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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诗难

2011-12-19高平

幸福·悦读 2011年8期
关键词:旧诗译诗译法

高平

在各种翻译中,译诗是最难的。因为它不能像译文那样,仅止于准确地达意;诗是语言艺术的顶峰,它的美和妙,如果换一种表达方式几乎无法传神。但是为了交流,诗还是要译的。

译诗有两种:一是不同文字之间的翻译,如把英文译为日文,把藏文译为汉文;二是古今文字之间的翻译,如把近体诗译为白话诗,把新诗译为旧体诗。业内人士都承认,无论哪一种翻译,操作起来难度都不小。

1985年,我作为中国作家代表团的成员访问匈牙利时,他们让我留下一组在匈牙利写的诗,译为匈文后在他们的杂志上发表。他们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有诗人才能译诗,因为他们认为只有诗人才能理解另一个诗人的原意,才能润色出真正的诗来。非诗人译了诗人的诗,会受到“糟蹋诗歌”的嘲笑。可见他们对诗多么尊重。他们遗憾地告诉我,在当代的匈牙利诗人中,没有人懂得中文,只能先由懂中文的人直译为匈文,再请一位诗人进行合乎诗的要求加工润色。

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说过:“译诗——是件难事,译我的诗——尤其难。……因为我在诗里引用了日常的口语,如(例句从略)试试看,怎么译?……只有你感觉到了整个语言的结构时,这种诗对你才是既容易了解而又俏皮的,但也还是像语言游戏似的不可译。”(《致波兰读者》)

上世纪五十年代,苏联著名汉学家费德林在翻译毛泽东诗词《蝶恋花·答李淑一》时,对于“我失骄杨君失柳”如何译束手无策,因为杨和柳既是可以“轻飏”的两种树木,又是毛的妻子杨开慧和李的丈夫柳直荀的姓,在俄文中找不到这样重叠的对应词。他求教于我国的文学家茅盾,茅盾也沒有办法译出,只好替费德林写了二百多字的注释。

杜甫的“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被译为外文以后,有的外国读者说:两个鸟在树上叫,一群鸟在天上飞。你们的诗圣就是这个水平吗?我想,问题不在杜甫,而在翻译,任何外国文字也难于达到汉字在旧体诗中所营造的境界。

类似的事例是,我买过一本中文的诺贝尔奖获奖诗选,想认真地向这些世界大家学习,结果读完以后大失所望,而且大惑不解:这样的诗连诗味都没有,怎么能获诺贝尔奖?但我不能否定那些诗人,很显然是由于翻译造成的原因。

在我国,诗歌有着长达几千年的押韵传统,同人们对诗歌的共识和审美习惯紧密相连。我们知道,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名作《自由,爱情》在我国曾经有过三种译法,一种是孙用译的“自由,爱情!我要的就是这两样,为了爱情,我牺牲我的生命;为了自由,我又将爱情牺牲。”再一种是兴万生译的“自由与爱情,我需要这两样。为了爱情,我牺牲我的生命;为了自由,我又牺牲了我的爱情。”还有一种是殷夫(白莽)译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三种译法,意思和语言都是不错的,为什么只有殷夫的一种流传开来了呢?原因明显而简单,就是它较之前两种译法,发挥了汉诗精练、押韵、节奏感强的优势,更符合中国人对于诗歌的要求和欣赏习惯,大大减少了背诵的困难。

因此,相对而言,把新诗译为旧诗比把旧诗译为新诗更容易具有诗味。最近我又试了一下,我将网友灵木子的一首短小的新诗译成了五言古体。她的原诗是:“我如同咀嚼糖饴一般,咀嚼/这个梦,它/让我流了千百次的泪/我没有找回,你飘忽不定的身影”。(《我一直不愿醒来》)

我的译诗是:“似嚼饴糖味,不教梦境碎。君影追不见,空流千回泪。”

诗人马萧萧评论原作是“情真意切的新诗”,我的译作是“词高意妙的古体”,看来各有千秋。新诗语言活,旧诗易背诵。作为诗,我总觉得容易背诵是非常重要的。

说来说去,各种译诗大多只能达其原意,而不能保其原味,甚至会是徒劳无益地“把馒头还原成面粉”。要想欣赏到原汁原味,唯有去读原作。

诗是高贵的,因为它不可复制。

摘自《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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