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腐何以如此畏畏缩缩

看起来是理情兼顾的柔软做法，其透露出的坚硬现实却让人伤怀，浙江高院编发的“拒腐手册”，可作如是观。

在“拒腐手册”中，列举了24种变相“搞定”法官的场景：你主审的案件当事人通过你的同事向你转交礼品，你该怎么办？你和亲友聚餐，发现有案件当事人在场，你又该怎么办？退休老领导打来电话，问你案件审判结果，你又该怎么回答？……如果要简单回答这些问题，“公事公办”四个字足矣，但要既不违反原则，又不伤害感情，难度就大了。

“拒腐手册”提供的，就是后一种方法。浙江高院相关负责人解释说，“冷冰冰、硬邦邦的简单拒绝可能导致亲朋好友与法官断绝往来，影响和谐的人际关系”，为避免法官们的纠结、无奈，才制定了这个“柔性处理，艺术拒绝”的手册。举个例子，针对饭局碰到案件当事人这种情况，“应设法借故离开，借口家中有急事、单位需要加班等”，旁边还配了一幅漫画，让老婆打来电话：“老公，家里水管爆裂了！”确实做得图文并茂，贴近生活。

就手册本身，没啥可挑剔的。把纸面上条例法规，还原到现实生活场景，更具指导意义，这当然是一种进步。至于手册所强调的人情，同样无可厚非。首先，不能寄望于人人都像海瑞，道德标准太高了，不符合人性；其次，法律精神并不排斥人情。法官不是生活在真空中，也有亲朋好友、同事同学、长辈领导，难免碰到说情送礼，倘能情理兼顾，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但透过这本手册，看到的现实却让人心生悲凉。想想看，法官本应是这个世界最具尊嚴的职业，他们身上穿着法袍，手边放着法槌，背后代表着正义，何至于要做得如此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生怕得罪了人？倘遇案件当事人在场，说一句“对不起，我必须离开”就行了，何须老婆打电话来假托家中水管爆裂？——如此，职业尊严何在？而对行贿者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件丧失自尊的事情：列举的24种场景中，各种想方设法，低声下气，明知不对仍曲意为之，每一种都让人丧失人格尊严。

归根到底，还是腐败成风、惩处乏力，才把大家逼到如此境地。想想看，如果每一次腐败都将付出沉重的代价，法官拒绝非分要求岂不是要简单得多？姑且不谈法律尊严，单讲利益计算，如果行贿就是砸人饭碗、送人入狱，对于这种害人之举，当然要愤然拒绝。而对于行贿者来说，如果这条路完全走不通，自然就不必有这种人情负担；相反，如果行之有效，不尽力去做，怎么对得起人？

从这个角度看，这本想要顾及人情的“拒腐手册”，其实完全无法达成初衷。你借口“家里水管爆裂”离开饭局；你把同事送来的礼品偷偷送回给案件当事人；你跟退休老领导说“目前尚无倾向性意见和结论，但一定会公正审理案件”……别人会怎么想？这样做就不得罪人了吗？别人又不是傻子，别人会说：“别拿‘拒腐手册上那套来对付我了。”如此一来，“拒腐手册”就成了一个笑话，让人情何以堪？

最核心的制度建设不到位，在边上兜兜转转是不管用的。比如公款吃喝，倘若不限制权力，不公开信息，不严格惩处，今天说只准四菜一汤，只准食堂款待，明天说不准吃鱼翅，不能喝茅台，终究无济于事。同样，再怎么讲“柔性处理，艺术拒绝”，最终仍然情理难以兼顾。从这本“拒腐手册”还可以看到，腐败不仅破坏法律尊严，还败坏人心，本可堂而皇之、理直气壮做的事情，却不得不畏畏缩缩、偷偷摸摸。这才是最让人痛心的。

这些道理，其实一点也不复杂，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