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颖

(安徽建筑工业学院外语系，安徽合肥 230601)

一、 引言

语言是一定社会环境中规约化的语言符号系统，是人类社会用以交际的基本手段。语言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人类社会的不断进步，经济基础的发展、科学技术手段的推陈出新，语言系统也在悄然地发生着变化。变异是语言的基本属性之一，任何语言都是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没有语言变异就不会有语言的发展。语言学家面临任务之一就是捕捉语言系统内的种种变化。20世纪迅猛发展的互联网给我们带来了新的交际媒介，也同时派生了大量的网络新词。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2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11年6月，中国网民规模达到4.85亿，互联网普及率攀升至36.2%。这其中，手机网民数量为3.18亿，达到总网民的65.5%。而在各类网络应用使用的调查中，即时通信、博客/个人空间、社交网站、微博、论坛/BBS的用户分别达到了79.4% 、65.5% 、47.4%、 40.2% 和29.7%[1]。

可见，互联网不仅是一个资源平台，更是一个不可缺少的交际媒介。这一媒介具有便捷性、开放性、交互性、原创性的特点。在使用互联网交际的过程中，人们创造了许多异于常规语言的语言变体进行交流。而由互联网催生出的新词、新语、新用法又通过报纸、电视等传统媒介无时无刻地影响我们的日常交际用语，经历了创造、共识、传播最后达到了规约化的语言形式。这一演变过程中形成的语言或言语结构称为网络流行语。这种网络流行语所呈现的偏离常规的形式被称为语言变异。Leech将语言变异归纳为语音变异、词汇变异、语法变异、语义变异、语符变异或书写变异和历史时代变异[2]。对网络流行语呈现的多维语音、语义、语法变异现象的共时研究对于言语交际系统有重要的意义，且已经引起了语言学家的关注。语言学家着重归纳某些网络热词的使用规律，黄玉荣提出了网络流行语具有简洁性、指代性、创造性的特征；吉益民将网络流行语的变异总结为创意性变异和别解式变异两种。周温莉运用象似性理论对网络流行语进行了分析，指出网络流行语的语形辞格具有语音、字形、词汇、结构象似性。王世龙则从归化和异化的角度考查了如何更好地翻译“给力”，主张采用异化的方法传播中国文化。而于根元等学者更是系统地阐释了网络语言的来源、语体特征，指出了网络语言是口语化的书面体。[3-7]。综合来看，学术界对于网络流行语研究的主流仍然是用传统的语言修辞学对变异现象进行归纳和总结。同时，对某一特定流行语的研究较多，就事论事，描写大于解释。在语料收集方面，仍以研究者的主观收集为主，鲜有具体的语料调查和数据分析，最后，现有研究过多强调了社会共性，而忽略了人的主体，忽略了语言变异背后折射出的人们认识变化、语言结构概念化的变化。以笔者收集的自建网络流行语的语料库为依托，探讨网络新词的语义变异现象，在归纳网络新词语义变异现象规律之余，力求用认知语法、构式语法的相关理论解释人在认知语言变异的心理、认知过程。

二 、研究设计与理论背景

(一)语料来源

本文语料主要来自于新浪微博和腾讯微博。基于Web3.0技术开发的微博应用程序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发布感悟感想、生活资讯、交流信息的平台；是一个有着大量实际实用言语数据的语料库。这个语料库包含了众多的规约化的网络新词。这个平台上的新词经过了创造、共识、广泛传播的过程，真正体现了动态更新、新鲜语料的特点，有利于对网络新词进行共时研究。本文视微博应用程序为在线语料库，通过索引工具自建小型语料库，这样可以提高研究的针对性。再针对小型语料库的抽样样本语料进行定性分析，则可以保证语料来源的客观性。从2011年3月至2011年8月期间，笔者以常见的网络流行语为关键词收集了近5 000条语料，自建了基于微博的汉语流行语语料库。这个语料库包括以下几个子库：语素层面的流行语料库、词汇层面的流行语语料库、短语层面的流行语语料库。在对语料进行定性分析时，须用concordance sampler对索引行进行抽样，运用认知、构式语法的相关理论对所得的语料样本进行定性分析。

(二)研究问题

本研究拟解决的主要问题有：(1)系统地归纳网络流行语在语素、词汇、短语层面的语义变异特点及规律。(2)网络流行语是社会现象与语言社会共变的结果，本研究以语言形式为依托，力求考察在认识社会现象变化的同时，人们的认知方式有没有做出相应变化，是否反映在日常语言的使用当中。认知语言学认为概念化、范围化是人们认识社会的基本机制[8]。本研究拟审视这一机制在语言结构上表征呈现怎样的特点。(3)在构式语法(Construction Grammar)的视角下审视网络流行语的语言表征，分析构式与词汇的压制关系。

(三) 理论背景：构式语法

据语言学家陆俭明考证[9]，构式语法源自于Fillmore的框架语义学(Frame Semantics)，与认知语言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构式语法的领军人物是Goldberg和Paul Kay，其基本观点是语素、词汇、小句均是独立的意义结构，称之为构式。一个句子的意义，并不能只依赖于词汇、词之间的聚合关系、或是依据语境中已有的句式进行预设和推理，而更依赖于构式本身独立的意义。用公式表达，即“C是一个独立的构式，当且仅当C结合了形式(Fi)和意义(Si)时，且当此形式或意义的特征，均不能完全从C这个构式的组成成分或其它先前已有的构式推导而出[10]。”相较于认知语法而言，构式语法更适用于解释特殊的语言现象[11]，据此将构式语法应用于网络新词语义变异现象的研究。

三、 网络新词的语义变异规律

(一) 词素形态变异

微博语料库中的汉语新词呈现了词素形态变异的特点，汉语语法系统本不具备屈折变化的形式，但在网络语言中，汉语吸收了大量英语的屈折变化语素，包括ing,ed等。

1.装修ing…还要忙多久哦。

2．海尔空调三分钟暖房创意征集ING。

3．修理ing but 不順暢 still。

4．看来大家很满意！欣慰ING…

如例1至例4所示，汉语中并无表示正在进行时的词素，但网络用语吸收了英语语法系统中表示正在做某事的ing形式，广泛用于动词及名词化的动词之后。

(二)词义范围变化

汉语新词的词义范围呈现扩大化的趋势。例：

5．哥这星期真是造孽，唯一上微博的机会还是高考报名！

6．洗洗睡，晚上轮到哥出去抓耗子。

7．坤哥这货是挺好食的。

8．翻译哥哥的老婆真漂亮，哈里斯放开那个女孩，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9．挽回点顔面 话说AKB如今御姐风越发强烈啊 特别是神7那砣

10．姐给同事画的素描，像不？

11．李宇春妞儿，你这眼神太杀人了！！

12．这这这这妞不是凡人，绝对不是我要减肥！！！

13．浮躁的妞们大冬天的干点靠谱的事～ 冬天不努力，春天徒伤悲。嗯嗯～ 55555～

14. 我真的体会到怀才不遇是有多大的悲哀！！！我不甘沉寂，更不甘成为打酱油的人。

15．第一天在打酱油中晃过去了。。

16．那两边的伴舞是打酱油的吧？

根据在线《新华词典》[12]解释，“哥”:(1) 兄，同父母(或只同父，只同母)或同族同辈而年龄比自己大的男子：哥哥。(2)称呼年龄跟自己差不多的男子：李二哥。(3)古同“歌”。称同父母(或只同父、只同母)而比自己年纪大的女子：姐姐、姐夫、姐弟。对比自己年纪大的同辈女性的称呼：表姐、师姐、大姐(a.对一般年轻妇女的称呼；b.对排行最大的姐姐的称呼)。对未婚女子的通称：但在上文的例子中，哥、姐的语义范围扩大了，用来指称非亲属关系的人。如例5、6、10中，哥、姐已由原来的实用名词，弱化为自称的代词。同样在例7、8、9中，哥、姐也由原来的实名词虚化为他指代词，如例11、12、13所示。传统汉语中的妞，原义指年幼的孩子，但在网络英语中妞的语义范围也得到扩大，用来昵称任何年纪的女子。 在例14、15、16中，打酱油本指一项日常生活，在网络环境中，这一词的词义范围得到了扩大，用来指称不方便表明观点，事不关己的情境。

(三)感情色彩变异

网络新词的词义变化的另一显著特点是感情色彩的互转，尽显网络文化的“恶搞”本质。

17．他绝对不是花瓶，虽然不是天才和天生的领袖，但是他绝对是一个典范，一个传奇。

18．生活独立、财务独立，现代“白骨精”也拥有清纯的公主梦。公主床，哪一款才是你的钟情？

19．女人单身率跟学历是成正比的，60%的剩女都是白骨精，能配得上白骨精级别的，也就钻石王老五了。

20．男人说女人既是白骨精又不是北大荒，是想逗一逗女人。

21．还学呢，那么多圣女哪来的啊？还不都是想的太多挑的太多？

例17中的花瓶本是中性的名词，但在网络新词中用以指代外表美丽，腹中空空的人，获得了贬义。在例18、19中，白骨精来源于西游记中，原指妖怪，具有贬义。但在微博语料库中呈现了新的用法，用来指白领、骨干、精明的女人。在例20中的北大荒原本指代地理位置，不具有感情色彩，但在这里指北京大龄的还“荒”(未婚配)着的女性。在语义变异的过程中，获得了贬义。例21中的圣女原指圣洁的女人，在这里却获得了剩下的女人的贬义，实现了语义感情色彩的反转。

(四)结构变异

随着计算机和语料库技术的发展，词汇学与语法结构是引互依存，无法分割的关系，对语义的观察无法离开词汇句法结构的分析。网络新词的结构同样也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语义的变异。

22．上联：恨爹不成刚；下联：怨爸不双江。

23．你曾有过恨爹不成“刚”吗

24．這對火星母女離家已久，家人惦記，望速回火星，露露，你姥姥喊你回家吃飯！

25．霉运赶紧滚蛋吧，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26．我明明记得没有买什么东西啊，真的没买，不就是偶尔一双拖鞋，几袋零食，至于吗？淘宝，亲们喊你回来对账！

在网络语言中，语义变异依附在结构的层面体现出来。如例22、23中的恨爹不成刚，是变异于传统语言中的习语：恨铁不成刚。这里用以讽刺不公平的社会现象。 例24、25、26中的结构均变异于某网络事件，原结构为：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由于广泛使用，这一结构已规约化，人们可以在不同语境下实现活用。在例24表示呼请这对母女离开；例25中意指赶走霉运；而例26中网友则呼请淘宝对帐。

四、 构式语法视角下的网络新词生成机制

构式语法将语言形式和所表达的语义功能之间的不匹配现象称为压制(coercion)[13]，网络流行语的变异正体现了言语系统中的压制现象，正是构式压制、词汇压制、社会文化因素导致了网络新词普遍的语义变异现象。

(一) 词汇形态与词缀结构式压制

构式语法认为，人们以既有的语言表征结构为基础，不断建构新的表征和结构意义。在日常生活中，当人们经历了新的社会现象、事物，就会形成新的概念，这一概念会激活同一或相近范畴的概念，这些构式将压制的新的语言形式进入语言表达。英语语言系统使用ing来表示正在进行的动作，如eating, sleeping等。这是一个已有的构词知识，可以被拆分为某持续性动词和ing这个词缀。在词缀构式的监控和压制下，ing成为独立表意义的构式并接在汉语表示持续性的动作之后，压制其修饰的汉语动词，使动词获得形态上的表示正在进行时的类屈折变化。

27．报社接热线ing。

28．海尔空调三分钟暖房创意征集ING。

29．咖啡+梅干菜饼ing。

如例27中的接热线ing,例28中的征集ing等。不仅动词可以进入此构式，网络语境下，形容词名词均可进入构式表意，如例29中的咖啡和菜饼是名词在ing的压制获得了正在吃咖啡和菜饼的语义。当这类词汇出现频率、传播广度达到一定程度时，X-ing构式就被抽象进入语言体系，得到广泛使用。

(二) 谐音与语义压制

构式语法认为，词汇与构式存在压制关系，谐音可以激活语义压制。谐音是对原型形式的一种形式上的变异，构式必须改变新构式中的部分词汇单位的句法语义特征，因而要对变异部分进行压制，使谐音词与上下文语境中的句子相连贯。读者在解读网络新词时也需首先激活服从于构式的整体结构表征与意义。这一言语产出和理解的认知本质是言语使用主体认知过程的“背景”与“焦点”问题。谐音压制体现了突显的认知原则。

30．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马上考试了，别人在复习，自己却在预习。某些不自觉的，还正在织围脖。

在例30中，织围脖是与上下文语境出现了不匹配的语言形式，这一谐音词汇激活了新的概念包：冬季保暖的围脖。织围脖这个词汇构式压制了小句，使小句获得了写微博的新意义。这个构式得到泛化和接纳，人们还创造出了其它构式如“送人一条围脖”用来指在别人的主页发布评论。

(三) 修辞与语义压制

认知语言学家认为认知语言学是对构式语法的重要补充，从人的认知规律来看，普通语言形式是背景，特殊的修辞是典型。隐喻、委婉语、缩略也是激活语义压制的重要手段。

31．HOLD住，12月12日大促首批活动款率先披露，长草了嘛？

在例31中，“长草”是一个独立意义的构式，这个构式与上下文语境再现了不匹配的情况，在人的认知过程中，这个构式处于认知的焦点位置，为了正确的解读这个语义变异现象，言语交际者首先需要激活格式塔图式，“长草”激活了“长着草的地”的概念，这个概念通过对整句的压制使原句获得了，心情就像草地一样，购物欲望像小草一样，从心里的冒出来的新意。

(四) 社会文化因素的压制

游玉祥提出[14]，语言中的任何创新结构的出现都受到一定的社会文化因素的压制。网络传播的有隐喻性思维、恶搞精神及隐晦批判社会思想的特点，也是网民寻求心理满足，自我宣泄的途径。互联网尤其是微博是表达个人想法，交际互通的特殊平台，这里相对开放和隐蔽，允许网民充分地表达自我意识和情绪。在某些特殊社会事件的催化下，网络新词变异便集中地爆发出来。如上文所提到的“我爸是李刚的”的社会事件便催化出“恨爹不是刚”的变异。同样，在物价飞涨地时代，为了满足宣泄情绪的需要，网民创造出了“蒜你狠”、“豆你玩”、 “糖高宗”、“姜你军”、“媒超疯”、“油你涨”、“苹什么”等语义变异形式。这些社会文化因素促成了网络流行语在语言体系中的泛化和流行。

五、 结语

运用语料库的方法，以微博应用程序为语料来源，针对网络新词做出共时研究，并以此为基础，归纳了网络新词语义变异的规律和动因。因篇幅所限，仅限语义关系研究。随着语料库技术的不断成熟，对网络新词的用法、形式、词汇语法依存关系的观察和分析视角将会得到更多元化的呈现。以此为基础还可以建立中英对比语料库，人们对互联网新形式下的网络新词的变异现象将会得到更深刻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