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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是西吉最好的庄稼

2012-04-08胡雅君

看天下 2012年26期
关键词:古体诗文联写诗

胡雅君

贫瘠,干涸,荒凉,往往是人们对宁夏西吉这片土地的最初印象,谁也没想到西吉会在2011年10月被命名为中国首个“文学之乡”。

车渐行渐远,绿色越来越少,气温越来越低,当满目尽是黄土色时,司机说,西吉到了。脚下是沟沟壑壑的黄土高原,抬头远方是沉默的六盘山。这就是西海固,早在清代就被左宗棠称作“苦瘠甲天下”的地方,到了1972年更被联合国认定为最不适宜人类居住之处。

这里平均海拔2000多米,初秋时节已能感受到深冬的寒意。低温之外,此地常年干旱,年降水量只有200毫米,蒸发量却有2000毫米。受土地盐碱化影响,水里都透着股苦咸味。当地人说,看天吃饭,春种秋不收是常有的事。

“文学是我们这片土地上最好的庄稼。”西吉县文联主席郭宁感慨。西吉全县19个乡镇都有各自的文学协会,5人被吸纳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32人加入宁夏作协,涌现出郭文斌、了一容、牛学智、单永珍、火仲舫、火会亮、古原、马金莲等一批活跃于中国当代文坛的西吉籍作家。

但这并不是支撑起西吉“文学之乡”称号的全部力量。真正的秘密,还在乡村角落,在土地深处。

只要饿不死就继续写

走过一段尘土飞扬的黄土小路,就到了西吉农民马建国家。

他倾斜着身子给我们开门,一瘸一拐领我们走进内屋。茶几上放着一本墨绿色封面、已经破旧不堪的《宋词三百首注析》。屋里四面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写着古诗词的A4白纸,那些诗词都出自他的笔下。“家里穷没钱买纸,贴在墙上这些纸还是从当地文联宣传部要的。”

最近,他的大女儿和妻子都在新疆摘棉花,大儿子也出门打工了,家里只有他和4岁的小儿子。“媳妇她有内风湿关节炎,我原来(左)腿好的时候,不让她工作,现在腿坏了,没办法。”他自小右腿残疾,2008年又摔伤了左腿,养家的担子落到了妻子身上。

他拿出一个本子,上面写着给妻女的盼归词《曲玉管》:岁草凋伤,阑珊野望,愁云叆叇,秋风冷,瘦木层萧慵懒……“我刚开始写上阕,想着把这首写完,再写一首《解连环》、一首《玉京秋》,他们也就该回来了。”

他已经写了14年古体诗词。当初开始写诗,就因为1998年看了一本《红楼梦》:“那里面的一百多首诗词写得真好,我觉得中国古典文学太美了,怎么会没人传承呢?”

只有初一文化的他从此自己摸索着学写古体诗。“我们这地方是山地,我又是个农民,我就管自己叫‘寒山野人。”他向周围人打听谁家有书,就过去借,县里有了图书馆之后,就天天泡图书馆里,边看书边查字典,就这样啃完了《诗词格律》、《中国历代诗歌学》等一堆讲解中国古代诗词写作的书。

“别人都觉得我不务正业、不干活,就在家呆着胡写瞎画。”别人说别人的,他写他的,“他们觉得没意思,我觉得有意思。”

“写诗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把它写进诗里,深深藏进我心里,诗是我的灵魂,灵魂将伴我一生。”他一字一顿说完这段话,又加了句解释“它指的就是中国古典文学”。

但在生活面前,他也不是没想过放弃。2008年,他把仅存的一条好腿摔断了,家里没钱治,就瘫在床上。又赶上冰雹灾害,屋顶的瓦都被冰雹砸坏了。屋外雨停了,房顶上的积水顺着破瓦往家里漏,家里还在下大雨。而他看着家里一片狼藉,修不了房也帮不上忙。

满腹心酸的他用《记戊子年六月十七日》这首诗记录下当时的心情:“灾魔频作祟,四伏增恐危。汶川揪心泪,宁南雹成灾。漫天飞鸡卵,毁我上好田。伤我家中畜,败我意中园。古木残缺屋瓦碎,萧条寂落花红坠。君不见,屋内淅沥残漏重,破衾雨湿无干剩。妻儿涕痛心悲愁,泪洗肝肠颜面羞……”

天灾不断,媳妇心情不好,夫妻两人吵架吵得厉害,媳妇就不让他写诗了,他自己也发誓以后不再写诗,把写的一百多首诗都烧了。

“可是手里不写,心里还在写,我控制不住啊。”憋到后来憋不住了,又觉得不能违背誓言,于是他做了个变通:“我说不写诗了,但没说不写词,我以后写词好了。”从此,他开始学习写词,还决定要把一百多种词牌都写一遍。媳妇不让写,他就趁媳妇出门打工时偷偷写。媳妇如果在家,晚上要省电费,不让开灯,但他有时候晚上来灵感,想下床写诗,又怕被媳妇骂,就在枕头边上放一支笔,一沓纸,一想出来句子,就悄悄摸黑写在纸上,“字要写大一点,稀一点,要不然第二天认不来”。

这些年他写了三百多首诗词,却没投过稿更没想过出书。唯一一次发表是在当地文学刊物《葫芦河》上,还是西吉文联主席郭宁看到他的诗后,挑了几首帮他推荐发表的。“我妻子在图书馆工作,跟我说有个农民不干活,成天在图书馆看书,我好奇去找了他,一看古体诗写得真不错。”郭宁回忆和马建国的相识说。

写诗这些年,马建国说日子是越写越穷了,头发也越写越白,一直写的唯一理由就是:喜欢。“写的时候很枯燥,但写成之后自己摇头晃脑读,就觉得很可以,特别是写出一首好点的作品,比挣了一两百元钱还要高兴。”

“一个人写诗太寂寞了,我就是想找人一起来谈谈诗歌。”从2009年开始,每年“五一”期间他都把自己写的诗抄在纸上,贴满两床板,让放假回家的儿女帮忙把床板和他一起抬到西吉文化广场。他就守在床板旁边,守株待兔式地等懂诗的人来。连续三年,他被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嘲笑过无数次之后,2012年5月15日,他终于遇到了一个可以一起聊古体诗的诗友,“那是我写诗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最近马建国遇到的喜事,是在西吉评“文学之乡”期间,他收到了县里送的一套精装《全唐诗》和一台电脑。妻子也开始不再反对他写诗,“我终于从地下转到地上了”。

“只要能吃饱,我就继续写。”他说他从书上知道一位葡萄牙诗人路易斯?德?卡蒙斯,“他是饿死在修道院里的,我比他好,我起码不会饿死。”

与文学相依为命

“像马建国这样纯粹地热爱文学的人,我们西吉有许多许多。”郭宁觉得,正是这些人的存在让西吉有了底气,能扛得住“文学之乡”这一杆大旗。

随后在文联办公室里,记者见到了从西吉乡下赶来的另两位农民作家康鹏飞和杨秀琴。

康鹏飞说,自己是被文学改变了人生轨迹。他原本是当地小混混,现在手臂上还留着十五六岁时的纹身。1997年年底,康鹏飞在石嘴山市街头闲逛,在书摊上“顺”了本《平凡的世界》,随手翻看到的一句话震住了他:“一个人一生中总得有个觉悟时期,而这个觉悟的早晚将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命运。”这句话让他决定把这本书好好看完,“我一边读,一边哭,主人公的那种贫穷程度和我太像了,但人家那么穷还是能有向上的信念。我自己就想转变了。”他不再混社会,找了份正经工作,开始看书,“看了别人写的书之后,自己也有好多想说的话。”他每天写日记,逐渐走上了写作的道路。现在他白天干活,晚上10点到12点写作、阅读,如今已发表了30多篇小说、散文。

而对于杨秀琴而言,写作则给了她日常生活中难觅的骄傲。她19岁嫁人,次年离婚,前夫给了她一千元彩礼,离婚时却要五千元回去。她没钱还,又要离婚,于是嫁给了一个愿意帮她付五千元彩礼费的男人。第一次婚姻的失败,让她三年时间里精神抑郁,“心里难受,只有看书才好受点”。不知不觉中,大量阅读给她打下了写作的底子。2008年,为了鼓励女儿读书,只有初一文化的她跟女儿约定,女儿要在三年后考上当地高中,她也要在三年内发表小说。2009年,她的一篇小说发表在当地刊物上。“高兴得想去山头大喊。”她说,感觉自己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现在的她正在写一篇新的小说,“我打算把身邊发生的事情都用笔记录下来”。

“别人跟我说你写这些东西没用,一篇文章稿费才几十块,挣不了钱,但我自己觉得开心。”杨秀琴说。

“西吉这里有真正热爱写作的人,真正以写作为庇护,以写作为信仰的人。”第九届“骏马奖”得主、如今已经走出西吉的作家了一容说。在西吉,那些白天默默耕耘、夜晚悄悄写作的人们和文学是真正地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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