、澳洲甚至大陆内地都有。这两报的确造就了许多新作家,也提供了老作家发表的园圃。发行量据说是业务秘密。按拼图的结果粗算,公认美洲第一华文大报的《世界日报》,全美日销量仍未到40万,跟10年前相差不多。纽约市今年6月翔实销数为9万份,不到6个华人就有一个读者。论者认为原因之一是“副刊留人”。

作家的养成,除天赋性向和才情,可培养的兴趣与文字能力,很重要的便是阅读。大量阅读不仅有利于知识的吸收、技巧的领会、经验的借取,更有利于才华心智的启迪,报纸杂志外,还需要丰富的书藏。除大学的专业图书馆,以纽约文化地带的皇后区公共图书馆为例,总馆之外有62分馆,30处有华文书籍,该馆的“国际资料中心”设在法拉盛图书馆,故该馆之重要仅次于总馆,华文书籍也最为丰富。从纽约时报的报导得知,2006年度,浏览量又名列美国第一达21,033,861,每年有递增之势@。2009年6月美国专业性的图书馆杂志(Librar~Jour-nal)选出皇后区公共图书馆为2009年度美国最佳图书馆,每年服务220万人次,图书浏览量达2280万,不但是美国第一,在世界也名列前茅。分馆中人气最旺的法拉盛馆,虽号称兼顾16国语文,到现场去数数人头,恐怕华美族要占到80%,华人丰富了记录;韩美人也爱读书,但他们喜欢买书来读。看馆方的年报,尽管政府连删经费,2010年仍保持了最高纪录。不过探询近况,得知因经费继续删减,已非第一。

笔者认为,图书馆的功能并不只在书的使用,还有许多活动。跟文学有关的除了各种表演,还由图书馆主办读书会与人文讲座。作了一项确实的统计:书友会自2001年4月到2009年6月,共举行50次。后改为人文讲座,从2009年8月到2011年4月共32场次。就是这样的公共图书馆,关照到华美族的读书、借书、讲书、评书、讨论书,对华美族文学的发

展发扬而言,是重要的后盾。

结语

笔者一向把网络上的文字仅当作信息的来源,不习惯网上读书,所以接触网络文学不多,但见有书因议论网络文学而谈到台湾的传统文学的早已商业化,白先勇一类的先锋已模糊,代之而起的是琼瑶、林清玄、古龙、龙应台等的作品云云@,不忍不言。这是昧于事实的误解,文学样貌在台湾始终是什么时候什么都有,1949年之前华文书写便已完全取代了日文写作,1949年以后无断层也无断代。尤其60年代以后台湾的文学杂志与报纸副刊在文学电子化以前,成为世界各地区华人与台湾写作者共有的园地,老中青作家因此纷纷出现。也许台湾的市场与格局较小,作品无法广销世界各地,而岛内的评论者也不免有领域门派的局限,故意持应知而不知的态度,有心的忽略是可能的,但“存在”是无法抹杀的。热门人士之外,实际上对广大读者曾发生同样影响的还有很多。或者是因为“接触不良”,就像我来美国以前,不知道有史铁生、夏坚勇是我的寡闻隔阂。也许更好的实例可以说明,1996年我曾亲见高行健的著作被台北一家著名书店冷置在灯光照射不到的末排书架上。

古代文学是属于高贵的精品,非受过相当的教育与训练不能亲近。由于教育的普及,观念改变,尤其白话文兴起,让有文心与文趣的人,即或为贩夫走卒,也可以走入文学天地,领略文学境界的美好。从欣赏开始,构成文学人口金字塔的基底,靠这些读者群撑住文学塔殿,人走进去,寻找自己的位置。有人经过学习、成长、冶锻的过程,开辟出自身的才情,淬炼成熟的文采,成为有风格的作家。但是文学爱好者不一定能人人成为作家,那么何妨做底蕴丰厚,鉴赏力锐敏深刻的“观众”,鉴赏品评文学作品;谁规定文学研究必须生存于学院的象牙高塔内?作家非常需要评论家理性客观的评鉴与鞭策,使他们维持清醒自省,不在名利与自我膨胀中迷失。而这评论不一定非符合西洋的某某主义不可,就文学的诞生而言,作品本先于理论。

用第二语言创作的华美族文学也是如此,即使仍属于小众,在小众圈内,应该是全民运动。除了一己享受,还该有延续和传承。除不断地从世界各方注入新的华文文学人口,纽约这块实验田,还需要耐得寂寞的“族人”耕耨、撒种、护苗、施肥,使之不蔫不死,如此华美族文学才能真正进入主流。

2011年8月25日

(责任编辑: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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